第31章 第 31 章
完全被家法两个字逗乐的简宁来不及笑, 忙和豆包退到了门口,转身就要跑,却被几个身高体壮的护院拦了下来。
简延摩挲自己那沙包大的拳头,邪笑着靠近简宁, “娘放心, 我有数的, 就打三十板子, 死不了。”
有数?怎么你就职地府街道办事处?原主这手办一样的身子骨, 别说三十, 一板子就得碎了。简宁被他气得发笑,扫视着那个体魄强健的护院,心知硬来肯定吃亏, 倒不如先走为上, 拉着豆包跟护院绕了几个回合, 找到一丝突破口, 正要逃脱,就被人一个后擒, 扑在了门框上。
“放开我!”简宁疼得冷汗直流,手臂恐怕要脱臼了, 简延这个混账东西还狠狠地往外拧了一下。
“哟,你还敢还手了!”简延冷笑道,抬脚便踹了过去。
“二少爷, 老爷只说跪祠堂, 可没说要打板子啊!”豆包被护院押着跪在地上 ,想到自家少爷那个身板儿, 要是被打三十大板,熬不过今晚就得一命归西了, 便焦急地磕头求饶,“二少爷你放了我家少爷吧!”
简宁最烦欺软怕硬的人,被简延弄疼后心里也起了火,他前世在精神病院工作,面对各色各样的暴力病人,没少学防身术。趁简延那小混蛋污言秽语嘲讽之际,硬着头皮,用尽全身力气,仰头撞向了简延的鼻子,又猛了劲儿,狠狠捅了一下简延的肋骨,并朝他大胯捏了一把。
简延吃痛,捂着汩汩流血的鼻子,不料右肋又中了一击,疼得当即跪了下去,止不住的哀嚎。
卢氏不料那个瘦弱无用的贱种居然有这番动作,忙让护院把简宁围住,又关切地扶起简延,拿帕子擦干他的鼻血,对身边的一个丫鬟道:“愣着干什么?还不去请大夫?你家少爷快被那畜生打死了!”
“好你个贱婢生的小贱种,竟敢踹我?!”简延疼过了劲儿,顿时怒火中烧,指着简宁,“过来,我今天不打死你我名字倒过来写!”
“哎呀,还不快把人绑了?”卢氏对护院道。
“是!”护院和管家齐齐应了声,找来麻绳捆住了简宁的手。
“今天你们敢动我一根手指头我就上开封府报官。”简宁也不是好惹的,既然挣扎不掉,就愣着脸不动如山,由他们捆着,镇定威胁道:“要是打死我你们全家都等着下大狱,我已经告诉过孙先生我在家中受人欺辱,朝不保夕,但凡我一日没去学堂,就让他带着仵作上门验尸。”
“少爷,你真的告诉了先生……”豆包悄声问。
“闭嘴!”简宁适时转头瞪了他一眼,意思是现在就算没告诉也得说告诉了。
豆包脑瓜子灵活,马上摆出一副狐假虎威的模样,虎着脸跟护院们干了起来。
“呵呵。”简延顿了顿,忽的扯出个歪嘴笑,“我信你个鬼,你这贱种嘴里没一句真话,来人!把他绑起来,换毛竹大板,打到我满意为止。”
豆包虽壮如牛犊,但年纪不过十四岁左右,不及那些二十来岁的护院身手好,不多时就被在掼了地上,简宁见他还在扑腾,忙喊起来,“愣着干什么,跑啊!”
“哦哦!”豆包像个泥鳅似的,从护院手底下钻了出去,跑到一半,才想起自己少爷还被绑着呢,忙一脚踹开老管家,扛着简宁就走。
“你们是吃闲饭的吗!”简延气得摔了好几个茶盏,“还不赶紧把人逮过来!”
“二少爷,三少爷他躲在狗洞里,我们抓不到啊。” 管家苦着脸,指了指被护院团团包围的墙角。
那地方确实有一个狗洞,平日里只拿花盆遮掩了,没想到豆包那个小畜生找到了洞,把三少爷塞了进去,自己堵在洞口,愣是不让护院近身。
“拿火钳来。” 简延吸了一口流到嘴边的鼻血,一拍桌子站起身,发狠道:“烧得贯红了再拿来。”
“这……”管家管家迟疑地搓了搓手,但觑着二少爷阴沉暴虐的脸色,不敢相劝,匆匆去厨房准备火钳。
“延儿。”卢氏拉住简延的袖子,语气带着些许警告,“不要乱来。”
“娘放心,我就吓唬吓唬他。” 简延高高的扬手,甩开了他娘的拉扯。
管家很快回来,手中握着一把烧得滚烫通红的火钳。走到正堂门口,他却有些不敢上前,这火钳可不是闹着玩的。一旦把人烫出个好歹,重则丧命,轻则留疤毁容。这三少爷虽说不受老爷夫人的疼爱,但好歹也是一个少爷,若是老爷怪罪下来,受苦的还是他们下人。
简延却不管,一把夺过了火钳。他正在气头上,只恨不得把那小贱种千刀万剐才好呢。
豆包从护院的拳脚缝隙中瞥见二少爷满目狰狞地走了过来,那火钳还冒着白烟,碰一下皮肉便能将人烫熟了,他吓得自己也忍不住往狗洞里钻,可惜身子太壮,只钻进去半个屁股。
“二夫人,大内来人了!” 一个外院婆子匆匆走了进来,高声向卢氏禀告。
“什么?”卢氏一愣,好半天没有反应过来,这话是什么意思。
大内的人来他们家做什么?难道老爷要升官了?
她心中一喜,腾地起身整理衣衫,又摸着钗环高兴道:“赶紧去把老爷叫回来。”
“已着人去了。” 外院的婆子看了看墙角的狗洞方向,面带犹疑,“大夫人正往正堂这儿来呢,您看这处罚三公子的事儿……”
“我看什么我看,还不赶紧收拾了?”卢氏低斥道。
“延儿!”卢氏喜滋滋的把简延拽到身侧,“大夫人过来了,规矩些!”
简延听闻大夫人要来,如同被泼了一盆凉水,火气也散了,大夫人严苛,上月因为得知他出去斗鸡,狠罚了三个月的月钱,此番正堂混乱不堪,大夫人定不会容他在院中胡闹。
“算你走运。” 简延“哼”了一声,扔掉了火钳,拍拍手咬牙道:“今儿晚上等着,叫你尝尝铁钳的滋味儿。”
等护院水管家离开,豆包才把简宁从狗洞里拉出来,“少爷,你慢点。”
简宁总算能喘口气,和豆包一起扶着墙角,正打算离开这里。却见是四五个丫鬟仆从拥护着一位气质庄重的夫人绕过回廊,匆匆而来。简宁脑中闪过几个画面,辨认出这是简府的当家主母赵氏,赵玉婉。
她的父亲是礼部左侍郎,正是简老爷的顶头上司。
由是简心和也不得不给她几分面子,将后宅的事情一概托给她,从不过问。赵氏铁面无私,治家严厉,平日里最见不得喧闹。此时她一来,整个院子都安静了。
简宁也不敢轻举妄动,只好学着简延,规规矩矩的低着头,向这位嫡母问好。
“还不去把人迎进来?”大夫人端坐正堂,面色淡淡,吩咐了一句。
不出几息,管家引着一位公公进屋,大夫人端出个周到的笑,“见过内官,老爷暂不在家,屈您等上一会儿,先吃盏茶水吧。”
内官躬了躬身,“夫人客气了,这茶就省了,宫里事多,皇上身边也离不开人,奴才把口谕传了就得回宫。”
“辛苦内官。”大夫人带头跪下接旨。
简宁听那太监的声音耳熟,便悄悄抬头观望,一瞧,这不正是皇帝身边的首领太监单公公嘛。
他来做什么,难道简心和在朝堂上得罪皇帝了?
正琢磨着,单公公已经抬颌正色,高声道:“传皇上口谕,宣礼部侍郎简家三公子明日入宫觐见——”
简宁一愣。
你说谁?
两日前。
早已修缮完毕的景阳宫与淑妃在世时别无二致,除了后殿专门辟出的一座佛堂,其他地方如往日般,无一处不华丽精致。
佛堂四周围着竹园,竹影婆娑,纷容萧蔘,风来时,竹梢上的一千百八个银铃便响如振玉,仿佛宝刹诵经。
步入香台,一座玉雕弥勒佛映入眼帘,慈眉善目,双手合十,静坐于香兰高处,容俨不可侵。
佛前供奉的香炉烟雾袅袅,屋中沉香弥漫,日光掩映,叫人瞧不清那跪在蒲团上的白色身影。
八皇子见状,如常在心中叹了一口气。
自小狗被害死,三年过去,老十一还是这个样子,如山间阴雨,半死不活。
“咳咳。”八皇子轻咳,自顾自地进来,给自己倒了杯茶水。
跪在蒲团上的云澜舟听到声音,并未有动作,仍旧手持红珠,心中默念着超度经文。
“你现在连我也不理了吗?”八皇子望着他的背影无奈一笑。
云澜舟这才打了个招呼,却也并未转头,声音淡淡,“八皇兄。”
“每日除了学堂,你便把自己关在这里。”八皇子每次见到云澜舟,都难以克制心中那股恨铁不成钢的遗憾,“好歹也出去走走,御花园的腊梅又开花了,它不是喜欢腊梅吗?”
腊梅一词,让云澜舟眸光动了动,低声道:“它不喜欢,闻到会打喷嚏。”
“行吧。”八皇子对这个弟弟无可奈何,“我知道你恨那方小公子,今日我给你说个高兴的事来。”
云澜舟没回应,八皇子习以为常,反正平日也总来他这里说上几句新鲜事,让弟弟沾染一些人气儿。
“那方小公子不是被誉为京城神童么,前日,我表兄孙戒之进宫送书,给我说起他的学堂中出了一位才华不逊方湛的神童。”八皇子觑着云澜舟的侧颜,“现在京城都在传,方湛的神童之名怕是要被比下去了。”
“嗯。”云澜舟答。
八皇子有些失望地退回身子,忽地想起那人的诗中有一句很适合抒发此时的感慨,便道:“五花马,千金裘,呼儿将出换美酒,与尔同销万古愁。你若是有这番心境,也不至于把自己困在一个佛堂中,了此……”
“你再说一遍。”
八皇子一惊,老十一不知何时已经站起身,逼到了他跟前,背着光,蹙眉死死盯着他。
“怎么了?”八皇子顾不得弟弟的无礼,察觉不对劲,便将那诗句再念了一遍。
“可是有什么惹到你了?”八皇子把云澜舟摁到旁边的圈椅上,“莫急,要是有不顺心的,我叫二皇兄帮你查。”
云澜舟口中喃喃,似乎在回味方才的诗句,却又不似欣赏,浑身僵住了,纹丝不动。再抬起头,胸膛起伏了一瞬。
“那人是谁?”云澜舟问,声音微哑。
八皇子因他这反应又惊了一下,如实道:“乃礼部郎中祠祭清吏司家的三公子,听闻名叫简宁。”
“我要见他。”云澜舟立刻说。
八皇子狐疑道:“你见他作甚?”
云澜舟凝望着佛坛,声音有些颤,“讨教……诗文。”
“你去求父皇,我瞧着父皇这几年来对你无有不应,只是召见一个小官庶子而已,父皇会答应的。”八皇子想了想,又觉得不妥,拍着云澜舟的肩站起来,“算了我去,你素来不爱见父皇,我现在就去。”
云澜舟没应声,八皇子走后,他却不由自主攥紧了手中为求转世的红珠,目中浮现几缕期盼。
是你吗。
还是又一个窃你的诗句欺世盗名之辈?
第32章 第 32 章
这厢, 简宁自从得了皇上口谕,匪夷所思地过了一晚。
第二天大夫人送来几身料子极好的深衣和锦缎长袍,配上祥云玉带和绣着银线的竹纹发带,又命人将他梳洗打扮了一番, 才让他随宫中马车进宫。
简宁上下两辈子都没穿得这么体面过, 折腾了一个多时辰, 他甘之若饴。
帅呀。
尽管他现在的身材并不高大挺拔, 但还是在下马车后挺胸抬头, 走出了一派风度翩翩的气场。
随行的太监不由得多看了几眼, 这位小公子模样倒是俊俏,就是看起来脑子不太好,昂着个脑袋不看路, 都被绊倒好几次了。
简宁正得意, 他对皇宫很熟, 也没有多大敬畏, 毕竟之前他可是亲眼看到过皇帝被皇后逼吐血的人。
这番进宫,跟回家一样自在。
只是很快, 他便疑惑了。
不是不认路,而是这路并不是去乾清宫的方向。
不由得他问, 太监便将他引进了景阳宫大门。
简宁恍惚地看着四周,与三年前截然不同了。焦黑的断壁残垣早已不见,站在宽阔的天井中间, 可见玉宇无尘, 檐廊环绕,新修的景阳宫屋顶平缓, 青瓦层层,殿脊黄绿, 琉璃瓦闪着彩光,鲜艳明亮。
绕过回廊,往正殿而去,更见几段团花相簇的白玉石阶,尊贵得叫人不忍踏足。
好在那太监也不准备让他去踩一脚,带着他从右侧的小石路去了。
简宁进入景阳宫就有些紧张了,自然,还有些兴奋。
虽然他只是短短半个月没见到小崽,但小崽已经是三年没见到他了,而且现在也应该认不出他。
为何皇帝会突然让他一个五品小官的庶子去见云澜舟呢?简宁想不明白,也没空去想,因为那太监七拐八绕,竟然把他带到了一座佛堂门前。
简宁呆呆地看着正对面青烟缭绕的香案,还有森严高大的玉石佛像。
屋中飘出的浓郁沉香味熏得他直打喷嚏。
太监拉着他的袖子往前挪了几步,躬身对佛堂中的人影道:“十一殿下,简三公子到了。”
简宁听到“十一殿下”这几个字,如梦初醒般地反应过来,跪在佛前的白衣身影就是云澜舟。
少年一身长袍仿佛蚕丝锦缎所制,映着窗外斑驳的日光,盈盈如月。听到太监的声音,跪在蒲团上的身影一动,颇为急切地站起身,转过了头来。
简宁怔了怔。
云澜舟浑身素白,尽管罩了一件披风,却也难以忽视他的清瘦。他手拿一串红珠,赤如血色,恍若羽化登仙般的佛子破了戒,堕成了亦正亦邪的妖孽,待他走来时,右耳耳垂上的脂白小玉铃便铃铃作响,空灵冰寒。
简宁有一瞬间的目眩。
云澜舟站在离他五步之外的地方,脚步顿住,似乎想靠近却又不敢。浅淡的唇开合着,什么也说不出来。浓密纤长的睫毛如蝶翅般震颤,眼瞳深黑,仿佛隔着简宁的脸,看向了那身体中的某个灵魂。
“见过十一殿下。”简宁像模像样地行了个礼。
“起来吧。”云澜舟隔空扶了他一下。
简宁因这番小小动作感到十二分亲切,语气也熟稔起来,微笑看着小崽, “不知十一殿下找草民有何事?”
“千金裘那首诗,是你作的吗?”云澜舟已经耐不住,开门见山地问了。
“不是。”简宁下意识答道。
这确实不是他的,面对其他人他可以胡说,但面对小崽他不想撒谎,就像家长撒谎就会教坏孩子一样的心情。
云澜舟眼眸微垂,听到不是二字,方才的热切顿时消散了大半,不由一把擒住了简宁的手腕,目光满是打量,每个字都说得极为清晰缓慢,“那是从何处得来?”
简宁被他箍得有些疼,没想到小崽十岁都能把十二岁的他掐疼,原主的身子真是太废物了。
简宁咬牙挤出个笑,“是梦中受仙人点拨,偶然所得。”
云澜舟明明是一双桃花眼,平日不说温柔可爱,也只是冷漠淡然,可此时他眼睛微眯,居然十分具有威慑力,他紧紧盯着简宁的眼睛,不放过任何一个表情。
简宁从未见过他家小崽有这般模样,呆了半晌,直到云澜舟似乎已经不想再问,才狠狠放开了他的手。
“以后不准再作诗。”云澜舟恢复了清清冷冷的样子,回到蒲团上默念经文。
看来还是一个冒用那人诗句的无耻之徒。
为什么你会入他人的梦,而不入我的梦呢。
云澜舟心绪纷乱,原本挺直的背脊有些许松塌,他一只手撑在地上,想去地里问问那个人的魂魄,为什么不来找自己。
简宁看着他绝情的背影,不明白小崽为什么突然激动起来,又突然平静,现在还有些委屈。
那首诗有什么问题?为什么云澜舟会问是不是他作的?难道方湛把《将进酒》的后半部分传入了皇宫?
可也不对,若是如此,云澜舟也不会是方湛那边的人,他母妃的事情,方湛功不可没。
可今日这一遭,又该如何解释?简宁想了半天,终于有了个猜测。莫不是云澜舟不喜欢方湛,也不喜欢方湛身上那个神童的称号,于是就把他这个新任神童抓过来威胁一顿解气?
好好笑。
简宁被自己的猜测逗乐了。
可他自己却看不见,他脸上并无笑意,反而是看着那个清瘦的背影,眼眶微微泛起了红。
以前好不容易把小崽养胖点,现在又怎么了,瘦成这样。
这回见面,不过短短一炷香的时间,简宁就依依不舍地被送回了简府。他很想再和小崽多说说话,毕竟以后见面的机会不多了。
与其说不多,不如说根本没有再见的可能。
他不打算科举,也不会做官,日后多半是从商,离开简家逍遥自在,而云澜舟会在皇宫里长大,封王,去封地造反。
哪有空见他一个闲人?
造反……被主角斩于马下……
简宁心里紧了紧,打开马车的布帘通风,平复心情。
这毕竟是小说的世界,有固定的剧情要走,他无法更改什么,只能顺应命运的安排。虽然有些难受,但简宁善于安慰自己,也许他过几年就忘记云澜舟了,毕竟只相处了不到两个月。
还是想想自己的未来比较靠谱,一定要吃好喝好,游遍大江南北!
景阳宫。
“你又何必动怒。”八皇子听说那简三公子上午去了景阳宫叙话,下午便匆匆过来看情况了,谁知一听太监说小十一根本没把人当回事儿,讲了几句就没再搭理,不由遗憾道:“知道你还在为了三年前的事情愧疚,可这么久了,总该淡忘些许吧。”
“没有。”云澜舟简单地答。
“还说没有。”八皇子失笑,“听内官说你都把人家手腕儿掐紫了,我平日怎么不见你有这番力气?”
“来!掐掐二哥。”
一个爽朗的声音自佛堂外传来。
“二皇兄。”八皇子起身行了个礼,“你今日怎么有空过来?”
“送人。”二皇子眉目长开了不少,已初具英姿,腰间环佩叮当,身着一袭红色长袍,绣着精美的金丝祥云纹,衣角随风微扬,踏雪而来,仿佛一簇火烧云自天边飘然降落,带来满屋霞光,洒脱不羁,又贵气逼人。
“从灵山给你寻的老道士,听说颇通灵魂转世之术,邪门儿得很,便给你抓来了。”二皇子让人把那道士带了进来。
老道士看起来疯癫不堪,披头散发,衣衫破旧,腰间系着一根粗麻绳,挂着几块古旧的符咒,符咒上的墨迹早已模糊不清。
八皇子冷了脸色,“怎么又找些乱七八糟的人来?”
“这怎么是乱七八糟的人,这是小十一需要的人。”二皇子顺手从香案上拿了个点心,咬了一口,皱眉道:“这都馊了,小狗儿能吃馊的吗?”
云澜舟波澜不惊的脸终于浮现了一丝涟漪,自顾自地起身,将馊掉的玉雪奶糕撤掉,换上了新的芙蓉酥,然后继续跪下念经。
“胡闹。”八皇子见状,胸中哽了一口气,忙把二皇子拉出佛堂。
近年来八皇子越发沉稳,二皇子虽然年长两岁,身形高些,却没有八皇子的气势,不由时常被这个矮上自己半个头的弟弟训话。
“你又找那些江湖骗子来做甚?”八皇子拽着他的袖子,沉声斥道。
“谁说那是江湖骗子。”二皇子抽回袖子,站开了一步,怕这个八皇弟又来动手动脚,说到老十一,他盯了眼佛堂,“你看他,他都那样了,在宫里修个佛堂,吃斋念佛地求一只狗的魂魄转世,魔怔成这样,咱们能怎么办?再说你又有什么好主意,老十一如今这样半死不活的样子,给他找点盼头也好啊。”
“他是真的疯了。”八皇子面露痛惜,沉吟片刻后,又有些犹疑,“你说,他说的都是真的吗?”
“我怎么知道,他说有鬼便有鬼吧,那鬼还帮了咱们不少呢。”二皇子撒开折扇,闲适地摇起来,语气有几分感慨,“且如果不是真的,当年若不是鬼怪之类告诉老十一小狗儿身上有传音蛊的事,小十一又如何知道?太医和我请来的兽师可都没诊出来,总不能是小十一诊断出来的吧?要我说,都是命。”
“我也不知……”八皇子垂头,怀疑着自己的见闻学时,子不语怪力乱神,可如今的事作何解释?
他叹息了一声,“就算有鬼,那小狗儿死后,鬼也总该离身了。”
“如今的权宜之计,就是让他自己缓过来,等长大了就清醒了,无论是真是假,他现在总要有个盼头。”二皇子道。
“他有盼头我无意反对。”八皇子抬头抓住了二皇子的胳臂,低声严肃警告道:“可这些年你利用小十一对太子动了多少次手,你自己数得清吗?”
“唉这事儿怪不着我,是老十一自己要动手的,我只是帮他出个头而已。”二皇子心虚,强行理直气壮地挺起了胸膛。
八皇子把二皇子的手举高,“你敢对天地神灵发誓,敢说你没有借他的手拔除太子党羽?”
“就一点点。”二皇子忙甩开八皇子的桎梏,摸了摸鼻子。
“罢了,我也劝不动你,你们一个两个,都是犟种。”八皇子甩手欲走,走了几步又回来,担忧叮嘱道,“太子的位置不是那么好坐的,这些年你也看到了,父皇废立大哥三次,说到底,还是属意他的。”
二皇子扣了扣耳朵,这话早已听得耳朵起了茧子,他先八皇子一步笑眯眯地走了,右手背过身摇起扇子,“无所谓,我就是爱给大家找点不痛快。”
八皇子哼了一声,又暗自叹息。
他本欲回宫,可忽然之间想到一个主意,听内官说,那简家三公子没什么特别,但十分面善。
且他知道,简家简心和,务农出生,中探花后一步步爬到了五品官,家世也简单,不拉帮结派。若是有简三公子这么个随和可亲的才子陪在小十一身边,应当能让小十一开朗些许。
想定后,八皇子转脚去了乾清宫。
第33章 第 33 章
简宁回到简府, 先是被大夫人冷言冷语的盘问了一个时辰,后是被姨娘卢氏冷嘲热讽地奚落了一个时辰,窝囊气受多了,他就没什么精神, 草草吃罢几口饭, 躲回下房睡了。
梦中全是和云澜舟、八皇子、二皇子在静怡轩晒太阳的日子, 吃不完的奶糕和芙蓉酥, 还有二皇子亲情奉送的乳鸽和烤鸭, 那叫一个爽啊。
可是现在, 简宁天不亮就要被豆包抓起来,揉搓一顿,赶着凌冽的寒风穿过半个京城, 去那该死的书院上课。
不过简心和似乎因为挺重视皇帝的口谕, 而没有责罚他去跪祠堂, 这也算一件好事, 简宁自我安慰地想。
然而,三日后的一天, 简宁发现简心和似乎把他重视成皇帝了。
不仅给了简宁一个独立的大院落,亲笔书了个牌匾揽月居, 还给了五个精神饱满的护院,配三个服侍的丫鬟。
不仅如此,他的月钱从原本的零涨到了足足十两, 比他两个哥哥都多。
简宁正在新院子里对着满屋子的风雅陈设发呆, 就听豆包像阵小风一样卷了进来,“少爷!”
“你再跑快点我都能飞了。”
“唉你不知道。”豆包呼呼哧呼哧地喘着气道:“我、我去打听了, 不是老爷良心发现,是你不劳而获, 走了大运了。”
“不劳而获不是这么用的!”简宁无语道。
“管他呢。”豆包笑出一脸未老先衰的褶子,“前院的管事儿说,皇上下旨,让你做十一皇子的伴读,以后日日都要进宫上学,这可把咱老爷高兴坏了。”
“什么?”简宁揪住豆包的袖子,不可置信道:“你再说一遍?!”
就知道少爷耳朵背,豆包灌了几口水,恢复了力气,扯着嗓子大喊道:“少爷——你要做伴读啦——”
简宁呆呆地瘫坐在圈椅上,生无可恋。
那以后他岂不是要起得更早。
毕竟入宫还得提前打扮一个时辰,免得失了规矩。
果然,豆包刚说完,几个小丫鬟就开始整理起了简宁的衣柜,足足三个大衣柜,春夏秋冬各备了四套,简宁看得啧啧称奇,这俨然是奇迹热热的现实版本。
第二天一早,门外便停着一辆宫中的马车,一个侍卫等在两侧,迎接新伴读入学。
简宁和豆包告别,在豆包泪眼滂沱依依不舍的目光中独自上了马车。
一路忐忑。
为什么小崽还要自己当伴读,难道认出来了?
不会吧,人和狗的差别还是很大的。
没事,都没事……简宁闭上眼睛自我安慰。主角确实要跟反派斗得你死我活,但他只是个伴读,等过几年就会被放回来,他还是可以避开主角们的纷争,躲到民间逍遥自在。
现在白捡几年和小崽玩耍的时间,也不亏。
简宁安抚好自己,很快来到皇子学院文启堂。
他熟络地坐在了最后一排靠右的位置上,两张书案,靠左的一张是云澜舟的,靠右的一张是简宁的。
和书院一样,这里也只有太傅有太师椅,皇子们都坐在类似蒲团的绒垫上,身后有一张小小的凭几,坐累了可以靠一靠。
简宁落座后看着自己的书案,这真是很干净,啥都没有。他把自己书箱的东西都一一摆在了案上,看起来总算是有点儿学生样了。
做好这一切,他侧着身子打量左侧的书案,云澜舟的书案上有摆好的笔墨纸砚。一个浅绿色碧玉茶壶,一个小杯子,光是看就能想象到小崽平日里怎么给自己斟茶,怎么淡定地抿着茶水听讲。案上没有余书,他向来是习惯把书带回去看的。
简宁来得早,独自无聊地坐了会儿,其他伴读和皇子才陆续到来。
看到八皇子时,简宁差点控制不住要跟他哥俩好。
八皇子如今气度更是不凡了,身量也长高了很多,看起来起码有个一米六的样子,算算年纪,也有十二岁了,十分的超出正常发育啊。
顏丹鬢綠,犀颅玉颊,一身紫衣,浑然一派才高气清的……教书先生。
好吧,八皇子的气质实在端肃,让人一看就觉得手板心凉凉的,仿佛说错一句话他的戒尺就要打过来了。
简宁凝了凝眸,八皇子身后的一个少年缓步走了进来。
身着一袭雪白的狐裘,不知是因为冷,还是身体孱弱,狐裘扣得很严实,只露出一截修长的脖颈。
狐裘的白色毛绒映衬着少年的脸庞,更显得他肤色如雪,那出尘的仙姿玉质仿佛一碰即碎,手中带着一串不知有何用处的红珠,细细看去,那红珠上仿佛刻满了经文。
简宁愣了好半天,才反应过来这是小崽。不知道为什么,上次见过,可再见时,却忍不住多打量片刻,似要把错过的三年都补回来,可从哪里补呢?他们本就应该是不相干的人。
不知简宁内心所想的云澜舟已经在旁坐下了,连个眼神都没给。
简宁有些郁闷,他的位置刚好能看到小崽右耳耳垂上的小铃铛,跟原先他给自己那具小狗身体的很像,但小巧许多,方才走来时,铃铛便发出轻轻的叮铃声。
这铃声跟小崽一样冷冰冰的,真是对面不相识,简宁生起一股感慨和心酸。
不过他这么大个人了,抛开心中的小小失落,从怀中拿出个热乎乎的油纸包来,简宁这个身子虽然年满十二,但比十岁的云澜舟瘦小多了,此时躬身缩头,像个小耗子,悄悄递给云澜舟,“你吃吗?”
云澜舟看也没看他一眼,浑身散发着一股寒气,不动声色地往外挪了挪。
简宁自信地丝毫没往云澜舟就是不想搭理自己这块儿想,反而以为他害羞腼腆,更热情地伸长手,把油纸包抵在了云澜舟垂在身侧的手中。
这回云澜舟终于有了反应,他照样没有任何表情,似被人捏好的瓷娃娃一般,转过头,幽幽地盯着简宁,他的双眼黑白分明,即便是一双多情的桃花眼,却也叫人心间凉嗖嗖的。
简宁尴尬地收回了油纸包,趁太傅和侍讲都没来,他躲在书案下面,一点一点地掰着桂花糕吃。
在他没注意的学堂左侧角落,始终注意他的八皇子脸色古怪了一瞬间。
那个掰着吃糕点的样子……让他无端想起了小狗儿。
小狗儿也是这样,直接给一块糕点它是不吃的,即便合口,也要等着人掰成小团喂它。
我怕不是也疯了吧,八皇子失笑,摇了摇头。
今日他注意简三公子,主要是因为父皇让他教教简三公子和小十一的相处之道,他自己也想看看简三能不能与小十一合得来。
三年来,小十一不喜人近身伺候,更不喜人碰触,连父皇和自己也难以接近。
刚刚看简三突兀地推了个油纸包给小十一,八皇子心中提了一口气,生怕小十一直接走人。
然而不仅没走,还舍了个眼神给简三,这是什么?这是要打开心扉,这是冰雪消融,这是愿意走出阴霾,主动交友了啊!
看来他这个法子极好。
什么也不知道的云澜舟心如止水,只是稍微有些烦旁边那个吱吱吃东西的少年。
八皇兄平日不是最讲礼法么,怎么也不来教训教训他。
不多时,太傅来了,简宁便把东西放入袖中,认真听讲……
是不可能的。
他前世卷了这么多年,这辈子实在不想再努力,势要过把学渣瘾。
按照惯例,早上会有侍讲先将今天要学的文章诵读一遍。
简宁用凭几卡在后腰,让自己身体挺直,睁着眼睛睡了过去。这是他在精神病院当护士练成的绝技,能暂时休息,但有任何动静都会立刻醒来。
就像现在,太傅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开始提问了。点到简宁的时候,他腾的一下子站了起来,精神抖擞,美中不足的是他完全不知道太傅问的问题。
学堂里的皇子和伴读最喜欢这种时候,因为可以耽误太傅讲课,同时也能看上热闹,让昏昏欲睡的早课有趣起来。此时,众人都目光灼灼地看着简宁,希望他憋出个大丑。
简宁支支吾吾,求助地轻轻碰了碰云澜舟的衣袖。小崽听课从来认真,肯定知道太傅问了什么。但简宁都快把他的袖子扯烂了,云澜舟也无动于衷,甚至往外挪了挪。
太过分了!
简宁绝望地冲太傅行了一礼,准备直接认错。
“太傅,学生近日看《滕文公》心有所感,不如让学生来回答。”一直观察简宁的八皇子发现他的窘迫,站起来解围。
简宁扭头递给八皇子一个感激的眼神,八皇子只礼貌笑了笑。等八皇子引经据典地回答了一番之后,简宁理解了,太傅问的应该是法不责众是否正确之类的问题。
太傅愉悦地赞美了八皇子的才学,然后让简宁说说自己的感悟。
简宁暗自叹了口气,老师的夺命追问是永远躲不过的。
八皇子见状,又准备解围,简宁却开了口,“人之群聚,行为复杂,非一律可定。若一概追责,则易失其本义。法当视其情,宽容乃治。”
太傅摸着胡须,似乎在琢磨简宁的话。
有些皇子已经准备起身反驳,简宁继续道:“然而法不责众,民或效仿,违法愈甚,民将无所畏惧”
“这么说,责不对,不责也不对,你这不是和稀泥么?”一个皇子扭着身子问。
太傅也对那个皇子点了点头。
简宁笑道:“譬如有一村庄,村民因不满徭役繁重,集体抗拒上缴粮食。按法,当责以重罚,然人多势众,官府难以逐一惩治。于是官府暂且赦免村民之罪,并派遣使者安抚,承诺减轻徭役。”他缓了缓,继续道:“此举虽暂缓事端,然亦有利有弊。其利者,在于避免了即刻的纷争,稳定了局势,使村民得以安居乐业,减少了官民对立;其弊者,则在于若屡行此策,易滋长民众之侥幸心理,日后每当不愿交税,便群起闹事,那岂非天下大乱?”
“那这么说,两头都是道理了?”那位皇子追问。
“并非如此。”简宁道:“法责不责众,关键不在法,而是执法的人。法永远都是被人制定的,且被限制于条框之内,或许几千年后也未必能完善到民众生活的细枝末节,且有的是人钻法律的空子,若是刻板的法治天下,必出冤案。”
毕竟就算是现代,也有许多无法用法律去衡量的恶性事件。
简宁沉吟片刻,道:“执法者清正严明,体察民心,那法便是为国为民的公义之剑,若是执法者暴虐严苛,视民如草芥,无论法如何严密周到,也只是一纸空谈。”
堂中静默了一瞬,一个皇子忽然站起来,指着简宁怒斥,“你竟敢指责满朝官员?!”
“我?”简宁忙摆了摆手,“我可没那个意思啊……”
太傅也蹙着眉,沉声道:“简公子僭越了,罚你抄《弟子规》一百遍吧。”
简宁无语,怎么三年之前还可以讨论君臣关系,他不过说说执法者就被罚抄书啊!
“他有何处说错?”
一旁始终不曾开口的云澜舟忽然道。
简宁猛地扭头看向小崽,这是在为他说话吗?
“十一殿下,朝堂官员自有御史台督察……”太傅没说完,被云澜舟截断了。
“可他并未说朝堂官员有何处错漏,他说的是执法者,国有国法,家有家规,难道家规不是法,提一提民间俗事也要被罚?”云澜舟抿了口茶水,端坐在书案上,白衣映着窗外的日光,却因语气凉薄,叫人生出几分难言的惧意。
太傅心知,这十一殿下现在已经是皇上最纵容宠爱的皇子,就算在宫中请了法师来讲经,为一只狗超度亡魂,都默许不管,更何况十一殿下要保一个小小伴读呢。
“如此……”太傅沉吟几息,道:“也有道理,简小公子看似僭越,实则言之有物,鞭辟入里,坐下吧。”
太傅都这么说了,其他皇子也没好开口为难。本以为简三是学堂中官职最低的官员之子,还是个庶子,随便拿捏一下也无碍,谁知老十一竟然初次见面便如此维护,真不知那简三给老十一灌了什么迷魂汤。
被人蛐蛐会喂迷魂汤的简宁顺利度过一关,心有余悸地转过头,看到了小崽被一半日光映照的侧颜,像一朵在高山中盛开的雪莲,简宁看出了几分可爱与亲切,悄声道:“多谢你。”
云澜舟面无表情,好似听不见一般,只专注地在纸上写着什么。
简宁:……
试问小孩太孤僻怎么办,急。
他没看到的是,云澜舟写字的动作变得越来越快,白皙的指尖染上几点朱红,字迹也越来越浮躁。
只是看不过去那群人的刻意刁难,云澜舟想,这些年父皇对自己颇为纵容,其他皇子早就看不过眼了,想借机为难他的伴读解气,就算那简三公子回答得天花乱坠,也会被人挑刺。
还有一个原因,他自己也分不清,看到简三被为难,他总是忍不住心绪难安,明明是个欺世盗名之辈,他却觉得……很熟悉,无论是动作还是神色,都似曾相识。
云澜舟看捏紧了左手手心的红珠,这一串艳色仿佛自他身体中流出的血,在素白的指缝中穿梭着,不知去往何处。
也许是他太想念那个人了。
第34章 第 34 章
月钱也有了, 简宁打算出去买点东西。
豆包看着自家少爷急匆匆又有些兴奋的样子,也忍不住高兴起来,屁颠屁颠地跟在后面。
刚跨出大门,迎面就撞上了简延。
脑海中闪过二少爷拿着火钳满目狰狞的样子, 豆包咽了咽口水, 虽然害怕, 却仍然往前挪了一步, 挡在了简宁身前。
“我当是谁呢?原来是最近走了狗屎运的窝囊废呀。”简延嗤了一声, 带着身后的三四个仆从逐渐逼近。
简延背着手, 走一步颠三步,一边眉毛高高挑起,满脸不善。简宁警惕地往后退了退, 心知今日不能好好出门了。
简延瞥着简宁畏畏缩缩的样子, 笑得更加邪气。
还以为做了皇子的伴读能有多大脸面, 他本也有些忌惮, 所以来试探一二。果然不出所料,草包就是草包, 一身贱骨头,见着人只会躲, 半点骨气都没有。
“干嘛去啊?”简延一把推开了碍眼的豆包,俯下身子,冷笑道:“上回的账我们还没算完呢。”
简延个子高, 从小习武, 身体宽壮,他一靠近简宁, 眼前的天光便被尽数遮挡,简宁被一步步逼到墙角。
与简延想的不同, 简宁此时心中非但没有害怕,反而满是烦躁。
他最讨厌恃强凌弱的人,曾经在学校里,由于孤儿的身份,经常受到其他男同学的嘲笑和霸凌。
他虽然在后退,但背脊挺直,抬头以平静的目光回应着简延的挑衅。
后背撞到墙壁的时候,他的耳朵动了动,电光石火之间,攒了个主意,他装出颇为讨好的笑容,从袖中掏出一个青绿色的钱袋递给简延。
简延眼睛一亮,立刻把钱袋抢到手中,掂了掂重量,约莫有十两左右,比他这个月的月前多出一倍!他浑身的戾气一扫而空,语气却十分不屑,“算你小子机灵,今天就放你一马。”
简宁扯了扯嘴角,这熊孩子说话怎么跟土匪寨出来的周扒皮一样。
就在简延心满意足地抬腿离开时,忽然听到刚刚那个草包弟弟大叫起来:“二哥,钱都给你了,你别打我了!”
简延新奇地“嘿”了一声:“你小子还找打是吧?”
他刚说完,后脑勺就被人猛拍了一下。简延捂着头,怒不可遏地扭过身子,“哪个不长眼的……”
一看却是脸色阴沉的简心和。
简延跟见了鬼一样哆嗦了一下,忙尴尬地缩了缩脑袋,“父亲。”
“我是个不长眼睛的父亲,你是个不长脑子的儿子。”简心和没忍住又拍了一下二儿子的头。
简延有些委屈地双手抱头,“父亲您什么时候来的……也不说一声……”
简心和冷哼道:“哦,为父唐突了,打扰你光天化日的动手抢钱了?”
简延脸色白了白,辩道:“我没抢,是他主动给我的,他自己……”
“他脑子有病,好端端的把月钱给你用,你是他爹吗?”简心和做官久了,最得心应手的才华就是反讽,此刻讽刺起儿子来简直易如反掌。
简宁在旁边差点没忍住笑出来。
俗话说,文臣的嘴,杀人的刀。简心和不愧是曾经当过探花的人,骂起儿子来也是如此的稳准狠。
“把钱还给你弟弟。”简心和年轻时候长得温和俊雅,气质如兰,只是年老之后,身形格外瘦削,颧骨高悬,这样虎着脸便有几分吓人。
他不常发火,可一旦生起气来,也是个倔脾气,连岳丈的面子都不给,曾经和大夫人闹得不可开交,半月都没有回府。
简延哪还敢吱声,心不甘情不愿地把钱袋子还给简宁,又在简心和严厉的目光下,带着他的仆从灰溜溜地跑了。
收拾了二儿子,简心和才有空闲好好打量一番自己这个几乎从未关注过的三儿子。
这孩子自从生下来,他就没管过。偶尔会在逢年过节的时候瞧上几眼,但也瞧不真切,平日里几乎想不起这个人来。
有时候在卢氏的院子里碰到这孩子,畏畏缩缩,耷拉着眼睛,一脸倒霉相。
由此,皇帝召他去御书房,要这个三儿子给十一皇子做伴读,他简直不敢置信。
之前书院好友说这个三儿子文采斐然,他也从未信过。
可今日一见,也许是换了身行头,略略一看,这三儿子倒有几分书生的清雅之气。
眉清目秀,身姿挺拔,面貌与自己年轻的时候有八分相似,若是长大了,必定也有一派风流蕴藉。
简心和素来爱美,想到这孩子长出了几分自己年少时的风采,便有些得意。他当年可是皇上钦点的探花,打马游街,好不风光。
“今日入宫,可有失礼?”简心和放缓了声音,难得摆出了一副慈爱姿态。
简宁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但对那个微笑感到恶心,且也不想在这里浪费时间,他还着急出去买东西呢,于是很干脆地摇了摇头。
简心和以为这孩子被他二哥吓失了神,颇为怜爱地从袖中取出五十两银票,塞进简宁手中,悄声叮嘱:“别叫你二哥知道了,小心他又来抢。”
说完,不等简宁有反应,简心和春风得意地走了。
简宁看着便宜爹的背影默默叹了一口气。
在他眼里,简心和根本算不上一个父亲。生而不养,不如不生。他不知道原主会不会原谅这一家人,但他对这家人毫无感情。
手中的五十两银票就当是捡来的吧,不花白不花,他收拾好心情带着豆包在街上瞎逛。
大齐没有宵禁的规矩,黄昏时候,街巷熙攘,热闹非凡。小贩叫卖之声不绝于耳,瓜果梨桃堆积如山,也有布匹和胭脂铺子,许多妇人在摊前挑选嬉闹。烧饼炉火正旺,香气四溢,引得行人纷纷解囊。
街头孩童嬉戏追逐,笑声朗朗,街边几个江湖能人搭台卖艺,杂技百戏,掌声喝彩声此起彼伏。街道两旁的各色铺户鳞次栉比,招牌幌子迎风飘展。
简宁逛得眼花,他本想买个礼物送给云澜舟,以弥补当年不告而别的遗憾和愧疚。
可选来选去,合适的买不起,买得起的太廉价。
正苦恼之际,发现豆包一路都鬼鬼祟祟的,时不时往后瞧两眼。
“你看什么呢?”简宁问。
豆包贼眉鼠眼的,比小偷更像小偷,“我看二少爷会不会飞出来抢钱呀。”
简宁失笑:“我是那么容易被抢的人吗?”
豆包讶然,寻思少爷这活像发梦冲似的,忘记了之前被少爷欺负得多惨么?
“那可不,您这十二年哪天没被抢啊?”
简宁脸上的笑容僵住了,轻咳了几声,严肃道:“我以后不会被抢了,你放心吧。”
豆包狐疑地说:“少爷,就您这身高,俺家拉磨的都不要你。”
简宁看着比自己高出一个头的豆包,强撑着挤出一丝假笑,“其实我是故意不长个儿的,因为我恐高,太高看着就害怕。”
他暗自挺起胸膛,昂首阔步地往前走,把豆包狠狠甩在了后面。
豆包很狗腿地上来笑呵呵道:“少爷,您这毛病不好,您看我,我就恐低,所以我可劲儿长高。”
简宁冲他挤出个警告的冷笑,“猜猜看谁今晚没有肉包子吃?”
豆包长得憨厚,但心眼子多,素来有股机灵劲儿,一听这话,哪还能不明白,“少爷您别再对我这么好了,这大肉包子您还是吃几个吧,别老省着给我。”
简宁:“……”
豆包可真他爹的是个鬼才。
第二日,简宁入宫时,一路都打着呵欠。
昨日买了好些小玩意儿,挑了一晚上,不知道选哪个送给云澜舟,最后他挑出一个陶捏小狗,上了土黄色泥浆烧制而成,颇为憨态可掬,瞧着像他以前的那具小狗身体。
他在小狗的脖子上拴了一个绿豆大的小铃铛,想了想,又怕云澜舟认出来,就把铃铛取下了。
说实话,他并不害怕和云澜舟相认,可是他不知道该怎么解释,他害怕云澜舟把他当成怪物。
如果他穿过来的时候就是人,那么他们现在或许是很好的朋友,可他穿过来是人的话,要么是侍卫,要么是太监,要么是宫女,哪一个都不太好,都不自由。当然,如果他穿过来的时候是皇帝就好了。
揣着小礼物,到文启堂的时候,他有些激动。在书案后坐了一会儿,他就开始忐忑,这些民间的小玩意不值几个钱,最贵的也就一贯钱,皇子能看得上吗?
因为不仅给云澜舟带了礼物,还给八皇子和二皇子也都带了东西。
皇子和伴读们陆续来到,太傅开始讲课。简宁满脸纠结,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中午有半个小时的休息时间,皇子和伴读们可以用点心喝茶。
八皇子招呼简宁和云澜舟一起去隔壁的宁安殿用点心。
简宁想着二皇子说了什么,很快同意了。八皇子满意地笑了笑,非常欣赏这位简三公子的干脆。
八皇子不喜欢被人打扰,所以从来没有伴读,由此,一张小方桌上,只有三个人:云澜舟,简宁和八皇子。
云澜舟身上增了许多变化,尤其是那一串红色的珠子,就算喝茶吃点心也不会取下。
简宁看得入了神,他猜不到这个珠子是用来干嘛的。
旁边的八皇子目光在二人之间流转了一番,心道老十一还是如此的孤僻,可惜这个活泼的伴读了。
他唤来内侍,让人呈给简宁一个长木匣子。
简宁看了看,又看了看温和微笑的八皇子,问:“这是?”
八皇子笑道:“这是紫檀狼毫笔。触手生温,铺墨满纸留香,便当做是给你的见面礼。”
简宁慌忙地站起身,“这太贵重了,臣……”
八皇子不容他推拒,命人把木匣送进了他放在学堂正殿的书箱里。
见状,简宁只好行礼道谢。
由于八皇子的开了头,简宁虽然对自己的礼物还有些羞涩,但已经能大胆地拿了出来摆在桌上。
一只小狗,一把折扇,一则游记。
简宁摸了摸耳朵,干笑道:“我昨日在街上闲逛的时候发现一些民间的小物十分可爱,便想着买来供殿下们赏玩。”
“确有些廉价……殿下不喜欢也是……”他补充着,声音越来越低,话未说完,八皇子已经迅速抓走了那本游记,翻开细细品读起来。
简宁不由真心笑了,八皇子还是那么爱看书。
眨眼间,那只陶捏小狗也不见了。
八皇子没想到,三年来吃斋念佛,除了斗太子十分积极,其余万事不放在眼里的十一弟居然能主动接受新伴读的礼物。
“咳咳。”八皇子瞥了眼简宁,在桌底碰了碰云澜舟的膝盖,“这个,十一弟,还不和简公子道谢吗?”
云澜舟没有说话,一直盯着手中的土黄色小狗。
那小狗只有婴儿拳头大小,捏成了侧躺的姿势,仿佛蜷缩在某个小窝中惬意地晒着太阳。
云澜舟眸光微动,陶捏小狗栩栩如生,仿佛下一刻就会活过来。他微微俯身,手指轻轻触碰小狗的背,指尖感受着粗糙的釉面。
他的神色柔和许多,冰雪消融,脸上闪过一丝温柔,仿佛在抚摸一只活生生的小狗,动作又轻又缓,怕惊扰了它睡觉一般。片刻后,他收回手,微微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再睁开时,眼中的波动已经平复。
简宁一直观察着他,见他这般模样,鼻子猛然一酸,小崽肯定是想念自己了。
其实他也很想念小崽,虽然没相处多久,可共患难的情谊不是假的。
八皇子瞧着云澜舟似乎喜欢这个小玩意,大感欣慰,与简宁道:“我这十一弟自幼便不善言辞,简公子勿要见怪。”
“没事没事。”简宁看到云澜舟一直紧紧捧着小狗,也很高兴,只是笑着笑着,不自觉便红了眼眶。
“简公子,你……”八皇子怎么也没想到简三公子是如此敏感的心肠,十一弟不道谢,竟惹得简公子泫然欲泣,忙摁着云澜舟的头,给简宁鞠了一躬,“多谢简公子的一片心意!他十分欢喜!”
云澜舟跟个不倒翁似的躬了躬身子,简宁破涕为笑,尴尬地别过头,擦干了眼泪,鼻子还是酸酸的,他很久没这么感性过了。
得了陶捏小狗的云澜舟心情不错,被八皇子折腾一番,没有任何不悦的反应,把小狗揣进了兜里,继续安静地用茶吃点心。
“二殿下今日没来吗?”简宁环顾一圈,隔着屏风,其他皇子三三两两地一桌,没见着二皇子。
“他今日有事,出宫去大理寺查案了。”八皇子道。
“查案?”简宁微讶,反应过来,是啊,如今二皇子已经十四岁了吧,皇帝又向来疼爱他,这个时候让他接触朝堂事务也是应该的。
“官员贪腐案,说起来,这个案子和你父亲也有关系。”八皇子道。
简宁微张了张嘴:“啊?”
八皇子安慰道:“不用紧张,只是一些官员的贪腐罢了,你父亲是证人,估计今日就被传过去问询了。”
简宁默了默,忽然在脑中回忆起一段原著文字。
这似乎是二皇子查官员贪腐,借机拔除太子党羽的剧情。
但二皇子并没有成功,反而被皇帝斥责禁足,因为这本来就是太子给他挖的坑。在二皇子上奏时有证人当庭翻供,说二皇子陷害忠良。
而受太子指挥翻供的内应好像是礼部侍郎……他慢慢地翻着原著……好像是礼部侍郎……简心和!
啊?
简宁呆住了。
八皇子见他脸色不对,忙问:“怎么了?”
简宁摇摇头,不好说自己已经知道了二皇子这次要遭殃的事情。
吃完点心,他把折扇交给八皇子,让他有空转交给二皇子。
在课堂上简宁屡次走神,还好太傅没抽问,他安心地琢磨起了这回的贪腐案。
简宁脑中翻到原著,发现二皇子被斥责后,怀恨在心,反手以戏弄皇子的罪名,把简心和整死了。
他这少爷才当几天啊,这就要完蛋了?
简宁一阵郁卒。
第35章 第 35 章
贪腐案的事情不能急于一时, 简宁这几天观察着简心和的出入规律,用现代时间算的话,这老登基本上午十点下朝,回家休息一个小时, 十一点多开始上职工作, 下午四点就下班了, 回家吃个饭, 就去茶楼和他的文友鬼混。
简宁着豆包跟踪过, 豆包对大街小巷的地形很熟悉, 本事也不差,居然还跟丢过几回,豆包说:“老爷估计是个练家子。”
简宁服了。
简心和那个竹竿儿身形, 碰到稍微大点儿的风都能吹翻, 他练什么?唾沫星子锁喉术么?
他多半是跟太子的人接头, 途中受护卫监视, 去固定地点暗中密谋朝中大事。
既然在简心和这里不好下手,他就决定在二皇子身上下手, 比起神出鬼没的简心和,二皇子的踪影还是有机会碰到的。
这日皇子们在校场练习骑射。
简宁换了身骑装, 因为修身的缘故,他觉着自己仿佛长高了点,但被无情的豆包否定了。
来到校场后, 八皇子早早地等在了演武场下, 而总训台上面站着几位手拿教鞭的年轻男子,看起个个英武不凡, 光是几乎冲破衣服的肌肉就能看的简宁羡慕得咬紧牙关,防止口水不争气地流出来。
什么时候他才能练成这样的好身材!
八皇子已经开始扎起了马步, 一个长相威严的教头用木棍轻轻指点着八皇子的后腰,摆正他的姿势。
简宁这边的教头看起来比较温柔,脾气也好,知道简宁是个豆芽菜,所以没从扎马步开始,反而引着他练习跑步,这是什么,这是免费私教啊。
简宁边跑还能边和教头聊两句。
但是跑到所有皇子到场、连二皇子都放下手头的事情来校场学骑射的时候,云澜舟还没来!
简宁跑不动了,他估计自己的这具身体是敏感型体育者,心跳超一百就得口吐白沫。几圈下来,累得跟狗一样,简宁趴在内侍们准备好的凉椅上歇息。教头也尴尬地坐在一边,有种众人皆忙他独闲的羞耻感。
“那个,十一殿下经常如此么?”简宁有气无力地问。
教头摸着胸肌腼腆地笑了笑,不好说皇子的坏话,含蓄道:“十一殿下天性不爱骑马。”
怎么会有小孩不爱骑马儿啊,十几岁的男孩比狗都嫌,成日上蹿下跳的,连素来沉稳的八皇子都深深地沉迷在被教头搓扁揉圆的幸福中,小崽到底怎么回事!
简宁正想打个报告,去把小崽抓过来好好锻炼身体,就见一抹白色的身影挟着一阵寒风徐徐而至,同时,背后跟着十几个内官,领头的居然是单公公。
简宁忙跑去接,但是云澜舟一脸麻木,浑身散发着生人勿进的气场,然后生无可恋地瞥了眼自己的小马,扭头就走。
“唉唉唉——”单公公擦着脸上豆大的汗珠,忙让人把云澜舟拦住,为难地苦劝:“殿下,这回可不能胡闹了,皇上说了您必须得在这个月学会骑马。”
云澜舟根本不看单公公,转身绕开他们继续走,然后就翻了天了,一群内侍不敢碰皇子,就左围一下,右围一下,玩起了老鹰抓小鸡。
简宁在旁边算是看明白了,小崽这是对骑马有畏难情绪啊。他可以理解,但直接回家是不是有点太绝对了!皇子不会骑马怎么行?怪不得皇帝专门派得力秘书单公公来抓人。
于是简宁也参与了抓小崽游戏,慢慢的,所有皇子都参与了进来,那叫一个活蹦乱跳,欣喜若狂。
无事可做的教头们:“……”
还是八皇子和二皇子出马,威逼利诱地把云澜舟留了下来。
大冬天,简宁热出一身汗,小崽看起来十分的高冷,但是步伐异常敏捷!好几次他都险些碰到云澜舟的衣角了,人家愣是以极其刁钻的角度躲了过去,俨然是经常被抓才能练出来的身手。
然而,这还不是最难伺候的事情。
云澜舟被总教头训了一顿,面不改色,但是一到上马的环节,他就拒不配合。站着不动,无论别人怎么劝,怎么说,他就像个木头一样,非常固执地杵在原地,连脚指头都不想抬一下。
年轻教头脾气好,亲自指导了几回,效果甚微,拿他没办法,简宁寻思那就先开导,于是鞍前马后地温声劝道:“殿下,殿下,你看看这是马,可以骑的,马儿多可爱啊,你上去之后多威风啊,咱们小殿下以后龙章凤姿,怎么能不会骑马儿呢,殿下,你看其他哥哥们都骑上去了,他们多高兴呀,有教头和臣在旁边护着您,不用担心掉下来的,殿下……殿下……”
完全没看到皇兄高兴的云澜舟:“……”
简宁没察觉到自己有多像逼逼叨叨的唐僧,而云澜舟有多像捂住耳朵的悟空。
八皇子也加入了战局,努力挤出笑容来,虽然显得很诡异,但他还是极力保持柔和的笑容,翻身上马,“小十一,看哥哥,哥哥一下子就上去了,你还等着干什么,骑上来试试,哥哥都能做到,小十一这么厉害,怎么会做不到呢?”
云澜舟闭上了眼睛。
骑上骑下累得满头大汗的八皇子:“……”
简宁感动地跟八皇子道谢,“八殿下先下来吧,辛苦你了。”
八殿下也感动地跟简宁道谢:“简三公子受累了,我这个弟弟就是倔脾气。”
“我来!”二皇子不知何时骑着马跑了过来,看样子已经畅快地疾驰过几圈,衣袂飘飘。
八皇子预感不对,忙上去嘱咐下马走来的二皇子,“你不要胡来,小十一他……”
话没说完,二皇子已经轻轻松松把云澜舟举上了矮马。
简宁:!!!
八皇子伸手欲拦,“二哥!”
云澜舟身体腾空的瞬间,一直古井无波的脸色立刻扭曲了一瞬,惊得面色惨白,张嘴欲喊,可生生忍了下来,咬住唇激烈地挣扎着,好几次差点把二皇子一脚踹翻,但二皇子更矫捷,加上性子就急,云澜舟越是挣扎,他就越是抓住脚不让云澜舟动弹。
简宁看傻了。
第一次见小崽这么的……茫然无措、惊慌万分。
而且一般小孩遇到这种事,多半就哭闹起来了,但是云澜舟性子别扭,愣是忍着不出声,身体不断在马背上挣扎,一只手紧紧抓着二皇子的衣袖,另一只手无助地在空中挥舞,像是想要揪紧什么来稳定自己。那双桃花眼中涌动着强烈的不安,眼角甚至泛起了微微的泪光,但他倔强地不肯让眼泪掉下来。
简宁实在看不下去了,心疼地劝起了二皇子,“二殿下,十一殿下可能需要慢慢来,要不先骑小木马试试看呢?”
二皇子坚定地拒绝了,“都十岁了,骑小木马还有什么脸面!”
云澜舟咬紧下唇,唇边已然慢慢渗出了一丝血迹,鬓发微乱,腿在空中不断踢动,试图摆脱二皇子的控制,但每一次的挣扎都显得那么无力。他依旧不肯发出一点声音,只是脸色越发惨白。
眼看就快被二皇子折腾死了,简宁心疼得要命,忙拉住二皇子的手,“十一殿下这可能是应激反应,就是对骑马这个事儿很恐惧,您得慢慢打开他的心才能劝他学会,不然也是无用的,下次他也不会骑的!”
八皇子上前撸起了袖子,无奈道:“我们也都试过,父皇劝过好几回,可他就是不肯学,一上马就这样,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从一年前学骑马开始,他就这样。”
简宁又去拉想要帮忙辅助云澜舟骑马的八皇子,“八殿下,这不是有马车吗,也不是一定要骑马才行啊。”
八皇子却变了脸色,严肃道:“君子六艺,骑射为先,他若是连骑马都不会,像什么样子!”
简宁被训得缩了缩脑袋,话是这么说,可小崽明显是对骑马有某种阴影,强行让他适应根本不行,说不定以后连马车都不想坐,产生连锁抗拒心理。
二皇子正要一拍马屁股,来一个学骑先学摔的教育方式,就被总领教头喊了一声,“二殿下!住手!”
总领教头冷着脸,看十一殿下都快吓死了,忙斥了一句,“二殿下好能耐啊,要不干脆上来给大伙儿讲讲怎么骑马吧!”
二皇子这才放弃挟制云澜舟,瞪着总教头,“我又不是教头。”
“你不是教头你教什么!”总教头吼道。
“所以我在下面教啊。”二皇子理所应当道。
简宁:“……”
不愧是二皇子,好有道理的歪理。
总教头被他气个倒仰,决定亲自下来教教二皇子扎马步。
简宁忙和脾气温柔的教头一起把云澜舟抱了起来,小崽吓得浑身发抖,差点没站稳,估计是觉得没了面子,闷闷地去凉亭休息了。
八皇子跟过来,简宁却有些不放心,问:“二殿下那边……”
“无碍。”八皇子道:“那是二哥的亲舅舅,除了父皇,也就他能压一压二哥的性子。”
简宁放心了,既然是亲舅舅,应该不会把人罚出个好歹……吗?
隔着五十米远,二皇子忽然爆发了一嗓子惊天动地的惨叫,简宁悚然一骇。
八皇子司空见惯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无碍,练习筋骨罢了。”
于是在二皇子断断续续的惨叫中,云澜舟恢复了平静。
教头不打扰皇子们休息,凉亭中只剩下云澜舟、八皇子,和简宁。
简宁给两位皇子斟茶,把糕点往云澜舟那边推了推,“殿下,吃点东西吗?”
可惜十一殿下已经无心饮食,默默捻着佛珠念经。
简宁哄了半天也无用,口干舌燥,便猛灌了几杯茶水解渴。
观察简宁很久的八皇子满意笑道:“没想到简三公子有如此耐心,来尝尝这个桂花糕。”
“多谢八殿下。”简宁干笑了几声。
看八皇子愉悦,简宁脑中有了个主意。既然二皇子和八皇子关系好,且今日来看,二皇子性格确实急躁,那不如就先跟八皇子说说贪腐案的事情,以八皇子的谨慎,应该不会猜不出他的言外之意。
想定后,简宁搓了搓手,“说起来我父亲也爱吃桂花糕,这些日子一下值便不见了踪影,姨娘说就是去青松阁那儿吃茶了,青松阁的桂花糕京城一绝,我父亲估计也流连忘返了吧。”
其实他并不知道简心和爱吃什么,那老登爱吃屎他也管不着。
但青松阁是原著中太子的产业,他揣测着,简心和恐怕就是去那儿和太子的人私下会面。
八皇子闻言,顿时没了先前的惬意,凝眉看着简宁,“简大人不常在府么?”
“是呢。”简宁语气随意,但说出的话却暗暗地引导着八皇子往下想,“父亲不常归家,母亲和姨娘都念得紧,由是总提起一二。”
“那他平日就只去青松阁?”八皇子问。
“这个我就不知道了。”简宁道:“父亲有诸多文友,但母亲管的严,父亲也只好撒点小谎出去参加诗会。”
意思是他爹完全是个两面三刀的小人,可別信他能帮二皇子作证。
八皇子意味深长地看着简宁,“你就不怕我二哥先对你父亲动手吗?”
第36章 第 36 章
这就是挑明了, 简宁意料之中,却仍然摆出一副惶恐姿态,“殿下何出此言,我父亲素日勤勉, 只是爱喝茶了些, 应当也不至于……”
“罢了。”八皇子收了嘴角那点客套的笑, 语气带着几分试探, “我知道你的意思了, 是不想你爹参与夺嫡?”
“……正是。”简宁硬着头皮, 身子更低了些。
今日直接告密简心和多半是太子的人,看起来像是对反派联盟投诚,实际上他只是逼他爹成为无用的棋子。
就算二皇子知道他爹是太子的卧底, 但在事发之前, 二皇子也并不能做什么。朝中大大小小的官员, 明里暗里, 多少都是太子党,只要没出事, 二皇子没有合适的理由动手。
简心和是一个没有什么太大职权的官员,平日里所做的无非就是操办祭祀。他头上还有一个礼部左侍郎的岳父罩着, 只要在明面上没有机会得罪二皇子,那二皇子强行对他动手,必然给太子党弹劾二皇子的理由。
他现在做的就是让二皇子忌惮简心和, 并且把他踢出作证官员之列。如此一来, 二皇子应该也不会被皇帝斥责再将矛头对准简家吧?
至于太子嘛,人家毕竟是主角, 就算这一次没有成功,还有下一次对付反派的机会。
八皇子轻叩茶盖, 许久后,叹息道:“你的心意,我知道了。”
简宁感激地行礼,“多谢八殿下,八殿下真是冰雪聪明。”
八皇子笑道:“不必奉承,我知你是想辅佐二哥,占一份从龙之功,只是我二哥的性子……我也不知他能走到什么位置。”
不不不!简宁险没跪下了,忙道:“臣只是想简家平安,臣能做一世闲人。”
“坐吧,何必自谦。”八皇子很体谅地说:“这世间谁都想建功立业,孙先生说你有惊世之才,想来假以时日,你必能一展宏图。”
简宁尬笑着摆了摆手,挪到了靠近云澜舟的石凳上,抗拒地解释道:“臣……胸无大志,只想平安顺遂。”
这话八皇子可不爱听了,君子志在四方,怎能轻言避世,八皇子想长长他的志气,正说着,二皇子揉着酸疼的胳臂扑入凉亭,拿起茶壶灌了几口,又塞了几块糕点,这才缓过气,瘫在凉椅上歇息。
“老八,你说我舅舅是不是想谋害皇嗣。”二皇子有气无力,神采奕奕的凤眸耷拉着,一脸生无可恋。
“那应该不至于。”八皇子淡定地抿了口茶,平静道:“你再这样胡闹下去,不用别人谋害,自己就死了。”
“老王八。”二皇子用仅剩的力气踹了过去。
简宁颇为感慨,二殿下的夺嫡之心不减反增,八殿下的毒舌技能也日益成熟。
果然是他熟悉的反派团伙!
二皇子又转脸去扯云澜舟的衣袖,“后日我要弹劾太子,你去帮帮我。”
简宁警铃大作,想问这怎么帮,小反派才十岁,就算以后要成为超级大反派,可人家这个时候最应该做的只有好好长大,为日后的起兵造反积蓄实力啊!
八皇子气血上涌,斥道:“胡闹,你每回都这样,利用父皇的愧疚不是君子所为!”
“这有什么?”二皇子不以为然,懒洋洋靠着木柱,“小十一往那儿一跪,父皇要什么给什么,我这叫借东风压西风,你这么迂腐,要不是你二哥我撑着,太子早把咱们害了。”
合着您就是这么用弟弟的啊,简宁震惊片刻后装聋作哑,慌张地准备离开反派夺嫡大会。
八皇子却安抚地拍了拍他的手,十几岁的脸蛋上浮现了几缕慈爱,“无碍,你既然已经投效我们,疑人不用,就凭你对小十一的耐心,我也信你。”
简宁汗颜。
如果可以投靠太子的话他可能就毫不犹豫地……
地什么?简宁顿住了,如果真的有机会帮太子夺嫡,他会狠下心去害小崽吗?
好像……做不到,至少现在,他完全做不到。
简宁陷入了纠结。
反派迟早会被太子杀个干净,他本想着,等到云澜舟长大,他就离开京城,去江湖上逍遥自在,可现在刚和小崽相处几天,他就有点离不开了。云澜舟那个性子,要是没有人在身边护着,不知道会惨成什么样儿。
这可是他亲手救回来的小崽,就这么被太子害死?
想想就觉得心里难受。
可太子是主角,他除了难受还能如何,剧情是不能改的,就算再心疼小崽,他也不能把自己搭进去吧。
简宁暗自叹息,现在的情况真是万般无奈。
“不。”云澜舟惜字如金。
二皇子猛地凑近他,呲牙威胁道:“我丑话说在前头,你要是不帮我,可别怪我求你。”
被吓一跳,刚准备护崽的简宁缓缓缩回了身子。
二殿下起这么大范儿是一点杀伤力没有啊!害他虚惊一场。
云澜舟不理,兀自起身,留下一句话,“我回佛堂了。”
刚还吓得惊恐万状的云澜舟现在已经一切如常,白衣生辉若笼轻霞,背影如画,静谧幽雅,带着几分不食人间烟火的清冷。
不愧是憋死自己也不出声的小反派,气度远超旁人。
简宁默默跟了上去,他感到小崽的情绪有些低落。
瞧着人走后,二皇子又施施然倒回凉椅,问八皇子,“你说他能不能帮我?”
“不能和你说的。”八皇子淡淡道。
二皇子凤眸一瞪,“有什么不能和我说的?!你俩排挤我?”
八皇子无语地捏着茶杯,“不能帮他会直接和你说的!”
二皇子这才安心地闭目养神,“哦哦,那就好。”
简宁不大放心云澜舟的状态,毕竟被所有兄弟和教头看到不会骑马的窘态,谁也不高兴。其实这也没什么,不会骑马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就好比现代有人不会开车一样。简宁想去安慰两句,可跟着云澜舟的内侍将他挡在了身后,轻飘飘一句“殿下不喜生人靠近”便把简宁打发了去。
岂有此理,简宁不信邪,偏偏一路跟着,这一跟,就跟到了佛堂。
今日沉香的气息淡了些许,玉佛无声,云澜舟撩开衣摆,径直跪在蒲团上,低声念诵着什么。
内侍嘱咐简宁万不可打扰,简宁点了点头,就站在门口静静地看。
窗外撒进冬日的暖白阳光,斑驳的光影照在佛堂的青砖地面上,云澜舟与那纯净的玉佛相望,简宁斜靠在门框旁边,瞧见小崽俊美无匹的侧颜在朦胧光影中愈发显得孤高冷清。
他的面庞仿佛笼上了一层薄雾,隐隐约约间,浮现着几缕平日难见的祈求。
简宁很好奇他在念什么,小声嘀咕了句。
听到门外有人的云澜舟缓缓转过身,冷冷地瞥了过来。
简宁摸了摸鼻子,他不是故意在这里打扰小崽的,只是有些不放心。云澜舟神色不虞,那双眼睛宛若天际皓月,映照人心,会说话一般表示着:“还不走?”
“那个,殿下,臣一会儿就走,臣就是来看看您。”简宁没说完,他其实以为小崽会伤心的哭一鼻子,被二皇子折腾了这么久,别说小孩儿,大人都受不了。
云澜舟不再理会,转过头闭上了眼睛。
简宁发誓自己真的没想偷窥,他只是无意瞥见了那香案前摆着的一块牌位。
佛堂供奉牌位,也不是什么稀奇事儿,可那牌位赫然四个大字,让他想看不清都难。
小狗之位。
简宁险些没一口气笑出声来,捂着嘴巴默了默,又感到眼眶湿润润的。
好歹取个名字啊!
就写个小狗之位算怎么回事!这下好了,全天下的狗都被你超度了,真是活阎王本王啊。
哭笑不得的简宁很想冲过去把那牌位砸了,告诉云澜舟他还没死,还活得好好的呢。可这样的天方夜谭,说出去谁信?
若是云澜舟把他当成妖怪,岂不是立刻就能找人把他烧死?
最终,简宁抹了一把眼泪,有些黯然地离开了这里。
脚步声逐渐远去,一直垂眸念经的云澜舟忽然再次回过了头。
那简三公子的背影如雨后青竹,明明从前没见过,总觉得……很熟悉。
由于云澜舟的逃课,简宁得以早早的出宫回府。
晚间用夕食的时候,简宁被大夫人叫去了正厅,一起用饭。可能因为他现在成为了皇子伴读,所以在简家的地位有明显提升,可以上桌吃饭了。
简延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地瞪着他,简宁只当看不见,反正简心和在场,简延也不敢对他做什么。
卢氏挤着笑脸,竟然贴心地帮他夹起菜来,简宁暗道这是个场面人,便也装出一副恭谨的样子,有来有往地道谢。
大夫人没吃几口,称身体不适回房了。简宁不知道她是本来就不舒服,还是看到自己不舒服。简心和对这位比自己上司还严苛的夫人见怪不怪,她要做什么,便纵她去,总之不得罪就是。卢氏似乎有事要和赵氏说,很快撂了筷子,随她而去。
桌上还剩下三个人,简宁随口问:“怎么不见大哥?”
“我大哥一放堂便在书院温书,哪像你,就知道吃……”简延总算逮到机会阴阳怪气,跟炫耀亲儿子似的炫耀起了简川。
简心和瞥了简延一眼,简延不敢出声,忙低下头塞饭。熊孩子的嘴炮对简宁不具备杀伤力,他跟听了个屁一样,直接忽略了。
能见到简心和的时间不多,他刚好还有一个事儿,要间接敲打简心和。这事不可明说,不然太刻意了。简宁故作殷勤地给简心和夹了一块排骨,笑道:“父亲多吃点,你在朝上辛苦了。”
以往这种撒娇卖乖的事儿都是简延做。今日突然换了个人,还是平日默不作声的小儿子,简心和不由得颇为意外,放下筷子,打量了简宁片刻,越看越觉得,与自己年轻时别无二致,纯孝至善,温润和易,不愧是他简心和的儿子。
简心和问:“怎么突然想起关心为父了?”
“今日八殿下,给我和十一殿下讲了孝经,儿子十分感慨,若是子欲养而亲不待,岂非枉为人子?”
这番话激起了简心和的舐犊之情,平日里,大儿子如赵氏一般古板严正,儿子又只会从他手里哄骗银子,从来没有哪个儿子对他说过这样的话。简心和感动地拍了拍简宁的头,想继续听听三儿子的孝言,追问道:“八殿下还说什么了?”
“八殿下还说了为臣之道。”简宁顿了顿,演出一副孩童天然的困惑状。“他说,就比如二殿下近日主审的贪腐案,就查出背地里有几个官员准备枉顾国法,串通着,要在金銮殿上翻供,诬陷二殿下陷害贤臣。”
“什么?”简心和闻言,慌不迭地站了起来。方才的轻松慈爱消失无踪,只剩下满脸惊恐。他手指剧烈的哆嗦着,指向简宁,“八殿下……单独和你说的?”
简宁故作疑惑地摇了摇头,“不止我,还有十一殿下。”
简心和眼珠转了转,神色凝重地离开了正堂,步伐匆忙到跌了几个跟头。
简延不明就里,但他知道是简宁说了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才惹父亲不悦,一把揪住了简宁的衣领,“了不起了是吧,我看你是三天不打上房揭瓦!”
他这般气势汹汹又要动手的样子,叫真正的孩子看了肯定吓得不轻。而简宁,作为一个曾经对抗过校园霸凌的成年人,毫无压力。
他淡定地放下碗筷,正对简延,轻轻咳嗽了几声。
简延不屑地笑了笑:“怎么,想吐我口水?小爷才不怕这个。”
随后,一声直冲云霄的惨叫响起,简延耳朵和脑袋都嗡嗡作响,他不可置信地看着简宁,“你有病啊?”
很快,院子里的管家和仆从冲了进来,二话不说,迅速把简延的手掰开,将简宁仔仔细细地护在了身后,简延气不打一处来,怒骂道:“你们什么意思?”
管家为难地哈着腰,“大夫人说了,三少爷伴读辛苦,万不能被人打扰。”
简宁无奈一笑,这应该是万不能被人打了吧?
简延又气又怒,却无能为力,脸上风云变幻,好不精彩。简宁看了一会儿笑话,心满意足,带着豆包回到了自己的住处。
他就知道,在他当伴读的期间,大夫人是绝对不能眼看着他鼻青脸肿的。这要是被外人知道了,参简心和一个教子无方之罪,简家全都吃不了兜着走。
自从这日提起二皇子查到官员要翻供一事,四五天以来,简心和用饭的时候总是黑着个脸。大夫人问他到底怎么了?简心和也不回应,自顾自出神。
简宁要的就是这个效果。简心和肯定和同党商量了此事,但他们也无从查证。怀疑的种子会从内部开始蔓延。简心和怀疑其他人,而其他人也怀疑他。越是互相猜测,越是方寸大乱。按照简心和胆小谨慎的性格,他必定不敢在这种情况下去做翻供的出头鸟。
解决了心里一桩大事,简宁上课都多了几分阳气。
这日照常上学,八皇子来得比他还早,见到他之后就急匆匆地过来嘱咐道:“今日十五,太子会来听讲,这是绳子,这是安神药。”
简宁看着桌上的两样东西,反应了片刻,忙摆起了花手,“殿下这可使不得,臣有一万个胆子也不敢绑架太……”
“你把小十一给我绑了。”八皇子紧接着道。
简宁:?
第37章 第 37 章
在八皇子斩钉截铁的嘱咐中, 简宁终于听明白了他后续的解释。
意思是每月十五,只要皇子还在京城,且未及冠的,都要来文启堂报道一次, 这日是太傅的问答小考。
平日里太子忙碌, 已经很久不来听讲了, 可每回他一来, 无论他站起来说什么, 云澜舟都会不顾所有人的劝阻, 起身把太子怼得个四脚朝天。
简宁最初将信将疑,他家小崽这么乖,还这么自闭, 怎么可能间歇性的口若悬河。
绝对是夸张了。
然后等问答一开场, 太子站起来刚说了三句话, 云澜舟就十分突兀且自信且逻辑严密引经据典地反驳了他。
简宁猛地扭头看向八皇子, 八皇子一脸“你看吧我早就说了你不信”的表情。
意外,可能是意外, 这个问题小崽恰巧知道而已,简宁干笑了一下。
随后无论太子说什么, 甚至太子只是说了个“呃……”,云澜舟都要反着他继续说下来,这俩跟正负极对不上一样, 在学堂中火花四溅。
简宁看呆了, 其他皇子习以为常,甚至很欢快地看起了热闹, 太傅除了无奈就只剩下几乎气绝的怒吼:“十一殿下请坐,十一殿下!请您坐回去!”
但皇子谁敢拦着, 由是云澜舟还是自顾自地间接和太子辩论了起来。
以民生为题,太子说一句,云澜舟反驳一句,太子青筋直冒地又说一句,云澜舟反驳十句,根本轮不上被人插嘴,这嘴云澜舟自己一个人就插完了。
皇子们跟打地鼠玩家一样,甩头看看这个,又甩头看看那个。
无能为力的简宁捏紧了手中的绳子,他也根本不敢相劝,在这场你死我活的口舌之辩当中,他感受到了小崽发怒时的恐怖。
那简直是博古通今,过目不忘,口若悬河,滔滔不绝,只把十六岁已然快成年的太子说得哑口无言,脸色涨红。
小仔虽然年纪不大,身材也很清瘦,但是每当他站起来,简宁都能感觉到有一股强烈的杀伐之气萦绕在他身边。
且他性子冷淡,就算是与人逞口舌之辩也神色依旧如常,甚至带着一些从容不迫的沉稳,好似把人溜着玩儿一样。
这又把太子气个不轻!
太子本人也很疑惑,最近皇上开始交给他一些政务,本就不怎么经常来学堂,但每一次过来。云澜舟那个平时闷不吭声的傻子便像疯狗一样,死咬他不放。
不止如此,他连续被父皇废了三次,每一次老二出头挑他的刺,在父皇面前告他状的时候,都会把老十一带到乾清宫跪着,父皇一见老十一,立刻就会想起以前的事,不论老二说什么,父皇都听之信之。
他从前看到老十一就烦,到现在看到老十一就怕,越怕越烦,越烦越怕,就跟长在心里的一根刺一样,恨不得除之而后快。
总有一天,他会亲手砍下老十一的头,以解心头之恨!
更可恶的是,每次老十一跟他过不去,老二那个蠢出生天的狗东西就会在旁边欢呼雀跃,就如现在,老二已经笑得见牙不见眼了,还嘚瑟地拍起了巴掌。
远在角落的八皇子感到无限惆怅,再这样下去,矛盾会一日比一日大,难道真要闹到兄弟相残的地步吗?
八皇子暗自叹息,无可奈何。
这场辩论持续了一个多时辰,太子搜肠刮肚也想不出该如何应答,只好冷哼一声,拱手对太傅说:“学生无话可说。”
太傅竟然松了一口气,声音跟吃了个知了一般尖锐沙哑,“坐下吧——”
云澜舟这才心满意足的坐下,浅浅抿了口茶。
简宁:“……”
不是让你坐下啊殿下!
太傅见状气得一哽,深吸了好几口气才平复心情,继续问其他皇子问题。
在旁边近距离围观小崽绞杀太子的简宁早已目瞪口呆。
这是天才啊。
简宁下意识地喃喃赞叹道:“Intelligent,实在Intelligent。”
就是这句话,让云澜舟一愣,手中的茶盏碎了一地,茶水四溅,他却根本顾不得,任由瓷片划破手指,似感觉不到疼般,缓缓转过了头来。
平日冷静幽深的桃花眼,黑得漫无边际,却忽然涌动着几点暗淡的光辉,似夜空星辰,隐现于深邃的天际。
三年了,思念深切,未敢明言,惟心中暗怀期望。
他时常发白日梦,用曾经那人说过的话与自己对话。
只有这回是真的,他听得很清楚。
这是很久之前,那个人鼓励他的时候说的话,也是在学堂,他在众人的嘲笑中应答了太傅的问题。
他听到了那个人的心声。
虽然听不懂,但他素来过目不忘,那个灵魂与他说的每一句心声他都记得。
这句话他也记得。
应泰理简特。
大约是说顺应泰然安定的道理,特别该化繁为简。
这些年他无时无刻不在回忆过去,对这句话十分费解,后来他慢慢明白了,恍然大悟。
那个人实在是才华卓绝,短短几个字,说尽了世间君臣之道,政律至理。
云澜舟双手成拳,血红佛珠几乎崩断,他胸膛难以控制地起伏了一瞬,怔怔地看着简宁许久,仿佛看到了菩萨现身,莲花初绽的神迹。
一时之间,小狗和这个人重合了。
红尘万象皆化为虚幻,只余眼前这一刻真实。
怪不得,怪不得他总觉得熟悉。怪不得他就算是认为这个人欺世盗名,也无法按平时的性子那般重罚。
以前他能听到那个灵魂的心声,可现在为何……
那个时候他听到小狗体内魂魄的心声是青年的声音,现在那魂魄似乎完全和十二岁的少年融合,声音也稚嫩清脆了许多。
由是最初见到简宁时他武断了,听不到心声,又闻诗句是梦中仙人点播,他便只以为是那人的魂魄在四处游荡,偶遇简家三公子。
可今日的那句赞叹,让云澜舟万分确定,这一定是那个人。只有他说过这样的话,只有他会用那种全身心关注自己的语气,只有他会诚心实意地为自己而高兴,一个素不相识的简三公子是不会如此的。
这就是为何他当时骑马,只有简宁在旁边劝阻,就连关系最亲密的皇兄们都一意孤行地强迫他,而简宁却会关注他是否会害怕。
后来他跟自己去了佛堂,不知为何眼眶发红。
原来,原来有这么多端倪,他却没有及时发现。
云澜舟谴责着自己,顾不得细细思忖,他只觉得浑身的血都沸腾着,冬日的阳光也暖和了起来,只要那个人回来,他看那个早该去死的太子都顺眼了几分。
此时早该去死的太子打了个喷嚏。
完全不知道云澜舟之前能听到自己心里话的简宁还在傻乐,寻思小崽越来越聪明了,以后起兵造反应当不在话下。
“哐当”一声,简宁不知道云澜舟怎么了,忙弯腰去捡那打翻的茶盏,然而云澜舟却一把扶住了他的肩膀,简宁顺势抬头,两人四目忽地相对,不知怎么,他看到云澜舟眼中流露出一抹温柔,虽极力掩饰,仍因那颤动的睫毛显露无遗。
简宁被他欲语凝噎的样子吓一跳,忙递来茶水给他压惊,“殿下?是魇着了吗?”
云澜舟手指微颤,似欲伸出触碰简宁,闻言又收回了。
是啊,那人不可能不记得他,可当伴读这么久以来,并未和他相认。
若是他此时点破,吓到他怎么办?云澜舟接过茶水,很反常的没有平时的慢条斯理,动作粗鲁地大灌了几口,用冷茶浇灭心中的炽热。
简宁再一次讶异,原来精雕玉啄的小崽还有这么豪迈的一面。
这堂课上得有些人愤然离场,有些人兴致高涨,前者是太子,后者是二皇子。
不愧是以“太子摔跤我大笑”为人生信条的二殿下,一放堂就喜滋滋地过来要厚赏云澜舟。
八皇子黑着脸,怒斥二皇子和云澜舟不顾大局。
简宁看他们兄弟嬉戏十分欣慰,默默收拾东西准备回府。
却不知为何,几乎不怎么说话的、一下课就钻进佛堂念经的云澜舟突然在下课后拉住了简宁的袖子。
“留下用晚膳吧。”他语气艰涩,好像抓住什么宝贝了一样,抓着简宁的袖子不放手。
八皇子趔趄了一下,他听错了?
简宁跟着趔趄了一下,他出幻觉了?
路过的二皇子学前面那两位的模样假装趔趄了一下,凑热闹道:“跳大神呢?”
八皇子喜出望外,一把抓住了云澜舟的衣袖,“你说什么?”
云澜舟嘴角竟然还噙着一缕不明显的笑,“八皇兄也一起吧。”
他担心那个人不适应跟自己独处,毕竟此时那人还没主动和他相认,或许八皇兄来了,会更高兴一些。
二皇子感到被忽略了,怒火中烧,斜眼一瞪,“你只有老八一个皇兄吗?”
云澜舟顿了顿,道:“二皇兄想来也来吧。”
二皇子怒火滔天:“你很勉强吗!”
不爱听二皇子吊嗓子骂人的云澜舟拉着简宁先行一步。
虽然不满弟弟的态度,但二皇子还是骂骂咧咧地跟了上去。
景阳宫凉亭,亭中烧着暖炉,石桌上摆放着精致的菜肴,内官和侍女们站在亭外,以便随时听后吩咐。
“殿下,臣的碗都装不下了。”简宁看着碗里堆积如山的各种美食,哭笑不得。
“那再加个碗。”云澜舟对侍女招了招手。
不是这个意思啊殿下!简宁忙把他的手摁下去,“够了够了,臣够吃了,殿下也吃吧。”
“小十一,我也要夹菜。”二皇子双手环抱,大有你不夹给我我就不吃的架势。
“尝尝这个吧。”云澜舟继续帮简宁夹了一个糖醋排骨。
被忽略的二皇子疑惑地问八皇子:“这可坏了,小十一脑子好了耳朵却聋了。”
“吃你的饭吧。”八皇子正高兴呢,难得见小十一对旁人这么上心,顺手给二皇子夹了几筷子玉竹烧笋,“你爱吃的菜都有,小十一何时忘记过?”
二皇子这才勉勉强强地动筷。
八皇子也发现小十一对简三公子过分的好了,有些不满,对自己兄弟都没这么好,对个外人倒是突然转了性子,难不成那简三会下迷魂汤?
又一次被扣上迷魂汤帽子的简宁正在埋头苦吃。
等一顿饭用完,天色已暗,简宁准备回家,逐一向诸位皇子道着谢。
云澜舟抿了一口清茶,气定神闲道:“不必了,今日天色已晚,你在皇宫暂留吧,与我探讨诗文。”
简宁:“啊?”
这回二皇子也品出不对劲了,戳了戳八皇子,生怕别人听不见似的低声道:“你上哪儿找来这么个道士,我也没见他用符篆啊,怎么就把老十一给镇住了?”
八皇子不想搭理他,站到后面兀自拽了拽云澜舟的袖子,语气带着对这个糊涂弟弟的痛心疾首之情,“你往日随心所欲不顾宫中礼法也就罢了,可外臣不得在宫中留宿,是先皇留下的规矩,父皇再惯着你也不会……”
“我已经着人禀告了父皇。”云澜舟不动如山,把自己的袖子从八皇子手中扯了回来。
“胡闹。”八皇子仿佛天都要塌了似的,忙对内侍说:“准备马车,送简公子回府。”
云澜舟心平气和,可一句话就让那小内侍迈不出脚,“不许去。”
满宫都知道皇上对十一皇子心存愧疚,连宫中单独修建一座佛堂这么逾矩的事情都能同意,更何况留个伴读过夜呢?
内侍只好装鹌鹑,委委屈屈地躲在八皇子身后。
“十一,你现在连我的话也不听的是吗?”八皇子勃然小怒,一拍桌子,拿出了当哥哥的款儿来。
二皇子瞧了个明白,不就是留个伴读过夜么,不甚在意还唯恐天下不乱道,“他从来也没听过你的呀。”
八皇子见云澜舟固执己见的样子,十分窝火,反正说也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只好退而求其次对简宁道:“我这弟弟素日习惯胡来,你莫要见怪,若是家中有事,大可去禀告我父皇,他会为你做主。”
“多谢八殿下。”简宁感激道,暗自感慨八殿下还是如此的体贴。
与此同时,简宁也不想看小崽为难,便笑了笑,“那就……叨扰十一殿下了,多谢殿下赏识。”
八皇子彻底哑火,只好暗自叹息,这简三公子的脾气当真极好。
云澜舟抬首,幽沉的眸子定定看着简宁,如果可以的话,他想这人一辈子都不会离开。
第38章 第 38 章
皇帝真是太纵容了, 但简宁转念一想,现在的纵容都是曾经的亏欠,所以对云澜舟好一些也没什么,应该的。
云澜舟的寝殿还是原来的位置, 只是修建完毕之后才发现这里其实十分的宽敞, 西侧殿分成了书房, 小花园, 寝殿, 宫人们居住的配殿, 小厨房,浴房等好几个部分。
简宁跟着云澜舟刚进入寝殿的时候,几乎没认出来这里是之前的废宫, 一切都崭新明亮, 斜阳洒进来, 屋中似乎燃起了暖和的光晕。
床榻在三重屏风之后, 屏风前面有个小厅,放着书案和圈椅, 靠窗的地方设了罗汉床,简宁想起来之前二皇子和八皇子就是在这里喂他吃糕饼。
一时感慨。
云澜舟亲手泡了茶, 引着简宁坐到罗汉床上,这会儿天色已经忽明忽暗的了,烛火亮起, 映着云澜舟的脸庞格外清晰, 简宁发现他始终挂着一丝笑,这实在罕见, 伴读这么久以来,第一次见他心情这般不错。
“殿下, 我来。”简宁可不敢让皇子给自己斟茶,忙接过茶壶缓缓倒起了茶水,他发现这个茶壶居然有些眼熟,好像之前在云澜舟寝殿用的那个破铜壶。
不仅如此,简宁四处看了看,书案上放着一个小铃铛,是云澜舟给他的“报警器”,多宝阁架中满是他曾经穿过的小衣服和小鞋子,罗汉床的床头挂着他被迫戴过的齐天小圣帽。
他最喜欢的蚕丝夹棉窝也在案几旁边,就像他这三年完全没有消失,一直住在这里一般。
简宁伸手摸了摸小窝,挺怀念的。还有那个诡异的齐天小圣帽,翎羽栩栩如生,也就八皇子想得出来。
云澜舟将茶盏往他那边推了推,瞧见那古灵精怪的帽子,取下来递到简宁手中,“你喜欢的话,我让人给你也做一个。”
简宁摸着那帽子上花花绿绿的翎羽,失笑道:“这就不必了,臣戴上像唱戏的。”
说好是来讨教诗文,简宁不敢耽搁,同云澜舟去书案上展开了宣纸,想问小崽想讨论哪个主题的诗文,反正他都不会,只能说用点儿语文诗歌解读题目的知识来对付。目光却被书案上的其他东西吸引了,在云澜舟的位置正中,摆放着许多张画纸,纸上画着无数个小狗,有的是一笔勾勒,有的是浓墨重彩,无一不是生动乖巧,活灵活现,简宁忍不住一张张的欣赏起来。
纸页翻动的声音惊动了吩咐侍女的云澜舟,他急匆匆地将纸页收走,动作快得简宁都没看清,唰唰几声,一个白影就闪过去了。
云澜舟的语气有些急,好似想掩盖什么,扑过来的时候失了平日的稳重,跌跌撞撞地将那些画纸藏在了多宝阁上,“都是八皇兄闲来无事,画着玩的。”
简宁被他突然的不好意思逗笑了,这个谎撒得也太不认真了啊殿下,八皇子专门跑到你的书房来画画吗?
同时,简宁心中升起一股酸涩的波澜,那画上有许多他自己也没意识到、甚至记不起来的动作,全部被画在了纸上,不知道小崽是有多想念他,才会日复一日地回忆着过去的点点滴滴。
他微微低头,想遮住自己可能泛红的眼眶,云澜舟的手腕映入眼帘,腕上的那串鲜红如血的珠串变成了另一个普通的檀木串,简宁好奇道:“殿下为什么换了一个珠串呀?”
云澜舟摩挲着刻满经文的檀木珠子,声音滞涩,“原来……那个是祈求超度亡魂的,现在这个只为祈求平安喜乐。”
可恶,简宁又感动了,别过头抹了抹眼睛,他生怕自己控制不住,汪的一声哭出来。
云澜舟看他这般反应,嘴角的浅笑加深了些,怕他太过低落,又亲手拿来芙蓉酥和刚吩咐侍女准备的烧鹅,说:“你尝尝看合不合胃口。”
简宁随便塞了一块,还是以前的味道,可云澜舟没动,他就不好意思地拿出锦帕擦了擦手,总觉得一吃东西就没规矩了,他搓着膝盖,“殿下你也吃呀。”
云澜舟摇了摇头,旁边的一个端着奉盘的侍女垂首道:“殿下素来有胃疾,晚上不宜多食用甜腻之物。”
怎么还有胃疾了?简宁蹙眉问:“殿下平时没有好好吃饭吗?”
云澜舟挥了挥手,那宫女只偷偷瞥了眼简宁,不敢作声,默默下去了。
“只是偶尔没有胃口罢了。”云澜舟淡淡道。
简宁好歹前世是医护职业,对胃病还是很熟悉的,年轻人常见病了,多半都是忧思过甚,饮食习惯不佳所致,小崽这些年到底是怎么照顾自己的,简宁下意识摆正了脸色,“殿下不按时吃饭的话,以后会长不高哦,殿下想当矮矮的殿下吗?”
云澜舟的脸庞缓缓飘起两团红晕,揪紧了衣袖,“我,现在和八皇兄差不多……”
啊,那倒也确实……简宁无奈了,“不只是长高,身体也要养好才行,殿下看你脸上都没肉了,若是有喜欢吃的,大可以让小厨房做呀,我记……”简宁差点咬到舌头,忙把“我记得你以前啥都吃”这句话绕了几个圈,咽回肚子里,干笑道:“我记得我小时候就很喜欢吃东西,吃得胖胖的,哈哈。”
“嗯。”云澜舟没有反驳他,听着这些细细碎碎的叮嘱,他的笑容越发温柔。
这时夜色浓重,一位衣裳与景阳宫宫女颇为不同的侍女,脚步匆匆而来,似乎并非在景阳宫办差的,甫一入内便跪下急声道:“殿下,二殿下他被禁足了!求您去皇上那儿求求情。”
旁听的简宁登时预感不妙,难道他老爹还是当场翻供?
诡异的生出一种千防万防家贼难妨的愤懑,简心和这个老登真是活腻了。
云澜舟见他脸色不对,让那侍女下去了,安慰道:“不用担心,我不会让二皇兄迁怒你父亲。”
简宁懵了一瞬,抬首问:“殿下怎么知道臣父亲参与了此事?”
云澜舟给简宁添了一杯茶,“二皇兄还是原来的性子,有什么事总忍不住跟我和八皇兄说。”
原来如此,简宁喝茶的时候逐渐感到这句话怪怪的。
什么叫原来的性子?
就好像他原来和二皇子认识一样,哈哈……
“噗——”简宁忙低下头,险些喷了皇子一脸茶水。
云澜舟刚那是什么意思,简宁感觉浑身血液都凉了一下,没由来的,他感觉小崽似乎早已认出了自己。
可是……这绝对不可能啊,就算用量子力学也解释不通,他怎么认出的?总不能是心电感应?
简宁窘迫地道歉,“臣有罪,臣失礼了。”
云澜舟早在他低头的时候就拿出了锦帕,一边给他擦嘴,一边把他手里的茶杯拿到一旁,动作行云流水,仿佛做过千万遍。
简宁不由愣住,这个动作实在太熟悉,他以前当狗吐奶的时候,云澜舟也是这么给他擦嘴的,动作又轻又缓,十分周到,还贴心地把他的鼻子也擦了擦。
就在他愣神的时候,看到云澜舟嘴角的笑逐渐扩大,虽然看起来还是浅淡的,可眼尾已经微微弯了起来。云澜舟性子有些自闭孤僻,几乎没怎么见他笑过,还是第一次看到他笑了这么长的时间,并且他忽然想起,从刚刚一进门,云澜舟的嘴角就没拉下来过。
按理来说,小崽不会认识自己,也不会知道他曾经变成过一只小狗,那这是为什么呢?难道是没有血缘的父子关系起了心电感应?
云澜舟没明白他的疑惑,只以为自己的动作不够轻柔,语气带着些许无措的歉意,“我下次会慢一点的。”
简宁连忙把他的手摁在自己脸上,“随便擦,臣的脸就是铜墙铁壁,殿下想怎么擦就怎么擦。”
云澜舟似乎忍了忍,可没忍住,这一次笑得十分明显,唇角上翘,颊上隐现酒窝,轻轻地在简宁脸上捏了捏。
简宁差点忍不住也在云澜舟的脸上捏一捏,但是现在身份不同了,人家是一个皇子,他是一个小官庶子,他要是对皇子动手动脚的就不太好。
“殿下想讨论哪种诗啊?” 简宁终于想到了正题,今天晚上是要讨论诗句的,他把云澜舟的手扒拉下来,摁到宣纸上,“殿下写一首,臣来品鉴!”
云澜舟却从一个多宝阁里面拿出了一个小木匣子,打开后跟他说:“喜欢吗?”
匣子里装着一个手串,坠着一颗莹润的玉铃,做工万分精致,简宁联想到了云澜舟耳朵上的玉铃铛,问出了很早就想问的话,“殿下,怎么突然想起来带一个耳坠呢?这个不是女子才会戴的吗?”
云澜舟垂下眼眸,“不拘女子,只是想带。”
想离他更近一点。
简宁没明白那话的言外之意,手腕上已经被云澜舟套上了匣子中的手串,冰凉如雪,云澜舟将他的手腕捂着,等到玉玲生温才放开。
实在拒不得,他也挺喜欢这个小玩意儿的,晃了晃那手串,清脆的铃声在屋中回荡,他笑眯眯道:“多谢殿下的赏赐。”
云澜舟双唇抿了抿,“不是赏赐,这本来就应该是属于你的。”
这话让简宁心里一跳,他真的觉得小崽已经认出自己了,可是理智上不可能认出。
这太诡异了,诡异得甚至让人恐惧。
云澜舟没放过简宁的任何神色,何况此时的简宁笑容僵硬,纠结让秀气的鼻子都皱了起来。他明白了,原来简宁如此的不愿挑破过去的事情。云澜舟怎么会强他所难,收敛了心中重逢的热切,没有再进行更多的试探。
他把匣子合上,吩咐侍女准备沐浴。
简宁被太监引到浴房洗了个澡。出来的时候,云澜舟已经烘干了头发。简宁颇为过意不去,他确实洗得挺久,因为一直在犹豫到底要不要揭露目前的情况,又反思着是哪里暴露了自己是小狗的事情,可到底没想出来。
侍女的帮助下烘头发的时候,云澜舟就坐在床边看书,简宁顺口问道:“殿下,臣今天晚上睡哪里呀?”
云澜舟拍了拍床铺,“这里。”
简宁顿了顿,惶恐道:“臣、臣跟您一起吗?”
云澜舟装作没听出言外之音,还很好脾气地解释道:“这个床很大。”
不是床大不大的问题啊!简宁的手都快摆成电风扇了,“殿下,一介臣子怎么能和您同塌而眠?”
古代可跟现代不同,最重视礼法尊卑,简宁之前被大夫人耳提面命地训了一个时辰,对宫中规矩烂熟于心。
云澜舟冲他安抚地笑了笑,温声道:“没关系,今日匆忙,我也没让她们准备其他的寝殿,如果现在准备的话,恐怕来不及了。”
简宁默了一会儿,确实,如果现在又折腾侍女,人家就睡不好了。
想通后他三下五除二地把头发烘干,和云澜舟钻进了被窝。
这个床确实很大,他们两个小孩睡在上面,简直可以游泳了。蚕丝被褥顺滑柔软,摸起来凉凉的,屋中烧满了火炉,所以这个温度刚好。
简宁的手在被子里游了一会儿,忽然感觉有人在看自己,他转过头,发现云澜舟一直侧身躺着,仿佛为了给他让出更多空间,身子已经快靠近内侧挂着锦缎幔帐的墙壁。
简宁赶紧往外挪了挪,不好意思地道:“殿下过来些吧,臣不占地方,对不住啊。”
云澜舟噙着笑,慢慢地挪过去,还是侧身看着他,简宁忍不住打趣道:“殿下老看着臣做什么呀?臣脸上有花儿吗?”
云澜舟认真道:“你长得像梨花。”
简宁本来只是开玩笑,但被云澜舟猝不及防地夸了一句,心里有点不好意思,却也甜丝丝的,“殿下,你长得也很好,像桃花。”
“是天上的桃花。”简宁笑了一会儿,想起来什么,就转过身,也侧躺着和云澜舟对视, “殿下,你干嘛对臣这么好?”
云澜舟怔了片刻,道:“因为和阿宁有缘吧。”
因为阿宁本来就很好。
简宁突然被这么叫,有点不好意思,他前世也没有小名,院长和同事都叫他小简,还是第一次有人唤他阿宁这么亲昵的称呼。
如果是因为缘分的话,云澜舟现在信佛,对他好些倒也没错。
只要不是他以为的那样就好,要是被认出来了简宁觉得挺尴尬的。哪个好人能心平气和地直面被人戳穿“你当过狗”这种事情啊!
小孩子的身体经不起熬夜,这么说了几句,简宁就开始困了,他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睡着的,只觉得这一觉睡得十分的安稳。
第二日一早,简宁和云澜舟正悠闲地吃着朝食,八皇子忽地闯了进来,跑得跌跌撞撞,鬓发蓬乱,难得失态,好像有人在他脸上造反了一样焦急,说话声儿劈了好几个叉。
“父皇疯了,冲到二皇兄的宫中要砍死他!”
第39章 第 39 章
八皇子喘息片刻, 道:“侍卫、侍卫已经拦住了父皇,太后觉得此事十分蹊跷,便让人给父皇喂了安神药,现在已经、已经睡下了。”
云澜舟和简宁听到这个消息, 忙放下筷子, 同八皇子一起风风火火地赶到了二皇子十四岁后居住的樊宇宫。
在路上飞奔的三人都凌乱了, 简宁不知道为什么皇帝发疯, 还追着二皇子砍?这剧情怎么突然癫了起来。
还好皇帝现在已经暂时稳定, 不然按照皇子的规矩, 应当先去看望“生病”的父皇。
不出几刻,他们赶到了樊宇宫的正殿,殿中站着一位太医, 正在给满脸郁闷的二皇子包扎。
“老二!”八皇子紧张兮兮地凑过去看, “怎么伤得这么严重!”
简宁和云澜舟也很快凑了过来, 双双眉头紧蹙。
“父皇为何如此, 你说了什么?”云澜舟问。
简宁扯了扯小崽的衣袖,低声道:“这个时候就别怪二皇子了。”
云澜舟明白了简宁的意思, 二皇兄现在精神不好,确实不宜再受刺激, 他微微点头,又问:“父皇此前可有异样?”
二皇子已经无力辩驳,虽然和平时一样, 歪着身子, 坐姿懒散,可看得出来他此刻的神色并不轻松, 唇角紧绷,眼神有些郁郁的茫然, “我哪知道……我就是跟往常一样,去乾清宫禀报父皇交给我的政务。”
“那你可是又说太子哪儿不好了?”八皇子真诚地看着二皇子,简宁真是服了,无奈又去扯八皇子衣角,低声说:“八殿下,二殿下现在需要安慰,不是问责。”
八皇子恍然地眨了眨眼,握住二皇子另一只完好的手,“二哥,我来安慰你一下。”
简宁:“……”
看来八殿下的精神也不是很好。
二皇子说完后,像是倦了,让太医赶紧包扎好走人,自己仰躺在圈椅上,发了好一会儿的呆。
简宁忽然反应过来,二皇子这不肯说话的原因,或许是因为他,毕竟他现在已经不是小狗,算是一个彻彻底底的外臣。
思及此,简宁行了礼,道:“臣想起还有一些课业没做,臣先……”
“无碍。”云澜舟拉住了他的手,“就在这里吧。”
八皇子也看向简宁,点了点头。
这几个孩子真是,简宁都舍不得离开了,便和云澜舟一起坐在了二皇子身边。
二皇子受到了极大打击,这些年来,无论自己做过多出格的事情,父皇也只是斥责,连禁足都鲜有,这回他只是进去说了两句话,说的时候还没什么,无非提了一句太子之前撺掇大臣准备陷害自己的事儿,谁知前脚出了乾清宫,后脚就被父皇追着砍。
那疯狂的杀意,结结实实地伤了二皇子的心,母妃知道消息后,也吓得晕了过去。
“我真的不知道我做了什么。”二皇子讷讷道:“我顶多是说了句太子之前和几个大臣翻供的事儿,父皇当时也没生气,随便说了两句太子不懂事,就让我出去了,然后莫名其妙地就要杀我。”
“如果只是这样,应当也不至于……”八皇子很疑惑,“你以前大放厥词,说太子德行有愧,不堪重任这种话,父皇也没要杀你啊。”
“是啊!”二皇子瞪圆双眼,“我哪知道这回是抽什么风,我觉得父皇是真的疯了。”
“当时可有其他人在?”云澜舟问。
这个问题很关键,二皇子似乎也刚想起来,起身严肃道:“有个方湛,他站在父皇旁边,在帮忙研墨。”
“可是这……”二皇子不明所以,“这也不至于说是方湛威胁父皇杀掉我吧?就他那个身板儿,父皇一脚都能踩死。”
那倒也不至于吧!简宁捏了捏眉心,他已经预感到了这件事的不同寻常,只要跟方湛扯上关系,一切都会变得离谱,“二殿下可发现方公子是否有什么格外奇怪之处,比如身上有些你没见过的物件?”
“他……”二皇子仔细想了想,“除了他身上那张脸让我格外讨厌之外,其他好像没发现什么怪异的。”
那就不是特别离谱的高科技,简宁稍微放下了心。
众人正在想办法,就听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传来。
单公公带着几个侍卫站在了殿口,脸色和吃了苍蝇一样为难,手里拿着圣旨,却没宣读,反而上前来低声道:“十一殿下,皇上今儿不知怎么了,连下了三十道圣旨,要侍卫即刻将您拖去午门候斩。”
“什么?!”简宁不淡定了,单公公这话一出,其他两位皇子也跟着站起身。
“哪个父皇说的?我不信我亲父皇能下得了这种圣旨!”八皇子一把扯过单公公手里的明黄卷轴,打开一看,与凑过来的二皇子齐齐吓一跳,“这真是父皇的字迹。”
简宁也瞥了一眼,大为震撼,真是斩首?这赐死方式可不好治啊,这他爹的就算去阎王那儿买医保都不管用。
二皇子将圣旨扔到一边,抓着单公公的胳臂问:“下旨的时候太后没拦着吗?”
单公公正难办呢,苦着脸道:“太后疲乏,在侧殿歇息着,太子和方小公子带着哪个寺庙的高僧在皇帝寝殿做法事,法事有起色,皇上倒是醒来了,可是醒来后就下旨处死十一殿下,太子殿下拦也拦不住。”
简宁一听有高僧,有法事,又方湛,就知道更癫的来了。
这事儿果然还是方湛的手笔,如此的诡异又如此的符合主角光环逻辑。
八皇子撒开衣袍,风似的冲了出去,“我们现在就去拜见父皇。”
二皇子手还在流血,不便出门,于是心急火燎地留在了樊宇宫。
云澜舟和简宁追随着八皇子的脚步,简宁虽然心里在琢磨方湛耍的什么把戏,可速度没有片刻凝滞。
几人随单公公一起来到了乾清宫帝寝后殿,绕过三重屏风,太子正悲戚地跪在龙榻前,握着皇帝的手轻声说话。一个穿着金边袈裟的和尚正在念经,右手持犍稚,一下一下地敲响木鱼。
方湛站在和尚的右侧,也是满脸的关怀,给皇帝递汤送水。
而皇帝正在喝药,双目蒙眬,一脸脑干缺失的模样。
见有人前来,方湛淡淡地瞥了眼二皇子和云澜舟,仿佛引导般地问皇帝:“皇上方才说,要让太子监国?”
皇帝就呆滞的说:“朕方才说,要让太子监国。”
“父皇,小十一纵然犯下大错,求您念在父子之情,不要取他性命,让他去寒山寺庙代发修行吧!”太子扑上来装模作样的求情。
皇帝又呆滞的说:“小十一纵然犯下大错,但朕念在父子之情,不取他性命,让他去寒山寺庙代发修行。”
简宁和三位皇子:“……”
这是唱哪一出呢,挟天子以令皇子?
身为精神病护士的简宁比其他人敏锐很多,尤其是对这种一看就发了癫的人,他明显感觉这类似某种催眠。
简宁凝神观察了许久,终于察觉到一丝端倪,那木鱼声仿佛比平时在电视剧里听到的那种慢很多,电视剧里大概是“哒哒哒哒……”,但这里是“哒,哒,哒……”。
在有规律的木鱼声中,方湛秃噜一句,皇帝就跟个大傻子似的也秃噜一句,还诡异的知道更换人称代词,简宁猜不透这是什么技术,感觉多少有点儿人工智能。
他来不及深想,身旁的云澜舟已经被侍卫抓住了肩膀,一副要押送出宫的架势。
云澜舟在转身之前,给简宁留了个安抚的眼神,似乎在说不必担心。
跟太子斗了这么多年,他早已失去了孩子心性,在听闻二皇子被皇帝追着砍的时候,他就知道太子必然不会放过自己。
那方湛确实诡异,每每都能出奇招让皇帝复立太子,手段层出不穷,今日已近妖孽了。
父皇似乎被他们控制着,每句话都跟着太子和方湛说。
听到皇帝说修行,方湛可不干了,狠狠瞪了眼太子,忙对皇帝道:“皇上英明,只是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皇上必不会徇私枉法,再度姑息吧?”
简宁猛地看向方湛,这是撕破脸的意思了。
果然,皇帝立刻气息奄奄地说:“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朕必不会徇私枉法,再度姑息。”
简宁预感不妙,这恐怕……
云澜舟也拧了拧眉,等待着皇帝接下来的话。
皇帝似乎万分纠结,可精力不济,方湛又对着他耳边说了什么,皇帝颓然垂手,冷漠道:“即刻鸩杀。”
这真是离离原上谱。
要不是此刻气氛过于严肃,估计人人都要爬在地上捡下巴。一个皇帝,今日连杀两名皇子,这传出去,史上超雄暴君就非他莫属了。
简宁更是气得不轻,攥紧拳头想把方湛狠狠揍一顿。
他知道方湛有金手指,但他爹的金手指怎么这么多啊!
御前侍卫都只听皇帝号令,闻言,立刻去拿了鸩酒来,要喂云澜舟喝下。
八皇子忙起身,霸气地扬手将鸩酒打翻,沉声质问皇帝:“父皇,老十一犯了什么大罪,连宗人府都不查,要当场灭口?!”
这话是极大的不敬,简宁为他捏了一把汗。
皇帝眼皮都没抬,仿佛听不懂,目光空洞。
八皇子恨声苦劝,“父皇,你连儿臣的话也不听了吗!”
简宁快崩溃了,八殿下咱们所有人都没有听过你的话啊。
侍卫们不敢动皇子,便又去拿了鸩酒来,云澜舟轻轻接过玉杯,递给简宁一个眼神,这眼神明明什么也没说,可简宁就是懂得,这是让他想做什么就做的意思。
简宁心里定了顶,目光死死地盯着方湛,他顾不得什么宫中礼仪,跑过去飞起一脚——
踹翻了那个和尚的木鱼!
难得矫健的简宁站稳后忍不住闭了闭眼,扶住了旁边的盘龙柱,脚好痛……那他爹的是个铁木鱼吗。
屋中刹那安静。
几乎同时,皇帝像个断线的木偶,登时晕死过去。
唰唰几声,附近几个侍卫也应声倒地,这却不是因为木鱼,而是因为云澜舟的出手。
八皇子惊呆了,十一弟什么时候学了暗器?现在学点武功都要瞒着哥哥们了吗?!
一切发生得太快,方湛来不及反应,就被云澜舟抬手飞过来的银针刺中脖颈,轻哼了声,软塌塌地倒在了太子怀里。
简宁四处望了望,怀疑自己走错了片场,他那病弱可怜无依无靠连骑小马都不敢的崽崽怎么突然变成大内高手了!
太子抱着方湛摇晃,摇了半天也没醒,顿时怒火滔天,指着云澜舟,“你胆敢刺杀御前侍卫,这与谋反无异!来人,把十一皇子拿下!”
侍卫蜂拥而入,包围了云澜舟、八皇子和简宁三人。
这回皇帝晕了,方湛也生死不明,简宁无暇震惊小崽居然会武功,而且暗器使得如此精妙绝伦,他现在只能和云澜舟背对着背,一起思考如何应敌。
侍卫护驾,对皇子也有格杀勿论之权,毕竟这是在皇帝寝殿动手,就算没有太子的命令,侍卫们也会冲出来保护皇帝。
大内高手就高手吧,他勉强接受了小崽突然开大的达人秀,简宁咽了咽口水,问云澜舟:“殿下,您那个暗器还有多少?”
云澜舟坦言,“没了。”
“殿下!”简宁大惊,不要吧,刚刚还嗖嗖嗖的呢,这技能难道还有冷却时间吗!
八皇子也没遇到过这般阵仗,忙问:“我的发簪能有用吗?”
“太大,且太少。”云澜舟道。
八皇子也要疯了,摸着脑袋问:“这可如何是好,我的头发行不行?”
云澜舟无语地瞥了他一眼。
已经在扯自己头发的简宁默默放下了手。
侍卫们耳聪目明,听到这里便了然,此时正是动手的好时机。一个侍卫劈刀砍来,简宁吓得闭上眼挡在了小崽身前。
短短几息,他想的很明白。
反正都是死过一次的人了,再死一次也没什么。
说他圣父也好,烂好心也罢,他无论如何都不能眼睁睁看着自己好不容易救回来的小崽就这么死在自己面前。
预感的疼痛并未降临,他忽然闻到一阵掺杂着雪松气息的檀香,幽幽缠缠,又冷如冰霜。
身体被人一把扯了回去,他才看清,自己不知何时已经被小崽死死地护在怀里。
而那侍卫的长刀也哐当一声掉落在地,整个左手都被砍了下来,一时血溅当场。
虽然小崽此时并不宽阔的肩膀很有安全感,虽然他的目光十分锐利,虽然他斩手的动作十分帅气,但简宁还是愣了半天,内心崩溃……
好歹他在这里也十二岁了,为什么这具该死的身体能被十岁小孩子轻易地搂入怀中啊!
云澜舟这样让他冲上去挡刀的行为显得很呆。
长刀蹭着地面,发出刺耳的噌鸣,云澜舟一手持着从地上捡来的刀,一手抱着简宁,心有余悸地转过头来检查怀中人是否受伤。
“殿下我没事,你快走,他们人太多了!”简宁忙站稳,从小崽的怀里钻了出来,侍卫们源源不断,再待下去恐怕真的要出事,简宁只好拽着云澜舟往殿外跑。
可侍卫们也紧紧地围了过来,水泄不通。
简宁想突围,他不会武功,全指着八皇子和云澜舟两人,云澜舟却没有动作。简宁正疑惑,就见那些带着杀气的侍卫们一个个全都倒在了地上。
没了侍卫的遮挡,简宁才看清,不知何时殿中已经出现好几个黑衣侍卫,腰带双刀,有的持一把弓弩,还有的垂在屋檐上,手中把玩着似暗器的铁箫。
“这是?”简宁想问小崽到底发生了什么,转过头,就见云澜舟不知何时吹响了一个无声的铁哨。
那些黑衣人似乎正因铁哨而出现,片刻,又因铁哨而消失。
“你!你……”本来胸有成竹的太子猛然往后退了几步,难以置信道:“父皇竟然把暗卫给你了?!”
云澜舟面无表情地盯着太子,看了许久,太子几乎被他那黑沉沉的眸子看出冷汗,云澜舟才淡淡道:“你今日很走运。”
这话让太子忽然明白过来。
若他今日真的杀了云澜舟,后果不堪设想。
暗卫只听令于皇帝和持有铁哨的人,只要云澜舟还剩下一口气,就能吹响哨子,让暗卫把这里的人都杀了,除了皇帝。
那些人本事了得,神出鬼没,且不知痛痒,传闻能以一敌百。
但云澜舟的言外之意却不是太子理解的那个意思。若今日阿宁有任何闪失,他必定不顾父皇曾经的命令,势必要将太子碎尸万段。
“咳咳咳……”太后被单公公搀了进来,身体十分虚脱,又看到寝殿一堆尸体,不出意外的再次晕了过去。
八皇子素来沉稳,先去把太后安置妥当,平静下来后,吩咐内官把尸体抬出去,清理寝殿。
太子抱着晕死的方湛,满脸悲愤,跟死了亲爹一样。他强自镇静,颤抖的嘴唇却难以掩饰心中的惊慌。
八皇子无奈地看着这个大哥,暗道真是一点做大哥的样子都没有,便也只好让人带太子下去梳洗一番,等皇帝醒来再作清算。
打扫战场的时候,简宁忽然发现那个木鱼不见了,他踹翻之后明明看到它掉在了屏风底下,早就觉得那个东西又蹊跷,想拿来研究一番,此时却诡异的消失,更加重了他对此物的怀疑。
“八殿下,劳烦你将方湛带来的高僧擒住,臣怀疑他有问题。”简宁道。
八皇子面色一变,立刻着人去抓那僧人。
简宁心有余悸,想去看看皇帝是个什么情况,手腕却受到了一股温和的力道。
“跟我回宫。”云澜舟垂眸看着简宁的手背,食指被划伤了,一条小小的血痕,可越看,越触目惊心。他细致地用锦帕将伤口擦拭干净,包扎了起来。
简宁对他捧着自己手指视若珍宝的样子有些无奈,拍了拍云澜舟的胳臂,“殿下,臣没事,一点感觉都没有。”
“先回去吧,我给你上药。”云澜舟声音低低的,带着不容质疑的气势,拉着简宁就走。
全程都没看皇帝一眼,好像那是个陌生人。
八皇子处理好这些杂事,也有些虚脱,因身上沾了血,不好回静怡轩叫母妃担心,便一同随云澜舟去了景阳宫歇息。
到晚间,三人草草吃完饭,勉强修整了精神,简宁总算把对今日皇帝的猜测说了出来。
八皇子听后,不甚明白地问:“何为……催眠?”
第40章 第 40 章
简宁费劲地想了很久, 才勉强组织出古代人能理解的句子,“催眠术呢……是一种引导心神之术。可以使人心神专注而放松,故能控制人的行为。设想一人处于半醒半睡之间,其心神开放, 易受外界影响。施眠者即能以此状态, 对被催眠者进行引导。”
“世上竟有这等奇术?”八皇子对简宁的欣赏又多了几分, “不知简公子从何处知晓, 我还没有看过医书, 如今倒有了兴趣。”
“这个……”简宁顿了顿, 不得不开始瞎编,“也是我以前在父亲的书房中偶然看到,现在已不知那本书在何处了, 父亲或许觉得无用, 便扔掉了。”
“可惜。”八皇子叹息道:“那这催眠术可有解法?”
“或许我可以试试。”简宁思忖片刻后道:“但是我不一定能诊治, 因为每种催眠的法子都不同, 且此前我从未见过有人能真的催眠他人。”
他只在电影里见过那种一个小动作就能催眠控制别人的人,方湛这个不知道玩的是哪种路子, 看起来有点像下了什么药,让皇帝精神恍惚, 然后用催眠的经典手法,比如给皇帝听重复的木鱼声,让皇帝对外界的影响更敏感, 最后使用一些具体的引导指令。
“简公子没有试过……那会不会……”八皇子犹豫道:“不是我不信你, 只是此事非同小可,若是别的什么事, 你失败便失败了,无甚关系, 可这回是父皇的身体,万一出了什么岔子,那可是大祸临头。”
“我知道。”简宁点点头,“其一,皇上如果一直昏沉,国不可一日无君,百官必定会拥太子继位。其二,当日我们情急之下,粗暴地打断了方湛的催眠,我担心皇上就算醒来,没有人解术的话,心魂受创,变得喜怒无常,说不定会突然又犯病,要赐死我们所有人。”
这两种情况,在现代催眠中不会出现,或者说出现的概率很小,尤其是第一种,几乎不可能。可方湛到底用了什么金手指,现在他们无从得知,简宁无论如何也要去测试一下皇帝的精神状态。至于第二种情况,这个还有些可能,比如催眠的时候突然中断,让患者好几个月都出现焦虑不安的情况,皇帝要是一个不高兴,又开始发疯,来个赐死所有人的操作,那这个书中的世界岂不是要彻底崩塌了。
无论是为了自己,还是为了云澜舟,简宁都必须一试。
“我同意。”云澜舟说。
“你凑什么热闹?”八皇子瞪了他一眼,对简宁道:“简公子,我知你是好心,可父皇的病是方湛所致,为何我们不要挟他为父皇诊治呢?”
“他都能控制父皇杀人,要是再次接触父皇,他岂不是要立刻让父皇把你我都砍了?”云澜舟瞥了眼八皇子,实在不明白八皇兄为何总是在关键时候犯傻。
“……也对。八皇子陷入了深思。
皇帝身边有太后守着,简宁冒然前去,太后必然不会同意这个十二岁的小屁孩儿来给皇帝治病,由此,云澜舟托了八皇子的母妃与太后说情。
德妃与太后的关系一直不错,说了几日后,简宁便得入乾清宫帝寝给皇上看病。
太后还是不放心,一直在旁边盯着,简宁和云澜舟一起坐在皇帝床边,太后始终拧着眉,生怕简宁一不小心把皇帝弄死了。
“这能行吗?也不施针?就这么看着?”太后疑惑地看着简宁,这孩子已经来了半个时辰,什么也不做,就把皇帝的脑袋掰过来掰过去的看,时不时还把眼皮掀起来瞧,简直与民间相看畜生一般,太后不由得有些恼怒。
“皇祖母稍安,阿宁是在观察父皇心魂是否安宁。”云澜舟出口便是瞎话,他面不改色,说得一脸正经,简宁差点没笑出声来,可太后却被小孙子的严肃神态唬住了。
“那……那便继续看吧。”太后摆摆手,由身边的掌事姑搀着,在旁边休息。
简宁没有现代的医疗设备,只能勉强查看皇帝的情况,目前皇帝肯定和普通的催眠不同,普通催眠就算是被突然打断,也不会昏睡五六天这么久,看起来,还是被下过什么药。
“刘太医,你给皇上开过哪些药?”简宁问旁边站着的那位老太医。
“臣只开过一些凝神静气的药,其余的臣不敢多开,臣无能,也不知皇上的病根在何处。”刘太医颤巍巍道。
这几天可熬死他了,日夜未曾合眼,守着皇帝却不能诊治,太后盛怒,险没把他拖出去砍了。
“脉象如何?”简宁又问。
“脉象如常,平稳有力,由此臣才不敢轻易开药。”刘太医如实道。
“你开一些清肝明目的药,不要太重。”简宁想了想,道:“最好是那种,解毒之类的,你看行吗?”
“皇帝中毒了?!”太后紧张得声音高了起来。
“臣以为是的。”简宁对太后行了一礼,道:“只是这毒臣也不知道是何物所制,由此只能和刘太医商量着来。”
“回太后。”刘太医恍然,因为皇帝脉象平稳,他从未想过是中毒,此时被简公子一提,他想起来了,忙道:“臣以为若是中毒……可能是莹莹草的毒,此物毒性低,不伤性命,臣在民间医书上看过,莹莹草一般是用来治发疯的牲口,取三钱喂下,便能让一头壮牛安分下来,老实耕地。”
“给畜生吃的?!”太后声音更大,一拍桌子,“混账!竟敢给皇帝吃这种东西!”
太后嘴唇抽动了几下,似乎还要说什么,却没有继续。
简宁猜测太后是想骂太子,毕竟这回的始作俑者就是太子和方湛。可亲儿子害老子这种事,在古代应该是一桩丑闻,太后便没有开口了。
“若是按照那莹莹草的方子解毒,刘太医可能办到?”云澜舟适时问,他不愿听到跟太子有关的任何言语,皇祖母不说,他便接过了话茬儿。
“这个自然可以,一切听从殿下的,微臣立刻去煎药。”刘太医说完,返老还童般,风似的溜了出去。
简宁无语,这是在把锅甩给云澜舟吧,算了,毕竟人家太医也是无辜的。
喂皇帝喝了药之后,情况好转了许多,不出两个时辰,皇帝就醒了过来,先用了一些饮食保持精神,后才让简宁来进行二次催眠。这次催眠主要是解开方湛给皇帝的某些古怪指令,比如杀人之类。
没有用木鱼声,简宁让人按照一定的规律敲响一个瓷盘,这种声音听起来比较凝神。
治疗的时候,皇帝昏昏沉沉,简宁问了他许多问题,皇帝都一一答了,可是答得很艰难,就像有人告诉过他不允许泄密一样。
太后在旁边听的脸色发青,这混账太子,竟然真的蛊惑皇帝退位,让他自己登基。太后气得坐不住,又不敢出声吓着皇帝,只好咬牙忍着。
变故就是在此时出现的,简宁问到为什么要杀云澜舟和二皇子,皇帝突然暴起,一把揪住了简宁的衣服,瞪着血红的眼睛吼道:“杀了你们……朕要杀了你们!”
简宁来不得退后,被皇帝大力的带着往前扑,别的没什么,怕就怕跟皇帝牙嗑着牙了,正要撞上的时候,额头先碰到一只冰凉的手。
云澜舟的手护住了简宁的口鼻,再从后面掰开了皇帝的拇指,借力一把推开了皇帝,简宁刚得了自由,忙大口呼吸,刚刚后脖领子被揪紧了,他险些没能喘气儿。
皇帝跟cos曹操一样,梦里也爱上了杀人。
“没事吧?”云澜舟蹙眉问,顺手帮他理了理胸前的衣服。
皇帝估计是热了,这个屋炉火太旺,皇帝满脸是汗,导致本就焦躁的心情更加不安,简宁咳了几声后说:“赶紧给他扇一扇。”
“好。”云澜舟片刻犹豫都没有,一巴掌扇在了皇帝脸上,把皇帝打得头一歪,又睡了过去。
简宁一声咳嗽呛在喉间,化成了难言的震惊。
这真是青春没有售价,一掌扇死老爸。
太后大惊,起身指着云澜舟,“你!”
云澜舟淡定地冲太后比了个“嘘”的手势,太后看看皇帝,又看看云澜舟,实在不想再添什么乱子,便满脸纠结地坐了回去。
反应过来的简宁吓得三魂没了七魄,还好皇帝没醒。
小崽你居然让太后瞒着你亲手打你爹的事情,你爹的亲妈还同意了?!这可真是孝上加孝了。
“我是说,拿扇子扇一扇……”简宁扶着床柱艰难道。
云澜舟一愣,好似刚刚什么都没发生一样,从容地吩咐侍女灭掉了几个暖炉,再拿来扇子给皇帝扇风。
约莫过了三个时辰,皇帝昏昏沉沉地醒来,能依次辨认出太后,刚赶到的八皇子,云澜舟,和单公公。
简宁让太医再开了一副提神的药,并盯着宫女喂皇帝喝下。
太后等得焦急,身子已经快虚脱,看到皇帝只是精神萎靡,却不再发疯,总算放下心,对简宁道:“还好,你没有辜负哀家的信任,等皇帝病好了,哀家厚赏你。”
简宁叩首谢恩,一颗心却跟打电报似地咯噔起来,太后这话的意思是他以后不知道多长时间都回不去简府,要在这照顾皇帝的病情。
唉。
皇帝好转,简宁和云澜舟终于能离开帝寝,回到景阳宫。
简宁累成了一团棉花,趴在罗汉床上有气无力地喝牛乳茶,想起个事儿,便戳了戳云澜舟的腰,问:“对了殿下,方湛会死吗?”
云澜舟把那只手捉住,轻轻地摇头,“我力道不够杀人,银针有迷魂散,他会晕厥。”
“这样啊……”简宁点头,还好方湛没死,要是主角受死了,这个世界岂不是要崩塌?
“我会勤加练习,争取杀了他。”云澜舟看简宁有心事,以为简宁是觉得他能力不足,坐过来帮简宁按摩肩膀。
“不不不!”简宁摆手,意图把小崽的想法掐灭在萌芽中,“我只是觉得他应该是太子心里很重要的人,要是死了,太子肯定会不惜一切代价反扑。”
“重要么?”云澜舟回想了一下,没觉得太子对方湛多重视,且他也不在意,他只在意他的阿宁今日辛苦,应当补补身子,便道:“先吃点东西吧,我上次见你喜爱吃鱼?便吩咐小厨房给你做了鱼汤银丝面。”
简宁确实饿了,听到鱼汤面胃口大开,宫人还贴心的准备了茱萸和解腻的小菜,看得简宁在心里直呼朕心大悦。
他边吃边问:“殿下,你是何时学会的暗器啊,那银针嗖嗖嗖的,好厉害。”
“父皇给了我十个暗卫。”云澜舟抿了一口鱼汤,为了更好地和简宁说话,便放下了勺子,擦了擦嘴,“隔日会在佛堂教我一二。”
“光教你暗器吗?”简宁想问咋没教你骑马啊,但想到小崽那么怕骑马,估计另有隐情,便不想在这么愉快的吃饭时间提起。
云澜舟颔首。
简宁猛猛吃了许久才注意,云澜舟一直没动筷子,就那么直勾勾的看着自己,便有些不好意思,“臣失礼了,殿下恕罪。”
“阿宁怎么都好。”云澜舟淡笑道。
屋中烛火明亮,映照得云澜舟面容如玉,宛如谪仙。不知是长开了些许,还是睫毛长的人看起来目光格外深沉,简宁觉得小崽没有几年前那种温润清雅的感觉了,小小的年纪,身上就多了几分杀伐之气。
这难道就是反派的光环吗?想到反派一词,就想到未来会发生的事情。
简宁心疼地给他夹了一个豉油鸡腿,“殿下快吃吧,一会儿凉了。”
云澜舟点了点头,慢条斯理地开始吃饭。
简宁觉得小崽刚刚点头的动作十分的可爱,完全不是白天能拿刀砍人的样子。
这才是他的乖崽啊。
吃过夜宵,简宁困了,紧接着就被人引到浴房,胡乱的搓洗了一顿,回来时他猛然发现,这还是云澜舟的寝殿。
他知道云澜舟很缺乏安全感,但不知道他今夜也要自己陪着睡。
简宁为难了三秒,看着云澜舟一身雪白深衣,墨发垂肩,白皙的脸庞无辜又期待的样子,简宁立刻决定和小崽一起睡大床!
这床可真舒服呀。
云澜舟躺下后不再像昨日那般一直看着他,但在简宁快睡着的时候,却悄悄把手伸了过来,小心翼翼地牵上了。
这是要一辈子保护的人,云澜舟想,无论出了什么事情,也不能让阿宁再受伤害。
他曾经护不住母妃,现在要是连阿宁也护不住,那他便是枉费此生。
出了皇帝发疯的大事,皇子们没去学堂,轮流给皇帝侍汤奉水。
简宁观察了几天,皇帝已经明显好转,只是夜晚会说一些怪话,比如什么“我杀了你!”“你们都不是好东西!”之类。
等到第五日,简宁和云澜舟回到景阳宫,见到二皇子穿着一身白衣,在院子里迎风起舞。
简宁不由得感叹,二殿下恢复能力真快,这就活蹦乱跳的了。
云澜舟捂住了简宁的双眼,“不必看他。”
简宁:“……”
二殿下虽然是跳脱了些,也不至于是脏东西吧。
八皇子忍无可忍地暴呵一声:“够了!”
二皇子飘来飘去,得意道:“怎么了?我学了三日才学会,瞧瞧哥这舞姿,飘飘欲仙的。”
“别胡闹了,你到底要干什么?”八皇子扬手扯住了二皇子晃来晃去的衣角。
云澜舟习以为常,拉着简宁要去书房,二皇子像是蝴蝶般的飘飘然飞身拦了过来,“等会儿,我有好消息要讲。”
简宁很配合地问:“二殿下请说。”
“简公子。”二皇子居高临下地点了点简宁的额头,“你有大喜的日子了。”
简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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