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纪浮光的梦
厨房被毁, 晚饭自然是吃不成了,萨德语气冷硬:“我明天请人来修缮一下,今晚只能委屈大家饿着肚子睡觉了。”
语毕恶狠狠瞪了沈祀一眼:“义工们的宿舍在楼上, 跟我来。”
沈祀以为又要坐电梯, 几次三番下来,他真的产生ptsd了,好在萨德打开了上锁的消防楼道,领着他们上了二楼。
义工宿舍在走廊的最深处,为了节省手机电量, 众人没再继续使用电筒, 唯一的光源是萨德手里的那根生日蜡烛。
蜡烛被做成了数字5的造型, 因为已经使用过,顶部的蜡油融化了一些, 看着像人的眼泪。
刚才萨德翻找的时候, 沈祀无意中瞥了一眼, 餐桌抽屉里还有不少这样的蜡烛,从数量上推测,应该是给孩子们过生日用的。
想到这儿,沈祀忽然停下了脚步。
走在前面的萨德注意到他的异常,没好气地问:“你又怎么了?”
沈祀语气诚恳:“孩子们的宿舍在哪儿?我想提前熟悉一下工作环境。”
义工的工作内容包括但不限于打扫宿舍卫生, 他这么说倒也于情于理。
萨德深深看了他一眼, 就在沈祀以为对方不会答应时,后者沉声道:“跟我来。”
几人退回到楼道口,萨德用钥匙打开另一扇门,于是出现了又一条黑漆漆的走廊——这是三角形的东北边, 沈祀和纪浮光之前说要去,结果被何缘骗进电梯的二楼。
而那电梯莫名其妙地变成了棺材……
“就是这里了。”萨德举起手里的蜡烛, 照亮了宿舍门上的玻璃小窗口,众人能大致看到室内的情形。
里面摆着好几排高低床,每一张小床上都鼓起一个小包,似乎孩子们正在熟睡。
沈祀仔细辨认,试图找出何缘和小女孩,可惜光线太昏暗,小孩子的身形又差不多,在看不到脸的情况下,根本无法分辨出谁是谁。
“看好了吗?”萨德阴恻恻地问。
沈祀遗憾地收回视线:“好了。”
“好了就去睡觉。”萨德院长的耐心所剩无几,把他们领到义工宿舍后就头也不回地走了,离去前不忘叮嘱,“晚上黑灯瞎火,在电力恢复前,大家不要乱跑,否则后果自负。”
众人自然满口答应。
福利院占地面积不小,即便是义工宿舍也十分宽敞,沈祀随便找了个床铺坐下,用充电宝给手机充电,又从背包里拿出一条士力架。
——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更何况他们进入福利院后就粒米未沾。别说苏七月饿,沈祀自己也饿得前胸贴后背。
士力架甜得齁人,味道一般,和老管家做的脆皮乳鸽没法比,不过热量很高,最适合现在这种时候补充能量。
咕噜噜,咕噜噜。
肚子的轰鸣声此起彼伏,沈祀抬起头,几双眼睛齐刷刷盯着他……手里的士力架。
“你们没带吃的?”沈祀疑惑。
叶菲菲不好意思地说:“我们以为最多待一天,不管找不找得到人,当天肯定能回去,所以就……”
苏七月也挠挠头:“我和老板的干粮在车上。”
萨德回来后就把福利院的大门锁了,这时候让他去问院长拿钥匙,胖助理宁可饿死。
也就是说现在只有沈祀一个人有吃的。
沈祀把士力架全拿了出来,还剩下四条,他先给了纪浮光一条,然后是张风开,再接下去是苏七月……
叶菲菲和温良同时望向最后一条士力架。
女生的脸腾一下红了,偷偷瞥了眼对面的社长,在她印象中温良随和大方,放在以往绝不会跟自己抢,然而今天……
男生紧紧盯着面前的士力架,眼底闪着叶菲菲看不懂的光。怎么说,这种眼神就像久候的猎手终于等到猎物,蠢蠢欲动,又竭力克制,莫名让她感觉有些害怕。
她正准备说不要了,一只白皙修长的手从沈祀手里挖走剩下的那条士力架:“最后一条给女士。”
叶菲菲愣住,温良垂下眼眸。
纪浮光掩唇轻咳,“我不吃,这条给温同学吧。”
男生的神色晦暗不明,半晌笑着接过:“那就谢谢纪总了。”
纪浮光淡淡道:“不客气。”
所有人都开始吃东西,纪浮光安静坐在床上,指尖滑动手机屏幕,片刻后,一道身影蹭了过来。
“饿不饿?”沈祀小声问。
纪浮光摇头:“还行,我一向吃得不多。”
“吃得不多也不能什么都不吃。”青年摊开掌心,里面躺着小半条士力架,“我掰下来的,很干净。”
纪浮光看了他一眼,把士力架放进嘴里,轻声说:“我不嫌你脏。”
沈祀的耳朵又开始发烫,目光落在他的手机屏幕上,好奇:“这是什么?”
“萨德福利院的院史,我来之前从网上下载的。”纪浮光把手机往他的方向移了移,两个人头挨着头。
根据资料,创始人老萨德年轻的时候非常善于经商,短短几十年时间就积累了大量财富。六十岁的时候开办了福利院,据说是为了回馈社会。而他们见到的罗·萨德是第四代院长,老萨德的曾孙,今年二十九岁,至今未婚。
“萨德家族还有别的产业吗?”沈祀问。
纪浮光点开另一份文件:“这是公司里的技术组找到的。”
“技术组?”沈祀咀嚼了一下这三个字。
纪总轻咳一声:“用了一点点手段。”
沈医生了然。
新资料的内容比院史要丰富得多,一共有二十三页,详细讲了老萨德的发家历程。
沈祀快速浏览了一遍,眉心越拧越紧。主要那老小子压根儿就不是什么好东西,当过人贩子,卖过大烟,也做过军火生意,在那个动荡的年代,法制尚不健全的情况下,老萨德靠这些烂行当迅速积累资本,再投资实体,摇身一变成了人人称颂的企业家。
“有人说他早年干多了坏事怕遭报应,所以才想到开办儿童福利院,目的就是为了洗去自身罪孽。”纪浮光语气带着淡淡的嘲讽。
上百年过去,时移世易,如今的沪城也不再是那个洋人说了算的租界地,萨德的工厂因为经营不善相继倒闭,到了罗·萨德这一代,名下就只剩这个福利院和几家近郊的商铺,境遇大不如前。
沈祀疑惑:“据我所知,像这样的私立福利院是无法享受国家补贴的,纯靠投资人自己出钱供养,萨德为什么还要坚持办下去?嘶,难道是因为爱?”
纪浮光:……
两人又把资料反复浏览了几遍,沈祀盯着屏幕上的老萨德照片,忽然说:“纪老师,你觉不觉得罗·萨德和老萨德年轻的时候很像?”
一样的鹰钩鼻,灰眼珠和薄嘴唇。
“确实像。”纪浮光表示赞同。
其实不止罗·萨德,包括另外两任院长,玛丽·萨德,阿贝尔·萨德与老萨德长得也非常相像。不过几人间本就存在血缘关系,鼻子眼睛嘴唇这些器官受遗传的影响又比较大,相似也在情理之中。
看完资料,关了手机,没了那点屏幕光,周遭一下子暗下来,纪浮光轻声问:“接下去打算怎么办?”
总不可能真留在福利院里做义工吧,还有那条诡异的灰线……
青年骨肉匀停的手指忽然勾住他的肩膀,温热的吐息扑在耳廓上,纪浮光的心脏不受控制地漏跳了一拍,浑身肌肉也下意识绷紧了。
“纪老师,告诉你一件事。”沈祀用只有他才能听到的声音低语,“我的眼睛里没有出现灰线。”
纪浮光微微意外。
沈祀从他身边退开,极轻极长地呼出一口气。
是的,在发现所有人都长出了灰线以后,沈医生用手机的前置摄像头看过自己的眼睛,但里面干干净净的,黑白分明,什么也没有。
如果灰线是细菌病毒,为什么自己没染上?
如果没染上是因为个体差异,那他又为什么会出现电梯变棺材的幻觉?
以及,那真的是幻觉吗?
青年双手撑着床沿,脑袋低垂。哪怕黑暗中只能看见一个模糊的轮廓,纪浮光也能感受到他的矛盾与茫然。
他安抚地摸了摸对方的发顶:“先睡吧,说不定等明早起来,一切就迎刃而解了。”
其他人吃完士力架已经睡着了,苏七月还欢快地打起了呼噜,这一天又是做游戏又是爆炸又是饿肚子,众人早已精疲力竭。
沈祀和他道了晚安,回到自己的床上躺下,不一会儿呼吸也渐渐变得均匀。
福利院里所有的窗户都用木板钉死,不论阳光还是月光透不进来丝毫,一道比夜更黑的影子在地砖上像蛇一样游走,几秒钟后来到纪浮光的床前,眨眼又消失不见。
苍穹似血,大地龟裂,无边无际的火海把这方空间炙烤得宛如一尊巨大的熔炉。
要不是有浓郁的阴气包裹着,影子进来的那一刻恐怕就被烧成了灰。
“三爷,你在哪儿啊三爷?”影子一边跳着脚一边大声呼唤。
“闭嘴蠢货!你是想把他吵醒吗?”被称为三爷的男人鬼魅般靠近。他浑身包裹在宽大的黑斗篷里,让人看不清形貌。
影子鬼嗫嚅地为自己辩解:“我,我就是有点害怕。”
黑斗篷没说话,他也意识到了不对,梦是现实的投射,即便毫无逻辑,也该跟日常接触的事物沾点边,所以在入纪浮光的梦之前,黑斗篷以为自己会看到写字楼或者会议室,哪怕看到沈祀都不至于让他像现在这样措手不及。
好在梦里的一切都是假的,天是假的,地是假的,火也是假……嗯?
一粒火星子迸上斗篷的下摆,很快烧了一个指头大的窟窿。
呼——
灼热的气浪自身后升腾而起,黑斗篷下意识扭头,比十层楼还高的红色巨浪气势汹汹地朝他们奔涌而来。
影子鬼尖叫着拔腿就跑,黑斗篷脸色微变,抬起手,露出手背上血一般殷红的莲花纹身。他做了个扭转的动作,浪头霎时像被无形的高墙阻挡住,无法前进。
黑斗篷微微松了口气,幸好,他干预梦的能力还在。然而没等他把这口气彻底喘匀,巨浪突破高墙再次扑来。
黑斗篷低低咒骂一句,开始撒丫子狂奔。
影子鬼欲哭无泪:“三爷,要不咱出去算了。”
黑斗篷:“闭嘴!”
沈祀太警惕了,那次入梦没能成功将对方带走,之后不论他怎么引诱,都无法再拿到媒介。于是黑斗篷改变了策略,打算从他的身边人入手。
可惜沈祀虽然看上去好脾气,实际却和谁都不亲近,唯二接触比较密切的一个是张风开。但张风开是仁爱医院的医生,那鬼地方他不想再去第二次。
所以黑斗篷将主意打到了纪浮光身上,更何况通过梦境操控一个普通人,远比天师要容易得多。
当然这是在进入纪浮光的梦之前,现在黑斗篷只感觉自己脸上火辣辣的疼,不知道是被烤的,还是扇的。
黑斗篷边跑边四处搜寻着什么,他不信纪浮光的梦里全是火,一个活物也没有。
身后火浪越来越近,眼看就要将他们包饺子,影子鬼吓得腿都软了。像它们这样的阴邪之物,最怕的便是火,这个梦对纪浮光而言怎么样不知道,但在影子鬼这里,它绝对是个噩梦!
终于巨浪狠狠砸下,黑斗篷咬牙用指甲划破掌心,霎时阴气如墨般溢散开来,中和了大部分火焰,但仍有一些落到了身上,影子鬼被烧得滋哇乱叫,黑斗篷的斗篷也成了一块破布。
轰——
空间毫无预兆地震颤,并且越演越烈,他们仿佛置身于一台出了故障的电梯。
“该死!”黑斗篷捂着手掌,眼中满是怒意。
天空坠落,地面塌陷,影子鬼惊恐的尖叫声中,他们不断下坠,最后结结实实摔在一片沙地上。
离开了滔天的火海,影子鬼感动得差点哭出声,然而震颤并未停止,黑斗篷盯着地面上不断跳动的细沙,心底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
下一秒他刷地跳起来,对影子鬼大吼一声:“跑!”
影子鬼还沉浸在劫后余生的庆幸里,闻言一时半会儿没反应过来,待它抬起头,才看到一个庞然大物正在朝自己快速逼近。
“三,三爷!这是什么东西?”影子鬼吓得声音都劈叉了。
那东西太大了,大到无法看清它的全貌,黑斗篷疲于奔命,顾不上回答影子鬼。
空间里见不到太阳,巨物却在沙地上投下硕大的阴影,像块甩不掉的牛皮糖时刻粘着他们,黑斗篷气急败坏,那个纪浮光究竟什么来历?明明只是个普通人类,为什么会有这样可怕的梦境!
影子鬼跑得很快,然而巨物比它更快。伴随一声凄厉的惨叫,影子鬼被辗得四分五裂,魂魄碎片七零八落的掉到地上,和那些雪白的细沙融为一体。
目睹这一幕的黑斗篷瞳孔骤缩。
石磨地狱。
火海,石磨……
黑斗篷似乎明白了什么。
他妈谁说的病弱普通人?这分明就是不知道哪个犄角旮旯里冒出来的老怪物!
狠狠心指甲再次划破手掌,阴气不要钱似的喷涌而出,试图撕裂梦境,强制退出。
然而就在这时,空间又开始崩塌,迎接他的是无数柄闪着锋锐寒芒的利刃。
刀山,油锅,蒸笼,铜柱……
这一夜,对黑斗篷而言格外漫长。
第52章 奇怪的神像
“纪老师, 纪老师!”纪浮光在青年的呼唤声中睁开眼。
沈祀见状微微松了一口气:“你终于醒了,我刚才叫你一直没反应。”
纪浮光坐起来,轻咳:“做了一个梦……怎么了?”
沈祀比了个噤声的动作, 示意他仔细听。
啪嗒啪嗒, 细碎的脚步时远时近。
纪浮光挑眉:“走廊上有人,出去看看?”
沈祀点点头:“我去叫醒其他人。”
听说要离开义工宿舍,苏七月连连摆手:“那个萨德院长不是让咱们晚上别瞎逛吗?”
纪浮光皱眉:“他给你发工资了?”
苏七月懵逼:“没有啊。”
纪浮光:“没有你那么听他的话?”
苏七月讪讪:“……这不是怕出意外吗?”
沈祀纳闷:“待在宿舍里就没意外了?”
说完,他指了指胖助理的眼睛。
苏七月顿时一个激灵,差点把这茬忘了, 只要灰线还在, 他们就不可能真正安全。
几人循着声音轻手轻脚地穿过走廊, 来到黑黢黢的楼道口,脚步声正是从消防门后传来的。
“那边是孩子们的宿舍。”叶菲菲紧张地咽了咽口水, “但这门被锁上了, 钥匙在萨德院长手里……”
话音未落, 就见沈祀从书包里掏出一枚回形针,对着锁眼捣鼓了几下,咔嗒——
叶菲菲:?
沈医生淡定推门:“技多不压身。”
消防门后一片安静,原先的脚步声消失了,呈现在他们面前的是无尽的黑。
叶菲菲害怕地往温良身边靠, 却发现对方脸上一丝血色也无, 忍不住关心道:“社长,你没事吧?”
其他人闻言下意识望过来,温良勉强挤出一丝笑容:“可能没睡好。”
“要不温同学先回宿舍休息?”纪浮光提议。
温良脸色有一瞬间的扭曲,笑容差点维持不住:“谢谢纪总关心, 不过不用了。”
纪浮光实话实说:“倒也不是关心,就是怕你拖我们后腿。”
温良:……
说话间, 他们已经站在孩子们的宿舍外面,电筒光柱透过门上方的玻璃小窗照进去,霎时一张比温良还要青白几分的鬼脸映入众人眼帘。
“卧槽!”苏七月差点一屁股坐在地上。
沈祀也被吓了一跳,但他很快认出眼前因为挤压而变形的人脸是谁。
何缘!
小男孩吓完人立刻缩了回去,沈祀追着那道小小的身影,经过一排排高低床,瞥见上面空空荡荡。
孩子们的宿舍里没有孩子。
“何缘!”沈祀唤了一声。
室内光线昏暗,给追踪造成了不小的阻碍,男孩却对这里的环境十分熟悉,游鱼般从后门滑了出去。
“嘻嘻,嘻嘻,你躲在哪里,看看你躲在哪里;柜子的上面躲着一只猫;椅子的下面有只小白兔,看看你躲在哪里……”
稚嫩熟悉的童谣在黑黢黢的走廊上回荡,听得人毛骨悚然。沈祀心无旁骛地跟随着细碎的脚步声,手电筒只能照亮一小段距离,前路依旧是黑的。
沈祀分不清自己在往哪儿走,模模糊糊的视野中出现了来时的楼道口。
一圈一圈又一圈,原本短短十几级阶梯,此时却漫长得仿佛看不到尽头,不知过了多久,作为指向标的童谣和脚步声戛然而止。
“何缘!”沈祀呼唤男孩的名字,没有得到回应。
他摸索着继续向前,脚下不再是绵延的阶梯,成了平整的青石板路。他似乎走在一条逼仄的小巷子里,听不懂的低语从幽暗的深处传来。
沈祀放轻了脚步,渐渐的,小巷越来越开阔,尽头隐隐有火光闪动,他关掉电筒走过去。
眼前的景象让青年有片刻的失语。
福利院地下几乎完全被掏空了,四周裸露的石壁上用暗红色的颜料画满诡异的符号。这些符号头尾相接,似锁链又似血管,连接着中央处高高矗立的祭坛。
祭坛上供奉的不是传统意义上的先祖抑或神佛,而是一尊古怪的雕像。
寺庙里的神像大都要么慈眉善目,要么金刚怒目,而眼前的这一尊却浑身光滑,扁平的脸上空白一片,连五官也没有,只隐约能看出眼耳口鼻的轮廓。
更诡异的是祭坛前方点着两根沈祀在厨房冰柜里看到的那种白蜡烛,呛鼻的腥臭味随着蜡油的燃烧源源不断地散发出来。
沈祀没在这里见到何缘,却见到了另一个熟人——罗·萨德。
年轻的院长不复先前的矜贵体面,整个人趴在祭坛边上,对着神像虔诚跪拜,嘴里一连串叽里咕噜。
沈祀不懂西语,用口型问身后的纪浮光:“他在说什么?”
纪老师没让他失望:“祈求神明的庇佑,让萨德家族再现往日荣光,只要能实现自己的愿望,他愿意再供奉六个祭品。”
沈医生诧异:“我以前在美术课本上看到的上帝不长这样啊。”
张风开摇头:“我虽然是正一道弟子,对西方诸神也有所了解,印象中并没有哪一位是以活人为供奉的。这恐怕不是什么正经神明,而是一尊邪神。”
“他刚才说六个祭品?”苏七月浑身一哆嗦,“我们正好六个人……”
这时一道浑浊嘶哑的声音打断了罗·萨德的祈求:“贪婪的灵魂永远不知满足。萨德,还不明白吗?福利院早就不是你的了,你口中的祭品也非归你所有。”
“神像说话了!”叶菲菲惊恐地捂住嘴。
众人下意识后退一步,沈祀微微睁大了眼睛。
罗·萨德同样不敢置信,不敢置信一直以来只要给出供奉就可以满足愿望的神明会拒绝自己的请求。
“大人,神明大人,您,您不能这样对待您忠实的信徒!”罗·萨德不甘地伸出双臂,接下去令人胆寒的一幕发生了。
年轻的院长仿佛脱了水的蔬菜,从指尖开始皮肤一点点变得干瘪皱巴,短短几秒内二十多岁的健壮青年成了一个耄耋老者。
不过这名老者却表现出了和他外貌完全不符的敏捷性,萨德一下从地上蹦起来,转身就逃,然后他看见了躲在小巷口的六人。
萨德又惊又怒:“你们怎么会在这里?”
他反应极快,谄媚地对神像说:“神明大人,这就是我给你准备的祭品,求求您别吃我,吃他们,吃他们吧!”
神像似是听懂了他的话,光溜溜的躯干上捏橡皮泥似的长出一只大手,朝沈祀几人抓来。
“我是天目,与天相逐。睛如雷电,光耀八极。彻见表里,无物不伏。急急如律令。”
张风开甩出几张镇鬼符,黄色的符纸利箭般射向大手,后者的动作肉眼可见地停滞了。
“快走!”娃娃脸天师边丢符箓,边掩护众人撤退。
然而镇鬼符只挡住了大手一秒,神像却仿佛被祭品的反抗激怒了。躯干上分裂出无数条青白的手臂,一窝蜂似的挤上来,几乎瞬间就将小巷撑爆了。大块的岩石扑簌簌从头顶坠落,扬起厚厚的尘土。
“不好,这里要塌了!”张风开拍出防护符,一行人沿着来时的方向狂奔。
原本漫长的阶梯又缩短到了两层楼的高度,他们很快返回地面,成百上千条手臂也一起冲了出来。
苏七月直奔大门,到了跟前才想起来门被罗·萨德锁了。
“操!”胖助理破口大骂,赶紧呼唤沈祀,“沈医生!”
不用他提醒,沈祀已经拿出回形针准备开锁。然而手臂的速度比想象中更快,下一秒惨白的指尖触上青年的后脖颈,冰凉的感觉立即激起一串鸡皮疙瘩。
好香,好香,好香……一群人里面,这个最香了……
听不见的声音在手臂间迅速传播,霎时所有手臂放弃追逐其他人,浪潮般涌向沈祀。
“沈哥!”张风开目眦欲裂。
“沈医生!”苏七月人都傻了。
叶菲菲吓得不敢看。
纪浮光眸色一凛,垂在身侧的手指微屈。
恰在此时,最先触碰到沈祀的那条手臂仿佛失去了力气,软绵绵地掉下来,被青年眼疾手快地接住,剩下的手臂不约而同一个急刹车。
被吸干了,被吸干了,被吸干了……好可怕,好可怕,好可怕……
全体手臂就像得到了指令,齐刷刷调转方向,避瘟疫似的远离沈祀。
青年捧着那只倒霉手在后头追:“哎,这手你们还要不要啊?”
啵。
胳膊从腕处脱离,逃也似的跟着同伴们跑了,用实际行动回答了他。
沈祀:……
另一边,张风开一拖四,镇鬼符不要钱似的往外丢,苏七月嘴里念念有词:“电梯鬼爷爷保佑善男逢凶化吉,等回去了,我给您烧私人飞机!!”
纪浮光腕上的白玉珠串接连裂了十几颗,抵着唇轻轻咳嗽,叶菲菲和温良的状态也好不到哪里去,特别是后者,简直可以用糟糕来形容。
意识到手臂害怕自己,沈祀从猎物化身猎人。
于是宽敞的福利院里出现了惊人的一幕,青年追着手臂,手臂追着五人,而五人……
月光下,一道小小的身影消失在熟悉的消防门后。
“何缘!”
张风开认出对方是谁,不由怒从中来。要不是这熊孩子,他们也不会大晚上跑去地底祭坛,遇上邪神,再被这么多手臂追杀!
娃娃脸天师毫不犹豫地追了上去。
“翻,翻,翻,翻绳儿,翻的花样真逗人儿。你翻一个大鸡爪,我翻面条一根根儿。先翻一张小渔网,再翻一个洗澡盆儿。翻呀翻,翻翻绳儿……”
“过家家,过家家,小小子当爸爸,小丫丫当妈妈,大榕树下过家家。男当婚女当嫁,唢呐声里结亲家。抬入坑埋入泥,一生一世不分离……”
稚嫩的童音宛如无法逃离的魔咒,划破福利院上方的夜空。
爸爸,妈妈?
沈祀忽然福至心灵,想起刚才在地下的时候,邪神说福利院早就不是萨德的了……
“风开,抓住他,抓住何缘!他才是福利院的院长!”沈祀大喊。
张风开甩出所剩不多的几张镇鬼符,谁知却连男孩的衣角都没有沾到,后者一百八十度扭头,冲他诡异一笑。
张风开头皮都快炸了,镇鬼符只对普通厉鬼起作用,对上地煞就跟废纸差不多。
“嘻嘻,嘻嘻,嘻呃……”
毫无征兆地,何缘一个趔趄摔到地上,被赶过来的沈祀结结实实按住:“老师没教过你逃跑的时候要记得看路吗?”
不远处纪浮光将手重新背到身后,轻轻咳了两声。
何缘愤怒地瞪视着青年,冷冷讥嘲:“没有,他们只会打骂我们,从来不教这些。”
说完张大嘴巴就要去咬沈祀。
“又想拔牙了是不是?”沈医生熟练地威胁。
何缘:……
“地下的那个神像怎么回事?”沈祀问他。
抓住男孩后,原本疯狂追逐着他们的手臂停下了动作,投鼠忌器般形成一个包围圈。
何缘冷笑:“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沈祀扭头:“纪老师,帮我把拔牙的红线拿过来。”
何缘:……
“狡猾的大人!”男孩愤怒低吼。
“你不要拔小缘哥哥的牙齿。”女孩躲在消防门后面,露出小半张脸,“我告诉你们真相。”
“阿绫唔唔唔!”何缘大叫,被沈医生捏住了命运的嘴皮子。
面对乖孩子,沈祀放柔了语气:“说吧。”
女孩眼中闪过一抹悲伤:“这个福利院早就已经不存在了。”
“萨德福利院开了上百年,每年都有不同的孩子被收容进来,但最终的数量却一直维持在十七个,知道为什么吗?”女孩的声音清脆童稚,却让人细思极恐。
“被人领养了?”苏七月说出来的话自己都不信。
萨德福利院里不仅有健康的孩子,还有很大一部分是残障儿童,一般家庭就算领养,也不会选择这样的孩子。
“祭品,他们成了萨德院长供奉给神像的祭品。”纪浮光淡淡开口。
苏七月小眼睛瞬间睁大:“这,这是变相杀人吧?”
久未出声的温良忽然问:“你们也是吗?你和何缘被萨德当做祭品……”
谁知女孩却摇头:“不,我们是自愿的。”
众人愣住。
每隔三个月,福利院里就会有一批孩子消失不见,萨德院长告诉何缘,他们被好心人领养了,何缘还羡慕嫉妒过,抱怨幸运之神怎么不降临到自己头上。
罗·萨德并非像外界传言的那般仁慈慷慨,相反,他就是个不折不扣的吝啬鬼。福利院里三餐的伙食加起来只有拳头大,根本不够孩子们填饱肚子。
而且萨德的脾气非常暴躁,稍有不顺心就会用皮带抽人,何缘对他又恨又怕。
那一晚,何缘饿得睡不着,和阿绫一起偷溜出宿舍找吃的,无意间发现了地下祭坛的秘密。
两个孩子吓坏了,他们想逃,但窗户都被钉死了,唯一的大门钥匙也在院长手里。
恐惧让何缘变得更加消瘦,每天睁开眼都要担心自己会不会成为下一个祭品。死亡就像一柄达摩克里斯之剑悬在头顶,随时可能落下。
巨大的心理压力几乎将这个六岁的孩子击垮,不得不将事情告诉了福利院的其他孩子。
恐慌在这群无父无母,甚至身患残疾的孩童间蔓延,他们大的也就十来岁,小的还不到四岁。
成年人在孩子眼里是强壮的,极具压迫性的。他们反抗不了萨德和他的爪牙,也无法逃离福利院,最终何缘想到了一个办法:向神像许愿。
只要给出足够的祭品,神像可以满足一切愿望。
孩子们的想法很简单,萨德一死,福利院开不下去,就没办法继续害人。
“可是祭品呢?”叶菲菲忍不住问,“你们哪来的祭品?”
何缘垂下眼眸,轻声说:“没有祭品,我们只有自己。”
楼道里陷入死一般的寂静,只剩下千百条手臂互相摩挲,发出瘆人的沙沙声。
一命换一命,办法是何缘提出来的,他做好了牺牲的准备,然而神像却比想象中的更加贪婪,祂吃掉了所有人。
“福利院还是那个福利院,但一切又好像不同了。获得大量供奉的神像变得更加可怖,只要进入这里的人,都会被打上烙印,永远无法摆脱死亡的阴影。”何缘幽幽道。
“你也打算把我们当成祭品?”叶菲菲语气复杂,又是捉迷藏翻花绳,又是过家家,这小孩打一开始就没安好心。
何缘的眼中充满仇恨:“大人都不是好东西!”
“你献祭我们想让神像实现什么愿望?”沈祀问。
何缘耷拉下脑袋:“不知道为什么,那次献祭付出了所有人的生命,萨德却并未死去。我后来也趁他不备咬断过他的脖子,但萨德第二天又会好端端出现在福利院里。”
纪浮光:“所以你想通过许愿杀死萨德?”
“对。”
不过刚才他们也看到了,神像只是让萨德变得苍老,却没有要他的命。
毫无疑问,何缘的计划还未实施就宣告失败了。
叶菲菲皱眉:“世上怎么可能有人不会死?不死的那还是人吗?”
纪浮光想了想:“应该和萨德许下的愿望有关,比如复生。”
所以当何缘再许愿杀死萨德的时候,就出现了以子之矛攻子之盾的情况,萨德死了,但又不会真正死去。
“怎么会这样?!”何缘无法接受,如果真如沈祀所说,自己这些人岂不是白死了?
张风开嘶了一声:“一切的根源还在神像,只要毁了神像,萨德失去愿力支撑,便不可能再复活。”
同样没了神像,众人眼睛里的诅咒自然而然就解了。
所以从这一点上讲,他们和俩小孩的目的并不冲突。
可问题是怎么毁?
周围的手臂开始蠢蠢欲动,一点点缩小包围圈,显然神像察觉出何缘的“背叛”,打算将其一起抹杀。
纪浮光问男孩:“神像最怕什么?”
面对这么多手的威胁,何缘脸色也变得难看起来,他摇摇头:“我不知道祂怕什么,只知道除了活人外,祂最喜欢吃香烛。”
苏七月一拍大腿:“你这孩子说的不是废话吗?知道神像喜欢香烛有什么用?难不成咱们还好吃好喝地供着祂?!”
“你说谁废话?”何缘冷冷盯着他,黑多白少的眼睛里渐渐染上阴翳。
苏七月:“……对不起。”
“去厨房拿香烛。”许久未开口的沈祀冷不丁说。
苏七月:???
纪浮光看了眼沈祀的脸色,见青年表情还算正常,微不可察地松了口气。
几人迈开步子,最前方的手臂立即做出攻击的姿势,下一秒只感觉掌心一暖,霎时源源不断的阴气顺着指尖流逝。
手臂:???!!!
沈祀友好地和它握了握。其余人硬生生从一只手上看到了惊恐,愤怒,憋屈等等复杂表情。
为了不被这个无耻的人类吸干,手臂只好像刚才那样壮士断腕,悻悻收回仅剩的胳膊。
沈医生举起双手,绕包围圈跑了一周,振臂高呼:“Give me five!”
手臂们顿时一阵骚动,生怕沾染什么可怕病毒,往外退了好几米。
何缘的表情一言难尽,对纪浮光说:“他是不是有病?”
纪老师从口袋里掏出红绳。
何缘:……
这一个也有病!
尽管有沈祀在,但俗话说双拳难敌四手,更何况这里远不止四手,四百手都有了,一行人摸进厨房花了不少功夫,个个身上都挂了彩。
纪浮光打开冰柜,问:“拿多少?”
里面蜡烛和线香摞得整整齐齐,粗略估计起码有三四百斤。
沈医生手一挥:“能拿多少拿多少,算了,整个冰柜都抬走吧……”
除去温良因为状态不佳,没让他动手,剩下五人抬着冰柜的两边,何缘和阿绫在前面开路,浩浩荡荡往地下祭坛进发。
手臂们又开始蠢蠢欲动,攻击的意图十分明显。
沈祀警告:“再过来就把这些香烛全砸了。”
手臂们:……
卑鄙的人类!
仿佛为了印证他的话,纪浮光手一松,冰柜顿时往下一沉,差点掉到地上。
手臂们:!!!
几百条手臂同时做出托举的姿势保护。
纪浮光重新抬起冰柜,淡淡道:“一时手滑。”
众手臂:……
可恶的人类!!
第53章 献祭(一更)
返回地下比出来的时候要容易得多, 那条青石巷道塌了一半,老远就能看到祭坛上的神像。
——因为长满白色手臂,一眼望过去仿佛一个硕大无比的鸡毛掸子。
“沈医生, 现在怎么办?”
叶菲菲艰难地咽了咽口水, 强烈的视觉冲击让她无法欺骗自己,此刻面对的不是普通雕像,而是一只诡异又恐怖的怪物。
“给神像吃香烛。”
沈祀从冰柜里拿出一对白蜡烛,冰凉滑腻的触感仿佛抓着两条死了很多天的鱼。青年若无其事地点燃,放到祭台前的供桌上。
一股淡淡的腥臭味随着蜡烛燃烧的青烟渐渐溢散开来, 众人下意识捂住口鼻。祭坛上的神像却似乎非常享受, 原本警惕围在他们四周的手臂也变得懒洋洋的。
纪浮光见状走过去帮沈祀一起烧香烛。
何缘小脸紧绷, 不赞同道:“这样只会让神像的力量更加强大。”
果不其然,受了香火滋润的神像五官逐渐变得清晰, 也越来越像人了。
“沈哥……”张风开舔了舔有些干涩的嘴唇, 地下室里烟雾缭绕, 热得像火炉。
沈祀目光坚定:“烧。”
所有人都加入了烧香烛的队伍,腥臭味越发浓烈,神像的眼耳鼻唇一点点从光滑的皮肤上显现出来。
沈祀看了眼冰柜,大概还剩下一半香烛,不由加快动作。
白蜡烛和线香的燃烧速度比一般香烛要快得多, 祭坛上的神像如今看上去已经和人类无异了, 沈祀这才发现对方的长相似乎更偏女性,五官柔和,眉宇间自带一股神佛的悲悯。
烟雾中,神像闭着眼睛, 一脸满足。
萨德那家伙每次来都只给祂带一对蜡烛,三根线香, 抠门得要死,否则自己早就成神了。
神像对萨德生出一股怨气,再看远处的沈祀几人,莫名顺眼了许多。
“好了,停下吧。”神像嘴唇翕动,阴沉嘶哑的声音洪钟般响在众人耳侧。
祂吃饱了。
叶菲菲的手不由抖了抖,下意识看向沈祀,青年仿若未闻,还在继续点蜡烛。
袅袅青烟从四面八方钻入神像的口鼻,得到供奉的躯体随之变得丰盈起来。
“停下,我让你停下!”神像忍不住大叫。
话音刚落,沈祀便停止了动作。
神像满意地点头,结果下一秒就见青年把打火机往冰柜里一丢,火焰将剩下的香烛全部点燃。霎时间滚滚浓烟不要钱似的涌向神像,后者的身躯立即气球般胀大起来。
“你在做什么!”神像愤怒极了,该死,这个人类竟然敢不听祂的话!
餍足的手臂们在神像的号令下蜂拥而至,试图扑灭冰柜里的香烛。
张风开挥舞桃木剑抵挡,却被一巴掌扇出去老远,叶菲菲和苏七月完全吓呆了。
手臂是神像的一部分,力量自然也随着后者的增强而增强。刚才它们还畏惧沈祀,担心会被吸干,此时却毫无顾忌。
无数手掌劈头盖脸抓来的场面沈医生也是头一次见,密集恐惧症差点犯了。
“死,死!”神像的低语宛如来自地狱的诅咒。
把这个胆大妄为的人类撕成碎片!
纪浮光瞳孔骤缩,思考这种情况该屈几根手指,还是直接把自己的命搭上。
沈祀冷静呼唤:“何缘!”
小鬼煞虽然性格恶劣,但脑子不笨,知道这会儿如果香烛灭了,之前的所有努力全部白费,他所憎恨的萨德也不可能死。
男孩凶狠地张开嘴巴,唇角裂到耳朵根,露出堪比锯齿的尖牙,将迎面而来的手臂全部齐腕咬断。
沈祀:……
“怎么了?”纪浮光见他表情有异忍不住问。
沈医生唔了一声:“我在想何缘和阿飘哪个牙口更好。”
纪浮光:“……阿飘吧。”
比饿鬼咬合力更强的鬼物应该还没出生。
阿绫手中红绳翻飞,每翻出一个花绳,都伴随几条手臂的断裂。有了俩孩子的帮助,手臂一时半会儿无法靠近冰柜。
神像的身体已经膨胀得非常巨大了,腹部高高鼓起,手臂们也粗得好似米其林轮胎,随时都有炸裂的可能。
沈祀微微蹙眉。
他的视线落在冰柜里,厚厚的灰烬下暗红色火星时隐时现,几百斤香烛即将燃烧殆尽,神像却还没被“撑死”。
其他人也发现了这一点,张风开捂着胸口艰难问:“沈哥,还有没有香烛?”
沈祀摇摇头:“都在这儿了。”
叶菲菲急得直跺脚:“就差一点点了,难道要功亏一篑吗?”
沈祀没说话,何缘击退一波手臂,幽幽开口:“神像不仅吃香烛,祂还吃祭品。”
祭品两个字让地下室里的空气陡然凝固住了。
别的神佛以鲜花瓜果作为祭品,而眼前的邪神所需祭品却是活生生的人。
祭台上的神像已经鼓成了球状,新长出来的五官被撑到极致,几乎看不出表情,显然最多再献祭一个人,这“球”就破了。
可是献祭谁呢?
众人神情各异。
叶菲菲深吸一口气,从冰柜后面走出来,她说:“献祭我吧。是我拜托社长来福利院找人的,没帮上什么忙,还害了卫东他们……”
女生原本白皙干净的脸上全是烟灰,裙摆也在奔跑中撕破了,纤瘦的身体轻微战栗着。这一刻她的心里有自责,有后悔,更多的,还有害怕。
面对死亡,没人不害怕。
沈祀打断她:“叶同学也不是什么忙都没帮,你刚才抬冰柜了。”
在场唯一没抬冰柜的温良:……
就点他呗。
“献祭我吧。”那一下把张风开的肋骨扇断了,疼得他龇牙咧嘴,“这年头就业压力太大,凭我的天赋估计也是下一个柳医生,活着时候当一辈子临时工,还不如早死早转正。”
苏七月擦擦脖子上的汗:“其实我也不想活了,三十多岁还没找到女朋友,老板给的工资不少,但全用来还房贷了,沪城的房价太高,一天天过得跟牛马似的……”
沈祀:……
“商量好没有啊?!”何缘扯着嗓门催促,他快要撑不住了。
神像大概也知道不能让他们成功献祭,于是发起了新一轮的进攻,惨白粗壮的手臂以排山倒海之势扑向冰柜。
沈祀抿了抿唇:“其实谁都不用献祭,别忘了,福利院里除了我们,还有个人。”
纪浮光心领神会:“罗·萨德。”
萨德院长变成老头儿后,众人就没再见过他,不过地下祭坛闹出这么大动静,对方不可能毫无所觉,此时多半藏在哪里看热闹。
“他在那儿!”温良指着不远处的角落。
巷道塌陷后,祭坛附近散落着不少大石块,其中一块的后面,露出萨德院长极具标志性的西装布料。
在看到萨德的一瞬间,何缘周身戾气瞬间暴涨,小炮弹般冲向温良所指的方向,阿绫挥舞着红绳紧随其后。
沈祀欣慰地朝男生点了点头:“学长终于也帮上忙了。”
温良:……
萨德的能力是不断复生,变老以后,武力值大幅下降,被何缘一口咬住脖子。
“神明,神明大人救我!”他绝望地祈求神像,后者调动手臂,却还是晚了一步。
“院长,来玩翻花绳吗?”
女孩咯咯笑起来,红绳无限延长,捆住干巴老头准确丢进冰柜里,将熄未熄的火星一下子窜得老高,熊熊烈火中传来萨德凄厉的惨叫。
“他会再复活吗?”何缘紧张地握紧了拳头。
沈祀一眨不眨望着高台上的祭坛。
神像的肚皮薄到近乎透明,挤压成线的眼睛里满是痛苦之色,和庞大躯体比起来显得无比渺小的嘴巴一开一合:“该死的人类,该死的人类!!”
噗——
伴随一阵细微的破裂声响,祭坛上的神像仿佛漏气的皮球,快速干瘪下去。
与此同时,无数道半透明灰影从裂缝里晃晃悠悠地钻了出来,眨眼就塞满了整个地下空间。
“这是之前那些被献祭的福利院孩子们!”张风开惊讶地合不拢嘴。
何缘又惊又喜:“小梅,大壮,狗剩,屎蛋……你们还在!”
一旁的众人:……
沈祀挑了挑眉,他说什么来着?
贱名确实好养活。
一场大战结束才凌晨三点多,月光透过云层洒在一片废墟的祭坛上。沈祀掏出手机看了看,信号已经恢复,便给刑队长打了个电话。
正好在局里值班的刑川听说萨德福利院里发现失踪研究生的尸体,大半夜的睡意全无,直接从行军床上蹦起来召集兄弟们出发。
张风开也联系了仁爱医院那边请求支援,满满一地洞冤魂,光看着就让人心里发憷,更何况还有何缘和阿绫这两个难缠的小鬼煞。
几百条手臂在神像毁灭的瞬间便消失得一干二净,高高的祭坛上只剩下一尊光秃秃的石头雕像。
沈祀走到冰柜边,香烛没能把罗·萨德的尸体全部燃烧殆尽,黑乎乎的骨头架子缩成一团。
他用石片扒拉了一下,骸骨立刻散得稀碎。从断面看绝不是三十来岁壮年人该有的骨骼,更像一个行将就木的老人。
根本就不存在什么罗·萨德,玛丽·萨德,阿贝尔·萨德,从始至终福利院便只有老萨德一个院长。
不断复生就意味着不会死去,沈祀想到他从民国时期一直活到现在,为了掩人耳目甚至假扮成女人出现在世人面前,忍不住一阵恶寒。
仁爱医院的人来得比警方要快,张风开刚挂断电话没多久,夜游神就带着护工们到了。
乔邺几乎是飘着走的,手里举着那个比psp小不了多少老年机:[晚上好。]
沈祀:……
乔医生虽然社恐,但还怪有礼貌的。
和几人打过招呼后,屏幕上的字又发生了变化:[跟我走。]
这话却是何缘说的。
在夜游神出现的瞬间,小男孩浑身肌肉紧绷起来,下意识望向沈祀。
青年柔声安慰他:“别怕,乔医生和我一样不是坏人。”
何缘的脸色变得更难看了。
乔邺举着手机走在前面,身后跟了一大串半透明的灰影,浩浩荡荡地消失在众人的视野中。
“你听见过乔医生说话吗?”沈祀问张风开。
娃娃脸同事头摇得像拨浪鼓:“没有。不过我听说他的声音非常特别。”
“谁说的?”沈祀惊讶。
张风开:“孟医生。”
第54章 白天的仁爱医院(二更)
天边亮起鱼肚白, 警车的鸣笛声由远及近,几人做完笔录后便被允许离开了。
临行前,沈祀看到几名实习警员正合力把神像从祭坛上搬下来。
在福利院里待了一天, 对沈祀而言却仿佛过了半个世纪, 青年回到出租屋连澡也顾不上洗,倒头就睡。
“过家家,过家家,小小子当爸爸,小丫丫当妈妈, 大榕树下过家家。男当婚女当嫁, 唢呐声里结亲家。抬入坑埋入泥, 一生一世不分离……”
童谣,电梯, 棺材, 坟包……前一秒还在说话的研究生眨眼成了一盘巨大的牙签肉, 急遽脱水的干巴院长追着问他喝不喝高压锅炖的萝卜汤,还有数不尽的惨白手臂和胖成球的邪神像。
刺耳的手机铃声响起,沈祀才从纷乱的梦境中挣脱出来。
他抹了把脸,稍微清醒些后,接通了电话, 那头传来纪浮光温和熟悉的嗓音:“起了吗?”
沈祀看了眼时间, 快下午一点了。
“马上。”
十分钟后,沈医生像往常那样坐在邻居家做工考究的长餐桌边,吃着外酥里嫩的脆皮乳鸽,由衷感慨:“福伯厨艺真好!”
老管家笑得见牙不见眼:“好吃的话, 小沈先生多吃点。”
“尝尝这个汤。”纪浮光把手里的小碗递过去。
沈祀来者不拒地喝了。
“下午有什么打算?”纪浮光笑着问。
沈祀回答:“去仁爱医院。”
福伯惊讶:“这么早,小沈先生不是上的夜班吗?”
沈祀眉眼微弯:“嗯, 今天想早点去。”
纪浮光看他:“要我送你吗?”
青年摇头:“我自己坐地铁就行。”
吃完午饭,纪浮光陪他到门口,又问了一遍:“确定不用我送?”
沈祀从柜子里拿出运动鞋换上:“嗯,我就去看看,很快回来。”
前两天刚过立秋,暑气还未消散,出门依旧热烘烘的,沈医生在机场路站下了地铁,骑着小黄车来到医院门口。
正午的烈日下,仁爱精神障碍诊疗中心安静矗立在沪城的郊外,此时这座四四方方的建筑看上去既熟悉又陌生。
毛毛虫似的伸缩门紧紧关闭着,保安亭里悄无声息,没了收音机咿咿呀呀熟悉的唱曲声。
沈祀刷开门禁,直奔二号楼的医生办公室。还没到上班时间,张风开不在。于是他又去了楼上的医务处和主任室,没看见戴金丝边眼镜的谢必安和其他同事。
整栋楼静悄悄的,只剩下青年一个人的呼吸和心跳声。
沈祀抿了抿唇,噔噔噔跑出二号楼,进入综合楼——医生们或许都出外勤去了,病人总不可能也不在吧?
他熟门熟路地坐电梯上了九层,明晃晃的阳光从窗户外面直射进来,走廊里却比以往要凉快不少。
这一层的空调终于修好了吗?
如果放在从前,沈祀或许也就这么一想,但现在他刻意走到设备平台,打开配电箱,然而里面什么也没有,没有电线,没有阀门,当然也没有通电。
沈祀面无表情地关上箱门,穿过走廊,来到熟悉的病房前。
门牌上写着904,三十六小时前,里面住的是一个名叫阿飘,患有异食癖的少年和一个叫洛修的双头畸形病人。
三十六小时后。
沈祀深吸一口气,按下门把……
病房里空空荡荡,靠墙的地方摆着两张光秃秃的木板床。他走过去,轻轻一抹,沾了满手的灰。原本带大理石台盆,圆形浴缸和壁挂式智能马桶的豪华卫生间也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狭小,陈旧,结了蛛网的简陋厕所。
这天下午,沈祀把每一间病房的门都打开来看了看,情况和904的如出一辙。
悬着的心终于死了。
晚上,兢兢业业的沈医生难得没去上班,他给张风开发了短信,说自己有事让他帮忙向谢主任请一天假。
晚上八点多,纪浮光处理完工作,打算下楼散散步。刚出门,便听到对门传来播放视频的声音。
“小祀?”
不一会儿,沈祀从门内探出脑袋,叫了一声:“纪老师。”
“没去上班?”纪浮光有些意外。
沈祀嗯了一声,客厅的窗帘被拉上了,房间里黑乎乎的,只剩下电视屏幕的那点亮光:“请假了。”
“身体不舒服?”男人的眉心立刻拧了起来。
沈祀摇摇头,略一迟疑,还是决定如实相告:“我在进修。”
纪浮光:?
看出他的疑惑,沈医生不好意思地挠挠头:“纪老师要进来吗?”
纪老师欣然应允。
然后他就知道对方口中的“进修”是什么意思了。
电视里正在播《午夜X铃》,惊悚刺激的画面,加上阴森诡异的音效,恐怖气氛拉满。
“怎么忽然想到看这个?”纪浮光疑惑。
沈祀沉默,良久才抬起头直视他的眼睛,郑重道:“纪老师,我怀疑我就职的是一家鬼医院。”
纪浮光:……
他低低咳嗽:“为什么这么说?”
沈祀斟酌了一下措辞:“还记得萨德福利院里发生的事情吗?”
才过去不到一天,纪浮光当然记得。
青年的思路前所未有的清晰:“正常情况下,电梯不可能变成棺材,人死了也不可能复生,神像更不可能说话,还同时长出几百只手攻击我们。
所以必然有某种未知力量在干预或者引导了这些现象的发生,我觉得那或许就是人们口中常说的‘鬼’。
其实世界上还存在许多用现有科学理论无法解释的东西,比如超能力,第六感,现实梦等等。人们捉摸不透它们,是因为出于时代和发展的局限,‘鬼’亦如此。”
纪浮光:……
这解释果然很沈医生。
沈祀微微眯起眼,继续道:“而我和风开之所以会去福利院,是因为医院下派了外勤任务,让我们找出林飞柏和周向晚发疯的原因。”
纪浮光神情微妙:“所以你怀疑仁爱医院也有问题。”
沈祀压低声音:“对,我入职的第一天可能就遇见‘鬼’了。”
他想到的是郑家栋,那个伪装成保安,企图骗他的钻表总裁,还有后来把周建波吓得屁滚尿流的周小宁,以及气运之子赵立,被渣男和搭档背叛的驻唱歌手许攸……
沈医生经手的病人不算少,每一个都顺利出院了,但之后就再也没见过他们。
现在细想起来,那些人表现得根本不像普通精神病人,更像心有执念而不肯往生的“鬼”。
再加上他下午看到的一切,仁爱精神障碍诊疗中心是一家“鬼”医院的事几乎板上钉钉了。
纪浮光看着他:“还打算去上班吗?”
沈祀毫不犹豫地回答:“去呀,我只请了一天假。”
纪浮光挑眉:“不怕闹鬼?”
沈祀想了想:“还行。我大三的时候去别的精神病院实习过,正经狂躁症患者可比‘鬼’凶多了,两三个护工都不一定制得住。还是仁爱医院好,病人都很友善,出院率也高。”
沈医生表示很欣慰。
“唯一可惜的是以前学的心理学知识用不上了,所以回来后,我一直在恶补与‘鬼’相关的东西,希望能派上用场。”
这年头就业压力大,他可不想刚转正就被优化掉。
纪浮光看看电视里披头散发的榛子小姐,再看看掏出手机开始搜一生必看50部鬼片的青年,显然世界观在高额月薪面前输得彻彻底底。
坚持了二十三年的世界观骤然崩塌,福利院之行后,纪浮光有点担心沈祀的精神状态,不过现在看来,是自己多虑了。
他唇角不自觉弯了弯,随口问:“吃晚饭了吗?”
沈祀实话实说:“没有。”
他回来后一直在刻苦“进修”,根本顾不上吃饭。
“纪老师吃了吗?没有的话,一起出去吃点?”沈祀把电视关了,从椅子上站起来。
纪老师:“管家晚上请假了,没人做饭。”
意思就是没吃。
沈医生惊讶:“福伯最近请假的频率有点高啊,看来和吴妈相处得不错。”
纪浮光瞥了他一眼,点头:“确实还可以。”
两人溜溜达达地下了楼。
沈祀所在的这个小区虽然位置比较偏,但到底是在大都市沪城,夜晚依旧非常热闹。楼下不远就有小吃一条街,各种锅贴烧烤冷面钵钵鸡的油香味飘得到处都是,充满了诱人的烟火气。
“想吃什么?”纪浮光笑着问。
沈祀咂咂嘴:“有点想吃烧烤。”
这三个月来,他几乎每天都在雇主家里蹭吃蹭喝,老管家厨艺好,吃得也健康,倒有些怀念大学时候跟马楼他们一起撸串的日子了。
纪浮光没意见:“那就烧烤。”
沈祀找了个人最多的烧烤摊坐下。纪老师没穿他那些贵得吓死人的高定衬衣,而是和沈祀一样套了件深色的T恤,衬得他皮肤更白,五官也更加俊挺,看上去就像个斯斯文文的大学生,但又比普通大学生多了几分贵气,周围不断有男男女女的视线望过来。
然而纪浮光的注意却始终落在旁边青年的身上。沈祀问老板要了菜单,南方这边的烤串不比北方,份量少得惊人,他于是各种肉串蔬菜每样都来了一点。
老板是个五十来岁的光头中年人,系着围裙熟练地翻动一把把烤串,高温下油脂融化滴落,辣椒孜然和牛羊肉浓郁的鲜香伴随滋滋声在空气中弥漫开来。
不一会儿,沈祀点的串串便热腾腾地上了桌,一起送来的还有一大盆油光光的麻辣小龙虾。
“哎,我们没点这个。”沈祀叫住老板。
光头老板转过身:“周年庆送的,每桌都有。”
大概是被烟火熏了喉咙的缘故,他的嗓子有些哑,语气听不出情绪。
沈祀环顾一圈四周,果然每张小方桌上都摆着一盆小龙虾。
“谢谢啊!”他笑着道谢,眉眼弯弯的模样,哪怕在夜晚也明媚得像个小太阳。
老板愣了下,低头说了句“不客气”,便匆匆忙碌去了。
纪浮光和往常一样吃得不多,点了瓶矿泉水慢慢喝着,沈祀是真的饿了,加上老板手艺不错,不仅吃完了全部串串,连送的小龙虾也干掉了大半。
“饱了。”
沈医生叉着腰向他展示自己的肚子,纪浮光下意识伸手摸了摸。隔着薄薄的衣料,微凉的指尖和腹部柔软的肌肤相触,两个人都是一愣。
半晌,还是纪浮光先打破沉默:“我去买单。”
“……好。”
沈祀把剩下没吃完的小龙虾打包,和纪浮光一起走回出租屋。
老小区没装电梯,两人慢悠悠沿着楼梯往上,时不时能听见年轻夫妻争吵摔东西的声音,母亲辅导孩子写作业,血压飙升的声音,00后职场新人隔着电话线开除老板的声音……一路上,楼道里的声控灯就没暗下来过。
“人生不如意之事十有八/九。”沈医生忍不住感慨。
“小祀也有吗?”纪浮光垂眸看他,眼底蕴着似有若无的笑意。
沈祀点点头:“有的。”
“什么?”
青年抓了抓脸颊:“过去这么多天了,一直没找到那个血莲花纹身。”
他后来又在本地新闻APP上发了几次寻人启事,刚开始还有热心网友提供线索,到后来便真正的石沉大海了。
提起血莲花纹身,纪浮光眉心微蹙:“我前几天也梦到他了,就在萨德福利院的那一晚。”
沈祀一惊:“纪老师看清楚他的长相了吗?”
纪浮光摇头:“他浑身都裹在斗篷里,抬手的时候无意间露出了虎口处的血莲花。”
沈祀闻言不由失望。
“不过我听他的同伴好像叫他三爷。”纪浮光想了想说。
“三爷?”沈祀把认识的同学老师兼职的雇主同事,在心里都盘了一遍,并没有这样一个名字里带三或者排行第三的人。
纪浮光却说:“不一定是人。”
沈祀怔住,没错,能随随便便进入他和纪浮光的梦境,还那么难找,对方是“鬼”的可能性更大。
“对了,他去你的梦里干什么?”沈祀疑惑。
大概是找死。
纪浮光嘴唇动了动,低低咳嗽两声:“我也不知道,不过我有种感觉,那人应该离我们很近。”
血莲花纹身的事暂时理不出更多头绪,两人在左邻右舍的吵嚷声中回了家。
沈祀打开门,余淼淼便嗖的一下从猫窝里窜出来,在他脚边嗅来嗅去。
“今天怎么这么热情?”沈医生蹲下来挠了挠小黑猫的下巴。
余淼淼没理他,圆溜溜的猫眼盯着他手里的打包盒。
“想吃这个?”沈祀摇摇头,“不行,太辣了。”
他打算给小家伙倒点猫粮,于是抱着它站起来,几秒钟后他倏地顿住。
已知余淼淼是许攸的猫,而许攸是“鬼”,另余淼淼来家后两个月多体重没有丝毫变化,也从不在自己面前吃东西……
沈祀缓缓低下头,对上小猫碧绿色的大眼睛。
不会吧……
第55章 升职加薪(一更)
沈医生请了一天假, 第二天晚上八点准时到仁爱医院上班。路过保安亭的时候,他特意多看了躺椅里的艄公两眼,黄毛毛依旧抱着那台老式收音机, 摇头晃脑地哼哼唧唧。
以前不知道对方是鬼, 现在再看,沈祀就发现了许多不合常理的地方。比如保安亭的玻璃窗口摸上去永远冰冷刺骨。
空调真的能达到这么好的制冷效果吗?
还有艄公……
之前他一直以为艄公是黄毛毛的名字,但它其实还有字面意思,那就是船夫。
为什么一家医院的保安会说自己是船夫?
晚上的仁爱精神障碍诊疗中心和白天判若两院,综合楼里亮着日光灯, 时不时能看到穿粉色制服的护工经过。隔着窗帘病房里人影幢幢, 打个不那么恰当的比方, 这时候的医院才像是真正活过来了一般。
沈祀走进办公室,张风开已经在了, 见到他激动得满脸通红:“沈哥, 你终于来上班了!走, 跟我去院长办公室。”
沈祀头顶缓缓冒出一个问号。
娃娃脸同事语速飞快地解释:“绩效奖,萨德福利院的绩效奖算好了,不过因为金额比较大,所以需要我们过去签字。”
上次阎院长开会的时候,对夜班医生绩效奖的算法做了一些改动, 每收容一名新病人就多发三万块钱。
地下祭坛的邪神像毁灭后, 把百年来吃掉的那些小孩魂魄全吐了出来。沈祀当时没仔细数人头,但想也知道不会少,只不过需要签字的情况还是第一次遇到。
阎院长依旧一身利落的职业套裙,眼角眉梢透着军人式的凌厉, 谢范二位主任也在,谢必安笑着和他们挥了挥手。
范无救几乎没看张风开, 目光直直落到沈祀身上,扑克脸上瞧不出情绪。
沈祀没想到签个字居然这么大阵仗,全院职务最高的三个人都到齐了,正疑惑着,阎青廷开口了:“伪神类的案子因为涉及到六道层级跃迁,处理起来往往是最棘手的,这一次你们做得很好。”
“层级跃迁?”不止沈祀疑惑,张风开也一头雾水。
谢必安解释:“所谓众生六道,便是天道,人道,阿修罗道,畜生道,地狱道和饿鬼道。”
说到这儿,他看了眼沈祀,后者正好也望过来,四目相对。
沈医生微微一笑,这些内容他昨天“进修”的时候正好了解过,此时青年整个人散发着高考押中最后一道大题的自信光芒。
谢必安:……
谢主任收回目光继续往下说:“其中前三者被称为三善道,后三者则是三恶道。
三善道受六道法则青睐,他们或强大,或美丽,或拥有智慧的头脑,能够自然行走在日光之下。
而三恶道为法则所唾弃,它们或弱小,或丑陋,或丧失理智,永远活在三善道的阴影里,不见天日。”
沈祀大概明白了:“从恶道到善道就是所谓的层级跃迁?”
“Bingo!”谢必安打了个响指,“不过你说的这种情况是大跃迁,还有善恶道内部的升级被称为小跃迁。比如古人的羽化登仙,就属于善道小跃迁。”
张风开自己就修习道家术法,闻言忍不住倒抽一口凉气:“这也太难了叭。一个普通凡人到脱胎换骨,变成神仙,少则几百年,多则上千年,中间还要经历各种心魔雷劫,一不小心就会走火入魔,神形俱灭。
这还是在古时候灵气充沛的条件下,以目前的大环境,就算是小跃迁也难如登天。”
谢必安朝他投去赞许的目光:“不错。萨德福利院的那尊神像,原本只是地狱道的一缕冤魂,机缘巧合下遇到了乔·萨德,也就是福利院的创始人,受后者供奉渐渐生出了一些力量。
刚开始那冤魂也不过是想借此滞留人间,但随着时间推移,野心日渐膨胀。它想爬出地狱道,给自己换个身份,就让萨德找来源源不断的活人作为祭品。”
说到这儿,谢主任的语气里带上了一丝嘲讽:“可大跃迁又岂是那么容易实现的,就算获得足够人祭,最后也不过是把自己变成个四不像的怪物罢了。”
“扯远了。”阎院长接过话头,“今晚把你俩叫来是为了绩效奖的事。”
沈祀闻言顿时精神一振,来了!
阎院长看了他一眼,神情有一瞬间的复杂,随后把手里的报表扔给谢必安,揉了揉额角:“谢主任,你来说吧。”
谢必安又击鼓传花似的丢给了一旁的范无救:“我晕数字,姓范的,还是你来吧。”
范无救抿了抿唇,面无表情地把报表塞到沈祀手里:“你自己看吧。”
沈祀被迫接过。
A4纸上是一张长长的表格,里面填满密密麻麻蝇头大的文字,应该就是福利院被献祭孩子的名字。
何缘和阿绫也在其中,还特意标了红,旁边一个大大的X10,沈祀猜大概十倍绩效的意思。
他翻到表格最后一行,总计那里明明白白写着8721824万元。
“张风开用他的那部分绩效跟我换了提前转正的名额,剩下这八百七十多亿都是你的。”阎院长说。
沈祀知道这一次的奖金不会少,但也没想到竟然有这么多,他都快不认识数字了!
八百多少?多少亿?
院长室里响起沈医生嘶嘶的抽气声,不怪他没见过世面,主要是对方给的实在太多了……
沈祀花了足足三分钟平复心情,目光渐渐变得坚毅:“感谢各位领导同事的支持,感谢医院的栽培,我一定会再接再厉,吸纳更多病人……那个,不知道这钱什么时候可以到账?”
谢必安刚捧起茶杯喝了口水,闻言差点喷出来,阎院长忙不迭开口:“沈医生你先等一下。”
沈祀头顶缓缓冒出一个问号。
阎院长嘴唇翕动,片刻后看向谢必安,谢必安又看向范无救……熟悉的击鼓传花,一切尽在不言中。
范主任冷硬的面瘫脸难得出现了一丝裂缝,他不自然地移开目光:“医院最近资金有些紧张。”
沈祀反应了一秒才明白这话是什么意思。
院长室里顿时陷入尴尬的沉默。
阎院长理了理自己的鬓发,轻咳一声:“我和谢范二位主任商议过了,现在有两个方案。
一是把绩效奖分摊到每个月慢慢发,但因为涉及的金额过于庞大,这个时间会比较漫长。不过沈医生请放心,仁爱医院以诚为本,就算你以后死了,钱也依旧会准时汇到账户上。”
沈祀:……倒也不必考虑得如此长远。
“那第二个方案呢?”他又问。
阎院长微笑:“不知道沈医生是否愿意成为仁爱医院的股东?”
沈祀离开院长办公室的时候心情颇为复杂,进去的时候还是小沈医生,出来已是沈副院长,人生的起起落落,全写在报表上了。
大概是怕沈祀再搞个几百亿的大单回来,阎院长直接给他放了一礼拜带薪假,还连夜修改了绩效奖的算法。
得知这一消息后的沈副院长语气感慨:“果然不论干什么都要趁早,风口不等人。”
刚好经过的柳蝉听到这话,表情顿时变得一言难尽:风口到底为什么不等人,沈医生你心里真的没有数吗?
没有数的沈医生入职三个月,第一次迎来小长假,不过他并未彻底放松,毕竟还有一份兼职在身。
砰砰砰——
敲门声将青年从睡梦中吵醒。沈祀摸到床头柜上的手机看了眼,才七点多。
这么早会是谁?
他趿拉着拖鞋迷迷糊糊过去开门。
“请问纪浮光,纪先生在家吗?”来人年纪不大,一身警察制服,手上拿着个记录本。
沈祀第一反应是纪老师违法乱纪了,瞌睡立刻清醒了一大半,然后才意识到对方找错门了。
他正准备解释,对面的门也开了,露出男人俊美苍白的面庞。
纪浮光应该起床有一会儿了,剪裁合体的深色家居服穿在身上更显得腰细腿长。
“我是纪浮光,请问有什么事吗?”
小警察看看门牌号,又看看自己的本子,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对沈祀说:“抱歉啊,我弄错了。”
青年这会儿也没了睡意,好奇地问:“出什么事了吗?”
小警察的神情顿时严肃起来:“我想问一下九月十六日晚八点二十三分,纪先生是不是去河心街的烧烤摊吃过东西?我们查到你在那里有消费记录。”
沈祀与纪浮光对视一眼,九月十六日?不就是昨天?
纪浮光点了点头:“有什么问题吗?”
小警察:“烧烤摊摊主廖兴国在赠送的麻辣小龙虾里投放了大剂量老鼠药,许多食客回去后严重腹泻,已导致两人死亡。”
“老鼠药?!”沈祀脸色微变。
“对,不过看纪先生的模样应该没吃他家的小龙虾。”小警察肉眼可见地松了口气,谁知下一秒就听先来开门的青年说,“我吃了。”
沈祀不仅吃了,还吃了很多。
昨晚下班回来肚子饿,把冰箱里打包的那半盆小龙虾也吃了,连汤汁都拌了两大碗米饭。
小警察目瞪口呆,半晌小心翼翼地问:“那你有没有觉得肚子不舒服?”
沈祀实话实说:“没有。”
小警察惊讶。
纪浮光适时开口:“可能我们那一份摊主忘记加老鼠药了。”
小警察一时间也想不出别的理由,只好叮嘱沈祀如果闹肚子一定要第一时间去看医生。
沈祀疑惑:“那摊主为什么要这么做?无冤无仇的……”
小警察无奈叹息:“廖兴国前段时间查出来癌症晚期,被告知只剩三个月的寿命,就起了报复社会的念头。最近也不知道怎么了,频繁出事,又是打架斗殴,又是投毒的。996硬生生熬成007,警察的命也是命啊……”
说到打架斗殴,沈祀想起之前在火锅店里遇到的那八个公司职员,当时也是把人弄得进医院了。
小警察还要去下一位食客那里,做完记录便急急忙忙离开了。
短暂的小插曲过后,纪浮光问沈祀要不要一起吃早饭:“福伯买了祥兴记的生煎包和小馄饨。”
沈医生眼睛瞬间亮了:“要,等我下。”
青年跑去卫生间洗漱,再出来的时候已经收拾停当。
祥兴记是沪城的老字号,他家的生煎□□薄底脆,用的馅料也是上好的猪后腿,加葱姜料酒拌匀,香得不得了,沈祀一口气能吃十几个。
不过自从上夜班以后,每天睡到中午才醒,他已经很久没有这样的口福了。
夹起一个生煎包,在醋碟里稍稍蘸一下,连面皮带肉馅咬下去,霎时鲜咸的汤汁伴随淡淡的焦香在舌尖上炸开,沈祀像只猫儿一样满足地眯起眼:“好吃!”
纪浮光把一整盘生煎包都推到他面前。
沈祀也不客气,边吃饭边把假期的事情说了:“纪老师接下去有什么安排?”
作为一名合格的保镖,提前知晓雇主的行程属于份内之事。
纪浮光眸色微动:“旅行。”
沈祀:?
“我打算出去旅行几天。”
第56章 鸽选之子(二更)
沈祀只有一周假期, 因此纪浮光没把旅行的目的地定得太远,沪城东面的海边就是个不错的选择。
老管家把他们送到酒店,先开车回去了, 六天后再来接。
沈祀自告奋勇去前台办理入住, 被纪浮光拉住:“不用,这家酒店是纪氏的产业之一,给我留了专门的房间。”
沈医生刚想说万恶的资本家,转念想到自己现在是仁爱医院的副院长,手握八百七十亿债权, 比资本家也好不到哪里去。
两人坐专梯抵达顶层套房。
沈祀放好行礼, 拉开窗帘, 一望无际的深蓝映入眼帘。酒店楼层高,看到的海景比之前在民宿的时候要震撼得多, 仿佛一块巨大的蓝宝石, 又像苍穹掉到了地上。
“要不要去游泳?”纪浮光提议。
沈医生欣然应允, 来海边怎么能不下水?
这一片属于酒店的私人沙滩,游客不多,沙子又细又干净。沈祀换了泳裤,光/裸的上半身和两条长腿在阳光下白得晃眼。
纪浮光看了会儿,默默移开视线。
暴晒了大半天的海水一点也不凉, 相反温温的, 非常舒服。沈祀的泳技出人意料的不错,他像一尾银色的游鱼在浪潮中自由徜徉。纪浮光就要沉稳得多,不紧不慢地跟在他后面随波逐流。
沈祀游了会儿,忽然转过头一眨不眨地盯着他。
青年的目光专注而深邃, 被这样看着纪浮光忍不住心口发烫,略有些不自然地问:“怎么了?”
沈祀实话实说:“纪老师, 从我这个角度看你,有点像一个月前在民宿海边见到的那个排球。”
纪排球:……
他轻咳一声:“其实那不是排球。”
沈祀惊讶:“不是排球是什么?”
“是程玉乔。”
沈祀想了半天才想起来程玉乔是谁:“王昊函鬼故事里的女主角?”
“对。她死后怨气不散,一直徘徊在公馆里。后来公馆被改造成民宿,程玉乔也一起留了下来。”
沈祀如今已经接受了有鬼的存在,倒不如何惊讶。片刻后,青年深深拧起眉:“不对,如果这样的话,她又为什么会在海里?”
纪浮光面不改色:“……可能是想通了吧,打算离开伤心地,开启全新的人生。”
沈祀觉得他说的有道理。
天色渐暗,暑气消退,沙滩上逐渐热闹起来。这个时节很少有拖家带口的游客,大多是和朋友结伴来玩的年轻男女,时尚,活跃,生命力旺盛。
沈祀和纪浮光上了岸,两人都是比例完美的模特身材,很快吸引了不少目光,一个高壮的西国人朝他们吹了声口哨:“嘿,amis,要不要一起喝一杯?”
纪浮光笑着用西语回答,同时很自然地牵起沈祀的手,对方顿时露出一个心领神会的表情,周围的视线也纷纷移开了。
沈祀好奇:“你刚刚和他说了什么?”
纪浮光唇角微弯:“你猜。”
沈祀当然猜不到。
酒店工作人员在沙滩上燃起巨型火堆,一旁是自助烧烤和无限畅饮的冰啤,风琴手演奏起欢快的舞曲,气氛渐渐热络起来。
小龙虾投毒事件并没有影响沈医生的食欲,烤虾,生蚝,扇贝……海风带来哗哗的浪潮声和路人身上的香水味,夏日的风情似乎在这一刻才迟迟到来。
“酒店里有高尔夫球场,我们明天可以去逛一下。”纪浮光往他的盘子里放了两根剥好的蟹脚。
“我不会打高尔夫。”沈祀赧然。
“没事,我教你。”纪浮光微笑。
沈祀点点头,忽然咦了一声。
纪浮光:“怎么了?”
远处度假酒店的圆形旋转门正好缓缓停下。
沈祀收回视线:“看到个人,背影有点眼熟,但想不起来是谁了。”
纪浮光正要说话,耳边响起一道夸张蹩脚的柔媚女声。
“女士们先生们,在这个热情似火的夜晚,欢迎来到栗子の世界!”
篝火的另一边不知何时出现了一辆带篷小推车,推车后站着个穿深红色浴衣的倭国女人。
她的妆很浓,乍一眼看不出年纪,脸色雪白,唇珠似血,两弯柳眉又细又长,有些像玩具店橱窗里摆的和服娃娃。
女人手一抖,凭空抓出一朵娇艳欲滴的红玫瑰,顺手送给了旁边的一位姑娘。
“好像在表演魔术。”沈祀来了兴趣,“要过去看看吗?”
沈医生想看,纪老师哪有不同意的道理。
那一声吆喝吸引了不少游客,两人借着身高优势正巧能看清女人的一举一动。
对方先玩了几个颇为精巧的近景魔术,顿时引来阵阵掌声。
“接下去的魔术需要一位美丽的小姐或者先生来配合我。”女人双手下压做了个安静的动作。
人群里不少姑娘小伙儿跃跃欲试,女人手指蜻蜓点水似的转了一圈,最后选中了个穿吊带裙的女孩。
女孩身材娇小,五官精致,左眼尾的地方用唇彩画了一朵漂亮的粉色小花,非常别致。
倭国女人从道具箱里取出一个透明的玻璃盒,展示给大家看。盒子约摸篮球大小,表面雕满繁复的花纹,好似某种古老的咒语,看上去十分神秘。
她打开盒盖,里面什么也没有。等女孩也确认过空无一物后,女人用绒布将玻璃盒蒙起来。
“年轻的小姐,现在你可以把手伸进盒子里,让我们看看会出现哪些奇迹!”
女孩将信将疑地照做,很快她的神情发生变化,不敢置信地将东西拿出来。
“咕咕。”女孩手一松,白鸽拍拍翅膀飞走了。
“好!”之前和纪浮光搭讪的西国人带头喝彩,人潮涌动,沈祀也跟着拍了两巴掌。
这魔术算不上多么新颖,胜在让观众有了参与感。比起魔术师独角戏式的表演,鸽子出现在女孩手里显然更别出心裁。
“还请继续。”魔术师优雅地弯了弯腰。
女孩也兴奋得不行,再次把手伸进玻璃盒里。接下去的几分钟内她又摸出了一块画满鲜花和骷髅的丝巾,以及一朵用纸币折成的洋桔梗。
为了感谢对方配合,女人把洋桔梗送给了她,女孩高兴地将之插在了发髻上。
“非常适合您,我美丽的小姐。”倭国女人由衷赞美,“下面还有谁愿意亲自体验魔术的乐趣吗?”
这回响应的人更多了,沙滩,篝火,有趣的魔术表演进一步将气氛推向高潮。
女人选中了西国人。
后者分别摸出了一把玩具水枪,用纸币折成的帆船和一盒……草莓味的避孕套?
人群发出成年人都懂的吁声,西国人哈哈大笑起来,当即跳了一段摆臀舞,彰显自己的雄性魅力。
和刚才的女孩一样,魔术师也送了他一样东西,是那只纸币小帆船。
西国人把纸船贴到唇边亲了一大口,显然对这份白来的礼物相当满意。
“最后一次机会,午夜的钟声敲响前,栗子の世界就会离开这片孤独的海域,去往新的国度。”倭国女人一抖手里的绒布,煞有介事地宣告。
几乎一大半游客举起了手。
沈祀本来还想凑一下热闹,结果一看这么多人,拉着纪浮光往外退了退,给需要的观众让出位置。
谁知女人却改了主意,并未直接指定对象,而是从玻璃盒里又掏出一只鸽子,让鸽子帮自己选人。
——这鸽子和刚才女孩抓到的那只完全不同,它的羽毛是黑色的,僵硬得仿佛钢针,体型也要更小一些,更像乌鸦。
黑鸽在众人或期待或好奇或惊讶的目光中,扑腾起翅膀。
沈祀也随大流地抬起头,杏眼猝不及防对上鸽子的黄豆小眼。青年往旁边走了两步,鸽子紧跟着飞了过来,他又往另一个方向挪,鸽子同样调转鸽头。
很好,确认过眼神,是冲他来的鸽。
黑鸽瞅准沈祀肩头准备着陆,下一秒便被对方骨肉匀停的手卡住了脖子。
“诸位,看来我们的幸运儿已经诞生了!”倭国女人一锤定音。
沈祀拨开人群走到推车前。
女人神情有些紧张:“先生,能先把鸽子还给我吗?”
黑鸽被沈祀拎着脖子,黄豆眼里涌出了泪花。
青年歉意地笑笑:“不好意思,我只是担心它在我头上拉粪便。”
说完把鸽子递给对方。
黑鸽逃离魔爪后迫不及待地钻回道具箱。
女人挤出一丝笑容:“没关系,只是一场误会。”
说完她转过身,像前两次那样准备好道具,对沈祀说:“幸运的先生,现在请你把手伸进盒子里面。”
女人的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切。
沈祀按照她的要求摸索着掀起绒布一角,指尖擦过坚硬微凉的玻璃盒身,在里面搅了搅。
很快他就抓到了一样有棱有角的东西,拿出来一看。
一匹用纸币叠成的小红马。
从颜色就可以知道,小马比西国人的帆船和女孩的洋桔梗都要值钱。
西国人嘴里叽里咕噜冒出一串听不懂的话。沈祀大概能猜到他在说什么,无非是感叹自己运气好。
“请继续。”
倭国女人灼灼的视线中,沈祀第二次开盲盒。
这回是一个小纸人,依旧由百元大钞叠成。
众人发出啧啧惊叹,毕竟到现在为止,接连两次摸出现金的还只有青年一人。
“不愧是鸽选之子。”洋桔梗女孩竖起大拇指。
沈祀:……
倭国女人轻轻拍了拍玻璃盒,无声催促。
还剩最后一次。
沈祀偏头问纪浮光:“纪老师,要不你来?”
说完又征求女人的意见:“可以吗?”
大部分魔术师都没有中途更换“助理”的习惯,据说会影响手感,谁知女人很痛快就答应了:“当然可以。”
纪浮光抬起垂在身侧的左手,十分淡定地从盒子里取出了一只……瓷瓶。
瓷瓶大约成人小臂那么长,细颈长身,表面用彩釉烧出大片翻卷的浪花,月色中深不见底的幽蓝大海好似活的一般,奇形怪状的异国怪物仿佛就潜藏在浩渺烟波之下。
三样东西抽完,又到了喜闻乐见的赠送环节。
倭国女人殷红的唇边浮起一抹浅笑:“二位都配合我表演了这个魔术,为表感谢我将送你们每人一件礼物。”
说完拿起纸人瓷瓶分别递给沈祀和纪浮光。
围观众人不约而同露出羡慕之色。
住在度假酒店里的游客大多不缺钱,但经魔术师之手送的东西显然很有纪念意义,何况那个瓷瓶看上去更像一件艺术品。
谁知沈祀却拒绝了:“不用,谢谢。”
沈祀不要,纪浮光更不可能会要。
倭国女人的笑容僵在了脸上,她以为自己听错了,于是用蹩脚的普通话又问了一遍:“确定不需要吗?免费的。”
她着重强调了后三个字。
沈祀坚定摇头:“人民医生不拿人民一针一线。”
即便当初银行卡余额三位数的时候他都没白要过别人的东西,更不用说现在的沈副院长手握八百亿债权。
倭国女人:“……我不是华夏人。”
沈医生的话语掷地有声:“医德不分国界。”
格局打开了。
第57章 恋爱脑
魔术表演结束, 人群渐渐散了。此时已近深夜,沈祀和纪浮光回到顶层套房。
房间里不止一个卫生间,两人各自洗漱。下午游了泳, 沈医生洗得时间有些久, 等出来,纪老师已经换上了干净的睡衣,坐在沙发里用手机回复邮件。
见他出来,纪浮光指了指茶几上的牛奶:“让服务员送来的,趁热喝, 助眠。”
沈祀看着还在微微冒热气的杯子, 想起两人之前一起去银色火酒吧的时候, 纪浮光给他点的也是牛奶。
这一刻沈医生忽然理解了罗秀,牛奶和香蕉,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毫无区别。
沈祀一口气把牛奶喝完, 准备去小卧室睡觉——大的那个他自动留给了纪浮光。
“沈医生, 等一下。”
自从同学聚会回来后,纪浮光已经一个多月没这么喊他了,平时都喊小祀,只有沈祀自己还一直纪老师纪老师的叫。
沈祀几乎立刻就意识到对方接下去要说的事情恐怕不简单,于是也端正了神色在他面前坐下来。
纪浮光把手机放到一边, 轻声开口:“沈医生, 我有点心理学上的问题想向你咨询一下。”
一听是专业方面的问题,沈祀不由微微坐直了身体。
当代年轻人普遍工作压力比较大,而像纪浮光这样身兼数职的行业巨头,肩膀上承担的责任无疑更重, 人一旦长期处于重压环境下,会产生心理问题一点也不奇怪。
“纪老师可以简单描述一下症状。”沈医生摆出专业的态度。
纪浮光是大部分心理医生都喜欢的那类病人, 理智,清醒,情绪稳定,能很好地表达自己的需求。
“我最近经常失眠。”他说。
沈祀想到了他去医院开的那一袋安神药,点点头,示意继续。
“还总会在一天的某个时间段频繁看手机或者墙上的挂钟。”
沈祀从书包里拿出笔记本做记录:“具体是几点?”
“中午十二点左右。”纪浮光说出一个相当精准的数字。
“还有吗?”
“有时候心脏会忽然跳得很快,指尖有轻微的麻痹感。”
青年微微蹙眉:“纪老师做过心电检查吗?”
纪浮光看着他:“前不久刚体检过,没发现器质性损伤。”
沈祀的眉心并未松开,有时候心理问题比肉/体损伤更难治愈:“这种情况持续多久了?”
“三个月零九天。”
沈祀惊讶:“记得这么清楚?”
纪浮光唇边浮起一抹极淡的笑意:“嗯,我记性比较好。”
沈祀没有怀疑:“发作的频率呢?”
“刚开始的时候两三天才会出现一次这样的情况,近半个月越来越频繁。”
沈祀:“最近一次是什么时候?”
“现在。”
纪浮光的声线压得很低,听在耳朵里给人一种别样的味道。
沈医生做记录的动作一顿,这个答案显然在他的意料之外:“现在?”
“对。”纪老师给予肯定答复。
出来玩没带听诊器,沈祀从单人沙发上站起来坐到他身边,然后伸出手贴上纪浮光的左胸口。
咚咚咚——
纪浮光虽然身体不好,心脏的跳动却非常有力,隔着薄薄的睡衣,他能感受到胸腔里传来的轻微震动。
月光透过薄纱洒进来,给房间里的一切都镀上了一层朦胧的光,自然也包括沈祀。低首凝眉仔细感受的青年整个人显得无比柔和,纪浮光微微垂眸,目光落在沈祀鼻梁处那粒浅色的小痣上,心跳瞬间又快了两分。
“确实比正常心率要快上许多。”沈祀收回手,在本子上记下数据。
排除器质性问题的心率过速大部分是因为紧张引起的,纪老师可能在面对自己这个心理医生时紧张了,于是他接着问:“再上一次呢?”
“看魔术表演的时候。”
“再再上一次呢?”
“吃自助烧烤的时候。”
“在海里游泳的时候。”
沈祀掐指一算,得出结论,纪老师这一整天都处于心率过速的状态。
他想说要不咱还是找个大医院看看吧,对上纪浮光信任的目光又默默把话咽了回去:“大概了解了,先让我想想该怎么治。”
“那就麻烦小祀了。”纪浮光也不着急,情绪一如既往地稳定,要不是沈祀亲手摸过,差点以为刚才一百二十码的心率是自己的错觉。
两人互道了晚安。
沈祀躺在柔软的被褥中,脑子里不断重复刚才的对话,直到意识彻底模糊的前一刻,还在复习学过的心理学知识,试图从里面找出让人长时间心率过速的原因。
隔了好几个楼层的酒店客房内,两道人影一坐一站。
其中一个身着暗红色浴衣,脸上画着厚厚的艺伎妆,正是沈祀他们之前在沙滩上遇见的那位倭国魔术师。
另一人靠在窗边,背对着月光,昏暗中看不清具体长相,从身材和体态判断应该是个年轻男人。
“十二点了,你还不打算动手吗?”男人催促。
“他们没要纸币和瓶子,我很难下手。”倭国女人操着蹩脚的普通话抱怨,“不是你说那个叫沈祀的年轻人很缺钱吗?为什么连白送的东西都不要?”
男人语塞,确实是他错估了沈祀的反应,才会落到如今被动的境地。
“如果不行的话,你我的合作就到此为止吧。”男人十分果断,并不浪费时间,“有了那一男一女,你此行也不算白来。”
说完就要跳窗而走。
倭国女人见状赶忙拉住他:“倒也不是没办法解决,只不过需要我多花些力气。”
她本来还想借机多要些好处,没想到对方丝毫不上钩。
“我在这里等你。”男人重新倚回窗棂上,半点看不出着急。
倭国女人顿时明白自己上当了,狠狠瞪了他一眼,狡猾又小气的异乡人。
“希望你不要食言,轮回井的井眼……”
女人忍不住提醒,被对方打断:“约定自然有效,但前提是你能抓住他,另外小心沈祀身边的那个男人。”
倭国女人见过纪浮光,看上去就是个有钱人家的少爷,身体还不好,一副病美人样,因此并没有把他的话放在心上,摆摆手示意无需多言。
女人转身离去的那一刻,男人的神情瞬间变得冷漠,嘴唇无声翕动,蠢货……
客房距离地面足有近百米高,他却丝毫不觉得害怕,像只黑色的大鸟般从窗口一跃而下,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咕噜噜。
沈祀听见一阵细微的响动,他开始以为自己在做梦,直到有什么东西砸在门板上发出砰一声,青年才猛地从床上坐起来。
沈祀看了眼手机,还不到凌晨一点。
“纪老师?”他以为是纪浮光出来喝水,不小心碰到了桌椅。
外头无人应答,周遭一片安静,沈祀搓了搓胳膊上细小的鸡皮疙瘩。房间里的气温不知何时降低了,冷得像深秋。他跳下床,先去看了空调面板,节能减排的26度。
放在从前,沈医生会以为是空调坏了,但如今的他早已不是单纯的吴下阿蒙,有鬼两个字清清楚楚出现在青年的脑海里。
沈祀没有捉鬼的经验,但他知道怎么医治“病人”,首先,需要一件趁手的工具。
沈医生举着手电转了一圈,最后在大衣柜里找到了一根细长但结实的高尔夫球杆,掂了掂,手感不错。
咕噜噜。
客厅里再次传来奇怪的动静,像是有什么圆形的东西在地板上滚来滚去。
沈祀轻轻拧开门把手,透过门缝能看到不远处躺着一只让他无比眼熟,又无比狼狈的……瓷瓶?
在倭国流传已久的恐怖故事里,没有主人的邀请,瓶女无法进入陌生人的居室。所以她们往往会给自己找个光鲜亮丽的壳子,吸引那些爱贪小便宜的路人。
可惜沈祀没要栗子的瓷瓶。
所以她只能选择另一种更为小众的方式,进入顶层套房。
沈医生看着面前脏兮兮,臭烘烘的瓷瓶陷入了沉默。
有一说一,他并不很想对付这个脏东西,毕竟球杆是无辜的。
恰在此时,瓶子忽然动了,一颗女人的头颅从瓶口处伸了出来,她的脖子弯成蛇一样细长的弧度,殷红的嘴巴裂到耳朵根,朝沈祀露出森然獠牙。
就是现在!
青年眼底闪过一抹栗子看不懂的欣喜。
咚!
沈祀一个漂亮的挥杆,正中对方太阳穴,头颅瞬间发出凄厉的尖叫,连同瓷瓶一起飞了出去。
一切发生得太快,栗子甚至来不及反应就撞上了对面的墙壁,紧接着炮弹般弹射回来。
青年又是一杆,咚!
咚!
咚!
打壁球似的声音终于吵醒了主卧室里的纪浮光,他推门出来。
栗子被沈祀打得晕头转向,根本近不了后者的身,心里清楚今晚的行动还未开始便宣告失败了。但让她就这么空手而归又不甘心,毕竟自己已经付出了太多……
此刻房间里出现了第二个活人,栗子秉着来都来了的原则,几乎立刻就转移了攻击目标。虽然和她合作的家伙提醒过要当心纪浮光,可这人看上去实在太弱了,不是吗?
女人唇角勾起一抹诡谲的弧度,头颅带着瓶子在空中九十度转弯,放弃沈祀,转而朝男人袭去。
沈祀大惊:“纪老师小心!”
房间里太冷,纪浮光低低咳嗽,借着这个动作,左手食指不着痕迹地在迎面而来的瓶身上轻轻弹了一下。
咔嚓。
伴随一道细微的碎裂声,栗子的笑容僵在了脸上,绘满浮世绘的精美瓷瓶从空中坠落,掉在地上摔成了两半。
“碎了?”沈祀有些意外,刚才他打了那么多下都没坏,结果瓶子自己摔碎了。
纪浮光面不改色:“量变引起质变。”
地上的栗子:……要不是亲身经历,她都差点信了。
两人不约而同看向鼻青脸肿的倭国女人,后者的模样和他们几个小时前在沙滩上见到的魔术师出入很大,首先体型缩小了很多倍,手脚又细又长,呈现出一种奇怪的畸形。
“有些流浪马戏团为了吸引观众,会把两三岁的小女孩养在漂亮的陶瓷花瓶里做成瓶女。”纪浮光皱眉。
随着小孩渐渐长大,脖子以上正常发育,人面桃花搭配美丽的花瓶,看上去十分猎奇。但由于脖子以下的部位被瓷瓶约束,骨骼和肌肉无法自由生长,内脏器官长时间受到挤压,极易衰竭,所以她们的寿命普遍很短。
因为这样惨痛的经历,瓶女死后大多怨气横生,变成厉鬼的概率比普通鬼魂要高出好几倍。凶戾的瓶女第一个报复的往往就是马戏团团长,还有那些出于猎奇心理来看马戏的客人们。
“为什么攻击我们?”沈祀奇怪,毕竟他和纪浮光既不是迫害瓶女的马戏团长,也没有看人受虐的变态嗜好。
栗子看了眼他手里的高尔夫球杆,眼中闪过一丝畏惧,老实道:“有人让我来抓你。”
“抓我?”沈祀惊讶,“为什么抓我?”
“这我就不知道了,他没说。”栗子转了转细长的脖子。
纪浮光皱眉:“他是谁?叫什么?”
栗子回忆了一下:“他自称三爷。”
三爷,血莲花!
沈祀和纪浮光对视一眼,立刻问:“他在哪儿?”
栗子报了客房号。
两人第一时间坐电梯下去,可惜那里早已人去楼空。
“他应该是知道瓶女行动失败,所以提前跑了。”纪浮光的语气很冷。
沈祀又问栗子:“那人长什么样?”
“他浑身裹在斗篷里,看不清楚模样,听声音应该是个年轻男人。”
沈医生表情一言难尽:“连名字和长相都不知道,你就帮他来抓人了?”
栗子没说话。
纪浮光嘴角勾起一抹讥讽的弧度:“应该是对方开出的条件足够诱人吧,他许诺了你什么?”
瓶女闭口不言,沈祀瞥了眼手里的高尔夫球杆。
栗子:……
“他答应事成之后让我成为万鬼之王。”
说到最后四个字,女人的眼底染上了一抹歇斯底里的疯狂。
沈祀听着这个充满中二气息的称呼,忍不住提醒:“你不会是被他忽悠了吧?”
“不可能!”瓶女很快反驳。
沈祀惊讶于她的笃定:“如果他真这么厉害为什么不自己来抓我,而要选择跟你合作?”
瓶女嗤笑:“知道轮回井吗?”
沈祀一愣。
“他能打开轮回井。”瓶女语气压抑不住地激动,轮回井连通众生六道,只要掌控了它的力量,别说成为万鬼之王,上升天道也不无可能。
沈祀虽然接受了“鬼”的存在,但对转世投胎这种事情依旧没什么概念,因此瓶女的话在他听来和天方夜谭差不多。
“你不是外国鬼吗?轮回井还接境外业务?”沈医生惊讶。
瓶女眼底闪过一丝恨意:“我本来是华夏人,小时候被拐卖去的倭国。”
沈祀:……行吧。
忽然他似是想到什么,脸色微变:“昨晚的那个西国人和女孩!”
魔术师是鬼,自然不可能好心白送东西给游客,更何况瓶女生前最痛恨的就是那些拿自己取乐的观众,那两人收了她的礼物,肯定不会有好下场。
纪浮光冷冷看向瓶女:“你把他们杀了?”
谁也不希望自家的酒店里发生命案,以后还做不做生意了?
瓶女对上他的目光,下意识瑟缩了一下:“没有,不过差不多了。”
说到后面声音越来越小。
沈祀问了两人的房间号,瓶女心不甘情不愿地说了。
纪浮光立刻给前台打电话,发现是顶层套房的住客,客房部经理拿上房卡亲自上来了。
“纪总,那两个房间的客人是有什么问题吗?”经理紧张地搓着手,脑子里已经把黄赌毒全部过了一遍。
沈祀拍拍他的肩膀,语气同情:“可能比黄赌毒还严重。”
客房部经理眼前一黑。
西国人的房间在六层,经理先礼貌地敲了敲门:“康林先生。”
久久没等来回应,他不再迟疑,刷卡开门,看清屋内的景象,吓得差点晕过去。
魔术表演结束后,康林和朋友们继续吃烧烤喝冰啤,临近午夜才回到自己的房间。
他喝得有些高了,迷迷瞪瞪看见窗边的书桌上摆着一个小物件,走过去一瞧,竟然是倭国女人免费赠送的纸币帆船。
但那纸船一直被他收在裤兜里,康林不记得什么时候把它拿出来过。
醉醺醺的酒鬼愣了片刻,忽然哈哈大笑起来:“魔术,这一定是魔术!”
他拿起纸船,凑到唇边又亲了一大口,下一秒无数纸片仿佛有生命般,沿着他的鼻子眼睛下巴不断蔓延。
康林完全吓傻了,酒也醒了大半。他惊惶地想要大叫,但他的嘴巴被纸币封住了,只能发出呜呜的声音。
房间里没开灯,月光从窗外照进来,一个人形木乃伊直挺挺躺在酒店雪白的大床上。
沈祀走近了才发现,捆绑木乃伊的不是绷带,而是一张张青灰色的冥币。
“这这这,谁干的?!”经理大惊失色,“谁这么缺德在房间里放冥币!也太不吉利了!”
纪浮光冷冷瞥了眼地上趴着的瓶女,后者努力把自己缩成一团,降低存在感。
沈祀把冥币从康林身上撕下来,露出西国人苍白的面孔。
“还有呼吸。”沈医生神情一松,经理慌慌张张掏出手机打120。
青年没有把撕下来的冥币随意乱扔,而是堆叠整齐装进书包里。
纪浮光挑眉:“有用?”
沈祀嗯了一声:“回头烧给阿飘他们,不能浪费了呀!”
瓶女:……
这一趟她亏大了,没拿到好处不说还倒贴不少,姓沈的杀鬼诛心!
暂时将康林交给经理,沈祀和纪浮光又去了另一位“幸运观众”那里。女孩的情况和西国人差不多,全身被冥币包裹得严严实实,好在也还活着。
救护车很快就到,把昏迷的两人拉走,客房部经理怕再出意外,一起跟去了。
沈祀和纪浮光回到套房,瓶女的脸色不知何时灰败下去,皮肤也开始呈现出脱水的状态,变得干瘪皱巴。
“她要死了吗?”沈医生有些担心,他本来还打算把瓶女带回仁爱换绩效,就是不知道医院收不收外国鬼。
纪浮光想了想说:“传闻瓶女依托瓶子而生,失去瓶子的瓶女不出半小时就会魂飞魄散。”
沈祀急了:“那怎么办?”
“很简单,再给她找个瓶子就可以了。”
瓶女也点点头,表示纪浮光说得不错。
沈祀在房间里转了一圈,最后拿来一个酒店免费供应的空矿泉水瓶。
瓶女嫌弃地尖叫起来:“我怎么可能住在这种东西里面?!瓶子就像我的衣服,矿泉水瓶?乞丐都不穿!”
沈医生铁石心肠:“当乞丐和魂飞魄散自己选一个。”
瓶女气得浑身发抖:“你这样是不会有女孩子喜欢你的!”
沈祀还未说话,就听一旁的纪浮光淡淡道:“他有男孩子喜欢。”
瓶女睁大了眼睛:……
沈祀也忍不住看向纪浮光。
瓶女最后还是委委屈屈缩进了矿泉水瓶里,沈医生盖好瓶盖,和那些冥币一起放入背包。
做完这一切,时间已经指向凌晨三点,沈祀打算继续上床睡个回笼觉,被纪浮光叫住:“沈医生。”
青年停下脚步。
“我的那个病,你想好要怎么治了吗?”
纪浮光垂眸看着他,声音轻柔得不得了,沈祀条件反射地摸了摸自己的耳朵,有点烫。
几个小时前两人的对话再次浮现在他的脑海中。
“我最近经常失眠。”
“还总会在一天的某个时间段频繁看手机或者墙上的挂钟。”
“有时候心脏会忽然跳得很快,指尖有轻微的麻痹感。”
“这种情况持续多久了?”
“三个月零九天。”
“刚开始的时候两三天才会出现一次这样的情况,近半个月越来越频繁。”
“最近一次是什么时候?”
“现在。”
“再上一次呢?”
“看魔术表演的时候。”
“再再上一次呢?”
“吃自助烧烤的时候。”
“在海里游泳的时候。”
……
沈祀心里模模糊糊有个猜测,这猜测来源于那句“他有男孩子喜欢”。
青年沉默半晌,抿了抿唇问:“纪老师,你现在心跳正常吗?”
纪浮光感受了一下,实话实说:“还行。”
沈祀忽然靠近,伸出手抱住了他,霎时间原本平稳跳动的心脏仿佛成了脱缰的野马。
第58章 谈个恋爱
套房里安静极了, 只有瓶女不甘心地用指甲挠着矿泉水瓶壁,以此表达抗议。
沈祀的耳朵贴着纪浮光的胸膛,能清晰听到对方飙升至一百二十码的心率。
砰砰砰。
他抬起头, 望着男人漂亮的凤眸:“确诊了, 纪老师得的这种病叫恋爱脑。”
纪浮光愣住,旋即笑起来:“恋爱脑能治吗?”
沈祀默了默,点头:“不是什么严重的大病,和喜欢的人谈一场甜甜的恋爱就好了”
纪浮光挑眉:“跟自己的主治医生谈恋爱会不会不大好?”
突如其来的直球让沈祀微微睁大了眼睛,半晌他唔了一声:“准确来说, 恋爱脑不属于精神方面的疾病。”
所以他不是纪浮光的主治医生。
所以他们之间不存在医患关系。
所以可以谈恋爱……
*
沈祀着急带瓶女回仁爱医院, 原定的七天假期缩短到了两天, 纪浮光提前给老管家打电话,福伯开车送他们回小区。
当晚, 沈医生照常上班。
他把瓶女拿出来给张风开看, 娃娃脸同事眼睛都直了:“这, 这是瓶女?”
“是啊,怎么了?”沈医生疑惑。
张风开一脸痛心疾首:“这样少见的厉鬼,沈哥你竟然就把她塞在矿泉水瓶里!瓶女和别的鬼不一样,出了名的爱美,气性大, 气死了怎么办?”
沈祀:……
“而且看她的打扮, 不像是我们华夏的瓶女。”张风开眯眼打量。
沈祀实话实说:“倭国来的,叫栗子。如果真死在咱们医院里,会引发国际纠纷吗?”
张风开啧了一声:“难说,之前乔医生夜巡的时候无意间救了一只吸血鬼, 结果被那人赖上了,还把整个蝙蝠家族叫来了, 气势汹汹地非要以身相许,连阎院长都惊动了。”
沈祀:……
他在瓶女彻底气死前把她拿去了医务处归档,然后带着查房记录本去了综合楼九层。
沈祀熟门熟路地找到904病房,没想到里面竟然出乎意料地热闹。
阿飘,李苏苏和洛修都在,三人围着桌子团团而坐。
“你们在玩什么?”沈医生好奇。
“斗地主。”
饿鬼少年不知道偷了多少牌,红腰包快装不下了,秃头女鬼的假发是她最好的掩护,而男阿修罗多出来的两双手显然也并不干净。
沈祀看着桌面上所剩无几的纸牌神情微妙,知道的是在斗地主,不知道还以为在变魔术。
“沈医生是来看我的吗?”洛修激动地站起来,盯着青年的眼神仿佛要吃人——就是字面意义上的吃。
沈祀担心他再说出“我,心悦你”之类的话,后退一步拉开距离:“洛先生请自重,我已经有男朋友了。”
晴天霹雳!
洛修彻底石化了,好在他很快振作起来:“没关系,我不介意三人……”
他的话没能说完,被阿飘一口吞掉了脑袋。
尽管已经见识过一次,沈祀还是不禁目瞪口呆。
李苏苏对着没头的男阿修罗翻了个白眼:“辣鸡。”
沈祀:……
“沈医生来查房吗?”阿飘小小地打了个饱嗝。
沈祀这才想起自己的来意:“有些东西给你们。”
说完拉开书包拉链,露出满满一书包冥币。
“哦,还有苏苏的假发。这个颜色我找了好几家淘宝店,才找到满意的,而且店家说是用真发做的,大几百呢!”
“阿飘的磨牙棒,新款,伯牙绝弦味的……”
沈医生一样一样往外掏东西。
少年接过来尝了尝,声音嘶哑:“好,好吃,爱吃。”
沈祀笑起来,转头问另一边的李苏苏:“你没有实体,假发和冥币要烧给你吗?”
李苏苏受宠若惊,她还是有些怕对方,离得远远的,扒拉着门框,随时准备跑路:“……会不会让您太破费了?”
沈医生摆摆手:“还行,冥币没花钱。”
李苏苏:?
沈祀给两鬼都烧了冥币,阿飘和李苏苏的手机里先后响起支x宝到账xxxxxxx元的提示音,至于洛修则被战略性忽视了。
书包里还剩下一小半纸钱,沈祀想了想全烧给了罗秀。
时至今日,他哪还猜不到阿秀恐怕也不是人。张风开是天师,马楼专职算命,沈医生思来想去,嚯,自己身边竟然只有纪老师一个正常人。
阎青廷得知沈祀休个假都能带回来绩效,头疼地抚了抚额。旧债未清又添新债,新新旧旧无穷尽也,只好禁止他短时间内再出外勤,做一些档案整理工作,顺便度化那些新来的冤魂们。
福利院的案子萨德已死,被献祭的孩子心愿一了,几乎不用他做什么便相继出院了。
沈祀以前不清楚仁爱医院的真实背景,现在知道病人不是真病人,那么所谓的“出院”应该也不是他理解的那个出院。
“下一个病人出院的时候,我能去看看吗?”他问张风开。
张风开一脸为难:“这事得问谢主任。”
大部分天师和鬼差说白了就是打工人,主要负责度化冤魂,让他们消除执念,至于投胎的具体过程属于机密,只有黑白无常和阎青廷才接触得到。
“不过沈哥你现在是副院长了,肯定有这个权限。”张风开想了想说。
沈祀点头:“行,那我去找谢主任。”
谢必安听他说想看病人出院,只略挑了挑眉,十分痛快地答应了:“当然可以。”
沈祀跟着他出了办公室,直奔综合楼电梯。他有些好奇对方会带自己去哪个楼层,结果下一秒就见谢必安从白大褂的口袋里掏出工作证,在面板的感应区刷了一下,只听滴一声。
原本电梯一共有十二个楼层按钮,地上九层,地下三层,滴声过后又肉眼可见地多出了六个,分别是负四到负九。
他想起张风开说过仁爱医院没有地下停车场,这些楼层全是关押鬼物的“病房”,而且从隐蔽性和慎重程度看,显然不是许攸周小宁那个级别的。
思索间,谢必安已经按下了负四层的按钮。
电梯下行,冷风嗖嗖从轿厢四壁的缝隙里灌进来,沈祀手臂上起了一层细小的鸡皮疙瘩。
“负五以下关的都是饿鬼级别的大鬼。”谢必安看了他一眼,“比如殍。不过殍化鬼时间不长,也没害过人,所以当初把他安排在了负三。”
结果沈医生嫌地下晒不到太阳,影响孩子身体发育,又给申请去了九层。
“他们大多曾为祸一方,如果萨德福利院的邪神像没有被你消灭,也会被投放到负六层病房,日日遭受车裂之苦。”
男人镜片后的双眸没了往日虚假的慵懒和煦,落在沈祀身上的目光多了几分锐利和审视。
眼前的青年非常年轻,五官秀气干净,身材纤瘦,和强壮完全搭不上边。厉鬼们却对他又爱又怕,身上还有一股让谢必安隐隐感到熟悉的味道……
究竟是在哪里闻到过?
谢必安努力回忆,可惜他做鬼太久,许多事情早已消失在漫漫记忆长河之中。
说话间,电梯停下,轿厢门缓缓打开。
出现在沈祀面前的是一条普普通通的走廊,和地上部分的建筑没什么区别,天花板上甚至还装了白色的筒灯。
大小鬼物们排着队等在一扇金属大门外面,门头上方挂着牌子,轮回间。
“从这扇门出去就代表出院了?”沈祀挑了挑眉。
谢必安摇摇头:“哪有那么简单。”
他在门禁上刷了虹膜,伴随滴一声,银白的金属门缓缓移开,等两人进入后,又重新关上。
见沈祀神情复杂,谢必安忍不住问:“怎么了?”
“想不到医院里还有这种高科技。”沈医生感叹。
谢必安正色道:“科技是第一生产力,要相信科学。”
沈祀:……这话听着还怪耳熟的。
轮回间内的空间比外面看上去要大很多,整体是偏硬朗的科技蓝,两面墙上镶嵌着密密麻麻的仪表盘和机械臂,进来的鬼物会先到第一个机械臂那里,喝掉一小杯液体。
沈祀很快反应过来:“那是孟婆汤?”
谢必安神情复杂:“是孟知爻新摇的珍珠奶茶,他最近迷上了这个。”
沈祀:……
喝了“孟婆奶茶”的鬼物眼神渐渐变得清澈,监视器显示该鬼物的记忆已经清洗完毕,可进入下一道程序。
第二台仪器根据鬼物生平,自动为其分配归属,该去畜生道的去畜生道,该投生成人的投生成人,同时人又分不同的命运,有的出生就在罗马,而有的出生就是牛马。
终于到了最后一道程序。
那是一扇六边形的门,看上去有些像蜂巢,也像一口……井。
“轮回井?”沈祀惊讶。
谢必安嗤笑:“假的,真的轮回井早在二十年前就被封了。那扇门只是一个模拟轮回井的虚影。”
“为什么要封印它?”沈祀奇怪。
这事在仁爱医院并非秘密,连不少人类天师也知道一些,谢必安没有隐瞒:“因为轮回井的井眼丢了。”
泉有泉眼,井也有井眼,是井的生机所在。
然而地府的轮回井却在二十三年前丢失了自己的井眼,成了一口废井。
“怎么丢的?”沈祀又问。
“被十八地狱关押的一只大鬼偷走了。”
说起这事,谢必安就恨得咬牙切齿。彼时正好轮到他当值,没能制止这件事的发生,简直就是白无常一生的耻辱!
“那之后,轮回井失去轮回的能力,鬼物爆仓,地府大乱,阎院长花了大力气才研发出现在的这套程序,暂时控制住了局面。”
然而轮回井作为六道至宝又岂止帮助鬼物投胎一个用途?
沈祀秀挺的眉毛微微蹙起:“没人找那偷东西的鬼吗?”
“怎么没有?找了,而且还找到了,但井眼并不在他身上。”谢必安苦笑,“好了,看完了病人‘出院’,沈院长还有别的事情吗?”
谢必安又恢复了往日职场精英的模样,斯斯文文地推了推鼻梁上的金丝边眼镜。
沈院长点点头:“有的。”
谢主任头顶缓缓冒出一个问号。
沈祀冷不丁问:“那个偷井眼的大鬼一直被关在仁爱医院里吗?”
“当然……”谢必安猛地看向他,“你什么意思?”
沈祀皱眉:“我觉得谢主任最好确认一下再回答。”
青年的语气不急不缓,却莫名让谢必安心里咯噔一下。他顾不上和沈祀多费唇舌,急急忙忙出了轮回间,直奔电梯。
“你……沈院长也一起来!”谢必安拦着电梯门,等对方也进了轿厢才关闭。
他直接按了负九层,随着电梯下行,轿厢里的温度也越来越低,甚至到了说话冒白气的地步。
电梯门一开,谢必安几乎立刻冲了出去。楼道里阴冷刺骨,两边墙壁天花板和地面上结着厚厚的霜,沈祀以为自己会被冻得受不了,事实上只有刚开始的时候冷得打了个哆嗦,后面很快就习惯了。
“这里是寒冰地狱。”谢必安把他的反应看在眼里,脸上不易察觉地闪过一丝诧异,“十八地狱中,不少人最惧怕石磨地狱和油锅地狱,前者是命悬一线的恐惧,后者则纯粹就是□□上的痛苦罢了,但他们都不知道永无止境的寒冷和封闭才是最可怕的。”
寒冰地狱里没有一丁点儿声音,如果不是谢必安在他身边说话,沈祀会以为自己聋了。
这种极度安静的环境反而会让人变得烦躁,一间间病房看上去就像一个个牢房,谢必安走到最深处的病房前,用指纹打开了门锁。
“这个技术含量稍微低了一点。”前锁匠学徒,现沈副院长评价,“现在有很多办法可以复制别人的指纹,不及虹膜的安全性高。”
谢必安:……
谢主任忍不住辩解:“虹膜识别很贵的,一个虹膜锁能买几百个指纹锁了。”
沈祀想到仁爱医院连自己的八百多个亿都付不起,听到这话也不觉得意外。
病房门开了。
里面冰天雪地,白皑皑的一片,没有床铺家具没有圆形浴缸和壁挂式马桶,只有一个人形的雪球盘腿坐着。
谢必安大大松了口气,他刚才真被吓了一跳,正准备说些什么,就见沈祀走到“雪球”边,伸出手。
“别碰他。”谢必安大惊,十八地狱的大鬼是能随便碰的吗?要不要命了!
可惜他说晚了,青年细白的指头已经戳了下去,然后在谢主任惊恐的目光中,“雪球”咕噜噜滚远了。
谢必安:“……操!”
他快步跑过去追上“雪球”,气急败坏地扒拉开表面厚厚的雪层,露出里面的内芯。
然而哪有什么凶戾的大鬼,只有一尊做工粗糙,勉强能看出人形的石头雕像。
偷井眼的鬼跑了。
谢必安看着那个朝自己咧嘴傻笑的石雕瞬间红温,血压飙到了一百八。
他被骗了!
他竟然被这样一个劣质的假冒货骗了!
而且连对方是什么时候越狱的都不知道!
谢必安感觉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奇耻大辱,恨不得一脚把石雕踹出去十万八千里。
好在他没有真的被愤怒冲昏头脑,努力平复后恢复一丝理智,想起是沈祀提醒他大鬼可能已经越狱的事实,赶忙问:“沈院长,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这一声沈院长可比之前几次真心实意多了。
沈祀沉吟:“我不确定遇到的那个人就是偷井眼的鬼。我没见过他的长相,只知道他左手虎口处有一朵血红色的莲花纹身,别人叫他三爷。”
“血莲花纹身!没错,就是他虞罂,虞三!”谢必安咬紧了后槽牙,又满怀希冀地看向沈祀,“你在哪里见过他?”
沈医生实话实说:“梦里。而且我也在找他。”
说完翻出了之前在本地新闻上发布的寻人启事。
这启事谢必安也有印象,毕竟当初在APP头版挂了大半个月,但他没把厉鬼虞罂和沈院长的好大儿联系起来。
十八层的大鬼跑了不是小事,更何况这鬼还有偷井眼的前科,谢必安马上联系了阎院长汇报情况。
阎青廷联合几名院方高层连夜召开紧急会议,沈祀作为新任副院长和最近接触过虞罂的人也参加了。
仁爱医院不是第一次有病人出逃,他刚入职的时候就遇到过跑路的郑家栋,但显然和这次不是一个级别的。
阎院长的脸色非常难看,谢必安常年镇守仁爱医院,出了这样的事他难辞其咎,浑身上下散发着浓重的黑气。
阎青廷看了他一眼,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
白无常表面随和,骨子里却十分骄傲,在同一个鬼物身上连栽两次跟头,没当场爆/炸已经算很克制了。
阎青廷收回视线,放缓了语气问沈祀:“沈院长能再说说前两次遇到虞罂时候的情形吗?”
沈祀于是又补充了一些细节:“其实我雇主,我是说我朋友也曾梦到过他。”
“你朋友?”阎青廷有些意外。
“对,他叫纪浮光。”
会议结束后,阎青廷下令所有夜班医生暂时中止外勤任务,全力搜捕虞罂。
当然这其中不包括还在实习期的临时工,也不包括沈祀。
前者出于安全考虑,临时工大部分是人类天师,最多抓抓李苏苏那个级别的厉鬼,真对上虞罂多半一命呜呼,提前转正了。
至于沈祀,阎青廷认为就算他什么也不做,以虞罂不达目的不罢休的性子,还会再主动找上门。
“沈院长,你觉得虞三为什么找你?”阎青廷的目光里带着一丝探究。
沈祀也疑惑:“不知道,但他说过没有我就不会有现在的他。”
要不是这话太容易让人误会,自己也叫不出那声“乖崽”。
阎青廷陷入沉思。
沈祀:“听谢主任说,二十多年前虞罂就跑过一次,当时是怎么抓住他的?”
阎青廷略显疲惫地按了按眉心:“没人抓他。”
沈祀:?
一旁的谢必安幽幽开口:“他自己回来的。那大鬼不知在哪里受了重创,魂魄都快碎成渣了,拼都拼不起来的那种。”
已经入秋,天亮得也比以往晚了一些,沈祀下班的时候周遭依旧黑漆漆的。
阎青廷站在窗边,目送青年单薄的背影渐渐消失在夜色中。
“院长。”谢必安舔了舔有些发干的嘴唇,看着眼前杀伐果断的女人,“虞三为什么对沈祀感兴趣?”
阎青廷并未回答。
谢必安有些急了:“沈祀他,他会不会是井眼……”
万物有灵,更何况像轮回井这样的六道至宝,井眼化身成人也不无可能。
“不会。”阎青廷却十分笃定,“井眼只有在井里才能焕发生机,离开轮回井的井眼就和普通死物差不多。”
别说化身成人,能开灵智都算不错了。
“不过,不管沈祀是不是井眼,虞三三番两次找上他,都说明他非常重要。”阎青廷看向谢必安,眼神凌厉,“白无常,我命你一定要保护好沈祀,绝不允许再出现纰漏!还有……”
阎青廷顿了顿,英气逼人的脸上闪过一丝晦暗:“我怀疑仁爱医院有内鬼。”
谢必安一惊。
其实仔细想想对方的话并非毫无根据,首先假扮虞罂的那尊雕像绝不可能是虞罂自己弄来的,那是上好的三途石。
三途石产自黄泉两岸,本就属阴,再附上一丝鬼气,足以以假乱真,所以即便谢必安定期巡查,也依旧被骗了过去。
另外关押厉鬼的病房也不像沈祀看到的那样只有指纹锁一道屏障,门上布满看不见的禁制,刚才谢必安开门的时候很清楚这些禁制没有任何被破坏的迹象。
毫无疑问,有人在帮虞三。
“找到他。”阎青廷冷声道。
整个仁爱医院忙得人仰马翻,沈院长成了唯一一个只拿工资不干活的闲人。
阎青廷要用他钓虞罂,沈祀自然不能继续待在医院里,骑着小黄车回到出租屋,洗完澡躺在床上打开手机。
——这一晚发生的事情太多,他直到现在才有空看各种未读消息。
房东提醒他上个月的电费该交了,马楼发来了几条道听途说的八卦,罗秀收到了他烧的冥币,差点以为遇上新型诈骗了。
罗娘娘的原话是:小沈先生竟然知道烧纸钱了!这世界终于颠了吗?
沈祀一一回复完,细白的指尖在屏幕上轻轻滑动,滑到最上方的头像。
距离度假酒店的那场“心理咨询”已经过去二十七个小时。
这二十七个小时内,纪浮光给他发了六十条微信,除去返程和睡觉的时间,剩下十个小时,平均每小时六条,十分钟一条,很有规划,也很纪总。
每一条都在表达想他。
沈医生:……是恋爱脑没错了。
吐槽归吐槽,青年的嘴角还是忍不住弯了弯。
恋爱脑就恋爱脑,谁还不是个恋爱脑了!
纪浮光第二天早上打开手机,看到沈祀昨晚发的微信。
花开富贵:余淼淼学会开空调了,纪老师要过来康康吗?
纪老师当然要康康,不仅要康,还要换上他最新季度的高定和名贵腕表去康。
福伯惊讶:“少爷今天有重要会议吗?”
他没在行程表上看到啊。
纪浮光抿了抿唇:“去看小祀家的猫。”
老管家顿时恍然:“晚上要给您留门吗?”
纪浮光:……
纪少爷轻咳一声:“不用。”
沈祀洗漱完,出租屋的门被敲了敲,他还以为是房东来收电费,急急忙忙过去开门。
纪浮光站在外面,秋日的阳光穿过走廊落了一点到他的肩上,眉眼如画,额发微扬,有种油画般的精致和矜贵。
沈医生性别男,爱好男,年纪轻轻就这么被美色冲昏了头脑,一眨不眨地盯着他。
直到余淼淼在客厅里咪呜了一声,沈祀才回过神,谴责地看向小黑猫,一见到纪老师就夹的毛病什么时候才能改?
“不请我进去坐坐?”纪浮光声音里带着笑意。
沈祀摸了摸有些发烫的耳朵,侧身让开。
纪浮光走进出租屋,他不是第一次来,里面的布置早已见过,却依旧有一种前所未有的新鲜感。
大概是因为心情不同。他想。
沈祀让他随便找地方坐,自己去厨房倒水。
纪浮光坐在沙发上。沙发是布艺的,十分普通的亚麻原色,坐下去的时候因为商家偷工减料支撑力不足而深深凹陷。
但他并不介意,甚至觉得还挺软,包裹感十足。
总之,恋爱脑就是这么盲目。
沈祀出来后把水递给他,纪浮光接过抿了一口:“甜的。”
沈医生奇怪:“我没放糖。”
纪老师:“……哦。”
洗衣机发出滴滴的提示音,沈祀把电视机打开,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我去晾衣服,纪老师先看会儿电视。”
出租屋就丁点儿大,从纪浮光这个角度正好能看到阳台上青年惦着脚的背影。
天太热,沈祀没穿袜子,裸着细伶伶白生生的脚踝,T恤下摆伴随他的动作被撩起来一点,露出细腻劲瘦的半截腰。
纪浮光看了会儿,似乎察觉到什么,视线微转,下一秒与对面居民楼里的白无常六目相对。
纪老师看看白无常,又看看沈祀的腰,走过去挡在了男朋友身前。
沈祀正好挂完最后一件衣服。
纪浮光指了指窗外,蹙起眉:“有人在监视你。”
沈祀从他肩头探出脑袋,谢必安举了举手里的外卖咖啡和他打招呼。
“那是我们医院的谢主任,阎院长让他负责保护我的安全。”沈祀也笑着挥了挥手。
“安全?”纪浮光轻挑一眉。
沈祀于是把血莲花虞罂越狱逃跑的事情说了:“院长觉得他还会来找我。”
这一点纪浮光深表赞同。
纪老师对电视兴趣了了,在屋子里转了一圈。卧室门没关,能看到里面一米五的双人床和浅蓝色的床单被褥。角落里放着一个旧书架,摆满各种心理学和医学相关的书籍,看得出屋主人经常翻阅,不少书封都磨得起了毛。
沈祀走过来笑着问:“打游戏吗?”
“打。”
两人坐在床沿上组排打手游,结果纪老师看着病恹恹的,技术居然非常不错,上一个把沈嫦娥从青铜带上王者的还是周小宁。后来沈祀自己散排,段位又掉回去了。
纪浮光操作着屏幕里的小人一拖四,沈祀躺在草堆里喊666,半晌他忽然说:“纪老师,我发现你的手指很灵活,特别是左手。”
刚好一局结束,纪浮光关掉游戏,沈祀捧起他的双手仔细观察。
骨肉匀停,指甲修剪得圆润干净,青年把自己的手贴上去比了比,结果比对方的短了一小节。
明白了,他之所以游戏打得不好,就是因为手指没人家的长!
沈医生心里五味杂陈,纪浮光却冷不防握住了他的手,放到唇边轻轻吻了一下。
沈祀:!!!
他条件反射地抬起头,这才想起纪老师已经不是从前的纪老师了,现在多了一层新的身份!
新身份不仅让他一天发了整整六十条微信,还可以正大光明地进入自己的卧室,行使相应的权利和义务!
沈祀慌乱地瞟向身后的床单,纪浮光却忽然凑过来,伏低身体,两人几乎鼻尖碰着鼻尖。
沈祀不知所措地盯着对方眉梢上的一粒小痣,企图转移注意力,可惜脑子里乱哄哄的,像是有无数只蚂蚁在吵闹。
纪浮光的手贴在他的后腰上,就着这个姿势又靠近了一点,沈祀惊得整个人都僵住了。
下一秒,纪浮光的手从他细软的发丝上轻轻拂过:“落了一根猫毛。”
沈祀傻兮兮地坐在床上,心跳得快蹦出胸腔,喃喃:“就这?”
“不然以为是什么?”纪老师似笑非笑。
沈祀摸摸烫得能煎鸡蛋的耳朵,往后一倒,拽过被子蒙住了脑袋。
第59章 吻
沈祀没在被子里装太久的鸵鸟, 主要人纪老师还在旁边。他一个鲤鱼打挺跳起来,揉了揉有些凌乱的头发,提议:“要不咱出去逛逛?”
暧昧的氛围虽然暂时被打破了, 但两个刚表明心迹的孤男寡男待在一个屋子里, 总感觉容易发生一些不可描述的事情。
没错,沈医生怂了。
问他喜欢纪浮光吗?自然是喜欢的。
但真要和对方做些什么,好像又还没到那个份上。
“去哪儿逛?”纪浮光眼底带着不易察觉的笑意。
沈祀本来就是随口一说,不由语塞。好在他虽然第一次谈恋爱,但俗话说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 想了想:“城西的游乐园。”
沈医生从小到大没去过游乐园, 主要还是因为太穷, 光门票就要好几百,福利院的孩子注定不可能消费得起, 令他感到意外的是纪浮光居然也没去过。
“为什么?”沈祀诧异。
纪老师低低咳嗽:“我身体不好, 四岁以后家人一直把我寄养在寺庙里, 直到成年。”
许多对普通孩子来说习以为常的东西,于纪浮光而言却十分遥远。
一些父母因为害怕体弱的孩子夭折,确实会想到借玄学庇佑子嗣,和穷人取贱名好养活差不多的道理,沈祀倒不如何意外。
“那四岁以前呢?”他问。
纪浮光摇头:“不记得了。”
准确来说, 他并没有四岁以前的记忆。
科学表明儿童早期神经系统和大脑功能尚未完全发育, 可能导致他们无法像成年人一样理解和储存大量信息。但这并不代表着那段记忆就不存在了。只要通过适当的情景重现,依旧会想起零星的早期经历。
纪浮光却不同,他的那四年就像被一只看不见的手用橡皮擦去了一般,不留一丝痕迹。
纪浮光把车停在地下车库, 沈祀跑去按电梯。随着轿厢门打开又阖拢,他想起三个多月前未来商场的那次电梯故障, 神情不由变得微妙。
纪老师朝他投去一个询问的眼神。
沈祀语气迟疑:“纪老师,我们那次不会也是遇上鬼了吧?”
纪浮光好笑地点头:“嗯。”
沈祀无声说了句卧槽。
警方的调查结果出来以后,作为未来商场的投资人,纪浮光从刑川那里了解到了井底骸骨的来历。
“一年前有个工人喝醉酒和朋友发生口角,不小心把人打死了,害怕会因此坐牢,于是趁夜偷偷将尸体扔到了还在施工的电梯井里。”
两人都不是沪城本地人,也没什么亲属在这儿。工头发现少了人,还以为他不想干,跑了,这样的情况在工程队并不罕见,就没去派出所报人口失踪。
沈祀忍不住感慨:“他一年前死的,一年后才出来害人,也太挺能忍的……对了,那鬼呢?已经不在电梯里了吗?”
纪浮光:……
何止不在电梯里,他哪里都不在了。
说话间,电梯升到地面,两人先去售票厅买了票。
暑假一过,已经属于淡季,又是工作日,游乐园里人不多,显得有些空荡荡的。不过沈祀还挺享受这种状态,不需要排队,每个项目都像被他们包场了一样。
“先玩什么?”沈医生兴致勃勃。
纪浮光也不知道,反正时间还早,最终两人决定沿着地图一个一个玩过去。
城西游乐园建了才不到两年,占地面积广阔,基本别的游乐园有的设施项目它都有,过山车摩天轮海盗船旋转木马鬼屋等等。
“感觉一下午可能玩不完。”沈医生有些担心。
纪老师十分体贴:“玩不完可以在园区里住一晚,这里有主题酒店。”
沈祀认为他说得有道理。
按照游乐园地图,第一个景点是旋转木马。伴随欢快的背景音,一匹匹五彩斑斓的卡通小马绕着粉色的中心轴缓慢转圈,浪漫但羞耻。
沈祀的耳朵又开始发烫,对纪浮光说:“这个要不跳过吧,反正也不可能玩遍全部项目,早点结束回家还省了住宿费。”
纪浮光心里咯噔一下,他瞥了眼远处树木掩映下的童话风主题酒店,提醒道:“套票里算了钱的。”
钱这个字瞬间拨动了沈医生敏感的神经,当即决定:玩!
好在园区里人不多,尴尬程度降低了好几个level。
沈祀挑了匹金色的小马驹,至少看上去没那么少女心。他坐在上面刚开始还有些别扭,等纪浮光也上了马,这种感觉才逐渐消退。
算了,反正丢脸也不是他一个人。
不得不说,旋转木马能在小情侣间火这么久不是没有原因的,当木马开始转动,沈祀的心也跟着起起伏伏,他隔着栏杆看对面的纪浮光。
或许是眼下的气氛太浪漫,也或许是沈医生滤镜太厚,此时的纪老师即便曲着两条大长腿在他看来也非常有魅力,和往日矜贵优雅的气质不同,多了几分洒脱与帅气。
音乐结束,沈祀从木马上跳下来。
“接下去玩什么?”纪浮光问。
“海盗船。”沈祀边说边悄悄勾了勾他的手指。
纪浮光有零点一秒的停顿,随即很快反握住,将之牢牢包裹在自己的掌心里,平直的唇角微微弯了弯。
不远处的咖啡店内,谢必安百无聊赖地靠在窗边,注意着两人的一举一动。
片刻后一道人影推开咖啡店的门,在他对面落座。
谢必安轻挑一眉:“姓范的,你怎么来了?”
范无救抿了抿唇:“怕你无聊。”
谢必安确实挺无聊的,鬼知道这一天他都喝了多少杯咖啡了,感觉肚子里不是阴气全是咖啡。
但范无救这么说又让他心里不得劲儿了,什么叫怕他无聊?
谢主任一个直鬼听不得这话。
他动了动屁股,视线从黑无常那张冰山脸上扫过,想起那天对方默认喜欢自己就一阵脑壳疼。几百年的同事看不出你小子浓眉大眼竟然还是个弯仔。
有一说一,谢必安对小众性向并不存在偏见,像他这样活了好几百年的鬼差,什么没见过?更何况古时候就有断袖,契兄弟的说法了。
都是喜欢,没什么高低贵贱之分。
但他自己不是同性恋,谢主任活着的时候就比箭还直,喜欢前凸后翘的漂亮女人,死了以后喜欢前凸后翘的漂亮女鬼。至于硬邦邦的男人,他看着黑无常那张冷冰冰的扑克脸……这日子没法过了!
“要不要一起去玩玩?”范无救指了指外面手牵着手奔赴海盗船的两人。
谢主任不屑:“太幼稚了,不要。”
几分钟后,沈祀站在海盗船一头,看着另一头的黑白无常问两人:“鬼差进游乐园要买门票吗?”
范无救撑着一把大黑伞,不论船身如何摇晃他都八风不动,自然也没有没回答青年问题的意思。
谢必安只好悻悻开口:“不用,普通人看不到我们。”
再说游乐园也不收冥币。
沈祀羡慕极了:“好爽。”
谢必安:……
两个人的date成了四个人的约会,沈祀反而自然了许多,还主动给双方做介绍。
谢必安之前就听他提起过纪浮光,但并未放在心上。之前在出租屋阳台上的时候,也没有仔细打量对方,此时却察觉出了这人的异常。
男人的长相极为俊美,从气质和衣着来看非富即贵,然而这都不是重点,重点是堂堂白无常竟然在他身上体会到了一丝极为清晰的压迫感,特别当后者抬眸望过来的刹那,谢必安有种无所遁形的错觉,就和他平时看那些道行不深的小鬼差不多。
可他白无常并不是普通小鬼,更何况纪浮光只是区区凡人,而且身体还不好。
他与范无救对视一眼,都在彼此眼中看到了震惊。
真是怪事年年有,今年特别多,沈祀的底细他们还没摸清,又来了个纪浮光,偏偏这两人还……
谢必安的目光落在两人牵着的手上,表情瞬间变得一言难尽。
范无救只短暂地出现了一下,很快便回医院继续忙工作去了,谢主任又买了杯咖啡,蹲在树荫下看小情侣坐摩天轮。
城西游乐场的摩天轮直径高达110米,随着转盘一点点转动,座舱随之上升,脚下的景物逐渐远离,变得越来越小。黄浦江成了细细的银色带子,未来商场的圆形穹顶还没有巴掌大。
头顶的天很蓝,像一块透明干净的蓝宝石,一行不知名的飞鸟扇动着翅膀掠过。沈祀忽然想起网上流行的一段话,据说如果两个人在摩天轮的最高点接吻,就能一辈子在一起,永不分离。
他偷偷瞥了眼对面的纪浮光,结果后者也正好看过来,纪老师目露疑惑:“怎么了?”
沈祀:……
一直到摩天轮停下,纪浮光也没有亲他。
沈祀觉得自己大概有病,他既害怕纪浮光做出什么亲密的举动,但当对方真的什么也不做,又开始别扭了。
一圈结束,摩天轮缓缓停下。
“我想再坐一次。”沈医生要求。
纪浮光虽然有些意外,但还是很痛快地答应了。
于是一次一次又一次,终于一个小时后,纪浮光忍不住问:“小祀很喜欢摩天轮?”
沈祀耷拉着脑袋:“喜欢。”
他喜欢死了!
谢必安脚下堆了七八个空的咖啡杯,见两人过来嘶了一声:“摩天轮有这么好玩?”
沈祀面无表情:“好玩。”
他再也不玩了!
谢主任当了真,推推鼻梁上的金丝边眼镜:“等我以后交了女朋友,也带她来这里坐摩天轮。”
沈祀:……
纪浮光看了眼天色:“还可以再玩一个项目。”
沈祀翻了翻地图,游乐园的几个经典设施基本都玩了个遍,只剩下过山车和鬼屋,他问纪浮光的意见。
纪浮光选了过山车。
谢必安忽然像是想到什么,问:“你们会不会觉得我像电灯泡?”
纪浮光摇头。
谢必安微微松了口气。
纪老师面无表情:“你像海上的灯塔。”
光芒万丈。
谢必安:……
过山车是游乐园里最受欢迎的项目之一,即便在淡季加工作日的双重debuff作用下,依旧有几名游客在排队。沈祀他们正好赶上最后一波,坐了车头的位置。
这个时间会来游乐园玩的大多是大学生情侣,沈祀回头看了眼,正好看到后面一排的女孩子和男朋友撒娇说自己害怕,男生抱着她安慰,宝宝长宝宝短,最后两个人还甜甜蜜蜜地吻到了一起。
沈医生:……
“在看什么?”纪浮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沈祀仿佛上课偷看小黄书被抓包,慌忙收回视线,心虚地大声说,“什么也没看!”
纪浮光检查了一下他的安全扣,伴随工作人员的广播,矿车造型的过山车缓缓启动。
车子一路小幅度地颠簸着,发出齿轮摩擦轨道的声音,穿过黑漆漆的矿洞。
沈祀还在纠结亲吻的事,其实并没有谁规定必须纪浮光亲他,如果他想,也可以主动亲纪浮光。毕竟他们已经是男朋友的关系了不是吗?
沈医生不由懊悔刚才没在摩天轮上想明白这个道理,现在明白也晚了,机会已经失去,实在不行明天再坐一次摩天轮?
多花几百块的门票钱就为了一个吻,那他可真是个大怨种!
“快到顶点了。”纪浮光注意到他在走神,轻声提醒。
沈祀这才集中精神抓紧了身前的扶栏。
过山车攀升至最高点,然后旋转着俯冲下落。天旋地转中,人群发出欢呼与尖叫,两边的景物飞速后退,只在视网膜上拉出一道模糊的长影。
呼啸而过的风吹起沈祀的衣衫,揉乱了他的发梢,迫使他暂时忘却了刚才那点纠结的烦恼,和其他人一样放声尖叫。
纪浮光一直看着他,眼底是化不开的脉脉温情与笑意。
过山车在轨道上肆意驰骋,三百六十度翻转环绕,血液一遍遍冲刷着沈祀的鼓膜和胸腔,心跳得比以往任何一次出外勤都要快,难怪年轻人都爱玩过山车,实在太惊险刺激了!
轨道蜿蜒曲折,穿梭在一个个人工开凿的矿洞之中。按园区规定是一共要绕两周,然而第二周开始没多久,沈祀隐约看到前方的轨道上似乎蹲着一个人。
过山车的轨道上有人比铁轨上有人还惊悚,他以为是自己看错了,眨了眨眼睛,结果那人影还在。
车上的其他人还沉浸在高速疾驰带来的兴奋里,完全没发现异常,沈祀看向身旁的纪浮光,后者眉心微凝,显然也注意到了。
“是鬼。”纪浮光嘴唇微动。
沈祀睁大了眼睛:“他在那里干什么?”
纪浮光没回答。
叮,叮叮,叮,叮叮……
明明过山车行驶的震动声很响,诡异的敲击声还是清晰地传入沈祀的耳朵。
那鬼蹲在轨道上,手里的小锤子一下一下敲着坚硬的金属。
叮叮,叮,叮叮,叮叮……
沈祀心里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又安慰自己过山车的轨道由高强度钢材制成,不可能轻易被敲断。
大概猜出他在想什么,人影忽然侧过头,朝他露出一个瘆人的笑。
下一秒,只听咔——一声,钢轨断裂了。
沈祀:!!!
不是,开玩笑的吧?!
失去连接的轨道重重砸在地上,只留下一个光秃秃的断口,过山车上的游客这会儿终于意识到前面发生了什么,发出比之前更加高亢的尖叫。
工作人员在监视器上看到这一幕,吓得腿都软了,第一时间去按制动按钮。
然而过山车没有半分要停的意思,依旧以极快的速度往下俯冲,狂风吹得人脸颊生疼。
这一次和上次未来商场电梯故障的情况相似,但又有所不同。那时候因为在轿厢里,只要不刻意往下看,也就相当于体验了一回跳楼机的感觉。
而此刻坐在车头位置的两人直面轨道断口,受到的视觉和心理冲击要大得多。沈祀一手紧握扶栏,另一手用力抓住了纪浮光的手,骨节都泛了白。
一切都发生得太快了,谢必安察觉出不对劲,第一时间丢掉手里还剩半杯的馥芮白,冲向即将脱轨的过山车。
可惜还是那句话,太快了,时速一百二十码的矿车比百米自由落体的速度还快,即便他是最厉害的鬼差也不可能赶得及。
彻底脱轨的那一刻,谢必安目眦欲裂,沈祀也睁大了眼睛,他听到身后那对小情侣中的女生说下辈子还要和宝宝在一起,结果男生说不了,他更喜欢她的闺蜜。
沈医生忽然觉得就算接吻也代表不了什么。
终于过山车在一片惊叫和痛哭声中冲出了轨道,纪浮光毫无征兆地伸出手,将他的脑袋按进了自己怀里。
“别看。”
沈祀把脸埋在纪浮光的胸膛上,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他满脑子都是过山车砸在地上,两人被撞得四分五裂,脑浆乱流的画面。
终于车头撞击地面,发出震耳欲聋的巨响,两条街外居民楼里的住户都听见了,带来的冲击力却比他想象的要小很多,仿佛被一个巨大的气囊包裹住,毫发无伤。
沈祀还没回过神,就听“啪!”,后排女生给了男朋友一个响亮的耳光:“渣男!”
然后气势汹汹地走了,男朋友捂着半边脸跌跌撞撞地追了上去。
工作人员跑过来安抚幸存者的情绪,所有人都像在做梦一样,心还飘在云端。谢必安短暂的惊愕过后,又着急忙慌地抓肇事鬼去了。
沈祀耳边闹哄哄的,心脏跳得快蹦出胸腔。纪浮光替他解开安全扣,从狭小的座位里挖出来。
天还没彻底黑透,夕阳要落不落地挂在西边,沈祀像只无头苍蝇似的,脑袋一阵发蒙,直到看清对面纪浮光的脸才稍稍定下心来。
他拉起男朋友就走,在游乐园的各个设施间七拐八拐。
渐渐地,他越走越快,从走变成了跑,跑过旋转木马,跑过海盗船,脚步在经过摩天轮的时候慢了下来。
纪浮光忽然反手攥住他,带着他拐到一个圆形的座舱后面。沈祀靠着舱门喘息,纪浮光站在离他不到十公分的地方,然后又靠近了一点。
对方比他高出半个头,这个距离在面对面的情况下,会给人很强的压迫感。沈祀下意识往后缩,可惜身后是坚硬的玻璃,他退无可退。
纪浮光低下头,好看的凤眸专注地看着他,目光一一扫过他的额头,眼睛,鼻尖,最后落到唇上。他的视线太过深重,沈祀的耳朵蹭一下红了,脸颊烧得发烫。
“现在还害怕吗?”他听见纪浮光这么问。
沈祀愣住。
纪浮光于是又问了一遍:“害怕我亲你吗?”
所有的嘈杂在这一刻远去,世界安静得仿佛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沈祀傻兮兮地摇了摇头,他脸上还残留着劫后余生的慌乱,刚刚平复下来的心跳又开始轰轰作响。
纪浮光很轻柔地亲了亲他的额头,又很轻柔的亲了亲他的鼻尖,仿佛一片柔软的羽毛,让沈祀的心都跟着变得柔软起来。
他迟疑地仰起头,就像一只应激的猫,在铲屎官的耐心脱敏下终于愿意露出自己的小肚皮。纪浮光不再犹豫,揽住男朋友的腰,深深吻上他的唇。
沈祀脑子里似有烟花炸开,呼吸也变得急促,手条件反射地去抓对方的衬衫,把价格昂贵的高定抓得皱皱巴巴。纪浮光撬开他紧闭的齿关,用力口允吻他湿润的唇瓣,沈祀被迫发出小猫一样的呜咽。
纪浮光将他整个儿搂在怀里,不留一丝缝隙,缓慢又无比清晰地说:“沈祀,我喜欢你,很喜欢很喜欢。”
因为喜欢所以小心翼翼,因为喜欢所以把主动权交给你。
在出租屋的时候,纪浮光就想亲他的吧?
但看出他在害怕,所以才假装帮他理头发。
沈祀心脏又是重重一击,软得一塌糊涂,他轻声说:“纪浮光,我也喜欢你。”
第60章 混乱
两人在昏暗的夜色中亲密相拥, 沈祀忽然感觉肩头一重,纪浮光大半个身体的重量压了下来。
似曾相识的一幕让他立刻察觉出了不对劲,轻拍对方的后背:“纪老师?纪老师?纪浮光!”
……
管家匆匆赶到市立医院, 推开病房门, 沈祀腾一下站起来,叫了声:“福伯!”
老管家顾不上擦汗,问:“少爷还活着吗?”
沈祀:“……活着。”
老管家神色瞬间变得轻松,然后又慢慢变得古怪:“小沈先生,你们虽然年轻, 但也要注意节制, 天才刚黑呢……”
沈祀:……
沈祀知道他误会了, 赶忙说:“福伯不是你想的那样……”
老管家摆摆手:“我都懂,少爷出发前还让我不用给他留门。”
沈祀:……
沈医生心情复杂。
眼看越描越黑, 他也没再浪费口舌解释。管家去窗口缴费, 沈祀继续陪床。
在床头灯的照射下, 纪浮光的脸比纸还要白,只嘴唇还留有一点血色。
沈祀握着他的手,指尖传来微微的凉意。不一会儿病房门再次被推开,进来的却不是老管家,而是谢必安。
“怎么进医院了?过山车冲下来的时候受伤了?”谢主任一脸惊讶。
沈祀尴尬地脚趾都快抠出一座城堡了, 总不能说纪老师是和他接吻以后才晕倒的吧, 只好含糊其辞地转开话题:“谢主任过来有什么事?”
谢必安一秒变得严肃:“那只敲轨道的鬼抓住了。”
沈祀也微微坐直了身体,做出倾听的姿势。
“这小子是附近沪二中学的学生,暑假里和朋友一起去城西游乐园玩,坐过山车的时候没扣紧安全扣, 半途被甩飞了出去,脑壳着地当场丧命。”
沈祀之前在本地新闻上看到过这个消息, 但每年全华夏的游乐场多多少少都会发生几起这样的意外事故,所以并没有太放在心上,现在谢必安一提,他就想起来了。
“可鬼不是应该天黑以后再出来的吗?”沈祀疑惑。
即便厉害如谢必安和范无救这样的鬼差大白天出行也得撑把伞,而那轨道鬼出现的时候,明明太阳还没有下山。
谢必安欲言又止,最终还是拉了把椅子在他面前坐下来,斟酌地开口:“沈院长知道洛修吗?”
沈祀想了想:“阿飘的室友?”
“对,他是一名阿修罗。”谢必安看出他的惊疑,无奈苦笑,“六道众生中,阿修罗被称为三善道之一,它们一向与人道井水不犯河水,然而我们找到洛修的时候,他刚屠戮了一个村庄。
还有殍,也就是你口中的阿飘,他是一只饿鬼,饿鬼喉细如针,正常食物到了他的嘴里会变成火炭,无法吞咽任何东西。”
“但他吃了我送的磨牙棒。”沈祀忍不住接话。
谢必安举的这两个例子表面看和他的问题似乎毫无关联,可只要仔细想想,就能发现其中的共通之处——阿修罗杀人,饿鬼吃东西,鬼物白天出现,倒反天罡。
“六道众生之所以维持目前的平衡是因为有六道法则的约束,而现在种种迹象表明法则的作用在慢慢减弱。”谢必安头疼地捏了捏眉心。
沈祀默了默,忽然问:“是因为轮回井被封印的缘故吗?”
谢必安点头:“轮回井不但掌管众生轮回,它还是连接六道的枢纽,对法则的影响有多大不得而知,千百年来地府对它的研究其实也只是皮毛而已。”
沈祀一时无言。
谢必安解释完,又提起另一件事:“对了,那辆过山车是怎么回事?”
急速行驶的过山车撞到地面上,车头都成一堆废铁了,车上的人竟然毫发无损,连谢必安这个鬼差都忍不住要说一句见鬼了。
沈祀也不知道,他当时被纪浮光按在怀里,脸贴着男朋友的胸肌,谢必安问他显然问错了人。
白无常盯着眼前的青年看了半晌,没说信也没说不信。他安排手下的一个鬼差保护沈祀安全,自己回了仁爱医院。
阎青廷不在,范无救倒是在医务处。
谢必安把金丝边眼镜往桌上一丢,又重申了一遍自己的想法:“我还是觉得沈祀就是井眼。”
范无救头也不抬,淡淡道:“院长不是说井眼离了轮回井就跟死物差不多吗?”
“不然怎么解释一个普通人类竟然能让鬼物又爱又怕,还有你不觉得他身上的味道很熟悉吗?”
范无救仔细回忆了一下点点头:“确实有些熟悉。”
谢必安一脸果然如此,他又把下午的过山车事故说了:“正常人遇上这样的车祸怎么可能半点不受伤?”
范无救却道:“当时在车上的不止沈祀。”
一整车人都没事的话,反而不好印证谢必安的猜测。
谢必安无法反驳,只能把注意转移到他手里的文件上:“你在看什么?”
“历年仁爱医院夜班医生的档案。”阎青廷让谢必安保护沈祀,把找内鬼的任务交给了他。
谢必安一听,脸色瞬间沉了下来:“有眉目了吗?”
他恨越狱的虞三,更恨那个放跑虞三的内鬼。
范无救摇头:“暂时没有。”
仁爱医院存在二十几年,大大小小的鬼差和任职的人类天师不知凡几,至于病人就更多了。这事范无救还不好假手他人,只能亲力亲为,自然没那么快。
“我帮你。”谢必安从文件柜里抽出一叠档案。
范无救看了他一眼,没有拒绝:“沈祀那边谁在跟着?”
谢必安转了转脖子,十分恶趣味地说:“牛头。不能光我一个人当电灯泡,也该让其他兄弟感受一下小情侣恋爱的酸臭味。”
范无救:……
他忽然开口:“只要你想,你也可以让别人感受恋爱的酸臭味。”
他的语气十分平静,就像在说今日天气一样淡然。
谢必安被口水呛到,剧烈咳嗽起来。
纪浮光昏睡了一整晚,第二天早上醒来看到沈祀伏在床头,晨光洒在青年白皙俊秀的侧脸上,落下细碎的阴影,静谧而美好。
纪浮光没忍住伸手揉了揉他细软的发丝,沈祀一下子就睁开了眼睛。
“你醒了!”沈祀显然很高兴,立刻按了呼叫铃。
主治医生过来给纪浮光做了检查,表示他各项指标都偏低,还需要再住院观察疗养一段时间。
等人走后,沈祀关上病房门,一脸心虚地说:“纪老师,我以后还是不跟你亲了。”
“为什么?”纪老师不理解并大为震撼。
沈祀解释:“和恋人亲密接触会导致肾上腺素飙升,对你身体不好。”
纪浮光:……
他深吸一口气,朝青年招招手:“你过来。”
沈祀不明所以,但还是乖乖走到病床边。
纪浮光扣着他的后脑勺吻了上去。沈祀下意识想要推开,被他捉住了手,紧紧贴在自己的胸口。
“别动,我身体不好,挣不过你。”纪浮光轻声说。
沈祀果然不动了,鼻尖全是熟悉的淡淡冷香,纪浮光的舌尖轻轻勾着他的,像在跳一场隐秘又撩人的双人舞,很久才松开。
这个吻比上一次在摩天轮下要绵长得多,沈祀脸都红了,趴在对方的肩头微微喘息。
纪老师用实际行动说明了自己的身体不好和亲密接触无关,让沈医生不要有心理负担。
然后纪浮光就又晕了过去,吓得沈祀第二次按下呼救铃,还好医生说他只是太虚弱暂时昏睡过去了,并无大碍。
沈祀拉了把椅子坐下,目光一点点描摹床上人的眉眼。描到一半,余光无意间瞥过门上的玻璃窗口,一只硕大的毛绒绒的牛头出现在视野中。
沈祀:……
牛头也注意到他的目光,铜铃大的眼睛弯了弯。
沈祀:……
他走过去,轻手轻脚地开了门。
走廊里人来人往,却好似谁也看不到牛头一般,漠然地从他身边经过。
沈祀之前在大会上听张风开喊他牛哥,再结合这个形象,不难猜到对方应该就是在民间声望仅次于黑白无常的牛头鬼了。
“牛医生。”他笑着打招呼。
牛头咧了咧嘴:“沈医生叫我老牛就行了,或者像姓张的小天师那样叫我牛哥。”
“牛哥。”沈祀从善如流。
牛头心情不错,朝病房里抬了抬下巴:“那是你男人?我刚才看到你俩亲嘴了。”
沈祀:……
沈医生强装镇定地嗯了一声:“我男人。”
“长得不赖,沈医生有眼光。”牛头竖了个大拇指,随即话风一转,“不过……”
“什么?”沈祀下意识问。
牛头摸摸自己的牛角,有些不好意思:“老牛我说话直,沈医生你别介意啊,就是你男人看他的面相不像是长寿之人啊。”
沈祀:……
确实够直的。
他蹙起眉,正色道:“牛医生,什么年代了还搞算命看相那一套,封建迷信都是纸老虎,要相信科学。”
青年语气严厉,牛头都被他唬住了,愣愣地点点头。
沈祀转身进了病房,没再搭理牛头,还把小窗口的帘子也拉上了,防止他再偷看。
纪浮光的嘴唇有些干,沈祀每过两个小时都会用湿棉签帮他润一润,早晚两次擦拭脸和手。老管家送来了三餐,都是沈祀爱吃的菜色。
沈医生半点不浪费地全吃了,然后继续照顾男朋友。
纪浮光半夜的时候醒来了一次,和他说了两句话,又睡着了。
沈祀问主治医生要了血压计,一些简单的检查他自己也能做,还更实时。
纪浮光大部分时间都在睡觉,他似乎一下子透支了太多生命力,身体吃不消,医生也没有行之有效的办法,只能通过自然恢复。
“他以前发病也这样吗?”沈祀问老管家。
管家叹了口气,看纪浮光的目光不像主仆,更像在看自己的晚辈:“夫人在怀少爷的时候受了惊吓,所以他一出生就比寻常孩子要瘦弱。很多人都说少爷活不到成年,只有老爷和夫人坚信那是无稽之谈。
少爷四岁的时候大病过一场,连呼吸都停了,所有人都被吓坏了,我也吓坏了,手脚都是冰凉的。”
说到这里,老管家有些不好意思:“小沈先生不要笑话我。”
沈祀摇头,这是一位忠心耿耿的老仆对小主人发自内心的爱,他没资格笑话:“后来呢?”
“少爷死了,夫人悲痛欲绝,老爷让我帮着料理后事。我联系了殡仪馆,谁知灵车都开到大门口了,少爷忽然又有意识了。”
沈祀:……
他想象了一下小号的纪浮光从棺材板上坐起来,把一群大人吓得目瞪口呆的画面,不由弯了弯嘴角。
“纪氏在京城颇有声望,这事当时闹得还不小。大部分吃瓜群众都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但也有人说纪家小少爷其实已经死了,现在在他身体里的是某只路过的邪祟。”
老管家一说到这个就生气:“少爷怎么可能是邪祟呢?那之后纪氏的生意越来越好,而且少爷非常聪明,也很有魄力,十几岁就从老爷手里接管了家族的核心业务,还拔了几个尸位素餐的老蠹虫,集团效益蒸蒸日上。”
老爷子挺起胸膛,与有荣焉:“那些乱七八糟的流言蜚语就是嫉妒,赤裸裸的嫉妒!至于小沈先生您问的这个问题……我印象中,少爷倒是很久没发病了。”
送走管家,沈祀托腮坐在病床边。
福伯说纪老师很久没发病,但他明明记得半个月前对方才发作过一次。
当时是在海边的民宿里,纪浮光告诉他自己鸟毛过敏才会昏倒。
民宿,玻璃窗上的大洞,程玉乔的鬼魂。
游乐园,脱轨的过山车,敲轨道的冤魂……
青年呆了呆。
接下去的时间,沈祀一次也没梦到血莲花纹身,谢必安那边同样没有虞罂的消息,偷井眼的大鬼仿佛人间蒸发了一般。
不过仁爱医院的众人却并没有因此变得清闲,反而更加忙碌了。
游乐园那只敲轨道的鬼物就像一个无声的讯号,昭示着六道法则对众生约束的崩解。
越来越多的鬼物在大白天出现。刚开始它们试探性地盘踞在废弃的烂尾楼,待拆迁的民居群等鲜有人至的地方,渐渐的,一点点往市中心和人流密集处靠近。
沈祀前一天早上出去打水的时候,还遇到了一只趴在水箱上的女鬼。对方穿着染血的白裙子,长发半遮面,一颗眼珠要掉不掉地挂在眼眶里。
放在从前,沈医生大概会赞一句很逼真的特效妆,顺便再看看周围有没有直播摄像头。
女鬼手脚并用地从水箱上爬下来,对着他一边斯哈斯哈一边说好香,还一路跟到了病房外,被守在那里的牛头当场抓获,送去了仁爱医院。
大部分鬼物都浑浑噩噩的,没有表现出太大的攻击性,这让谢必安他们暗暗松了口气。
鬼物只要不伤人,其实和普通人没什么区别,一些人甚至因为见到已故的亲朋好友而欣喜万分。
与此同时,正常活人身上也出现了微妙的变化。这种变化主要体现在性格方面,变得暴躁易怒。
沈祀亲眼看见隔壁病房的家属为了谁先测血压而大打出手,明明等上两三分钟就可以解决的问题,最后硬是把自己弄进了ICU。
和鬼物只能在夜间活动不同,六道法则对人道的作用更加隐晦。它就像一道无形的枷锁,道德是相伴而生的镣铐。
现在法则削弱,根植于人性中的恶便一点点暴露出来,负面情绪被无限放大,最原始的破坏欲开始占据上风。
沪城警方上到总局,下到各街道派出所全忙得焦头烂额,拘留室人满为患,都快关不下了。
沈祀透过窗户每天都能看到救护车频繁进出的场景,送来的病人不是断胳膊断腿就是头破血流,一个个躺在担架上骂骂咧咧,结果医生护士的嗓门比他们还大。
“爱治治,不治滚,老子还有一百多个病人在排队等着,想死的自己爬!”
来查房的主治医生脸也一天比一天臭,负责抽血的小护士化身容嬷嬷,沈祀都担心她把纪浮光的胳膊给扎穿了。
老管家倒是一如既往的和蔼慈爱,就是送来的餐食从脆皮乳鸽变成了水煮青菜。
所有人的精神都有种一点就炸的美感,唯一值得庆幸的是纪老师躺了大半个月,终于恢复得差不多,可以出院了。
沈祀没让老管家来接。马路上每隔一段距离就能看到横七竖八撞在一起的车辆,还有此起彼伏的刺耳鸣笛声。附近的几条街道交通全部瘫痪,两人只好跑去坐地铁。
和他们有一样想法的人不少,车厢里乌泱泱的全是脑袋,每个人眼底都带着不耐烦和想找谁干一架的戾气。
好不容易到了小区楼下,沈祀差点被从天而降的不明物砸到,纪浮光眼疾手快地拉了他一把,才免了再跑一趟医院的尴尬。
沈祀惊魂甫定地看了看,是一只男人的皮鞋。
继皮鞋之后,又陆陆续续掉下来盘子,碗,抱枕,甚至还有一把明晃晃的菜刀。
纪浮光拽着他一路小跑上楼,回到出租屋关上门,才终于感觉到了一丝安全。
“好像爆发第四次世界大战了一样。”沈祀听着楼上楼下传来的咒骂打斗声苦笑。
纪浮光给他倒了杯水,一脸淡定:“吵累了就消停了。”
沈祀一想也是,那些人总不可能不休息吧。
“晚饭想吃什么?”纪浮光笑着问。
沈祀已经吃了三天的水煮青菜,整个人都往外透着绿光,闻言立刻说:“脆皮乳鸽,但福伯恐怕不愿意做吧?”
纪浮光晃了晃手机:“可以叫外卖。”
沈祀惊讶:“现在这种时候还有外卖店开着吗?”
“有。”
不光有,而且还不少。
纪浮光挑了家看起来相对干净的粤菜馆,下单了两对脆皮乳鸽,水晶虾饺,虎皮凤爪,豉蒸排骨和艇仔粥。
在医院待了快一个月,虽然住的单人病房,但洗漱什么的总不如家里方便,刚才又跑了一阵,沈祀出了不少汗。于是在等外卖到达的时间里,他先去浴室洗了个澡。
出来的时候,纪浮光坐在那张老旧的二手八仙桌边用手机看文件——住院期间苏七月帮着处理了大部分工作,但许多事情依旧需要纪总亲自拍板。
纪浮光听见浴室门打开的动静抬起头。
沈祀穿了件大码的T恤和五分裤,露出两条细伶伶的胳膊和白生生的腿儿,整个人还氤氲着尚未完全擦干的水汽。
沈医生当时租这屋的时候压了一个相当低的价格,房东一气之下除了床和柜子之外,其余家具就只给他留了一张桌子两把椅子。
椅子纪浮光坐了一把,还有一把在卧室里,他正准备去搬过来和纪浮光坐一块儿,就听对方低声说:“不用这么麻烦。”
沈祀不解,下一秒只见纪浮光指了指自己的大腿。
沈祀:……
纪老师面不改色:“小祀的专属座位。”
这座位可比老弱病残孕专座刺激多了,沈医生的脸腾一下红了。但他又觉得反正亲都亲过了,男朋友之间互相坐个腿好像也没什么。
大不了他也让纪老师坐回来呗!
虽然这么想,等真坐上去以后,沈祀的心还是不受控制地漏跳了几拍——和他原本设想的不大一样。
纪浮光的腿不是硬邦邦的椅子也不是柔软的沙发,那是一种难以描述的触感,隔着薄薄的布料,能清晰感觉到对方微微紧绷的肌肉,和无法忽视的温热。
沈祀的耳朵尖烧得发烫,因为姿势的缘故,他不得不直视纪浮光的眼睛。那双漂亮的凤眸里盈着浅浅的笑意和点点细碎的光,好看得不像话。
“西柚橙花味的。”纪浮光忽然说。
沈祀下意识问:“什么?”
“你身上的味道。”
沈祀纠正:“是沐浴露的味道。”
纪浮光挑眉:“是吗?”
沈祀点头。
他本身什么味道也没有。
纪浮光低笑:“我不信。”
说完,他亲上沈祀的额头,然后是眼睛,长翘的睫毛弄得两人都有些痒,沈祀忍不住笑起来,纪浮光趁机吻住了他的唇,长驱直入。
青年宽大的T恤方便了后续的动作,满屋子都是西柚和橙花的味道,纪浮光摩挲着他微微凸起的脊骨,微凉的指尖让沈祀头皮发麻,眼尾泛起一抹潮红。
“纪浮光……”他小声叫着对方的名字,连名带姓地。
“嗯。”纪浮光笑着回应他,温柔又霸道地吻他。
沈祀的心都快被他吻化了。
砰砰砰——
突如其来的拍门声打破了出租屋里的旖旎,沈祀顿时一个激灵,从男朋友腿上弹了起来。
“应该是外卖,我去拿一下。”沈医生手忙脚乱地拉了拉皱巴巴的衣服下摆,火烧屁股似的飞奔过去开门。
纪浮光:……
他看了看空落落的怀抱,恨自己刚才下单的时候买了准时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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