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1章 暗夜精灵的刺杀
经过了一天的课程蹉磨,达洛斯彻底陷入了精神不振的状态,刚刚吃完晚饭,便耷拉着眼皮要往卧室走。
“达洛斯,你去哪儿?”坐在餐桌旁的银发骑士叫住他。
“听不见听不见。”犬耳少年抬起手捂住自己头顶的耳朵,加快了脚步溜出了餐厅。
眼看里德的卧室房门已经近在眼前,一道银光亮起,道恩的身影出现在面前,挡住了他的去路。
达洛斯露出警惕的神色。
“别告诉我还要练习,练习是不可能练习的。”
沈莫玄倒是没有打算为难他,他也知道过犹不及,今天才刚上完课,这么多信息量,这只蠢狗估计得消化好一阵子了。
“今天就算了,让你休息一天。”
“那你还拦着我做什么?”
“卢克给你收拾了一个单独的卧室,你以后有自己的房间了。”
“不要,我不想要自己的房间,我就要和里德一起睡,没有里德香香的味道我睡不着!”
达洛斯语气执拗,矮下身就要从面前的银发骑士腋下钻进去。
沈莫玄闭了闭眼——差点忘了这还是只小倔狗。
他当即也直接省了讲道理的时间,抬起手——
“啊,放我下来!这里是我的地盘,我想睡哪里就睡哪里,你凭什么管我?”
少年挣扎着要摆脱那位把他拦腰抱起的圣骑士长,可男人的手臂就好像铁钳一样箍着他的后腰,让他做了好几个无效的背卧起。
沈莫玄一路扛着达洛斯来到了他的卧室(事实上就在里德的卧室另一侧),将他丢到了床上。
“好了,你可以睡觉了。”
“汪嗷!”达洛斯发出一声气愤的大叫,“你这个坏人!我要去告诉里德你欺负我!”
“随你。”沈莫玄回答,“不过你要是偷偷溜到里德的床上睡觉,我还是会把你拎回来的。”
“……哼!”达洛斯咬牙瞪了一眼床边的银发骑士,用手掌刨开面前的被子,气愤地背着对方倒头睡下了。
三秒后,面前传来了均匀的小呼噜声。
……这不是睡得挺好的么?
看来是真累坏了,连生气都顾不上了。
沈莫玄有些哭笑不得,他走上前替对方掖了掖被子,转身安静地离开了房间。
房门合上的同时,一道银光沿着银发骑士的手掌与门把接触的地方开始从墙面上铺开,在房间四周形成了一个禁止出入的静音结界。
……
夜色逐渐暗下。
换上了睡衣的银发骑士侧躺在客卧新换的大床上,身体背对着窗户。
窗外,温和的夜风忽然扰动起来,虚掩着窗户的白纱舞动着,像是一层一层的波涛。
一根小拇指那么粗的漆黑藤蔓顺着窗户悄无声息地攀缘而入,一路延伸到了床沿,开出了一朵深紫色的喇叭形花朵。
一股浓郁的花香气顿时在房间中蔓延开来。
似乎是受到那股香气影响,银发骑士的呼吸变得更为缓慢了,他的身体伴随着呼吸起伏,神态平静而又放松,像是陷入了深沉的睡眠当中。
窗外,一道黑影倏地掠过。
披着黑袍的神秘人像轻盈的猫一样从窗外一跃而入,无声地落到地毯上,然后一步步来到床边,对着那背对着自己毫无所觉的银发骑士,缓缓举起了一根尖锐的漆黑木刺。
噗哧——
木刺深深地捅入被子,轻松地钉在了床上,没有受到任何阻力。
黑袍人猛地一惊,再定睛一看,床上哪里还有圣骑士的身影。
“你终于肯露面了。”
身后传来男人低沉的声音,吐字清晰,哪有丝毫困顿之意?刚才那熟睡的模样分明只是伪装。
黑袍人兜帽下的目光一寒,调转手中的木刺,往身后刺去。
锋利的木刺穿过了站在他身后之人那轻薄的真丝睡衣的间隙,腹部与胸口之间的纽扣飞溅到地上,翻飞的衣摆被划开,露出了纹理分明的腹肌线条。
银发骑士神色冷静,眼神淡然,顺势抬起手自下而上握住对方的手腕,往外一拧。
骨骼碎裂的声音响起,黑袍人发出一声闷哼,但依旧不打算收敛杀意,他抬起脚尖将从右手中坠落的木刺踢起,在凌空之时用左手一把抓住,反手朝着面前的圣骑士脖颈刺去。
见对方这样宁肯废了右手都不肯放弃,反倒招招必杀冲自己而来,一副要和自己同归于尽的架势,沈莫玄来了兴致。
他并没有选择使用魔力或者变换出武器,而是身法灵活地侧身躲过了那攻势凌厉的一刺,那根锋利的木刺擦着他的耳朵被用力钉进了床柱里,木刺上的毒液顿时将木柱侵蚀出了黑色的裂纹。
在黑袍人将这致命武器拔出来之前,他一掌击打在对方胸前,将其击飞了出去,紧接着身影蓦地消失又凝聚在房间另一侧,在对方撞穿墙壁之前抬起左脚一个回旋踢。
轰——
刚换新没多久的床柱轰然倒塌,洁白的纱帐飘然落下,盖在了黑袍人的头顶。
“咳咳咳……噗咳咳……”刚才激烈的战斗过程中,那遮挡着袭击者面部的兜帽早就已经落在了身后,露出了一张有些熟悉却又陌生的面孔。
一头黑发的暗夜精灵面色瘦削,眼神如同孤狼一般冷厉,他嘴角溢血,抚着自己的胸口死死盯着面前的银发骑士,看这眼神,若非他此刻身受内伤,一时间动弹不得,非得再站起来和圣骑士大战三百回合不可。
“阿什卡。”
沈莫玄叫出了对方的名字。
暗夜精灵的眼眸动了动,显然有些意外对方居然时隔多年还记得他的名字。
“你还记得我。”
“当然。”
沈莫玄语气坦然。
不就是前两天刚认识的么,他还没健忘到这个地步。
“……呵。”阿什卡冷冷地挑起嘴角,看着站在不远处的银发男人。
他赤脚站在地上,上身的睡衣下摆被划开到了上腹,只剩下一颗扣子倔强地系在一起,遮挡着前胸,那属于成年男性战士的健壮体魄在夜风吹拂的衣摆下若隐若现,细看上去,那白皙的皮肤如同大理石雕塑般,质感竟比真丝布料还要细腻光滑,本该有些狼狈的模样却因为那坦荡舒展的站姿而使人产生了幻觉,就仿佛他并不是穿着睡袍站在一片狼藉的卧室,而是身披盔甲握着长剑站在战场中央的战神,令人无端地心神激荡。
“果然是个天生的荡夫。”暗夜精灵的语气带着几分不耻。
“?”
沈莫玄活了两辈子,万万没想到自己也会有因为打架的时候露肤度过高,而被人叫做荡夫的一天。
他真的很想打开他的脑子看看他在想什么东西。
“你观察了我一天,得出的结论就是这个?”
“……你知道我在观察你?”阿什卡脸色一变,"这不可能……没人能识破精灵族的潜行。”
“这么有自信?”沈莫玄挑眉,“那上午在庭院,我的剑从你的头顶挥过去的时候,你紧张什么?”
他竟然真的说对了自己的藏匿位置。
阿什卡露出了狐疑的目光,“如果你那时已经发现了,那你为何不揭穿我?"
“因为我想要知道,你为何要观察我?”银发骑士语气认真。
见对方这样问,暗夜精灵的脸色也冷凝起来,他的眼神锐利似箭,“我观察你,自然是要找时机杀你。”
“你要杀我?”沈莫玄歪了歪头。
当年阿什卡犯下绑架里德的重罪,还暗堕成了暗夜精灵,就算精灵之森没有死刑,他估计也得落得一个无期徒刑的下场。
看他这幅模样,应该是刚逃出来不久……一逃出来,就赶着要来杀他?他这么遭人恨的吗?
“我好像……和你没有什么过节吧。”
“没有。”
“那你要杀我是因为?”
“……没为什么。”阿什卡眼神微闪,“当年若不是你,我也不会被逮捕入狱,此仇不报,我心不甘。”
“是吗?”沈莫玄语气微妙,他看出阿什卡似乎是在隐瞒什么,但是他也确实猜不到除了这个原因以外,这位精灵到底是为什么要治他于死地。
总不能是因为他强迫对方背了他吧?
就在他走神的时候,面前的暗夜精灵瞅准时机,往窗外一掠而出。
这是见势不对就要逃走?
沈莫玄抬起脚步就要追,但却又在衣柜前停了下来。
……算了,换身衣服先。
另一边,暗夜精灵从窗边一掠而下,捂着手腕跌跌撞撞地往丛林跑去。
他心知自己本就受了伤,根本就跑不远,也没打算跑远,只是走了一段路,便靠在树干上喘了口气,低咳了两声。
大部分精灵堕化是因为放弃了对光明的信仰,但阿什卡不同,为了能够净化母树,他一次性吸收了大量母树身上的污染,所以才会堕化。
大概是因为这个原因,他发现自己竟然没有像其他暗夜精灵那样丧失理智,变得残暴嗜血,也没有极速衰老的问题出现。
伽兰诺尔看到他那憔悴的模样,还是他为了找理由与其见面,故意减少食量,才伪装出来的。
而那个毒果也根本毒不死他,因为暗夜精灵的抗毒性本就比普通精灵要高上许多,更何况那毒果就是他自己催生出来的。
尽管如此,在树牢里被禁锢了那么多年,他的实力早就已经大不如前,此次暗杀圣骑士,也是打算趁其不备,攻其不意,没想到却被对方反将一军,身负重伤。
若是凡人也就算了,精灵的寿命漫长,普通人的一百年也不过就是弹指一挥间,可道恩·雷蒙德已经喝下了永恒之蜜,他不死,恐怕伽兰诺尔不会狠下心割舍心中的感情。
他不能让伊泽菲氏后继无人,更不可能让第二个混血种出生,让人类那肮脏的血液玷污森林的血脉。
阿什卡的眼神冷冽下来。
树林一侧传来簌簌的响声。
暗夜精灵猛地扭过头去,眯起双眼,极佳的夜间视力让他认出了那是一头落单的麋鹿。
他低下头,脚下的土壤中长出的黑色藤蔓拧成了一把长枪。
他举起长枪,瞄准了麋鹿的头颅。
倏——
树枝的末端直直射入麋鹿的脖颈,那幼鹿发出一声哀鸣,倒了下去。
一道黑色身影来到它的身旁,将长枪从他的脖颈拔了出来。
鲜血喷溅到了暗夜精灵脸颊上,鲜红的血滴点缀在眼角,竟让那张苍白的面孔多了几分妩媚的血色。
他替它阖上了那双哀伤的眼瞳。
“抱歉,请原谅我。”
阿什卡的语气有些忧伤。
他并不想要伤害无辜的生灵,但暗夜精灵……只能够从其他的生物身上获得生命力。
“愿你来世无病无痛,幸福长寿。”
“都是自欺欺人罢了。”一道沉冷的声音出现在身侧。
黑发精灵眼眸一沉,那悲悯的表情从他脸上褪去,他缓缓偏过头,望着站在不远处的银发骑士。
月光下,那绣有光辉符文的黑色法衣上魔力流转,银白的裙甲熠熠生辉,圣骑士的金属长靴踩在草地上,发出极具节奏感的声音,他抬起戴着秘银手套的右手,五指微张,一把笔直锃亮的十字圣剑出现在手中。
终于,有了几分圣骑士那肃穆疏离的实感。
感受到了对方全副武装的压迫感,阿什卡的脸色凝重起来。
他松开覆盖在麋鹿身上的手,站起身来。
与此同时,麋鹿原本饱满的血肉之躯像个憋了气的气球一样逐渐凹陷下去,它的血肉化作了黑气没入了暗夜精灵的身体,只听见噼里啪啦一阵作响,那断裂的手腕便已经恢复如初。
而在精灵的脚下,只剩下一具巨大的苍白骨架。
看见这惊悚的一幕,沈莫玄眼眸微沉,不由地响起了对方曾经说过的一句话。
“落叶归根,反哺大树……我看,你是在用这片森林反哺你自己吧?”
“所有的错都已经铸成,后悔也无济于事。”暗夜精灵的语气冷漠而又麻木。
黑色藤蔓从土壤中钻出,如同狡诈的黑蛇,在银发骑士身侧缓缓盘旋着身体,伺机而动。
“你不该追来的,这里是我的主场。”
“道恩·雷蒙德,受死吧。”
第222章 被驯服的暗夜精灵
“道恩·雷蒙德,受死吧。”
面对精灵气势汹汹的话语,沈莫玄并没有什么表示,只是将手中的银剑在手中挽了一圈。
剑尖的弧光有一瞬映亮了他的眼眸,在那冰蓝的巩膜上留下一道浅浅的痕迹。
“你的决心我很佩服。”他像是认真思索了一会儿,过了几秒才开口道。
“那……我就给你一次机会吧。”
“稍等。”
他将银剑插进面前的土地,抬起左手,在掌心用魔力凝结出了一条白色的绸缎,并在暗夜精灵无法理解的目光中用绸缎遮挡住了自己的眼睛。
末了,他才重新将手放在剑柄上。
“这么听话?我还以为你会趁我蒙住眼睛的时候再次偷袭我呢。”圣骑士拄着剑,语气轻飘飘的,好像被人偷袭是件无关痛痒的事情。
“……你到底想要做什么?”阿什卡被面前的人那出乎意料的动作给震惊到了。
他第一次遇到这么不按常理出牌的人。
“我可以和你立下契约,我数到十,十秒之内,我蒙着眼睛,只闪避,不反击,如果你能够在十秒内伤到我或者杀了我,那我就放你走。”
沈莫玄说出了自己的游戏规则。
“但如果你没能做到,那么,你就任由我处置。”
“就这么简单?”
“这并不简单。”沈莫玄偏了偏头,“其实十秒还挺有挑战性的,要不我给你三十秒?”
暗夜精灵眯了眯眼,看着面前蒙住双眼的银发骑士,发出一声冷笑,“你未免也太过于自大了些,用不了十秒,只要三秒,我就能结果了你。”
说话间,一根漆黑的藤蔓已经悄然无声地贴着地面生长到了银发骑士的脚边。
“其实我还是建议你不要急,慢慢来。”
银发骑士的语气从容。
“不过如果你坚持的话,可以,那就三秒。”
阿什卡被他那儿戏一般的语气给气笑了。
他发出一声冷哼,随后神情阴沉下来。
“……制定规则的人是你,可别怪我手下无情。”
“那么,契约成立。”
站在原地,双手交叠覆于剑柄上的银发骑士顿了顿,缓缓开口。
“三——”
手臂粗的漆黑藤蔓从四周倏地穿土而出,缠上了银发骑士的脚踝与手臂,与此同时,方才还在十几米外的暗夜精灵手执长枪猛地欺近,尖锐的黑色枪尖朝着站在原地佁然不动的男人心脏处直直刺去。
“二——”
圣骑士握住长剑的手掌将长剑猛地从地上抽出,往空中一掷,双臂顺着藤蔓的拉力往外舒展,身体顺着长枪-刺来的方向往后仰倒而去。
黑色的枪身贴着他胸口的盔甲横穿而过,贴着那遮挡住他双眼的绸缎,在他的面前扫荡了一圈。
与此同时,尖锐的荆棘从地面上升起,前后夹击,攻势收窄,直直刺向银发骑士的后背。
眼看面前的年轻骑士已经避无可避,阿什卡嘴角微扬,眼神中已经露出了几分轻视与鄙夷。
“一。”
就仿佛是早有准备一般,在生死攸关的最后一刻,刺目的光芒从银发骑士身上骤然出现,那可以轻易穿透麋鹿脖颈的荆棘在那看似柔软温和的光盾面前却宛若遇到了铜墙铁壁一般纷纷断裂弯折。
这熟悉的一幕让阿什卡陡然一惊,他调转枪身,枪头向下就要往银发骑士的面门刺去,但就在这时,男人的双臂忽然发力,捆住他双手的藤蔓外部的纤维层层断裂,只听见“啪”的一声犹如皮筋被崩断时的清脆声响,藤蔓从衔接处断裂开来。
挣脱了束缚的圣骑士抬起戴着秘银手套的双手,一把握住了长枪末端尖刺的上方。
枪头的去势就此停止在距离蒙住他眼睛的那块白色绸缎还有三指距离的位置,无法寸进。
“零。”在绸缎之下,银发骑士那张浅色的嘴唇轻轻吐出无情的字眼,“你输了。”
白光从他的掌心出现,银白的火焰顺着枪身逆流而上,一路灼烧到暗夜精灵的掌心。
黑暗之力与光明之力同时在这根木枪中流转,枪身开始出现红热状态。
掌心传来灼伤的剧痛,可阿什卡却不管不顾,咬着牙要将长枪向下压去。
“那又如何?”
他的脖颈因为过度用力而青筋绷起,手臂上的肌肉微微颤抖。
“我还是要杀了你。”
可是明明是在费力一端的圣骑士却硬是凭着惊人的腰腹力量与沉稳的双手,将枪身一点点往上推去。
“这……不可能!”
阿什卡瞪大了眼睛。
就在他因为惊讶而稍微分神之时,裹挟着长枪的银焰猛地燃烧起来,枪身被一节节烧灼为灰烬,他猛地松开手,而在他身下的银发骑士却腰腹一拧,猛地扯断了脚踝处的藤蔓,用膝盖将他反压在地上。
『神圣禁锢』
银白的锁链化为镣铐,锁住了精灵的双手。
而做完这一切的圣骑士抬起右手。
噌——
圣剑从天穹之上落入他的掌心,仿佛天权神授,天命所归。
他翻转手腕,银刃在空中划过一道凛冽的弧光,擦着精灵的脖颈,刺入了大地。
在精灵还想要做出无谓的挣扎之前,圣骑士拧动剑柄,将剑刃最为锋利的一端对准了精灵脖颈处鼓动的颈动脉,然后抬起左手,一把扯下了蒙住眼睛的绸缎,露出那双在黑夜中格外明亮夺目的蓝瞳。
“我说,你输了。”他的语气果断而又利落,像是断头台上的铡刀。
冰冷坚硬的剑刃贴在要害之处,阿什卡身体一颤,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睛,看着压在自己身上的银发骑士,半晌,未曾言语。
他明明看起来还是如此年轻,可对体术、剑术和魔法的掌握水平却已经远远超过了他的想象。
就像是一颗过早成熟的果实,在放眼望去尚是青色的果园里,显得格外得出挑,令人瞩目。
早知道如此,早在十二年前,他就应该一不做二不休……将这个威胁掐死在萌芽时期。
可现在知道,已经太迟了。
他低估了这个人类,在岁月的长河中,精灵或许以时间积淀的经验超过了大部分人,可总有些天赋异禀的卓越之人,会用万里挑一的天资与聪慧通透的悟性抹平那些时间带来的差距。
这就是……所谓的天才么。
知道大势已去,阿什卡身上紧绷的肌肉倏地松开。
他沉默了几秒,用极度不甘的语气低低道。
“你想要怎么样?”
“你是不是有些健忘?”沈莫玄对这位几百岁的精灵前辈的记性有了新的认识,“你输了,就要任我处置。”
暗夜精灵撑在地面上的手掌缓缓攥紧。
“愿赌服输,你杀了我吧。”他闭了闭眼,说道。
“我不想杀你。”沈莫玄感到莫名其妙。
他要是想要杀了对方,早一百年就动手了,何必陪他玩这些花样?
“那你要对我做什么?”听见银发骑士的声音,暗夜精灵睁开眼睛。
“我要对你做什么……”说实话,确实没想好。
按理说,囚犯逃跑这么大的事情,怎么也得知会一下精灵之森那边。
但出于某种原因,沈莫玄并不是很想直接去精灵之森,可他与伽兰诺尔之间也没有什么特殊的联系方式,只能等到过两天里德回来之后,再请他代为转达伽兰诺尔了。
他考虑的时间过长,那意味深长的语气让暗夜精灵的表情变得有些一言难尽起来。
“道恩·雷蒙德,士可杀,不可辱。”
“已经是手下败将了,就别要求这么多了。”
沈莫玄决定先将人带回柏宜斯大宅。
“……站起来,跟我回去。”
躺在地上的暗夜精灵坐起身,低下头看了一眼胸前被圣骑士切断的半撮头发,不情不愿地站起来,顺着他的意思,往大宅的方向走。
“你现在不杀我,总有一天你会后悔的。”
“你到底为什么对我如此有敌意?”沈莫玄抱着剑跟在他身后。
“……”
他的疑问没有得到回答,精灵一声不吭地走着,像是失去了语言能力。
不过也无所谓了。
沈莫玄很快将疑问抛之脑后。
毕竟他向来不太理解这本漫画中角色的脑回路,也不是很想理解。
与其浪费精力纠结这些,还不如早点回去睡觉。
第223章 圣骑士与暗夜精灵的钢琴练习
达洛斯在一阵口渴中醒来。
他迷迷糊糊地从床上撑起身体。
“水……”
因为睡习惯了地板,犬耳少年想也没想地眯着眼睛拖着被子往外爬。
结果自然是显而易见的。
一阵失重感忽然传来,身体往下坠去——
“哇啊!”
达洛斯从床上龇牙咧嘴地爬起来,大脑终于恢复了清醒。
眼前陌生的环境告诉他,自己正睡在新房间里。
“疼疼……”他揉了揉自己的膝盖,委屈地哼唧了一会儿,然后才慢吞吞地赤着脚往门外走。
少年来到门口,抬起手正准备去拉门把手,一阵银光忽然从他触碰的地方亮起,在距离门把还有几厘米的地方,他的手指就好像触碰到了一堵空气墙,无法再靠近。
这熟悉的画面达洛斯曾经有一次见到过。
是结界。
看这极具辨识度的魔力气息,这一定是那个小心眼的银发圣骑士为了防止他半夜偷偷跑去里德的卧室设下的禁制!
“简直欺狗太甚!”
达洛斯气得磨了磨牙。
他双手叉腰,瞪着那禁制看了半晌,恨恨道。
“想关住我?没那么容易。”
少年深吸了一口气,闭上眼睛,无形的风从他的身侧出现,时空魔法发动,让他直接绕过了结界的限制,来到了房间外。
成功了!我真是个天才!
达洛斯还没来得及得意两秒,却听见了“咚”的一声。
他一个激灵,扭头看向楼下。
这声音好像是从钢琴练习室传来的,就好像有人忽然很用力地摁在了一大排低音钢琴键上一样。
可是现在已经半夜了,谁会没事去弹钢琴啊?
难道是有小偷?
达洛斯精神一振,当即顺着旋转楼梯三步并作两步地往下跑。
他来到钢琴练习室前,啪的一下推开了门,冲着里头大喊道。
“谁在里面?!”
钢琴练习室里空无一人,偌大的房间里,只有一扇角落的窗户半开着,白色的窗纱随着夜风缓缓飘,陈放在房间中央的红木三角钢琴在月光下散发出一种奇异的光泽。
四周安静得落针可闻,就仿佛自己刚才听到的那一声巨响只是错觉。
达洛斯小心地挪来到窗口看了看,可窗外的庭院却空无一人,连个鸟影子都没有。
难道是闹鬼了?
达洛斯咕嘟一声咽了口唾沫,头顶双耳压低了,紧紧贴着头皮,里德半夜给他讲的那些鬼故事映入脑海,让少年不由地瑟缩了一下。
他倒退到了门口,握住门把手,也没来得及细看那架钢琴,就啪的一声阖上门,头也不回地就顺着旋转楼梯跑回楼上了。
……
空无一人的钢琴练习室当中,银光一闪,伪装魔法被解除,两道交叠的身影出现在了钢琴之前。
暗夜精灵的臀部压在那些黑白的钢琴键上,后腰抵住了护琴板,他的身体以一个不可思议的弧度仰倒,后背贴着钢琴顶盖,手腕中央的镣铐发出明亮的银白光芒,像是有千斤重一般迫使他的双手手臂向后弯折,手腕紧贴在顶盖上。
一只戴着秘银手套的大手用虎口紧紧捂着他的嘴,力道之大让他的脸颊都变了形,原本脸上的皮肤被推挤到了颧骨上方,倒是让那瘦削的面孔看起来丰满了许多。
“唔——”
阿什卡用通红的双眼瞪着他面前的银发骑士,胸膛急促地起伏着。
圣骑士那密不透风的秘银手套掐得他眼前发黑,几乎无法呼吸了。
“本以为你是学乖了,没想到只是想等我放松警惕。”
年轻的圣骑士单手抓着暗夜精灵的右脚脚踝,将其毫不客气地往上提起。
“看来,你这只脚,不想要了?”
“唔!”
大腿根部传来肌肉被拉扯的疼痛感,暗夜精灵的身体重心不由地往上移动,可为了不让身体再次挤压到身下的琴键,他只能踮起左脚的脚尖维持着自己的身体高度,这高难度的姿势让他的身体不由地颤抖起来。
一阵抽痛从脚掌下方传来,脚尖不由自主地往下蜷缩,精灵的身体猛地往下一坠。
在他的身体再次压到钢琴键之前,圣骑士松开了捂着他的嘴的手,一把托住了他的后腰。
“呼——嘶……”像是溺水的人一般,阿什卡猛地深吸了一口气,但脚掌的疼痛一阵连着一阵,他皱起眉,咬住唇角忍住了口中的痛哼。
“抽筋了?这么没用。”
从沈莫玄漫不经心的语气可以看出,他完全没有反省自己强迫别人做出这么反人类的姿势有多么残暴的意思。
毕竟精灵不算人类,而且据他了解,这些精灵身体柔韧性都挺好的。
谁知道阿什卡这么“娇弱”。
“放开我!”大概是估计宅子中可能有的其他人,暗夜精灵的声音被他压得很低,听起来有些喑哑。
“放开你,让你再来偷袭我吗?”
沈莫玄语气淡淡。
他也是带着人走回到城堡门口才发现,这个点,正门早就已经落锁了。他好歹也是客人,不好做破门而入的事情。正好二楼的钢琴练习室的窗户没有关上,他就想另辟蹊径从那里进去。
谁知道这位一路装聋作哑的暗夜精灵趁着他转身要去关窗的间隙就又起了歹意,沈莫玄刚一转身,就感到身后一阵劲风,他不用回头就知道这绝对是一记可以让普通人直接陷入昏迷的高位侧踢,暗夜精灵的招式凌厉,直冲着他后脑勺与脖颈的衔接处而去——那个位置可是脑干,搞不好可是要死人的。
他双眸微暗,脸色彻底冷了下来。
说时迟那时快,银发骑士身形一矮,以一个巧妙的走位绕过了那记凌厉的侧踢,单手扳住对方还未来得及收回的脚将他直接往后推到了那架钢琴上。
达洛斯听到那一记重音,也是在彼时发出的。
……
身体的大部分重量都倚靠在圣骑士的手掌上,暗夜精灵挺起身体用力挣扎了一下,可那银色镣铐将他的双臂牢牢禁锢在钢琴顶盖上,他根本无法起身。
脚掌的痉挛没有丝毫缓解,反倒愈演愈烈,阿什卡的语气也变得冰冷起来。
“在如此神圣的乐器上做这种事,你不觉得羞耻吗?”
“……羞耻什么?”沈莫玄诧异。
暗夜精灵平复着自己的呼吸,但尽管如此,他的身上还是因为隐忍着疼痛出了一层薄汗,“你明明是一名出色的乐师,却对自己弹奏的乐器没有丝毫尊重之意,你与那些卑劣粗鄙的人类有什么两样?”
“……”沈莫玄沉默了几秒。
他总觉得阿什卡明明说着贬低的话语,可却又好像话里有话。
“你喜欢听我弹琴?”
“……”暗夜精灵的胸膛起伏突然又变得快了一些。
他偏过头,语气依旧冰冷。
“只不过是第一次听到人类的乐器发出的声音,有些新奇罢了。”
“……这叫钢琴。”
“我管它叫什么!”阿什卡被惹恼了,音量也不受控制地提高了些。
“小声点,达洛斯还在楼上。”沈莫玄嘘了一声。
“……既然知道有幼崽在附近,你还要做这些不知廉耻的事情!”
“所以……我准备做什么不知廉耻的事情?我怎么不知道?”
“你不杀我,难道不是因为你……”阿什卡的声音说到这里戛然而止。
他几度开口,但都没能继续,像是即将说出的事什么难以启齿的事情。
“你到底想说什么?”沈莫玄的好奇心真的被挑起来了。
见阿什卡的身体越来越往下滑,沈莫玄干脆将托着他的后腰的动作改为托着他的屁股,还将人往上掂了一下。
这个动作让精灵的身体猛地一颤,像是受惊了一般用力挣扎起来。
“卑劣的人类……放开我!嘶——”
他的动作让痉挛变得愈发严重。
“别乱动。”
沈莫玄皱着眉,阿什卡本来就人高马大的,那两条大长腿踢蹬起来比发疯的野马还厉害。
为了防止两人之间打架的动静再吵到达洛斯,他干脆将那暗夜精灵的两条腿都夹在了自己腋下,然后腾出手来将钢琴的护琴板合上了。
这样一来,他就可以把阿什卡放心地放到钢琴上。
然后,他坐到了钢琴凳上,抓过精灵那只抽筋的脚,戴着秘银手套的食指穿过大脚趾与其他脚趾之间的缝隙,掌心贴住了脚掌底部,将那些不由自主蜷起的脚趾往反方向抻开。
“这样有没有好一点?”他的语气平静,像是例行问诊的医生。
“……”脚掌的抽痛逐渐缓解,阿什卡抬起上身,有些不敢置信地看着坐在钢琴凳上的圣骑士。
“你……在干什么?”
这问题问的,还挺有技术含量。
沈莫玄抬起眼眸看了对方一眼。
“弹你。”
大概是被这极具创意的回答给震撼到,阿什卡的嘴唇开开合合,愣是半晌没说出一句话来。
第224章 圣骑士对暗夜精灵的处置
因为圣骑士的动作,钢琴练习室里陷入了一时的静谧,两人之间剑拔弩张的气氛并没有消失,只是暂时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平衡状态。
“我听说暗夜精灵只能吸收其他生物的生命力来存活。”沈莫玄一边替对方拉伸抽筋的脚趾一边询问道。
“你怎么过了这么久还没死?”
暗夜精灵冷冷望着他,“关你何事?”
“确实不关我的事,不过刚才我们已经立下了契约,你要任我处置,而回答我的问题,也是‘任我处置’一部分。”
“……”阿什卡不情愿地偏过头,“我的堕化和其他的暗夜精灵不同。”
“有何不同?”
“人们都以为唯有放弃对了光明的信仰,转投黑暗,才会成为暗夜精灵。“倚在钢琴顶盖上的精灵这样说道,“但其实上,如果一次性净化了太多的黑暗,精灵自身也会受到污染,从而被强制堕化。”
“所以,你的意思是,你的堕化并不是自愿的,所以你不会像其他暗夜精灵一样衰老?”
“不,我现在没有了母树的祝福,衰老的速度依旧会比以往更快。”
阿什卡的目光暗了暗,月光从窗外洒下,照亮了他那一头黑发中夹杂的银丝,“如果按照这个速度推算,我大概还能活几年左右。”
“是么……”沈莫玄陷入了思索,“那永恒之蜜,会对你有用吗?”
“……会,但那是我族至宝,只有王恩赐的精灵才有资格享用。”阿什卡的语气在提到伽兰诺尔的时候放低了,“王不会赐我永恒之蜜的。”
“你怎么知道他不会?”
阿什卡的眼眸望向了面前的圣骑士,勾起唇角露出了一个有些凉薄的笑容。
“也是,像你这样的人根本不会明白,成为暗夜精灵究竟意味着什么。”
“可你刚刚也说了,你并非有意成为暗夜精灵的,也就是说,你内心依旧信仰光明。”
“但我已经回不去了。”阿什卡顿了顿,“若是在光明教廷,你们发现有神职人员背地里修习黑魔法,就算他说他修习黑魔法是无可奈何,其实他内心依旧崇敬圣主,难道你们会因此饶恕他么?”
沈莫玄沉吟了片刻。
这个例子,倒是挺像一个人。
“不会。”他回答,“凡是修习黑魔法者,一经发现,都会被按照叛教处理。”
“那么,在精灵之森也是一样的。”阿什卡回答,“暗夜精灵之于族群就相当于害虫之于树木,他们只会对我深恶痛绝。”
沈莫玄挑了挑眉,“但他们并没有对你赶尽杀绝。”
“……只是我运气好,侥幸挺过来了罢了。”暗夜精灵垂下头,自嘲般地笑了一声。
“我早就说过,我是将死之人,要杀要剐随便你。”
“你言语之中总是说生死由我,可你其实想活下来,不是吗?”
沉稳的声音从面前响起,暗夜精灵眼眸一颤,抬起头望向那位坐在钢琴凳上的银发骑士。
即便他厌恶着对方,可却依旧不得不承认,道恩·雷蒙德有一双美丽的眼睛,像是夜空中的银河那般璀璨深邃,又像是地底深处挖出来的萤石那般明亮神秘。
“是,我是想活下来,即便我是长生种,但我依旧畏惧死亡,死亡是命运的终结,意味着一切都将无法改变,而我并不想接受这样的命运。”
阿什卡垂下眼帘避开了圣骑士的注视,从他的手中抽回了自己的左脚。
“既然你对我并没有那个想法,也不想杀我,那就放我走。”
说罢,他不顾自己被固定在钢琴顶盖上的手,强行扭转了身体,膝盖抬起压在护琴板上借力,试图将自己的手腕从神圣禁锢形成的银白镣铐中挣脱出来。
但他没注意到,这个动作让披在身上的黑袍歪斜到了一边,露出了他后腰系着两片式缠腰布。
其实这算是比较常见的精灵族男性的服饰了,精灵族崇尚自然原始,而战士们为了活动灵活,则会穿着更加精简,通常除了缠腰布以外,他们只会为自己直接穿配藤编的护臂和护胸等等,极少会穿多余的衣服。
不过通常而言沈莫玄也不会注意到这些,因为精灵族的人都喜欢留长发,而且他们通常会在脖子上挂一些羽毛、玛瑙、兽牙之类的饰品,又喜欢用油彩在身上绘制一些繁复的图腾,所以就算他们穿得少,你也绝不会觉得他们光秃秃的。
可是阿什卡大概是刚从牢狱中逃出来,身上除了缠腰布以外什么都没穿,也没有像初次见面那样在身上绘满图腾,更没有佩戴什么饰品。
这就使得他的皮肤直接暴露在了沈莫玄的面前。
那暗色的皮肤并不是光洁无暇的,而是布满了狰狞的疤痕,凹凸不平,长短不一,从后背一直到臀部都是。
这痕迹沈莫玄熟悉得很。
是鞭痕。
看愈合的情况,应该是旧伤了。
这样密集而又深刻的伤痕,施刑者当时一定是没有想要留下活口的。
这就是阿什卡所说的,侥幸活下来。
银发骑士坐在钢琴凳上,看着面前的精灵吭哧吭哧地使劲,忽然觉得他像是一株墙角的藤蔓,就算被砖头压着,因为缺乏阳光而萎靡不振,因为风吹雨淋而枝叶残破,但依旧倔强地想要往上生长。
但也正是因为这倔强,藤蔓偏离了原本的路径,长得越来越歪,也和其他植株越来越远。
沈莫玄并不觉得让阿什卡坚持了这么久的原因,是他对光明的信仰。
他反倒觉得,对方求生的意志如此强烈,是因为他心中有更加坚定的信念。
这种信念甚至超越了他的生命,正因如此,在信念未达成之前,他不愿放弃求生。
这种信念的燃烧,所产生的何尝又不是一种生命力呢?
于是沈莫玄做出了决定。
咔嚓——
手腕上的银白镣铐忽地断裂,飘散为银白颗粒,消失在空中。
半精灵的身体已经用力过度而猛地后仰,他的身体往后踉跄了两步,这才停住。
他猛地转过头,望向坐在钢琴凳上的银发骑士。
“你……”
“我现在给你两个选择。”沈莫玄的语气如常。
“第一种,我现在会放了你,你可以尽管逃,只要你发誓你不会伤害人类,我不会追杀你。”
“你是认真的?”阿什卡有些不确定地看着面前的圣骑士。
他发现自己愈发看不透面前的年轻人起来。
“嗯。”沈莫玄点了点头,用下巴指了指一旁的窗户,赶人道,“如果你想选第一种,你现在就可以走了。”
阿什卡试探性地往窗边走了两步,见对方当真没有阻拦,他惊疑道,“你可知道如果你今天放我走,我还是会来杀你?”
"你就这么执着地想要我的命?"沈莫玄望向他。
暗夜精灵目光坚定地看着他,看来这个问题是没有必要再问了。
“好吧。”沈莫玄道,“你可以继续来杀我,我随时奉陪,但是你应该也明白,能成功杀死我的几率很低,而你再次被我抓住的几率却很高,你想要赌一赌,看我下次会不会放了你吗?”
“……”阿什卡不想承认,但他知道圣骑士说的是实话。
他心下已经决定要走,但还是冷眼看着对方,问道,“你刚刚说给我两个选择,那另一个是什么?”
“另一个,是你留下来。”沈莫玄回答,“留在这里,做里德的帮手。”
“你说什么?”阿什卡偏过头,怀疑自己听错了。
[宿主,你的想法也太过异想天开了吧,你面前这位可是曾经绑架过里德的主谋,你是怎么想到让他成为里德的帮手的?]
这一提议让518也感到一系统雾水,忍不住出声询问道。
但这决定看似不合情理,却是沈莫玄深思熟虑过的。
好歹曾经是伽兰诺尔的心腹,精灵护卫队的队长,阿什卡有头脑也有本事,他的体术很不错,而精灵族在骑术和箭术上又有天生的优势……他其实很适合做个辅佐官。
只要,他不耍什么花样。
“里德现在既是裁决骑士长,也是蔷薇骑士团的团长,同时还是曼斯菲尔德的领主,但他一个人分身乏术,无法兼顾教廷和曼斯菲尔德的事务,他需要一个帮手。”
银发骑士缓缓道。
“如果你愿意和他立下魔法契约,成为他的下属,并且发誓永不背叛,那么,我可以想办法让你活得更久。”
阿什卡看着面前的银发骑士,眼神满是不敢置信。
这家伙简直就是个疯子,他在想什么不可理喻的事情?
“……你为什么觉得我会同意?”
面对精灵几乎和回绝等同的问句,银发骑士却依旧沉着冷静,他注视着对方,切中肯綮地说出了对方一直避而不谈的话。
“阿什卡,你失去伽兰诺尔的信任的根本原因,并不是因为你是暗夜精灵,而是因为你伤害了里德。除了效忠于里德,没有别的办法让你能够重新获得他的原谅。”
这句话简直抓住了阿什卡的痛点,
“……但就算我愿意效忠于里德·柏宜斯,你又如何让他愿意接受我?”
“这就不是你需要操心的问题了。”
沈莫玄不觉得里德会拒绝一个送上门来的帮手,他并不是那种小心眼的性格。
面对他的回答,暗夜精灵陷入了片刻沉默。
过了半晌,他才开口缓缓道。
“……我承认,你的提议确实令我犹豫了一瞬。”
“但已经太迟了。”
“就算我愿意效忠里德,我和吾王之间的关系也已经无法修复。”阿什卡这样说道,“因为我们之间,有一个无法退让的原则性问题……”
他直直望着面前的银发骑士。
可就在他以为对方会再次刨根问底的时候,这一次,银发骑士却直接笃定地说出了结论。
“那个原则性问题,是我吧。”
阿什卡的呼吸一滞。
他一直以为道恩·雷蒙德对于王的心意一无所知,所以之前多次欲言又止,都是为了防止让面前的男人往那方面想。
可却没有想到,圣骑士看似没有开窍,可实则心思通透——他早就已经有所察觉了,只是一直都装作不知。
他张开口,想要问些什么。
你是怎么知道的?
难道王已经向你表达过心意?
那你对王的心意又是如何?
你知道人与精灵之间的结合,会带来什么样的后果吗?难道你想要看着多年前的悲剧再次重演?
可这满腹的问题,都在圣骑士的那一句话前,消弭于无形——
“如果我说,我很快就会离开这里,再也不会回来了呢?”
只剩下一个更大的疑问。
暗夜精灵猛地抬起头,“什么叫再也不回来?”
第225章 达洛斯的揭穿
“这是我最后一次来曼斯菲尔德。”沈莫玄回答,“我以后都不会再回来了,也不会再去精灵之森,所以,你所担心的事情并不会发生。”
“……你为什么如此笃定你不会再回来?”
阿什卡望着面前的圣骑士,语气有些诧异。
“这你就不需要知道了。”
穿越的事情本就有悖常理,沈莫玄自然没有要解释给面前的暗夜精灵听的意思。
“不过我可以向你保证我刚才说的都是实话,或许你听说过,圣骑士不会撒谎。”
沈莫玄从钢琴凳上站起来,从一旁拿了块绒布信手擦拭钢琴盖上的痕迹。
“我给你五分钟时间,你好好考虑一下,如果你还是坚持要杀我,那我就只能把你捆起来,然后把你交给里德让他处置你了,到那时候,你就没有选择的机会了。”
阿什卡站在一旁,神情复杂地看着那语气淡然的人。
“……道恩·雷蒙德,你是我见过最难以捉摸的人。”
正在擦琴的圣骑士不以为然道。
“是你见过的人太少了。”
暗夜精灵不语,他认真思索了片刻,复又开口道。
“……你的提议,我答应了。”
“……”阿什卡本以为对方会露出得意的神色,可没想到那银发骑士对他的回复置若罔闻,反倒用那绒布在琴盖上擦了又擦。
他不过是在上面靠了一阵子,至于擦这么多遍吗?!
暗夜精灵额角一抽,伸出手一把抓住了对方的手腕,盯着对方的侧脸。
“我说,我同意了。”
沈莫玄低头瞥了眼对方抓着自己手腕的手。
刚刚没仔细看,这家伙是刚从泥坑里爬出来吗?身上全是尘土,钢琴上都留下印子了。
“你多久没洗澡了?”他随口问道。
“……”听见着话语中明显的嫌弃之意,阿什卡一怔,随后猛地松开手,“我来之前刚在溪流中洗过澡!这些是因为你刚才把我压在地上所以才沾上的。”
天知道精灵最为喜洁,就算现在已经成了暗夜精灵也是一样,说他卑鄙,骂他阴险都行,就是不能嫌他脏!
沈莫玄倒也没有较真的意思,他将钢琴擦拭干净,又将护琴板重新掀开,一切恢复到两人没有来之前的原状。
末了,他抬起头来。
“你答应得太快了,你确定你有仔细考虑?”
“……”这话题转得太快,让阿什卡甚至觉得他并没有相信自己洗过澡的说辞。
“不是你说只给我五分钟时间考虑的吗?”
“我只是确认一下,免得你突然反悔。”银发骑士这样说着,将手中的绒布扔到一旁。
“走吧。”
他朝着门外走去。
“去哪儿?”
“带你去洗个澡,顺便,你不是会木系魔法么?帮我把床柱修好。”
“……”暗夜精灵捏紧了拳头。
这该死的圣骑士,他果然还是想杀了他!
……
叮叮叮——
叮叮叮——
叮叮叮——
因为闹鬼事件一直担惊受怕到后半夜才睡着的达洛斯第二天是在一连串的铃铛声中醒来的。
他艰难地睁开黏连在一起的上下眼皮,从枕头上弓起腰来,在床上做了个标准的下犬式懒腰,然后看向面前拿着铃铛的银发骑士,打了个哈欠。
“道恩,我好困,帮我给老师请个假,今天就不上课了……”
说罢,犬耳少年合上眼睛,就要趴回自己心爱的被窝。
“今天上午不能请,老师已经来了,其他同学都已经在上课了。”
一只有力的大手托住了犬耳少年要往下倒的脑袋,将他强行扶了起来。
“什么其他同学啊?”达洛斯说话都含糊不清了。
“是个新同学,你现在起床洗漱,我带你认识一下。”沈莫玄说道。
达洛斯眼睛都没睁开,靠在圣骑士的手上慢吞吞地说道,“没兴趣。”
“……中午准备烤兔肉。”
犬耳少年一个激灵,猛地坐起,扭过头看向身旁的圣骑士,双眼瞪得像铜铃。
“真的假的?”
“真的。”银发骑士则双手抱臂,用好整以暇的目光看着他,“但是只供应给上早课的孩子,你想睡的话,就接着睡吧。”
达洛斯抹了把嘴,大义凛然地把被子一丢,从床上一跃而起。
“睡什么睡,当然是学习要紧!”
……
怀揣着对烤兔肉的憧憬,达洛斯火速收拾齐整,穿上了管家为他量身定制的衬衫马甲和可以露尾巴的特制五分裤精神抖擞地来到教室。
按照第一天教的礼仪,他推开门的第一件事就是朝着里面的人鞠躬道歉。
“抱歉老师,我来迟了。”
“……我不是老师。”
一道陌生的男声响起,发音十分拗口,听起来像是不太会说科萨语的外国人。
“嗯?”
达洛斯头顶的绒耳抖了抖,他直起身,抬头望向对面的人。
一位身材高挑,穿着黑色衬衫和长裤的黑发男人有些拘谨地坐在那和他对比起来就十分不相称的书桌后,手中别扭地握着一只羽毛笔。
他的发型有些奇特,在额角分出几缕编了几根小辫子,下面缀着象牙白的珠子,脑后还扎了个半高马尾。
发梢后的尖耳朵穿出头发,一动一动的。
居然是个精灵……
达洛斯下意识地动了动鼻子,用他灵敏的嗅觉分析了一下面前陌生的黑皮肤精灵。
奇怪……这味道好像有些熟悉,他好像在哪里闻到过……
“你是谁?怎么穿着道恩的衣服?”他用清脆响亮的声音发出疑问。
“……”阿什卡表情一滞,将视线移动到了犬耳少年的后方。
昨晚修完倒塌的床柱,他就在道恩的房间里顺势重新洗了个澡,因为没带换洗衣物,所以现在他身上穿着的是银发骑士的衣服。
好在两人身形相近,虽然他更瘦一些,但骨架能撑住这件衣服,只是没有那么贴身了。
但这些话,解释给幼崽听也有一些太……
暗夜精灵还在纠结措辞,一道熟悉的低磁声音从达洛斯身后响起。
“他是阿什卡,是卢克未来的接班人。”
来到教室门口的银发骑士视线不紧不慢地落到了暗夜精灵的身上,将手搭在了身前的达洛斯身上,说道。
“以后,他会和你一起上人类通识课和礼仪与修养课。”
“什么?”达洛斯扭过头,“凭什么他不用上钢琴课和舞蹈课?”
“……他不需要学那些。”
坐在桌后的暗夜精灵欲言又止。
其实……他对钢琴挺感兴趣的。
算了,还是别让这个银发骑士知道这件事了。
“好了,想听课的就赶紧进来坐下。”
一道沧桑的声音响起,站在桌前的讲台上的则是一位戴着老花眼镜的老人伸出颤巍巍的手拨下自己的老花眼,露出眼睛打量了一下站在门口的犬耳少年和他身后的银发骑士。
“抱歉,打断了您的授课,博格教授。”沈莫玄对讲台上的老人躬了躬身,“我只是来送人的。”
他怕了拍犬耳少年的肩膀,后者连忙走进教室,在另一张空的书桌后坐下。
相比阿什卡那仿佛大人坐小孩座位的别扭模样,达洛斯的身量和书桌正好匹配,看起来就和谐多了。
“好,那我们就接着讲……”博格教授转过身。
“我想起来了!”讲台下方的书桌前,犬耳少年忽然发出一声大叫。
他就说这个气息怎么熟悉。
“昨晚在钢琴教室,是不是你?”他一拍桌子,站起来指着身旁的黑发精灵。
咔嚓——
脆弱的羽毛笔被精灵一手捏断,漆黑的墨汁溅了一手,阿什卡耳尖绯红,神情尴尬地扭过头。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
达洛斯仔细回想了一下昨夜自己闻到的气息,确认和面前的精灵100%匹配。
不仅如此,就在昨晚的钢琴教室里,他也闻到了那股若有若无的雪松味道。
“你居然穿着道恩的衣服偷偷去钢琴教室练琴!”他愤恨道,“你不是不需要上钢琴课吗?为什么要偷偷努力?难道你也想和我竞争兔肉?”
亏他还战战兢兢地在被子里躲了半宿,原来不是有鬼,而是有卷王!
暗夜精灵深吸了一口气,闭上眼睛平和了一下自己的情绪。
“……不,我吃素。”
“哦,那没事了。”
达洛斯激愤的表情一秒平静,坐回了书桌。
“抱歉老师,你继续讲。”
“……”老人有些无奈地看了一眼这一惊一乍的半兽人幼崽,摇了摇头,扭过头开始在黑板上写字。
“那么,接下来我们就将从三大原初种族开始,对比人类种族的外形特征……”
站在门口的银发骑士安静地听了一会儿,见两人都渐入佳境,没再分心,便悄无声息地阖上了门,离开了教室。
他回到了自己的房间,在书桌旁坐下,打开一卷新的羊皮卷,用羽毛笔沾取了一些墨汁,开始写信。
……
“你在干什么?”
身旁响起一道声音。
沈莫玄缓缓放下笔。
“下课了?”
“差不多吧。”来到房间里的暗夜精灵说道。
“什么叫差不多吧?”
“那半兽人幼崽学到一半就开始打盹,教授刚开始还没注意到,但后来他开始打鼾,教授就被气走了。”
阿什卡看着信封当中那一行行雅致的连笔花体字,圣骑士的字迹很洒脱,可惜的是,他看不懂科萨语的文字,并不知道信纸当中具体写了什么。
沈莫玄将信封折叠起来,塞进了一个信封里,又在封面上写下了一句话。
To Reed
这一次阿什卡看懂了。
“你在给里德写信?”
“嗯。”
“为什么?”
“我答应过你,会替你说服里德,让他接受你。”沈莫玄这样说着,把信封交给对方,“这封信,你替我交给里德,他看完,自然就会明白我的意思。”
“你为什么不当面和他说?”暗夜精灵没有伸手,而是皱了皱眉,问道,“他不是很快就会回来吗?”
“但我要走了。”
“你要走?”阿什卡一愣,松开了手臂,“……这么快?”
“我已经在这里住了几天,应该回加德兰了。”
见阿什卡没有伸手接信,沈莫玄便将信封用火漆封好,留在了书桌上。
随后,他拉开椅子,站起身来。
阿什卡这才发现桌边的地板上放着的皮箱。
他居然连行李都已经收拾好了。
圣骑士的离开太过突然,以至于已经做好心理准备要和他打持久战的暗夜精灵感到一种奇怪的感觉涌上心头。
“那我呢?”
他下意识地说出这句话,直到银发骑士扭头朝着他瞥来,他才觉得这句话有些不对。
他抿了抿唇,补充道,“……你说过要帮我延长寿命的。”
“我说的话自然算数。”银发骑士这样回答。
“把衣服脱了,去床上躺着。”
第226章 暗夜精灵的纹身
“把衣服脱了,去床上躺着。”
圣骑士的话让暗夜精灵面色一僵,不敢置信地看了过去。
“你说什么?”
沈莫玄低下头,将两只手的衬衫袖子依次挽到小臂上方。
“我说,脱掉上衣,躺到床上去。”
“……你让我把床修好,就为了这个?”
阿什卡看着正在挽袖子的银发男人,眼眸一暗。
他的脸上露出了几分冰冷的自嘲之意。
要怪就只能怪他自己,居然真的被面前的人类那副正直的做派给骗了过去,自己和那些因为轻信人类而离开森林,最后被关进笼子里的精灵又有什么两样?
阿什卡,你简直太过天真愚蠢!人类的卑鄙狡猾,难道你还没有看透吗?
他眼神一寒,望着背对着自己的银发男人,掌心凝结出一根漆黑荆棘。
沈莫玄刚一扭头,便看见了浑身写满了抗拒站在原地的暗夜精灵,和他手中的黑刺。
他的脸色变得有些莫名。
“你干什么?”
“这个问题应该是我问你吧?”阿什卡举起手中的黑刺。
“人类,想让我上你的床,痴心妄想!”
沈莫玄看了眼神情决然的对方,又看了眼身后的床铺,无语了几秒。
“你又在想些什么?”
阿什卡冷哼一声。
“你自己心里清楚。”
“……行。”沈莫玄无声地叹了口气,“不想躺床是吧?”
他抬起手,把那张长红木桌上的东西清理到一旁,然后用指节扣了扣光亮如鉴的桌面。
“来,躺这儿。”
暗夜精灵看着对方那神情坦然的模样,瞪大了眼睛,脸色涨得通红,憋了半天,才用那笨拙的科萨语说道。
“卑劣的人类!无耻之徒!下流的圣骑士!”
“……?”
沈莫玄不理解。
这暗夜精灵背上是绑了地雷吗还是怎样?一让他躺下他就要炸?
[咳咳……宿主,你的说辞太令人误会了啦,他以为你要和他搞书桌play。]
眼看两个人的脑回路形成不了通路,518站了出来,解释了一通。
[……什么play?]
沈莫玄服了。
以后谁再说精灵久居深林性格单纯,他就送他一句“呵呵”。
他抬起手,揉了揉眉心。
“我到底是做了什么,给你留下了这样的印象?”
阿什卡警惕地盯着他,手中举着那根乌黑的木刺,那架势,那神态,颇像是光天化日之下遭遇恶霸强抢的贞洁烈男。
“我警告你,别靠近我。”
另一边,被迫扮演恶霸的圣骑士靠着桌沿,打量对方浑身紧绷的姿态,语气微妙。
“你是不是忘了,你根本打不过我?”
确实……
暗夜精灵眼眸中闪过一丝决然,反手将木刺抵到自己脖颈上,语气斩钉截铁,“我宁死不屈!”
“……”沈莫玄都快被气笑了,“你现在又不想活了?”
“行吧。”他点了点头表示理解,然后拿起地上的皮箱。
“本来还想把永恒之蜜得来的生命力分你一半的,既然你不想要了,那就算了。”
“什么——”
“我走了,不用送。”
他和愣在原地的暗夜精灵擦肩而过,来到门口,伸出手拉住门把。
脚踝处传来被牵扯的感觉。
沈莫玄低下头——
一根细小的黑色藤蔓圈住了他的脚踝。
“……你真的打算把生命力分享给我?”一道踌躇的声音从他身后响起。
“那可是生命力,如果给了我,你自己的寿命也会减少。”
“那又如何?”沈莫玄缓缓回首,望入身后那双漆黑的双瞳当中。
“生命不正是因为有限的长度才拥有意义吗?”
阿什卡用无法理解的目光看着对方,“你知道有多少人在追逐永生不老……”
“他们是他们。”银发骑士语气淡然地打断了他,“我是我。”
“我只要活到没有留下遗憾的时候,就够了。”
“那是什么时候?”
这个问题让沈莫玄沉默了几秒,过了一会儿,他才缓缓道,“大概……是等到我看够了这个世界,而需要我陪伴和守护的对象也已经不在的时候吧。”
看着面前的男人那轻描淡写的语气,阿什卡缓慢地眨了眨眼。
那一瞬间,他忽然从道恩的身上感受到了一股飘渺的孤独感,就好像他曾经孑然一身地生活了很久很久,那种他在年长的精灵身上才能够感受到的岁月和时间沉淀下来的痕迹,在对方的眼眸中一闪而逝,令人有些怅惘。
不过很快对方脸上的那一丝外露的情感便被剥离,只剩下了冷酷。
“……不过那是刚刚,现在你不是不需要了么。”
银白的火焰从牵连着银发骑士脚踝的藤蔓上无端燃起,藤蔓被烧断,男人拉开门就要离开。
“等等!”握在手中的行李皮箱的扶手被人用指头勾住。
银发骑士扭过头看向他,眼神古井无波,像是在看个根本无关紧要的陌生人。
阿什卡的指尖紧了紧。
他将右手的木刺的方向倒转,从脖颈探入领口,尖锐的末端直接划开了衬衫的布料,将其从衣襟斜斜撕裂,露出了暗色的皮肤和有些瘦削的,遍布疤痕的身体。
暗夜精灵那细密的黑色眼睫颤了颤,缓缓抬起眼帘,看着面前的银发骑士。
“这样你满意了吗?”
“什么叫我满意了吗?”男人反问,“明明是我吃亏的事情,你倒是表现得不情不愿。”
“……”阿什卡耳朵一抖,他偏过头,放低了语气“……拜托你了。”
“不敢痴心妄想。”沈莫玄从他的手中拽过皮箱,面无表情地说道。
“我看我这个‘卑劣的人类,无耻之徒,下流的圣骑士’还是赶紧走吧,免得碍你的眼。”
“先、先别走!”
见皮箱拽不住了,暗夜精灵又改抬手拽住了圣骑士的衣摆。
他身上的衬衫布料随着这一动作从肩膀上滑落下来,可他却顾不上这些。
他咬了咬牙,从口中挤出两个字,“求你……”
沈莫玄挑起眉,“还有呢?”
“……谢谢。”
“没了?”
“……刚刚,误会你了,对不起。”
“这不是能好好说话吗?”银发骑士不紧不慢地说道,“我还以为你真的不懂人类的礼仪呢。”
“……”阿什卡抬起头,眼角有些微红,不知道是因为生气还是羞耻。
“看着我做什么?”男人放下箱子,“去躺下吧。”
阿什卡深吸了一口气,来到那张床铺旁边,小心翼翼地坐了下去,双手紧扣着床沿。
沈莫玄来到床边,右手微抬,白银色的粒子在他的掌心中凝结成形,形成了一枚长长的刺针。
“永恒之蜜的力量已经和我融为一体,我会在你的身上用我的血刺下魔力符文,这道符文会将我的生命与你联结。”
他张开左手,将用灭世之戈形成的刺针在掌心燃起的圣焰上烤了烤。
“这个魔力符文是单向的,如果我死了,那么你也会失去生命力的供给端,换言之——你也会死。”
“那如果我受伤了呢?”暗夜精灵抬起头,看着站在床边的银发骑士。
沈莫玄收拢左手手掌,看向他,“想要我救你?”
“……”阿什卡张了张口,“我只是想知道,符文是否会无限制地将你的生命力传输给我。”
“怎么,你觉得你会吸干我?”
银发骑士一边漫不经心地说话,一边将刺针的一头带有凹槽的部分摁在了右手拇指上。
伴随着凹槽刺入指尖,鲜红的血从他的指尖流出,顺着槽管流向另一端。
“你想多了,是否愿意给你我的生命力,是看我的心情。”
“如果我不愿意,就算你再怎么求我,我也不会救你的。”
这一句话让暗夜精灵瞪大了眼睛,还没等他反应过来,一阵天旋地转,圣骑士已经将他摁在了床上。
冰冷的刺针来到了自己的心口,停留在那里。
“你想好了吗?如果想要活下去,你就没有反悔的余地了。”银发骑士这样说着,“当你的心跳停止的时候,就是我接管你的心脏的时候。”
“等到那个时候,你就只能任我摆布。”
“……你想要我为你做什么?”
“没什么。”银发骑士语气淡淡,“我的条件都已经和你强调过了,我需要你辅佐里德,照顾好他和达洛斯。”
“就这么简单?”
“就这么简单。”
阿什卡仰望着压在自己身上的银发骑士,不禁问出那个藏在他心底的问题。
“你就没有什么自己的欲望吗,道恩?”
圣骑士的回答很干脆:“对你?没有。”
“……”
“你还有什么其他问题吗?”
“没了。”
“确定?”
“确定。”
银色刺针戳破了皮肤,炽热的红色液体沁入身体,就仿佛是滚烫的烛泪落在胸口,又像是有一道电流穿过心脏,令人忍不住蜷紧脚趾。
暗夜精灵咬住唇,抬起手一把抓住了头顶后方的床沿,手背上青筋分明。
“疼的话就叫出来。”银发骑士语气平静,手稳得几乎看不出颤动,“我的力量本就和你相悖,你感到痛苦也是很正常的。”
“嗯呃……”
尽管疼得额头满是冷汗,但阿什卡还是坚持没有发出声音,他艰难地抬起脑袋,看向自己的胸口。
一个火焰状的符文正在他的胸口逐渐成形,那跃动的鲜红火焰是如此的生动,就如同面前的男人一般令人印象深刻。
他看着在他身上专注地刺下符文的银发青年。
十二年前的记忆回到脑海。
他想起自己曾背着这个银发少年在丛林中穿梭。
彼时的他无论如何也不会想到,十二年后,同样的人会在自己的身上留下永恒的标记。他们会以一种特殊的方式共享生命。
一个令他厌恶的人类。
他不得不依仗的人类。
一个特别的人类。
第227章 失之交臂的精灵王
“好了。”
沈莫玄直起身,手中的刺针随着他的话落化作银色光点消失。
他看着仰躺着的暗夜精灵,交错跳动的火焰燃烧在他的心脏之上,横亘了大半个胸口,一直到锁骨下方,将那些狰狞的鞭痕掩盖,鲜红的纹身点缀在暗色的皮肤上,如同深夜开放的红玫瑰,竟然有种浑然天成的娇艳感。
阿什卡的胸膛微微起伏,汗水打湿了身下的被褥,大概是疼得有些狠了,他的眼神有些涣散,好半天才回过神来,望向身旁的银发骑士。
“……结束了吗?”他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嗯,伤口暂时不要碰水。”
银发骑士这样说着,从口袋中掏出一条手帕,慢条斯理地擦了擦手,抹去了指尖残余的血迹。
“……”
阿什卡用手肘支撑着身体从床上缓缓坐起来,低下头仔细看着胸膛上的纹身。
那被针刺的疼痛还没有消退,皮肤上新增的微小创伤让他靠左的大半片胸膛都变成了薄薄的淡红色,细看起来甚至有些红肿,甚是显眼。
他用指尖抚上胸口的皮肤,微烫的温度让指腹也变得灼热起来。
作为精灵,这并不是阿什卡第一次让人在身上绘制图腾。
这一次的感觉却格外不同……
如果没猜错的话,道恩用血在他的身上留下的这个火焰符文,代表着他自身的魔力形态。
这是单向的契约,更是私人的标记。
--羽曦犊+!
这种感觉,就好像是被当做物品写下了归属的名字一般,让暗夜精灵有一种奇怪的被操控感。
明明应该感到羞耻或者恼怒,可他的心跳却好像是被那高热所影响,快得吓人。
“我给你留了件新的上衣,放在桌上了。”
阿什卡抬起头,看着已经来到门口提起行李箱的银发骑士。
“……你要走了?”他开口道。
“你还想要我留下来陪你?”男人背对着他,侧过脸道。
“……你不准备和里德道个别?”
“等他回加德兰,自然能见到我。”
“……你当真对这里没有一丝留恋?”
“这里很好,但并不是我的家。”
阿什卡顿了顿。
“……那伽兰诺尔呢?你不打算最后再见他一面吗?”
银发骑士脚步一滞,转过身,看向身后的暗夜精灵,像是在用目光审视他问这个问题的目的。
这话一说出口,阿什卡就后悔了。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突然这么问。
可既然对方已经察觉了王的心意……他还是想要确认。
“……他一直想再见到你。”
银发骑士只是静静地注视了坐在床上的暗夜精灵几秒,然后拉开了门,走了出去。
“既然无事,何必叨扰。”
他的声音随着门板缓缓阖上的动作飘散在空中。
……
庄园外传来了鞺鞺鞳鞳的马蹄声,一红一白两匹快马来到宅院口停下。
“里德少爷?”管家卢克急匆匆地来到门口,“您怎么提前回来了?”
“卢克,道恩呢?”
红发半精灵从马上跳下来。
“雷蒙德大人他……”管家的声音顿了顿。
“他先离开了。”
一道有些阴郁的声音从管家身后响起,几人扭过头来,看向朝着门口走来的暗夜精灵。
他穿着一件有些宽松的白色衬衣,领口的纽扣并没有系上,隐隐露出暗色皮肤上鲜红的线条,像是左胸口有什么图案。
“你是……”里德望着对方有些熟悉的身影,眯起眼睛。
"阿什卡·古瑞恩。"暗夜精灵说出了自己的名字,神色平静,“我们很多年前曾经见过。”
“阿什卡……你还活着……”
里德还没来得及说话,身后,骑在他身后那匹白马上的人便揭下了遮挡着自己面孔的兜帽,露出一头被盘起的青色长发和那双浅金色的眼瞳。
暗夜精灵瞳孔微缩。
“王……”
他没想到向来极少离开精灵之森的伽兰诺尔竟然会主动离开森林。
是什么紧要的事情会让伽兰诺尔离开母树的身旁,来到这里?
答案不言而喻。
阿什卡的眼眸中多了些深色沉淀。
另一边,里德也终于想起来了面前的精灵的身份。
“你就是十多年前策划绑架我的罪魁祸首?”
他一把走上前揪住了对方的衣领。
一股熟悉的雪松气息从对方的身上传入鼻尖。
里德一怔,脸色阴沉下来。
“你为什么会在我家?道恩呢?达洛斯呢?”
"……我说了,那位圣骑士已经走了。"
即便被人拽着衣领,暗夜精灵的语气和神情依旧没有任何波澜。
“至于那个幼崽,他在餐厅,圣骑士临走之前,给他烤了兔肉。”
兔肉……
里德的眼中闪过一丝思索。
这是他和道恩约定好要给达洛斯的奖励……
可奖励不应该是在这个时候给的,道恩为什么会临时起意要离开?
里德皱起眉。
“他是什么时候走的?”
“刚走不久。”
“他走之前,有没有说些什么?”
“他给你留了一封信,就在他房间的桌上。”
听闻此言,里德一把撒开拽着对方衣领的手,急匆匆地往楼上跑去。
“少爷!您慢点……小心摔着。”见主人离开,管家卢克连忙跟了上去。
门口只剩下了两位精灵。
“阿什卡……”
伽兰诺尔望着面前穿上了人类服饰的暗夜精灵,眼神有些复杂。
“你竟然用假死欺骗我……”
“原谅我,吾王,我当时别无选择。”阿什卡垂下头,低声道。
伽兰诺尔看着面前的暗夜精灵,目光在他领口露出的那抹红色上停驻了片刻。
“这是——”
但暗夜精灵却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是道。
“……他都知道了。”
伽兰诺尔呼吸一滞,目光从那奇异的红色纹身上移开。
“你在说什么……”
“你来到这里,是为了见他,是吗?”暗夜精灵缓缓抬头,黢黑的眼眸中倒映出面前的精灵王瑰丽的脸庞。
“他知道了,所以他才选择离开,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伽兰诺尔的眼睫微颤,他张开口,过了好久,才酝酿出声音,“他是因为我……才走的?”
暗夜精灵直直注视着对方,“他说,‘既然无事,何必叨扰。’。”
“既然无事,何必叨扰……”伽兰诺尔喃喃着这句话,嘴角露出一抹有些苦涩的笑容。
“无事,就不能见了吗?”
他的话比起提问更像是自言自语。
“你该放下了,吾王。”
阿什卡深深地望着面前的青发精灵王。
“别让他扰乱你的心。”
伽兰诺尔抬头,张开口似乎打算说什么,但却在视线落到阿什卡身后时蓦地闭口不言,侧过身收敛了脸上的所有情绪。
“暗夜精灵,这信上说的是什么意思?!”站在楼梯上的红发半精灵神情莫测。
“你要投诚我?”
“没错。”阿什卡转过身,垂着眼眸道。
“里德·柏宜斯,你是否愿意与我立下魔法契约,接受我永远的效忠?”
“若是你愿意……”
他抬起右手,一截深黑色的植物根须出现在掌心。
“这是我的伴生藤蔓的根须的一部分,若是有一日我背叛了你,你就折断这节根须,我会因此遭受重创。”
站在楼梯上的红发半精灵看了眼手中的信纸,又看了眼站在一楼客厅当中的黑发精灵,眉梢微挑。
他将信纸认真地折好塞回信封里收进了衣服内袋,然后走下楼梯,抄起了暗夜精灵手中的根须,在手中端详了一番。
这根须看起来有点像一颗漆黑的人参,只是看起来更为粗壮一些。
“这东西真的这么管用?”里德看了眼面前的暗夜精灵,毫不留情地伸手用指节拧断了其中一根稍微纤细一点的根须。
暗夜精灵的脸色白了白,额角青筋涌现。
他咽下涌到喉中的鲜血,用有些低哑的声音缓缓道,“……大人,还请不要随意破坏那些根须。”
“不试试,我怎么知道有没有效果?”里德看着黑发精灵嘴角溢出的鲜血,勾了勾唇。
“伽兰,这个暗夜精灵就交给我了?怎么样?”他看向站在阿什卡身后的精灵王。
“你确定吗,里德?”伽兰诺尔蹙了蹙眉,“他毕竟曾经对你不利。”
“正因如此……”里德绕着站在原地的暗夜精灵转了一圈,语气饱含深意,“我才要接受他的投诚啊。”
“既然你不计前嫌,愿意收留他,我自然是无话可说。”伽兰诺尔缓缓道。
里德偏过头来,对于这位德高望重的精灵族长辈,他还是颇为敬重的,“这位毕竟是您的族人,是去是留,应该经过您的首肯。”
“阿什卡早在十二年前就已经被逐出族谱了……事实上,他现在在精灵族的记录中已经死了,他的去留,已经与我无关。”精灵王语气淡淡。
站在他面前的暗夜精灵耳朵尖一颤,抿着唇没有说话。
“您不介意就好。”里德说着,迈开步子来到了暗夜精灵面前。
他将那黑色根须像是握短鞭一般握在手中,用一端抬起了阿什卡的下颚,压低声音,用只有他们两人听见的音量说道。
“你和道恩之间的交易我已经知道了。”
“既然他把你留给我,那么,我会物尽其用的。”
听见他的话,阿什卡蹙了蹙眉,面色变得有些不愉。
而红发半精灵只是不以为意地哼笑了一声,招手唤来了管家,“卢克!”
“少爷,我在。”总是眯着眼睛喜怒不形于色的管家出现在他的身侧。
“这个暗夜精灵就交给你调-教了。”里德摆了摆手,“在他还不懂庄园的规矩之前,别让他在我面前晃悠,碍眼。”
“……遵命,少爷。”
卢克这样说着,转过身,看着依旧低头脊背挺直地站在原地,脸色却愈发难看的暗夜精灵。
“跟我来吧。”
阿什卡的脚步顿了顿,看了眼身后的精灵王,但最后还是妥协,扭头跟着管家离开了。
解决完了这件事,里德又转过来看向面前的精灵王。
“伽兰,难得来一次,和我一起用完餐再走吧?”
“……好。”面对自己唯一的后辈,伽兰诺尔压下心底繁杂的思绪,像往常一样露出笑容,“本来也是打算来庄园做客的,那就叨扰了。”
“这是哪里的话?我邀请了你这么久你都不愿意,这次你终于愿意来庄园,我高兴还来不及,哪里觉得叨扰——走吧,舅舅,我带你见见达洛斯。"
里德一边说着,一边转过身朝客厅走去,并没有注意到身后的青发精灵脸上一闪而逝的怅然。
第228章 圣子加冕
柏宜斯庄园的餐厅里,达洛斯一个人坐在硕大的餐桌前,美滋滋地吃着自己的烤兔肉。
“唔……好好吃……兔兔这么可爱,为什么这么好吃……”
他举着一只兔腿啃得腮帮子鼓鼓的,样子十分专注认真,圣骑士的烤肉技术精湛,就连骨头都被烤制入味,让达洛斯恨不得把整根骨头都给嚼碎吃下去。
他吃得津津有味,外酥里嫩的肉块攥取了他的视觉,烤肉的香味迷惑了他的嗅觉,就连里德什么时候站到了他身后都不知道。
直到身后传来了有人清嗓子的声音。
“咳咳!”
犬耳少年身体一僵,含着骨头缓缓转身,看着身后的养父,眨了眨眼。
“……唔德,泥肿么突然肥来了?”
里德看着满嘴油光的少年,嫌弃地皱了皱眉,走上前拿起餐巾替对方抹了抹嘴,“你这两天学礼仪,就学了这些?”
“……我这不是还没来得及学吃饭的礼仪么。”
达洛斯把兔腿从嘴里拿出来,乖乖地抬着头让半精灵替他擦嘴。
“我有好好学的,里德。”
说罢,他随后站起身来,对着面前的养父微弯身体,将手贴在额前,行了个后辈礼。
动作倒是说不出什么毛病,就是手里那根兔腿执着地不肯放下。
里德被达洛斯那一本正经的兔腿礼给逗得哭笑不得,“……动作还挺标准。”
“嘿嘿。”少年笑得憨态可掬。
“礼仪这事情不能操之过急,你慢慢学吧。”里德说着,“先来见见你的长辈。”
他侧过身,向少年展示身后穿着白袍的青发精灵。
“这位是伽兰诺尔,森之一族的族长,精灵之森的王,我母亲的兄长。”
“哇!”达洛斯瞪大眼睛,“叔叔,你好好看。”
“叫什么叔叔,都差辈了,叫舅爷。”里德制止道。
伽兰诺尔欲言又止。
达洛斯歪了歪脑袋,“可是舅爷明明看起来那么年轻……”
“精灵不讲究这些繁文缛节,你就和里德一样,叫我伽兰就可以了。”青发精灵笑了笑,“你就是达洛斯,对不对呀?”
“嗯,是我。”
“里德总是向我提起你,说你是个很乖的孩子呢。”精灵半蹲下身体,抬起手摸了摸达洛斯的脑袋。
少年眯起眼睛,在精灵的安抚下惬意地晃动着身后的尾巴。
精灵族的身上都有一股自然的气息,而伽兰诺尔和里德身上的气息又有一些相近,这让达洛斯感到很舒适。
在达洛斯放松警戒的时候,伽兰诺尔将掌心前移,拇指摁在少年的眉心上,掌心下出现了一抹淡淡的绿光,在少年不经意的时候,检查了一下他的魔力核心。
他的动作很轻柔快速,达洛斯只觉得眉心一凉,很快伽兰诺尔就抽回了手。
“听说你最近才变成人形,身体没有什么不舒服吧?”他开口问道。
“没有。”达洛斯摇了摇头,“除了第一天晚上……”魔力反噬把道恩直接送到了十二年前,其他倒是没什么。
“第一天晚上怎么了?”精灵王扬眉。
达洛斯话音一止,眼神闪烁,竖着耳朵大声道。
“第一天晚上……太兴奋了没睡好,后面几天都很好!”
时间逆流的事情可是绝密,道恩特意叮嘱过他要保守这个秘密的,好险,差点就露馅了!
他暗自拍了拍胸脯。
“这样啊……”伽兰诺尔眯了眯眼。
显然,将道恩送回当年的便是面前这位达洛斯小朋友的手笔,或许是被圣骑士叮嘱过,对方并没有主动暴露这个秘密。
若是自己能够早来几天,是不是就能赶在道恩回到过去之前,和他再次“初见”,而不是被对方有意避开了呢……
“怎么样,达洛斯没什么事吧?”一旁传来的关切声音打断了伽兰诺尔的思绪。
“放心,没有问题。”精灵王转过身,对着身侧的红发半精灵道,“魔力回路运转正常,看来道恩已经将他体内的魔力体系调理好了,等到正式成年,完全化人应该就没有问题了。”
“那就好。”里德吁了一口气。
“可惜道恩走得太过仓促,没能重新见你一面……这么多年没见,本来我们可以再一起聚聚。”他的语气有些遗憾。
“是啊……”伽兰诺尔看向窗外的花圃,语气感慨,“一眨眼,十二年过去了,时间飞逝……你们也都长大了。”
里德哼笑一声,“您还没见到过长大后的道恩吧?他还是和小时候一样板着一张脸,一点都没变。”
“……是吗?”伽兰诺尔语气感慨,那双浅金色的眼眸中倒映着窗外的树影,像是回忆起什么,唇角微微上扬,“可惜我没有办法亲眼目睹……他长大后,应该风采依旧吧。”
红发半精灵脑海中闪过那银发骑士英俊的眉眼,可嘴上却依旧不饶人,“一块木头,能有什么风采。”
“不提他了,伽兰,我们用餐吧,我让卢克准备了一些新鲜的蔬果还有酸酪,你也尝尝曼斯菲尔德的吃食。”
“好。”
青发精灵转过身入席,和在主位上坐下的红发半精灵和另一侧的犬耳少年一起用起餐来。
窗外,晨曦蔷薇开得正艳,微风拂过,花朵摇曳着,淡粉色的重瓣逐渐过渡到白,又过渡到浅金色,好不灿烂。
(曼斯菲尔德·精灵篇完)
……
两个月后:
在泽雅大陆北域,有着一个以光明神为信仰的人类国家——科萨帝国。帝国首都名为加德兰,意为神眷之地。在加德兰上城区海拔最高的地方,有一座临海的山峰。山峰之上铺设着长长的白色台阶,一直通往山顶上一座辉煌的白色神殿。那里便是加德兰的圣山之巅,科萨帝国最大的光明神殿所在地。
而此时此刻,在白色神殿前的广场上,围绕着喷泉早就水泄不通地挤满了人。
因为今天是特殊的一天。
新任教皇就要在今日加冕。
“让让,让让,麻烦让让!”
穆尔是圣山脚下的城镇当中一位平凡的擦鞋童,和所有科萨人一样,他也是个光明神的信仰者。
不仅如此,他还是个狂热粉丝。
这一任的光明圣子尤莱亚·德怀特,以仅仅十六岁的年纪就成为了掌握科萨帝国最高神权的教皇,他所经历的故事可以说是跌宕起伏,但这一切成就,都无法离开一个人。
那就是光耀圣骑士长,道恩·雷蒙德。
也是穆尔的偶像。
传闻他是当今世上最为强大的剑士,无论是修行千年的血族亲王还是居心叵测的暗堕主教,阴险狡诈的亡灵法师还是深不可测的深渊之主,所有邪恶在他的十字圣剑下都无处遁形,他甚至驯服了那头传说中的深渊巨龙,和它立下了主仆契约,让它成为了光明的守护者。
穆尔曾经有幸在客人的留影水晶见过这位圣骑士在比武大赛的比赛重播,从那遥远而又模糊的山顶观众席的视角感受过圣骑士的光魔法那恢宏的阵仗,也曾在街边见到过有人兜售这位圣骑士的海报,但却从未近距离目睹过圣骑士的容颜。
偏偏这位声名赫赫的圣骑士长大人平日里极为低调,很少会出现在大众面前,甚至比圣子本人出现的次数还要少。
今日是圣子加冕,作为守护骑士,雷蒙德大人也必须陪同左右,这可是能够免费一睹偶像的机会,穆尔天还没来亮就来圣山上排队了。
可即便如此,朝圣者的热情还是超乎了他的想象。
想要挤到前排,运气和毅力缺一不可。
此刻的他正有些狼狈地在人群中穿梭,但身形偏矮的他哪里看得到前方的路,被其中一位身形微胖的朝圣者一挤,险些从台阶上滚下去。
就在这时,狂风掀起,一道黑影从头顶盖下,男孩脚下一空,竟然被抓着后领飞了起来。
“光明神啊!是龙——”
在众人惊诧、好奇、羡慕的眼神中,少年被那道黑影抓着穿过了骑士们站岗的警戒线,到了一旁的一片空地上。
“神殿前方禁止推挤,赶紧回家去吧,小屁孩。”黑龙落在地上,有些不耐地哼了一声。
少年站到地上的时候还有些腿软,但他依旧一脸激动地转过身看着在自己身后收拢双翼的巨龙。
他的身形霸气威严,鳞片漆黑光亮,一双龙瞳金灿灿的,像是蜡烛最中央的火焰一样涌动着,燃烧着。
他双眼一亮:
“您是圣龙大人吧!”
“圣龙……是什么意思?”黑龙把那硕大的头颅凑过来。
“您一定就是和伟大的白银之焰签订契约的巨龙塞克塔斯大人吧?圣骑士骑的龙自然就是圣龙了!谢谢您救了我!您的模样真是太帅太酷了!不愧是雷蒙德大人的龙!”
黑龙直起身体,“……小孩,你叫什么名字?”
“我?我叫穆尔。”男孩有些腼腆地说着。
“你也是来看教皇加冕的?”
“其实……我是想来看我的偶像。”穆尔低下头,“可是似乎来迟了,这里朝圣者太多,我挤不到前排。”
“偶像?”
“就是道恩·雷蒙德,那位伟大的白银之焰,光耀圣骑士长大人,我已经崇拜他很久了!”穆尔在说起偶像的时候总是有些滔滔不绝。
“你是道恩的追随者?”黑龙的语气似乎产生了一些变化。
“追随者倒也算不上?”男孩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我从来没有见过他,对他而言,我只是一个无名氏而已。”
黑龙懒懒地哼了一声,“那你来这儿,就是想要见他?”
“嗯。”男孩郑重点头。
下一秒,他的后颈一紧,身体便再次腾空,这一次高度一直向上,一直到了光明大神殿的最上方高耸的塔楼上。
“哇啊——”
身体被放下,男孩有些腿软地扒拉住墙壁边沿延伸出来的一小截可以借力的边沿,看着脚掌前方的高空下的广场上密密麻麻的人头和身后半开的珐琅彩玻璃窗内那俯视角度望去一览无余的神殿内貌,露出惊叹的表情。
“想看,就在这儿看吧。”
在他身后,黑色巨龙散漫地趴到了神殿上方。
他的身体太大了,尾巴倒卷着高耸的洁白塔楼,两只翅膀收拢在身后,龙爪搭着神殿外的大理石瓷砖,脑袋靠在中央巨大的十字架旁边,用十字架的一端蹭了蹭自己的龙角。
“多谢圣龙大人!”
穆尔感激地对将自己带到这独一无二的“贵宾”席的黑龙道了声谢,然后将自己的膝盖架在窗框上,双手牢牢扒着一旁的墙砖,聚精会神地朝着殿内望去——
仪式尚未开始,但嘉宾均已各就各位。
唱诗班的孩子们在神殿的一侧齐声唱着歌,穿着典雅的修女们则站在唱诗班的侧旁,众位红衣主教,圣骑士团代表以及其他神职人员代表分立于红毯两侧。
穆尔认出了人群中相貌特征最为明显的人。
那位红发尖耳朵的,应该就是裁决骑士长里德·柏宜斯了,他果然长得好漂亮!怪不得被叫作烈焰蔷薇!
至于那些红衣主教,看起来都是生面孔,据说在之前的大主教勾结恶魔事件发生之后,教会的红衣主教发生了大换血,名额也从十位变成了九位,圣子宣布今后永不设立大主教之位,看来是真的。
穆尔兴致勃勃地打量着场内衣着端庄正式的人们,这一切对于这个普普通通的擦鞋童而言都过于新鲜神奇,令他有些目不暇接。
很快,唱诗班的歌声停止了,随后,那首脍炙人口的教歌“光明降临”响起,所有人都神情一肃,看向了门口。
神圣而又华丽的神殿大门被值守的骑士朝两侧打开,洁白的鲜花被抛洒在空中,金发碧眼的少年身披着有着金丝刺绣的白色法袍,戴着象征着光明神至高主教之位的礼冠,左手捧着神圣的光明圣典,右手执金色的权杖,顺着地上的红毯走进。
在少年身后,一位身形高大的银发圣骑士一身白金色的礼服正装,从领口到左肩悬挂着一条金色绶带,戴着纯白手套的双手扶着腰间的佩剑,神情肃穆,身姿挺拔,一步步跟随着身前的少年。
穆尔屏住了呼吸,身体不由地向前探去——
那就是他的偶像,道恩·雷蒙德!
第229章 最后的离别
尽管从未见到过光耀骑士长本人,但穆尔还是在第一时间就认出对方,且确信无疑。
或许是因为修习光魔法的原因,光耀骑士长有种灼灼其华的气质,仿佛凌空有一束光打在他的身上,那鹤立鸡群的身高和那头白银似的短发令人挪不开眼。
在道恩·雷蒙德身后,是队列整齐的光耀圣骑士团,站在第一行骑士当中,为首的那一位也是白发,他的侧颊上有一道淡红色的疤痕,很是特别。
在进入大殿的那一刻,伴随着那位圣骑士一声令下,圣骑士团便朝着四周分散开,一步一岗,停在了原地,唯有那位银发蓝眸的骑士长跟随着加冕的少年一步步踏上了红毯,一直来到那座十几米高的纯白大理石光明神像前方的金色宝座侧方,才缓缓转过身来。
戴上教皇冠冕的金发圣子神情庄严,那还显得有些稚嫩的年轻面庞此刻平静而又肃穆,他膝盖微弯,在那教皇宝座上缓缓坐下,阳光下,左胸口别着的那枚象征着科萨帝国最高神权的金色太阳徽章璀璨夺目。
而站在宝座之侧的银发骑士胸口,也别着一枚同样纹案的胸章,银色的太阳光辉与十字交错,象征着其作为新任教皇的守护骑士独一无二的地位。
“以神之名,晋牧礼成!神耀科萨帝国第二十三位光明教皇,将由圣子尤莱亚·德维特担任!”
“参见教皇冕下!”
圣阶之下,红衣主教们弯下了腰,圣骑士齐声单膝跪地,对着宝座之上的人虔诚地在额头画了个十字圣号。
在神殿外,更多前来瞻礼的朝圣者也纷纷跪倒在地,不约而同地齐声道。
“参见教皇冕下!”
锵——
锵——
教堂外的钟声响起,浑厚的钟声顺着风传向了加德兰主城的所有角落,所有听见钟声的科萨子民都望向了圣山的方向,对着山巅上伫立的纯白神殿恭敬地跪倒在地。
圣山的地牢当中,一头铂金色长发的青年听着钟声,望着天窗上透出的那一缕光,眼眶微微湿润。
不知道为什么,虽然他并不认识圣子,但在此刻,他却感到心潮澎湃,就好像他也站在神殿当中,亲眼目睹那位年轻的殿下一步步踏上了那神圣的宝座一般。
他对着天窗,缓缓地跪倒在地,在额前画了一道十字。
阳光所及之地,无一处不是神眷之地,在科萨帝国所生之人,无一人不是光明神的信仰者。
信仰之力如潮水一般汇聚在一起,涌向光明神殿,神像在阳光下愈发纯白无瑕,熠熠生辉。
“桀——”
耳畔传来了一声悠长嘹亮的龙吟,穆尔侧过身,望向身旁的圣龙。
在神殿之上,巨大的黑龙仰起头颅,金色的眼瞳中倒映出天上的太阳,张开了那双宽阔的龙翼。
听见那声龙吟,神殿内,原本神情淡漠地望着台阶下方低头行礼的众人们的银发骑士忽然偏过头,望向教堂上方半开的那扇珐琅彩玻璃。
塞克塔斯扭过头时,视线正好与那双在阳光下晶莹剔透的冰蓝色眼眸对上。
被巨龙吸引了注意力的穆尔循着他的视线方向望去,然后忍不出捂住嘴,发出一声激动的低叫。
“光明神在上,圣龙大人,雷蒙德大人是在看我们吗?他朝我们看过来了!”
沈莫玄看着神殿外的男孩和那陪伴在他身旁的黑龙,用两人之间的魔力契约传了一句话过去。
[注意安全。]
[放心,我看着呢。]
黑龙的鼻尖喷洒出灼热的气息,朝着神殿内的那位圣骑士咧开了嘴,露出了巨龙独有的狰狞微笑。
……
伴随着信仰之力的汇聚,尤莱亚感到一股强大的力量正汇集在他的身上,涌入他的眉心,顺着血流流经他的心脏和四肢,握着教皇权杖的手掌微微发热,他挺直脊背,不敢在这个重要的场合有丝毫松懈。
这些能量之中,似乎还夹杂着一些若有若无的信息。
[呜呜……好感动啊,圣子殿下终于当上教皇了(欣慰)……]
[完结撒花,尤莱亚,道恩,你们一定要幸福呀!]
[怎么这么快就到最终话了,虽然停在这里很圆满,可是我还想看一百章!]
[年度最爱的漫画,呜呜呜,看完之后找不到代餐了……感觉自己好像被这一幕治愈了。]
[教皇冕下和圣骑士长大人,你们要在那个世界好好生活下去呀~]
漫画?
那是什么?
少年有些困惑地眨了眨眼。
尽管这些来自天外的信仰之力当中包含了一些他无法理解的词汇,不过,他已经从这些能量中感受到了不含一丝掺假的真诚祝福。
对他和道恩的祝福。
少年在众人低头行礼的间隙扭过头,望向站在自己身侧的银发骑士。
像是察觉了他的注视一般,他的骑士也回眸望向了他。
他那冰蓝色的眼眸中专注地倒影出了自己的影子。
道恩·雷蒙德……
尤莱亚默念着他的守护骑士的名字。
他是一把锋利的剑,是一面坚实的盾,有多少次他以为自己必死无疑,但他总是带着他化险为夷。他是严厉的老师,也是温柔的长辈,他在他情绪低落时鼓励他打起精神,在他心生退意时鼓励他继续前进,在他陷入迷茫的时候为他指明方向,他一路守护他,陪伴他,直到今天。
尽管他们并无血缘关系,但尤莱亚却觉得他们之间的关系早已经胜似亲人。
道恩·雷蒙德。
少年的眼中闪过一丝悸动。
他握紧手中的权杖,在内心和那些声音一起暗自祈祷。
愿你健康,愿你幸福,愿你诸事顺遂。
愿神之荣光常伴你左右。
我的守护骑士。
……
更多的信仰之力正从世界之外源源不断地涌入进来。
沈莫玄眼眸微动,在他用魔力编织成的真实之眼的视域当中,这些丝丝缕缕的金色能量正涌入这座神殿,朝着两人身上汇聚。
他对这些能量的来源心知肚明。
这便是所有读者,对这本漫画的喜爱与祝福汇聚而成的能量。
[哎呀,真是太不容易了。]
钟声还未停止,却好似被无限延长般迟滞起来。
少年的金色睫羽停滞住了,整个世界都陷入了静止当中。
一个冒着绿光的团子出现在殿堂之中,飞到道恩身边,旁若无人般说道。
[恭喜宿主终于来到了这本漫画的尾声,保护弟弟安然无恙地度过了重重磨难,成功当上了教皇!]
光团中模拟出了鼓掌与欢呼喝彩声。
[518?] 沈莫玄望着许久没有现出本体的系统。
[是我~]
光团抖了抖身体,用欢快的语气机继续说道,[宿主,根据我们的数据统计,漫画《光之圣域》总人气值已经突破一百万,那么,按照最开始承诺的那样,我们将会用这些能量修复你弟弟因为车祸受损的身体和灵魂,但是为了避免现实世界的秩序受到影响,等他回到现实世界,将会忘掉这里的所有记忆,也不会再拥有魔法能力。]
[对了,作为奖励,主神大人也给你准备了一份小礼物。]
[什么礼物?]
[等你回到现实世界就会知道了哦~]
光团闪了闪,接着说道,[感谢宿主对系统1818518的信任,和宿主与174前辈一起合作的这段时光非常愉快,回去之后如果收到调研,也请记得给本系统一个五星好评哦~]
[那么,现在我就要准备带二位离开啦,宿主你准备好了嘛?]
沈莫玄偏了偏头,[等我和莫白离开,这个世界会怎么样?]
[这个你就不用担心啦,世界意识会接手这一切哒,宿主大人准备好了嘛,我们现在马上就要回去啦?]
[等等……]
[嗯?宿主怎么啦?]
银发骑士扭过头,目光从台阶下,正在行礼的红发半精灵和青年圣骑士身上缓缓地掠过,视线向外,望向神殿之外,戴着兜帽低调地站在人群当中的血族亲王。
最后,他将目光移向神殿之上的那头黑色巨龙。
一枚水滴形的乳白色能量结晶在巨龙的脖颈上闪闪发光。
[174,我走之后,我留在这里的魔力和法则会如何?]
[魔王冕下放心,您的力量不同凡响,不会随着时间和距离而磨灭,您留在这个世界上的痕迹不会消失,您的魔力与法则也是一样。]
沈莫玄的唇角微微凹陷。
[我没有别的问题了,我们走吧。]
他说道。
[好!]
绿色光团飞到了教堂穹顶,大喊道。
[隐藏在漫画中的钥匙啊,请在我面前展现你真正的力量,以秩序维护者之名,次元之门,开!]
刺目的白光在空中骤然释放,将王座之上的少年与王座侧边的圣骑士一起包裹进去。
第230章 阿白的主治医生
嘀……嘀……嘀……
病房里,生命监测仪的声音稳定地响着,躺在病床上的少年睫羽微颤,睁开了自己的眼睛。
“醒了?”
一道低沉的声音从病床边响起。
沈莫白的视线聚焦在坐在病床边削苹果的青年身上。
他有一双修长有力的手,此刻那双手正以娴熟而又美观的动作用水果刀削着果皮,被削下来的果皮轻薄均匀,一直到最后,连着果蒂一起落到了地上的垃圾桶里。
“……哥。”少年张了张口,喊出这个称呼。
不知道为什么,竟然有种欣喜和熨帖的感觉从心底升起,就好像一直缺少的那一块被这个称呼给补全了。
“感觉怎么样?”沈莫玄将苹果切成几块,放到一旁的碗里。
“感觉……我好像做了一个很长的梦。”少年望着雪白的天花板,轻声道。
“梦见了什么?”
“梦见……”少年的话语顿了顿,“想不起来了。”
“只记得是个很圆满的梦,梦里,你一直都在。”
“头还疼吗?”
少年抬起头,摸了摸脑袋上的纱布,“……我脑袋受伤了?”
他迟钝地看了眼四周,“我这是在医院?”
“你出车祸了,磕到了脑袋。”青年语气淡淡。
“……对哦。”记忆回拢,马路上的惊险一幕回到了脑海里,沈莫白干巴巴地应了一声。
糟了,听他哥那个语气,好像是生气了。
“那个,哥……我也是为了救人,那个车闯红灯,有个女生就在我前面,眼看就要被撞着了……”他撑着手臂就要支起身体。
"躺着。"
身体比大脑反射更快,少年乖乖地躺了回去。
“救人也得量力而行,真以为自己是超人,不怕车撞?”青年幽幽的声音从一旁响起。
“我当时没来得及想这么多……”沈莫白正想辩解几句,看见了一旁兄长的表情,顿时改了口风。
“我知道错了,我一定好好反省。”
他乖巧了几秒,眼珠子咕噜噜转到一旁,眨了眨。
“哥,我想吃苹果了。”
“……”看来是真没事了,精神好着呢。
沈莫玄把床摇起来,然后把碗和果叉递给对方。
少年看了眼递到自己面前的果碗和果叉。
一些零碎的画面在脑海中一闪而逝。
他抬起头,认真注视着身旁黑发黑眼的兄长。
“看着我做什么?”
“哥……我发现你长得有点像……”少年的身体微微前倾,像是想要认真端详对方的面庞,语气中带了些思索。
“像什么?”
沈莫玄不动声色。
尽管518说了沈莫白不会记得漫画当中发生的事情,但它的靠谱程度有待考究。
少年将身体直了回去。
“像电影明星。”他露出了一个人畜无害的笑容,“真好看。”
“……吃你的苹果吧。”沈莫玄将碗塞到他怀里。
“嘿嘿,谢谢哥。”病床上的少年拿起果叉,低头叉起一块苹果,左耳后一小片侧颈的皮肤伴随着这个动作露出来,上方有一颗红色的小痣。
“对了,这是什么呀?”沈莫白叼着苹果,转过头,望向床头柜上那本彩页漫画,“光之圣域?哥,这是你买的?”
他好奇地探出手去,想要把那本漫画拿起来,但却有人抢先一步把那本漫画给拿走了。
"……不是,只是别人留下来的垃圾,要扔的。"
“别扔啊,看着还挺新的。留着给我解解闷吧?”见对方就要把这本漫画丢进垃圾桶里,沈莫白连忙伸手挡在垃圾桶上方阻止。
见垃圾桶被挡住了,沈莫玄便将漫画背面朝上放在了少年够不到的一侧。
“你少看这种没营养的漫画。”
“看看怎么了?反正我还在住院。”沈莫白腮帮子鼓鼓的,嚼着苹果道。
“没事多复习复习功课,你昏迷的时候,人家已经高一新学期开学了,你落下了不少功课,我已经托你的同班同学给你带来了。”
“哥!你是魔鬼吗?”沈莫白脸色一变,顿时觉得整个人都不好了。
他萎靡不振地躺回床上,哀嚎道。
“哥,我忽然觉得我脑袋又有点疼了……哎呦……”
咚咚咚——
门口的敲门声打断了沈莫白的哀嚎。
“那个,你们好……”一道有些怯懦的女声从门口响起,“请问这里是沈莫白的病房吗?”
沈莫白扭过头,望向门口那个的女生,她看起来和自己差不多大,穿着一身黑白校服,头上扎着马尾辫,背后背着一个鼓鼓的书包,手里捧着一束鲜花,还拎着一个果篮,那果篮看起来沉甸甸的,女孩拎得有些吃力。
“是的。”少年疑惑地看向门口的女生,“你是哪位?”
“我……我叫裘晓蕊,海川中学高一七班的学习委员,和沈同学你是一个班的。”女生顿了顿,“我就是你救下的那个人。”
“这……”沈莫白其实压根没有印象自己救下的人长什么样了,他有些手足无措,看向身旁的兄长。
后者站起来,从女孩手里接过果篮和鲜花,又从她肩膀下取下那个鼓鼓囊囊的书包。
“我都说了,不用买这么多东西来的。”
“那怎么可以,沈同学可是我的救命恩人。”女生的眼眶有些红红的,看起来情绪有些激动,她走到病床前,朝着床上的少年深深鞠了一躬。
“沈同学,真的非常非常谢谢你,如果不是你的话,我可能就被那辆车撞了,听说你一直昏迷不醒,我一直担心你会……幸好你没事,否则我无法原谅自己——不行,要不,我给你磕个头吧!”
“哎哎,不用不用——”见女生真的要跪下去,沈莫白一惊,差点从床上跳下来。
“不用这样。”肩膀被人拉了一把,女孩抬起头,看向那个将自己拎起来的青年。
对方穿着和自己一样的校服,相貌英俊,眉眼冷肃,有种令人不敢大声呼吸的气场。
裘晓蕊知道对方就是沈莫白的哥哥,海川中学的风云人物,高三一班的沈莫玄。
她在知道救自己的沈同学因为车祸住院之后一直忐忑不安,想要上门探望却又担心会被对方家属埋怨,是沈学长主动到班上来找她,告诉了他沈莫白的情况。
他们兄弟俩都是很好的人。
“沈学长……我真的……大恩大德无以为报。”裘晓蕊更加坚定了自己要磕头的决心。
“那就不用报了。”像是担心她又要跪下,沈莫玄直接将人拎到了椅子上。
“那怎么行……都是我害得沈同学现在这样……”女孩的声音有些愧疚。
“不是你的问题,是肇事车辆的车主闯红灯,需要负全责,我们已经走法律程序追究他的责任,赔偿金也已经打到了账户上,现在阿白也已经康复,马上就要出院了,你不需要自责。”
沈莫玄的语气十分冷静。
“如果真的想要报答的话……托你帮忙带的作业,带来了吗?”
“带了,书包里那些都是。”裘晓蕊点了点头,她用手抹掉眼角的眼泪,然后打开书包将一沓一沓的课本和试卷,练习册之类的东西拿出来,堆在病床边。
看着这足足有小山一样高的课本、试卷和习题,沈莫白咽了口唾沫。
“……”好想回到中考结束之后的第一天啊。
“我还带了一些我做的学习笔记,方便沈同学补习。”
女生展示了自己亲手写的学习笔记,抬起头,用忐忑的眼神看向一旁的沈学长。
“学长,您觉得这样可以吗?”
不愧是学习委员的笔记,记得很是用心,清晰的小锴上用不用颜色的笔标注了重点,令人一目了然。
沈莫玄露出满意的表情。
“辛苦了,多谢。”
“不用谢不用谢,这些都是我应该做的。”裘晓蕊连连摆手,又望着病床上的人露出犹疑的表情,“可是沈同学看起来还没有完全康复,学长……是不是等他身体好一点了,再开始补习会比较好?”
“他已经没事了。”沈莫玄随手翻着习题册,信口道,“刚好可以动动脑子,有助于恢复。”
“这是真的吗?”裘晓蕊依旧半信半疑,“可是我刚进来的时候还听见沈同学在喊疼呢……要不要找医生再来检查一下?”
“……我真的已经没事了,刚才是在和我哥开玩笑呢。”沈莫白尴尬地打了个哈哈。
“这样啊。”女孩像是被说服了,朝着他竖起一个大拇指,“在病床上也不忘记学习,你太厉害了,沈同学!不愧是学长的弟弟!”
“……没有,我就是个普通人,和我哥不能比。”沈莫白挠了挠头。
沈莫白时常怀疑当年是不是宇宙中一个太空舱掉进他们老沈家,舱里的婴儿被他妈收养成了他哥。
哪有人能一边参加各种学科竞赛加入尖子班,一边还参加体育训练成为健将级运动员的,太不是人了!
“哪有,你明明也很优秀!”
裘晓蕊看着坐在病床上的少年那清秀的面孔,感慨道。
不愧是哥俩,一个是当之无愧的校草,另一个还没去学校,照片就已经在校园论坛里传遍了。
到底是病人,又聊了几句,病床上的少年便开始打哈欠,眼皮子也耷拉下来。
沈莫玄也看到了这一幕,从少年手中接过碗放在一旁,又把床放下来,让他可以休息。
他扭头看向一旁的女孩,“天色不早了,你准备怎么回家?”
“我坐公交车回去就行。”大概是因为觉得学长有些高冷的缘故,裘晓蕊和对方说话,总有些小声。
“那我送你去公交站吧。”
“不用不用了。”
“没事。”
毕竟是女生,沈莫玄也不好让人一个人回去,他从一旁的桌上拿起那本背面朝上的漫画。
“对了,这是你的东西吧。”
“……啊!是的是的。”裘晓蕊看着自己在漫画店里买的《光之圣域》实体书出现在那不苟言笑的同校学长手中,脸色瞬间爆红。
简直就是社死现场!
她飞快地夺过那本漫画书塞到自己的书包里。
“那个……谢谢你。”她用细如蚊蝇的声音道。
“没事,走吧。”
沈莫玄若无其事地收回手,转身看着眼病床上的少年。
“我一会儿回来。”
“好。”沈莫白乖乖地招了招手,“再见,裘同学。”
“再见。”
女生同样和他招了招手,转身离开了病房。
走在她身后的青年顺手带上了房门。
……
病房里瞬间安静下来,沈莫白有些昏昏欲睡。
他眯起眼睛,打算趁他哥回来之前打个盹。
就在意识迷迷糊糊的时候,他隐约听见了门被打开的声音。
“唔……哥,你这么快回来了?”他用含糊不清的声音喃喃道。
“我不是你哥。”
嗯?
少年困顿地睁开眼,看见有个穿白大褂的男人站在他的床边,正在替他更换点滴上的药剂。
“……是医生吗?”
沈莫白眨了眨眼,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面前的男人给他的感觉有些熟悉。
他戴着一副金丝眼镜,因为晚上光线昏暗,有些看不清楚面目。
“该测体温了,来,张一下嘴。”医生又拿出一个水银温度计。
“啊——”多年来对医生这一职业的信任和敬畏让沈莫白乖乖张开了嘴。
就在那根水银温度计即将放入少年口腔当中之前,男人的手腕被人一把握住。
“哥?”沈莫白眨了眨眼。
不知何时回到了病房当中的黑发青年神色前所未有的严肃,他抓着那位医生的手腕,目光紧紧盯着对方的面孔,眼神凌厉。
“你不是阿白的主治医生吧?”
“陈主任去参加学术研讨会,要出差一周,在这期间,他的病人会由我来接手。”那位医生的声音有些清冷,语气平静中带了一丝疏离。
“麻烦放开我的手,沈先生。”
可沈莫玄却没有放手。
“你叫什么名字?”
“我姓尤,单名一个礼字,你叫我尤医生就行了。”
“尤礼……”黑发青年双眼微眯,忽然伸出另一只手,一把摘掉了对方戴着脸上的金丝眼镜。
“啊!”这一动作似乎惊到了那位医生,他发出一声低叫,身后往后倒退了一步,但却被青年拉扯着,重心不稳,背朝后倒在了另一张陪护的病床上。
“哥!你这是做什么……”坐在病床上的沈莫白一屁股坐起来,大惊失色地看着做出这番冒犯动作的黑发青年。
“躺回去。”沈莫玄头也不回道。
“……哥,你不要对人家医生乱来啊。”沈莫白一边弱声说着,一边乖乖躺了回去。
没办法,哥哥积威甚重,他不得不听话。
另一边,被握着手腕压在陪护病床上的尤礼挣扎着想要起来,可却被压在身上的青年钳制着,根本动弹不得。
他的脸上一片绯红。
他知道对方才是个高三的学生,自己明明年纪比他大了一轮,可论力气,却敌不过对方,只能被死死压在病床上,这让他有些窘迫。
顾及还有病人在场,他只好压低了声音。
“……沈先生,你这是做什么?”
沈莫玄注视着那双灰色的眼瞳,一字一句道。
“尤医生,我们单独聊聊。”
第231章 对尤医生的检查
“跟我过来。”
沈莫玄的语气带着不容置喙的坚决,尤礼还没来得及提出抗议,便被那他从监护病床上拽了起来,拉出了病房。
傍晚的值班室里空无一人,随着门“吱呀”一声被打开,一名黑发青年拉着身后的医生走了进来,松开他的手,转身关上了门。
“唔呃——”
因为眼镜被夺走,视线模糊不清,尤礼不慎踢到了就诊椅的凳腿,那黑色的圆凳就此滑了出去,他的脚步踉跄了几下,脊背撞到了身后的墙壁上,有些生疼。
他不由皱起眉,抬头望向面前的罪魁祸首。
“沈先生,请把我的眼镜还给我……”
他伸出手去够向对方手中的眼镜,可却被对方拉高了手腕摁在墙壁上。
“你在搞什么鬼,尤里?”
模糊的视力下,尤里看清了黑发青年突然逼近的面孔。
这位病患的兄长看着还很年轻,大概是还在读书的年纪,英气的眉宇中有着一种不符合年龄的沉稳气质,他的脸长得很好看,可此刻的眼神却很冷漠,宛若一块坚硬的寒冰。
他以一种熟稔的方式呼唤着自己的名字,就好像他们似曾相识。那锐利的眼神直直望进他的眼底,让尤礼心间一颤,下意识地偏开了头。
“……沈先生,你再这样,我要叫人了。”
对方离得太近了,就连反抗的话,他都压抑着自己的音量。
见对方一直逃避自己的问题,沈莫玄眉心微蹙。
“别给我装傻,这里没有别人,老实说,你是怎么来到这里的?”
怎么来的?
尤礼愣了愣,“……自然是通过正规招聘渠道。”
正规渠道?
沈莫玄额角一抽。
这话从普林霍尔的嘴里出来,怎么充满违和呢。
见面前的青年不置可否的表情,尤里的脸色冷了下来,对方之所以这么问,无非是看他年轻又容貌姣好,怀疑他的工作能力,觉得他是走了捷径进入这家医院的,这种质疑他听得已经足够多了。
他自嘲般笑了一声,“沈先生,我只是在帮病人换液和做例行的身体检查,如果我有哪里做的不好,你可以向我或者我的上级领导反馈,但请不要对我动手动脚,我不想再和病人家属之间产生纠纷了。”
“例行检查?”沈莫玄看向他手中的体温计,神色莫测。
“那你的眼睛又是怎么回事?”
灰色的眼眸,在魔法世界或许稀疏平常,但在这里可不常见。
“我是混血……”见对方径直望了过来,尤礼忍不住往后退去,可他却忘记了身后便已经是墙壁,只能将后脑勺紧紧靠在墙壁上,扬起脖颈,强迫自己与对方对视。
“这是我的个人隐私,沈先生,你把我拉出来,就是为了问这些问题?”
“……”
沈莫玄仔细看着面前这个男人,他看上去大概三十左右吧,唇色浅淡,身形瘦削,看起来有一些气血不足,鼻梁上方有两道印子,应该是长期戴眼镜留下的。
他的眼窝比普通人要凹陷很多,鼻梁高挺,发色虽然是纯黑,但大概率是染的,因为他的睫毛是淡金色的,而这些恰恰与泽雅大陆的普林霍尔的模样相吻合。
他眯起眼睛。
“你真的不认识我?”
尤礼看着面前的黑发青年,虽然不知道对方为何会问这样的问题,但他还是如实回答道。
“……我认识你,你是沈莫白的兄长——我听护士长提起过你。”
他没有提起那些护士在背后议论着青年的俊朗,还在互相怂恿着谁先去加一下他的微信。
下意识地,他并不想要让对方知道他有多受欢迎。
可这并不是沈莫玄想要听到的回答,“除此之外呢?”
“除此之外?”尤礼抬起头,“除此之外,还有什么?”
“……”
沈莫玄仔细打量着面前的男人的面孔,如果不是对方的演技过于精湛,那他应该不是在撒谎。
【……174。】
他喊出了陪伴自己回到现代的系统。
【我在。】一道不卑不亢的女声响起。
【拥有同样容貌的人出现在现代,但又不是同一个人,这种可能性大吗?】
【有这种可能,但极低。】
【那转生呢?】
【也有这种可能。】
【……你觉得,他是普林霍尔吗?】
【数据不足,无法确定,冕下不妨亲自确认一下。】
【……怎么确认?】
【冕下,您留下的魔法痕迹,是无法被抹去的。】174用平静的语气提醒道。
【已经将您的魔力封印打开5%。】
沈莫玄的眼睫颤了颤。
手腕被人缓缓松开,尤礼收回自己的手,低头看去,才一会儿的时间,他的手腕上已经被握出了一道红痕,足以见得青年的力道之大。
“失礼了,尤医生。” 一副金丝眼镜被人递到面前,尤礼愣了愣,伸手接过,打开镜腿将眼睛戴回鼻梁上。
世界顿时清晰了,就连听到的声音都清楚了很多。
他看见青年薄唇微启,用平淡的语气说道,“我好像是认错人了。”
“但是以防万一,我还是再确认一下。”
说罢,他抬起手,指尖灵活地解开了尤礼身上的白大褂的扣子。
在看见对方的动作的那一秒,尤礼先是一怔,紧接着便瞳孔骤缩。
青年的指尖只是隔着衣物触碰到了他的小腹,他就觉得浑身一颤。
他咬住下唇忍住了脱口而出的呻-吟,抬起双手一把摁住了对方的手臂,指尖陷入了那黑白校服宽松的布料当中。
“你在干什么?”他哑声道。
“我说了,以防万一,我必须要确认一下你的身份。”沈莫玄态度坚决。
作为沈莫白的主治医生,尤礼可以对弟弟下手的机会可太多太多了,沈莫玄不得不防。
当时自己为了将活傀儡魔药的效果解除,曾经在普林霍尔的精神域内放出了大量魔力,这些魔力受到了先天圣体的魔力回路吸引,留在了普林霍尔的身体里,并且激活了他的第二个核心。
那个核心的位置就在普林霍尔的下腹处,只要他再次将魔力灌输给对方,魔力核心势必会再度亮起,到时候自然就知道面前的人究竟是不是他想的那个人了。
可这一举动却得到了尤礼的极力抵抗。
他用力推挤着沈莫玄的胸膛,想要将他推开。
“不行!放开我……”
可他越是反抗,沈莫玄越是觉得他做贼心虚,他直接无视了对方摁在自己胸口的双手,拉起了他白大褂下的衣服。
尤礼似乎在腿上穿了衬衣夹,拉起衬衫下摆的时候遭受了一些阻力,但这些对沈莫玄而言并不算什么。
他轻而易举地就将对方的衣摆拉出了腰带,单手探入其中,覆在了他的腹部。
滴滴滴滴——
值班室忽然响起了呼叫铃。
倏地一下,像是有一股强劲的电流从青年的掌心传递到他的身体里,尤礼呼吸一滞,瞬间从头皮酥麻到脚底。他浑身僵直地靠在墙上,若不是双手还支撑在对方身上,恐怕早已经软倒在地。
这是……
他的瞳孔有一瞬间的涣散。
他这是……
门外传来了脚步声。
尤礼猛地一惊,双手抓紧了面前的青年的肩膀。
“有人来了。”他压低了声音,示意对方松开自己。
“我知道。”对方这样说着,却用黢黑的双眼凝视着自己,没有丝毫松手的意思。
尤礼的心里咯噔一下。
……
铃声还在响。
“……尤医生,你在吗?五床要换药。”值班护士敲了敲门。
没人回应。
门被打开了,护士从门外走了进来,奇怪地环顾了一圈。
“不在吗?是不是去查房了?”
她关掉了值班铃,又到药柜里去了需要的药剂和纱布,便离开了。
她走时没有关上门,门口敞开着,风从走廊穿了进来。
值班室后的观察间里,蓝色的围帘晃了晃。
帘子后,那位离奇失踪的值班医生正被人压在那铺了蓝色灭菌包布的观察床上,手背紧紧抵着自己的嘴唇,白色的大褂下摆半解开,铺在床上,胸膛急促不安地起伏着,却不敢发出任何声音。
直到将他压在床上的那名黑发青年用平淡的语气那样说道。
“她走了。”
尤礼缓缓松开了手背,将头偏向一边。
他刚刚咬得太狠了,在手背白皙的皮肤上留下了两道深刻的齿痕。
他的眼角绯红,眼镜的镜片上因为滚烫的脸颊起了雾气,盖住了那有些湿润的灰瞳。
“……你现在确认了么。”
他的声音中有一丝外强中干的颤抖。
沈莫玄将视线落在对方的下腹,一怔,然后缓缓松开了对方,直起身。
他的身上并没有出现魔力符文,倒是出现了另一种情况。
“……抱歉。”他沉默了几秒,然后开口道。
床上的医生并没有给出回应,只是像是受伤的小兽一样背对着他蜷起身体。
大概是因为肤色白,他的皮肤红起来特别明显,从两颊一直到后颈,像是被水煮透了的番茄。
“你走。”他低低道。
“要我把门反锁上吗?”沈莫玄十分真诚地问道。
尤礼的胸膛上下起伏了一下,他咬住唇。
羞耻和恼怒充斥在他的脑海里,让他的大脑像一团浆糊。
可他还记得这里是值班室。
“……不用。”
“好。”
围帘被拉开又合上,紧接着是门被关上的响声。
室内再次安静下来。
尤礼从观察床上坐起来。
他抬起自己的右手,看着手背上的齿痕。
刚才不仅仅是因为害怕被人发现此刻狼狈的样子所以不敢发出声音,还是因为——
他用颤抖的指尖解开自己的腰带。
在小腹上,宛若一棵生命树那样的纹理在他的皮肤上亮起,随着他的呼吸闪烁着银白的光芒。
第232章 论坛体·暗黑同人与精灵篇外传
《光之圣域》正式完结后,尽管官宣会有外传,但却迟迟未出,一时间未名人论坛的漫画讨论区哀嚎遍野。
因为之前吃得太好,导致这两天看其他的东西都有些意兴阑珊,裘晓蕊只能逛一逛论坛,用网友们逗比的讨论来安抚自己因为漫画完结而破碎的心灵。
其中最热的帖子名为——圣域戒断后遗症。
没有肉吃我会死(楼主):孩子胃口不好已经二十多天了,根本走不出来,别的漫画看不进去,外传又迟迟不来,不说了,再去重刷亿次正篇。
大大饭饭饿饿:外传外传外传!究竟什么时候才能出来!黑羽老师,你快回来!我一个人承受不来~
骑士长激厨:雷蒙德大人不在的二十六天,想他TT
营养均衡混乱中立:有没有姐妹看了二创区最新的镇区之宝《我的圣骑士和敌人们的爱恨情仇——圣子自传》?简直仙品!
杂食动物:楼上姐妹有品!看完了,感觉尸体暖暖的,还有没有同款推推?
三人行必有我师焉:还有个《没有圣骑士的世界》,全员暗堕,蛮带感的。
没有HE就没有我:啊啊啊啊(抓狂),不要在我面前提起这个名字,当初到底是谁给我推的这篇同人啊啊啊,求一双没有看过的眼睛orz
杂食动物:噢?怎么说怎么说,是有雷吗?
没有HE就没有我:岂止是雷,简直是惊天大雷!
三人行必有我师焉:哎呀,看来是我口味重了(憨厚摸头)。
杂食动物:你们说的我都有点好奇了。
冷CP专业户:哎?这篇我居然看过……确实有点那啥……一般人可能接受不了这种黑深残的故事概念,但给我这种变态看就刚刚好(憨厚摸头)
没有HE就没有我:啊啊啊啊!你……你们!(惊恐)
杂食动物:谁来偷偷告诉我到底说了些啥,给我快吊成翘嘴了。
阴谋论专家:那篇我看过,我来概括一下吧:简单来讲就是按照原作故事发展顺序展开的,圣骑士在一开始就死亡的if线——
因为道恩一开始就死了,没人阻止塞拉斯,所以他在最初袭击神殿时对尤莱亚下手就得逞了,没了贞洁又死了圣骑士的圣子一整个黑化,直接收回了赐福,吸血鬼当场化成灰烬。
杂食动物:(目瞪口呆)塞拉斯,这就G啦?
阴谋论专家:是的,看似有些鬼畜但其实蛮合情合理的不是吗?
杂食动物:……你别告诉我后面就是黑化尤莱亚大杀特杀的故事。
阴谋论专家:那倒没有,没有那么快。后来尤莱亚伤心欲绝去找大主教,普林霍尔借口要帮他净化身体,结果梅开二度,被最信任的人背刺,尤莱亚心灰意冷,在比武大赛上被黑龙掳走的时候已经放弃抵抗了,他和黑龙在深渊度过了七天七夜,回来之后性情大变,他认清了现实,觉得要靠自己的力量在这个各种魑魅魍魉觊觎他身体的世界独自站稳脚跟还是有些困难,必须发展自己的势力,因此他选择主动翻牌,招来了他的侍卫——也就是达伦·拉尔夫侍寝,达伦与尤莱亚共度一夜后直接觉醒,被破格从十字守卫军提拔为了光耀骑士,代行团长一职,替尤莱亚重新招揽圣骑士。
杂食动物:(惊)这都是什么神金展开。
没有HE就没有我:(闭目)都说了让你们不要听了……
没有肉吃我会死:(吃瓜)有点意思哎……那后来呢?
阴谋论专家:再后来,艾尔维亚主动发起了战争,尤莱亚,达伦,普林霍尔三人一起出使艾尔维亚,和艾尔维亚小王子朱利安展开了一番“外交”,尤莱亚主动配合朱利安,四人一起合计杀了塞克塔斯,但朱利安又有自己的私心,他夺走了黑龙的逆鳞召唤出了深渊之主,尤莱亚见深渊之主长得和道恩一样,把他当作了死去的圣骑士长替身,为了让深渊之主不会再被封印,就趁作为圣枢和圣柩的普林霍尔和达伦对他最不设防的时候,把他们依次干掉了。
杂食动物:(倒吸一口凉气)还真是大杀特杀啊。
冷CP专业户:不是,我说专家你讲故事能不能不要这么干巴啊,你这么一提纯,一盘色香味俱全的大乱炖都没那味儿了。这里明明就是全文高-潮,所有的一切都在此揭晓——尤莱亚早在道恩死在他面前的时候就完全疯魔了,他的心已经随着他的守护骑士一起死了,剩下的不过是一具行尸走肉,他想要达成的目的,无非就是复活他的圣骑士——他和普林霍尔同谋是为了学会他的掠夺咒,之后又用咒语掠夺了朱利安的傀儡术,想要用这种方法把道恩变成他的亡灵骑士,但圣骑士的尸体却因为受损严重无法被亡灵化,尤莱亚彻底绝望,才会在看见深渊之主的时候把他当做了最后的稻草,想要在他身上找到圣骑士过去的影子。
最后一幕就是他走向深渊之主,对他说“道恩,现在只剩下我们两个人了”,结果凯里安冷笑一声,告诉他道恩其实是他的哥哥,他就是嫉妒尤莱亚一直被兄长贴身保护,才故意让塞拉斯和塞克塔斯去引诱他,让他堕落,但凯里安却没想到自己会间接造成了兄长死亡,他无法原谅自己,所以凯里安选择将黑暗神的神格送给了尤莱亚,然后当着他的面自爆了,他要连自己的尸体都毁掉,让尤莱亚没有一点念想。按照他的原话就是“我要去和哥哥团聚了,但你将永远也见不到他”
尤莱亚在深渊之主的诅咒中成为了这个世界的黑暗神,他已经万念俱灰,但却并不想毁掉这个世界,所以最后独自回到了深渊,将自己永远禁锢在了深渊的裂谷当中,陷入了沉睡,因为只有在梦里,他的守护骑士才会化作光,再次出现。
杂食动物:(沉默)(抹了把脸)艾玛,一不小心听到沉重的了。
没有HE就没有我:呜呜呜,我为什么要点进这个贴子,刀了我一次居然还要刀我第二次。
骑士长激厨:……虽然故事狗了一点,但是仔细一看,全文居然都没有人OOC?原来让圣域如此清水地HE的根本原因竟然是我骑士长!(恍然大悟)
没有肉吃我会死:笑死,说的有道理……道恩能在暗黑同人文里成为早死白月光是有原因的,他不死,没人暗堕得起来,圣骑士靠一个人扛起了净网指标。
营养均衡混乱中立:等等,那里德呢?我红发大美人呢?
冷CP专业户:最细思恐极的是里面压根没有里德,也没有安德烈(微笑),据说暗黑版设定里,里德也早就死了,安德烈和精灵正在打仗。
营养均衡混乱中立:……你们写同人是真狼人啊,说发刀就发刀。
阴谋论专家:这一假设也不无道理,按照外传的内容推算,如果道恩死了,他就无法回到过去,也就救不了里德,那么里德应该早就因为净化精灵母树而死了,安德烈也会因此和伽兰诺尔之间关系恶化,两人撕破脸皮,发起战争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没有肉吃我会死:等等等……专家,你刚刚说什么?外传?外传出啦?
杂食动物:我屮艸芔茻,真的出了!净顾着和姐妹们一起分享同人文,都忘了看漫画更新站短!(笑哭)
没有HE就没有我:你们这也太慢了,我都已经刷完回来了(心满意足)果然还是黑羽老师懂我,阳间剧情,双骑士贴贴太有爱了,嘿嘿~
没有肉吃我会死:饭饭已经在隔壁开了新帖讨论外传剧情了,怪不得她发完那句话就神隐了,诸位想要讨论新剧情的移步隔壁贴去哈,本帖封楼,外传已出,戒断结束~(红光满面)——
本帖8cj,请勿回帖——
一听说外传出了,原本还沉浸于暗黑同人本剧情当中的裘晓蕊立刻打开了漫画app,酣畅淋漓地开始阅读漫画最新更新,等她细细读完这一内容格外丰富的外传,再一回到论坛首页,飘红的成了另一个帖子。
新贴名为:朝廷发的赈灾粮下来了!(new)(hot)
大大饭饭饿饿:如题,宝子们,外传来了,开冲!
等等党终会胜利:(泪流满面)这是什么,是成年组的福利!什么红白混酿,这是双圣骑士请我们喝喜酒!(来一杯)我干了,你们随意!
骑士和骑士才是真爱:(傻笑)嘿嘿,里德大美人给道恩喂葡萄,嘿嘿,道恩又给里德喂葡萄……里德喝醉了靠在道恩的肩上……道恩背着睡着的里德去洞房……嘿嘿……你看那从肩上垂下的红发像不像红盖头?
里德大美人香香:安德烈大公竟然连嫁妆都已经准备好了,不愧是曼斯菲尔德领主,果然财大气粗,这门亲事我准了!
精灵之森刚通网:慢着,我不同意!侄子满意了,舅舅怎么办!
里德大美人香香:舅舅可是亲手把道恩的戒指转交给里德的,他作为长辈同意了这门亲事!道恩和里德是娃娃亲!
我是忘忧草我都看见了:话不是这么讲,都是舅甥了,老攻不要分得这么清嘛(微笑),不觉得道恩只有在伽兰诺尔面前才有一种青涩的少年感吗?他靠在窗口被伽兰诺尔摸脸的那段太娇了,给我看得我都要冒绿光扑上去了(鼻血)
年少不知年上好:资瓷楼上!里德到底还是太过娇纵了,而且还有一性格顽劣的犬子(达洛斯),舅舅性格温和包容,还会给道恩编头发,给他准备猪笼草,一看就是那种自己不舒服也会反过来鼓励对方的温柔型年上受,我们圣骑士在神殿的时候多累啊,既然要成家了,就是要找这种会疼人的做大房(bushi)
我是福瑞控我承认了:喂喂,都几百岁的精灵了还想吃我们二十岁的嫩草!明明里德和道恩才是青梅竹马好不好,况且达洛斯哪里顽劣了,他毛茸茸的多可爱?而且他现在已经认道恩为主了,就是道恩和里德共同抚养的小狗了,在老师的教导下一定会越来越乖的好不好?道恩和里德在一起,一家三口,买一送一狗,多和谐!
精灵之森刚通网:那舅舅也可以买一送一暗夜精灵啊!可爱在性感面前不值一提,暗夜精灵的心口都已经被道恩刺下火焰纹身了,现在他就是道恩的人了,以后训诫普雷还多着呢,说不定会变得口嫌体正直的强受,主仆二人,共事一夫什么的……你品,你细品(笑容逐渐猥琐)
但是钢琴做错了什么:别说,我真香了,这次的新人物太给力了,黑皮还是年上,而且那些互动真是X张力拉满,夜袭被反制,野外蒙眼打架,合奏钢琴小夜曲,嘿嘿嘿……宿敌什么的,就是要变成老婆……
骑士长激厨:你们争吧,让我独自欣赏骑士长在外传当中的百变造型——长发披肩的道恩,被编辫子的道恩,lily道恩,穿私服的道恩,自己蒙眼的道恩……果然做了主角待遇就是不一样,一章下来衣服都不带重复的(心满意足)
纸片人谁不爱:三头身道恩太卡哇伊啦!快让姨姨嘬一口!
骑士长激厨:啊!不许非礼圣骑士大人!(抱走骑士长狂奔)
大大饭饭饿饿:呜呜,看得好快,外传好精彩啊,一下子get到了成人组的魅力,黑羽老师,还有饭吗?
专业漫评5毛一条:这次不好说,看黑羽老师在外传最后都已经开始致谢了,感觉这次真有点悬了。
等等党终会胜利:真希望圣域永远不要完结啊……
没有肉吃我会死:什么!我又要开始戒断治疗了吗(哭哭)
阴谋论专家:别哭了,不是说这次有策划线下专题展会吗?就在XX市,据说现场会限量发售一些官方设定集之类的新物料,而且黑羽光世本人也会来进行漫画签售。
大大饭饭饿饿:!!!真的吗?这就是我在的地方!
圣子才做选择题,圣骑士全都要:是真的,这次活动官方还邀请了圈里一些有名的coser,现场还有寻找最还原coser之类的互动环节,应该会挺好玩的。
没有肉吃我会死:全老师你也会去吗?那岂不是有本可收!(星星眼)
圣子才做选择题,圣骑士全都要:是的,哈哈哈,已经在联系印刷店了。
没有肉吃我会死:羡慕了!我也想去!
大大饭饭饿饿:来!姐妹!面基!
骑士长激厨:巧了么这不是,我也在!一起!
论坛里那些熟悉的ID们开始活络地招揽同好,裘晓蕊也看得心潮澎湃。
无他,漫展的活动地点就在她所在的位置,而举办活动的时间刚好还是个小长假,这岂不是天降的机会!
她现在就去抢票报名!
第233章 医患纠纷
尤礼天生就有这个胎记。
和普通的胎记不同,他的胎记只有在动情的时候才会出现。
作为一个医学生,尤礼知道这并不寻常,他做过各种身体检查,但检查结果一切正常。考虑到这个胎记并没有影响过他的日常生活,探寻这个胎记的特殊性的想法便不了了之。
胎记的位置十分隐蔽,除了他自己以外,没有别人知道,可那个黑发青年似乎比他还要了解自己,他口中说着要探查自己的身份,其实似乎就是为了看到这个胎记。
幸好自己今天穿的裤子恰好是条高腰牛仔裤,才勉强遮掩住异常。
可这也只是侥幸,若是刚才沈莫玄再强硬一点,说不定他已经暴露了自己异于常人的地方。
好在,他最后还是放过了自己,没有深究……
回想起刚才那年轻人凌厉如解剖刀的眼神,尤礼便觉得心脏战栗。
不知道为什么,他从小就不喜欢别人的触碰。
陌生人的触碰让他感到十分难受,只要碰一下,轻则单纯的恶心反胃,重则浑身冒冷汗,皮肤上还会起许多红疹。
尤礼知道这是一种精神洁癖,是强迫症的一种表现,他尝试了很多方法,才逐渐将这种症状减轻,伪装成正常人的样子。
可实际上,只要被他人碰到,他还是会感到浑身不适。
可是刚才,在沈莫玄靠近他,触碰他的时候,那种恶心不适的感觉却并没有出现。
取而代之的另一种前所未有的感受。
心跳加速,血液流速变快,身体发热,四肢酸软。
沈莫玄的眼眸犀利得不像个还没有踏入社会的学生,在他望过来的那一刻,尤礼感觉自己才是个病人,而对方就是他的主刀医生,他好像被麻醉了一样无力反抗地躺在手术台的无影灯下,他的手明明只是放在他的皮肤上,却好像已经剖开了他的身体,穿透他的血肉,触碰到了他的脏腑深处。
这种触碰是没有任何情色之意的,客观的,冷静的,彻底的检查。
可他却因此失态了。
那感觉来得太过强烈,让他不得不咬住自己的手背来与意志做对抗。
就好像中了蛊一般。
这真不像他。
尤礼长舒一口气,闭上了眼睛。
他不敢轻易触碰自己,只是调整着呼吸,过了好一会儿才将那悸动平复下去。
他低下头,看着逐渐隐没不见的胎记。
之前那里顶多也就是变成淡淡的粉色,从未像今天这样,闪烁着亮银的光芒,而且一阵阵的发烫。
尤礼回忆着刚才那黑发青年将手掌贴到自己腹部时发生的事情。
他好像看到了一道银光从青年掌心下方出现。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莫非是他的幻觉吗?
大腿侧边传来一阵震动,还没有完全恢复的身体倏地一颤,让沉思中的尤礼猛地回过神来。
他下意识地抬起头看向四周,但蓝色的围帘纹丝未动,只有他一个人在值班室内。
他松了口气,恢复镇定,从牛仔裤的侧边口袋里掏出手机。
屏幕亮起,是值班护士给他发了个消息询问他现在在哪儿。
尤礼含糊其辞地用去洗手间的借口蒙混过关,在关闭消息界面的时候却手误点开了公众号,看到了一个游戏广告。
【神奇塔罗:测测你的前世今生】
这种一看就是引流的小游戏,要是放在往常,尤礼不会多看,但刚刚才经历玄幻的一幕,正是容易多想的时候,他犹豫了一会儿,便点开了那个游戏界面。
屏幕暗下又接着亮起,二十二张背面朝上的塔罗牌出现在游戏界面当中,下方出现了一行提示文字。
请根据你的第一感觉,抽取三张卡牌,探寻您的前世。
尤礼愣了愣,顺手点了三张。
卡牌缓缓翻开。
教皇(逆位),魔鬼(正位),高塔(逆位)。
一连串的小字出现在他抽中的卡牌下方:
前世你曾身居高位,独断专行,骄傲自大,但你被魔鬼所蛊惑,驱使着犯下了无法被轻易原谅的罪行,这使得你的人生发生了巨大的转折和变化,你身陷囹圄,落魄潦倒,最后郁郁而终。
尤礼愣了愣,还没有反应过来,这些字已经消失,而剩余的十九张牌再次以背朝上的形式出现在他的面前。下方的提示文字写着:请再抽取三张卡牌,了解您的今生未来。
今生?
这小游戏看起来神神叨叨的,还尽说些不好听的话,前世悲惨也就算了,要是测出来今生也不幸,岂不是令人心里膈应?
尤礼有些犹豫要不要继续下去。
可黑发青年那低沉的声音却又出现在他的耳畔。
“你真的不认识我?”
……他确实不认识他,可他的面孔却令他感到无端熟悉,就仿佛是午夜梦回时曾经出现在脑海中的画面。
冥冥中,心底有一道声音,在阻止他靠近对方。
不要与他为敌,更不要对他动心。
那声音这样说道。
可越是这样说,他却愈发觉得心中瘙痒。
像一只好奇心过甚的猫,望着头顶探出墙来的红杏,扒拉着拦在面前的篱笆,想要看看秘密花园里的景色。
……他想要认识他。
——Y.U.X.IW
青年的指尖顿了顿,还是点了下去。
……
住院部的早晨总是十分喧闹的,正是探视的时间,有坐在轮椅上被推着准备去遛弯的,有躺在担架床上准备去做检查的,还有一些穿着白大褂的医生和护士拿着病历本和检查报告,步履匆匆。
沈莫玄刚从一楼食堂买了早餐过来,电梯门正好开了,一大串人乌泱泱地挤进去。
“哎,小沈哥,这里还能站人。”站在电梯里的值班护士正好是个熟人,只见她将快要合上的电梯门用文件夹一抵,往后蹭了蹭,给青年让出了一个位置,招呼他快上来。
“没事,我走楼梯。”
沈莫玄朝着说话的护士点了点头,却并没有往那人满为患的电梯里挤,只是在护士有些遗憾的眼神中,转身朝着楼梯通道走去。
没过一分钟,六楼的防火门被拉开,身形颀长的黑发青年拎着保温盒从里面走出来,他披着件宽松的黑色运动外套,气息沉稳,目的明确地往左侧的通道走。
在他身后,电梯的数字才堪堪跳到4。
……
病房的门被打开,坐在床上的沈莫白扭过头,对着门口的青年露出一个笑容。
“哥。”他叫道。
“吃早饭吧。”
沈莫玄走进来,把少年身后的枕头垫高,然后将保温盒在小桌板上依次打开。
沈莫白捧起碗,喝了几口白粥,叹气。
“哎,医院里的伙食如同鸡肋,食之无味,弃之可惜。”他的语气有些郁闷,“没有哥做的万分之一好吃。”
“少拍马屁了。”沈莫玄把几样配菜往他面前推了推,“光喝粥能有什么味。”
“我说真的。”沈莫白嘟囔着,“哥,我什么时候能出院啊,我觉得我都好得差不多了,医院的床硬邦邦的,还窄,我睡不舒服。”
“好得差不多了?那明天和我一起去学校上课。”沈莫玄的声音冷酷得好像是秋风扫落叶。
“不……那也没好到那个程度。”沈莫白放下碗,扭过头来,放软声音,“领导,向您请示一下,我能回家休息吗?”
沈莫玄看着用期盼的眼神望着自己的弟弟,不语。
其实沈莫白不说,他也正有此意。
他已经让174系统帮忙扫描过,自己也仔细检查过,沈莫白的身体已经没有大碍,既然如此,现在继续待在医院其实是形式大于用途。
而且身份存疑的尤礼还是个隐患,他左思右想,还是不放心让沈莫白和对方单独待在一起。
“你确定要回家?”
“嗯!确定确定!”见青年松口,沈莫白连连点头,露出一个发自内心的微笑。
“知道了,你接着吃,我去办出院手续。”沈莫玄这样说着,转身离开了病房。
……
尤礼刚从手术室出来,他摘掉自己蒙在脸上的口罩,透了口气。
没想到大早上就接到一台头部外伤的外科手术,原因是“不小心撞到玻璃”,送进来的时候一脑门的血。几个彪形大汉风风火火地闯进医院里,不像是投医倒像是惹事的,当场吓走了几个轻症患者。
不知道是不是巧合,能帮上忙的几位医生刚好都有其他的事情,急诊室直接把电话打到了他手机上,让他来帮忙清创缝合。
尤礼虽也不想招惹这些社会流氓分子,但到底还是得遵循医德,接了这台手术。
那一脑门的绿玻璃渣子,挑得他眼都快花了。
“医生,我大哥没事了吧?”
一个双手花臂的中年男人冲了上来。
尤礼停下脚步,看向面前拦住他去路的人和他身后几个大汉,“你们谁是病患家属冯庆?”
“是我,是我……不过我不是家属,我是我大哥的弟兄。”男人这样说着。
他大概是外地人,说话带了些口音,听着有些流里流气的,身上还有一股浓重的烟臭味。
看着不远处地砖上被踩扁的烟头,皱了皱眉。
医院里禁止抽烟,但面前的男人也不像是会听劝的。
他什么都没说,只是不着痕迹地侧过身,和对方保持了距离。
“伤口已经处理好了,接下来再观察几天看看,要小心不要碰水……”
长时间的手术让他的语气有些飘忽,但职业精神还是让他耐心地解释着。
在他身后,两个护士正推着手术床出来。
“嘿嘿,美人……美人医生……”从手术室里被推出来的大汉满头的绷带,忽然从床上坐起来,不顾护士的阻拦,拉住了尤礼的手。
“医生,来亲一口!么么~”
“哎!病人快躺下!”
“大哥你小心脑袋上的伤!”
“他麻醉还没消退神志不清,快拦住他!”
一时间现场兵荒马乱,护士和几个大汉都拉着病床上的男人想要将他拦住,可挡不住那一个大男人硬要往尤礼身上贴。
在手腕被抓住的那一刻,尽管依旧戴着外科手套,但一股恶寒却猛地袭上心头,尤礼的心跳狂跳了几下,他想要躲开,可刚做完手术脚步虚浮,竟然被拽得往病床上倒去。
见医生就要倒在刚做完手术不久的老大身上,一旁有个混混心一急,直接伸手将人推了一把,偏偏就在这时大汉的手被人扳开了,尤礼的身体不由地往后倒,后脑狠狠磕到背后的手术室的门把手上,发出“咣”的一声。
“尤医生!你没事吧!”一旁几个女医护吓得大惊失色,连忙上去搀扶。
“……我没事,你们先把人推去病房。”
眼前一阵雪花闪烁,尤礼拒绝了他人的搀扶,撑着地面,缓了好一会儿,视野才恢复正常。
“哎,医生,抱歉!是我们的人不小心。”一旁,冯庆摸了摸脑袋,弯腰想把人拽起来。
尤礼撑起身体,躲开了对方的手。
“请别碰我。”
见他躲闪,冯庆有些挂不住脸了,和一旁几个混混对视几眼,用方言嘲讽着,“……死娘炮,装什么装,轻轻推了一下而已。”
“……就是,给他脸了。”
几人并没有掩饰自己的音量,尽管口音生僻,但尤礼还是听懂了他们的意思。
他并没有出声反驳,只是冷着脸,扶着身后的门板缓缓站了起来。
“报警。”他开口道。
一听见这句话,面前的几个男人脸色顿时就变了。
“……你说什么?”冯庆咧开一口黄牙,语气变得有些狠戾。
“我说报警。”尤礼的声音有些虚弱,却很坚定,“有人非法聚众斗殴,还袭击医生。”
“嘿你个死娘炮!我看谁敢!”见有人掏出了手机,冯庆直接举起了拳头,面带威胁。
拳心被一只手一把握住。
“干什么呢?”
一道冷漠的声音从冯庆身后响起。
听见这道熟悉的声音,尤礼呼吸微滞,他仰起有些疼痛的脖颈,望向对方。
视线宛若落入一片幽深的湖水之中,黑发青年的面色毫无波澜,他的视线只在自己身上停留了半秒,便回到了面前的男人身上。
在他的视线移开的那一刻,尤礼感到后脑的疼痛好像从大脑皮层沁入了内部的神经,一路传递到心脏。
“你又是谁?”
冯庆看着面前的青年,他明显不是医院里的医护人员,看模样更像是个学生,手里还拿着几张单子,应该是来看病的。
他自诩一米八在南方人里已经算人高马大,可对方竟然比自己还要高出半个头。
更令冯庆纳闷的是,这毛头小子盖住自己拳心的左手看似只是轻轻覆在了他的手上,可却让他的手臂好像被巨石压住一样,抬都抬不起来。
要知道他打架的时候可是能把桌板当扇子抡的人,这小子是什么来头?有这等怪力?
大汉用嗓门掩饰自己的心虚,“要你多管闲事了吗?”
“这里是医院。”相比那令人蹙眉的大吼大叫,黑发青年的声音就要冷静多了,“你影响公共秩序了。”
“老子要你管?”冯庆不信邪地举起了右手一挥,“还愣着干什么,给老子上!”
听他这么一说,身后几个大汉便也眼神一横,冲了上来。
沈莫玄双目微敛,深沉的漩涡在眼底酝酿着一场风暴。
他侧过身轻而易举地避开了袭来的拳风,将右手拿着的住院申请和缴费单揣进了兜里,空出手来一拳捶进了一旁的墙中。
砰的一声巨响。
双层的抗菌树脂版被一拳打穿,深度一直没到青年手腕。
几名大汉的脚步戛然而止。
躲在墙角的女医护们蓦地捂住了嘴,压住了喉中的尖叫,眼中满是骇然。
一时间,四周安静得落针可闻。
沈莫玄把手从墙体里抽回来,松开掌心,指缝间的墙灰簌簌地往下掉。
在他抽回手的那个地方,留下了一个拳头大的洞,露出里面深灰色的实心墙体。
沈莫玄松开了一直钳制着男人拳头的左手,拍掉右侧衣袖上沾染到的墙灰,然后抬起头,视线一一掠过面前几个大汉,最后落到面前一声不敢吭,一动不敢动的花臂男人脸上,语气如常。
“现在归我管了吗?”
“……归你管,归你管。”冯庆哆哆嗦嗦地点了点头,生怕稍有不慎,他的脑袋就和那堵墙一个下场。
开玩笑,这可是混凝土墙,八级地震都未必会裂开,被这小子一拳捶出一个碗那么大的洞,要是这拳头落到他脑袋上,他就不是脑袋开瓢,而是脑浆崩裂,比摔烂的西瓜还没救了。
第234章 尤礼恢复前世记忆
谁知道医院里还能有这种高人,这小子不会是个练家子吧,只听说铁砂掌之类的功夫能让人徒手劈砖,但从没听说过能有什么功夫直接让人把墙给打穿啊。
冯庆心中惊疑不定,在沈莫玄再度开口让一旁的医护人员报警的时候,也不敢再阻止。
“这位先生,我已经报了警了。”女护士放下手机,抬起眼帘看着面前身形高大的青年。
“嗯,辛苦了。”对方应了一声,却依旧站在她面前。
“……那个,你还有什么事吗?”护士语气有些忐忑。
“你刚刚录视频了。”黑发青年静静看着她,用强硬又不失礼貌的语气道,“可以删掉吗?”
听见对方这样说,护士心中咯噔一下,她是从沈莫玄出现那时候开始录的,可手机只是在口袋里露出了一个镜头缝,没想到这也能被人发现。
“……我,我只是想留一下他们仗势欺人的证据。”她的语气有些心虚。
其实她是想要偷偷把这段见义勇为的视频给挂到网上的,但是听对方的语气,好像并不是很乐意被曝光。
“……我这就删,对不起。”一和那双眼睛对视,护士便说不出拒绝的话来,她低下头,翻出相册,手指先于大脑一步按下了删除键。
“谢谢。”
沈莫玄看着她删除了视频,便转身要离开。
可一道不合时宜的声音却在此刻响起。
“美人……又一个美人……嘿嘿……”
担架床上,满脑袋绷带的彪形大汉双眼正望向他的方向,神情痴痴的。
一旁的冯庆都快被吓尿了。
知道大哥喜欢男的,但没听说过大哥喜欢活阎王啊。
这癫公,想死可别拖着自己下水。
这声音响起的时候四周一片安静,沈莫玄自然是听见了。
他看了眼在病床上冲着他勾手指的大老爷们,朝着一旁拘着手的花臂男人道。
“这人你认识?”
“不不不……我不认识他。”冯庆当场和病床上的大哥划清界限。
“你不是说他是你大哥吗?”一旁传来幽幽的声音,是尤礼。
见谎言被无情揭穿,冯庆讪笑一声。
“……我这个人比较自来熟,见谁都叫大哥。”
像是为了印证自己的话,他再度转向黑发青年的时候直接改了口,“大哥,你说是吧?”
“……”沈莫玄没理这不要脸的家伙。
他走上前,来到那晕晕乎乎的男人面前,看着他脑袋上的绷带。
“他的麻醉什么时候消退?”他开口,头也不回地问道。
“大概再过几个小时。”站在他身后的尤礼缓缓开口。
“几个小时?”
沈莫玄抬起手,替男人缓缓捋平了脑门上反折的绷带,语气意味深长。
“我看他马上就能清醒了。”
他这样说着,便松开手,转身面向站在身后的几位大汉。
“至于你们几个……”
几个虎背熊腰,纹着大花臂的男人战战兢兢地拘着手,站成一排。
“有扎带吗?”沈莫玄忽然询问一旁的尤礼。
尤礼怔了怔,“……只有绷带。”
黑发青年朝他伸出了干净的左手,“给我几卷。”
那只手在面前摊开的那一刻,尤礼的后脑忽然再次抽痛起来,他的眼前一阵雪花闪烁,就仿佛是接收到了某种信号一般,出现了一些零碎的画面。
同样的动作,只是黑发青年变成了一个穿着银白盔甲的骑士,他朝着自己摊开手,用不容置喙的语气说着。
“尤里,变一把钳子出来。”
那画面犹如身临其境一般逼真,可却只是一闪而逝,等到尤礼再度眨眼的时候,便已经消退得无影无踪。
“尤医生?”
沈莫玄有些诧异地看着在他面前堂而皇之地走神的人。
“啊,抱歉。”尤礼有些心不在焉地把几卷绷带从手术箱里拿出来,递给对方。
沈莫玄倒也不关心他怎么突然走神了,只是用现有的道具,动作麻利地将面前几个生事的混混手绑着手捆在了一起。
“警察来之前,你们就这么安静待着吧。”
“……”尤礼看着被他捆得只能像太阳花一样站成一圈的混混们,“他们这样站着有点挡道,要不先去家属等候室关着吧,那里现在没人。”
等候室就在手术室的门口,沈莫玄朝着冯庆等人看了一眼。
几个混混敏锐接收到了“新大哥”的眼神,异常自觉地一起转着圈走了进去。
……
手术室前的风波就这样解决了。
“尤医生,你没事吧?”
问候的声音虽然平淡,可却令人心底一暖。
尤礼抬起头,看向面前的黑发青年。
“我没事。”他淡声道,“谢谢你。”
"不用谢。"
沈莫玄用公事公办的语气这样说着,从口袋里掏出了那张单子。
“没事的话,帮忙签个字。”
“……”尤礼低下头,看着那张被对方拿在手中的单子。
因为刚刚塞的时候有些粗暴,纸张已经有些褶皱,但还是能够从抬头看出,这是一张出院申请表。
“陈主任不在,我问了一下窗口,要你来签字才行。”沈莫玄解释着。
“……麻烦你和我来办公室吧。”尤礼没有伸手接过单子,只是这样说着。
尤礼找了几名同事帮忙处理现场,然后带着沈莫玄回到了自己的办公室。
他在自己的座位上坐下,长时间手术的疲惫和刚才后脑被撞击造成的钝痛在此刻全部涌来,让他的脸色有些发白。
“你想帮沈莫白办理出院手续?”
“对。”迟一步从门口走进来的青年并没有坐到凳子上,只是站在尤礼桌前,点了点头。
尤礼拿起桌上的圆珠笔,用拇指摁了摁笔末的弹簧,沉吟了片刻,开口道,“站在医生的角度,我不推荐他这么早出院,沈莫白在车祸之后的初步检查中有颅内出血的症状,虽然他现在看起来康复状况还可以,但有很多检查还没有完成,我记得他还预约了下周的核磁共振……”
“检查之后我再送他来做也可以。”沈莫玄说着,“他现在精神情况良好,我认为没有再继续住院的必要。”
“……”后脑的隐痛似乎又有些冒上来了,尤礼皱起眉,将手肘撑在桌上,扶住了额头。
“我理解你的心情,但他毕竟是主任的病人,如果我签字同意他出院的话,一旦他在院外病情发生了什么变化,这些责任很难说得清楚……如果不着急,是不是可以等到主任出差回来之后,再出院?”
“我可以签署风险同意书。”
“……你真的这么着急出院?”
“对。”
“……好吧,我明白了。”尤礼闭了闭眼,在出院申请表上签下了自己的名字,然后打开电脑在上面操作了一下,“你去一楼服务台找工作人员打印自愿出院风险知情同意书,签字之后去窗口缴费,我帮他又开了一些药,主要是缓解脑震荡引起的头晕恶心,还有止痛的药剂,记得去药房拿。”
他将申请表和医保卡叠在一起,推到桌面另一侧。
沈莫玄拿起桌上的东西,看了一眼面前脸色煞白的医生。
“你看起来脸色不太好,还是休息一下吧。”
“我没事,谢谢。”对方盯着屏幕,头也不回地说道。
沈莫玄看了他一眼,转身离开了房间。
……
人已经走远了,尤礼才将视线从屏幕上收回,望向空荡荡的门口,眼中闪过一丝失落。
他回想起昨天在手机里玩的那个塔罗牌测试前世今生的游戏。
愚者(逆位),太阳(正位),命运之轮(逆位)。
这是他为今生抽到的三张牌。
而解析内容则说的是:愚者是大阿卡纳的第一张牌,它代表着「0」,抛开原始的积累,一切从零开始,但你似乎并没有完全抛开过去的一切,你心中有一个宏大的目标,它就像太阳那样给你带来源源不断的能量,但即便太阳耀眼夺目,谁又能真正地追逐上太阳?如果你极力争取也无法称心如意,或许可以尝试抛开那些执念,或许……命运的转机似乎已经在你眼前?
尤礼长舒一口气,支撑不住身体,疲惫地趴到了桌上。
已经习惯了。
反正从孤儿院开始,他就是一个人。
他将头埋进左手手臂当中,右手的指腹隔着衣物抚了抚自己的下腹。
或许,是该放下了。
他阖上眼睛。
尤礼……
尤礼……
冥冥中,他好像听见有人在呼唤自己的名字。
“尤里·列维·普林霍尔。”
冰冷的温度从后脖颈一路穿进大脑皮层,尤礼猛地睁开眼睛,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银发骑士。
他有一双令人过目难忘的冰蓝色眼眸,眼眸深处的冷漠有种让人呼吸不畅的压迫感,他穿着一身银白的盔甲,手中拿着一根鲜红的九尾鞭,侧颊垂下的一缕银色碎发上沾染着新鲜的血。
“你被仇恨和黑暗蒙蔽了双眼。”当他张开口,那低沉的声音像是冬夜里的冷风,顺着耳廓一路渗入他的大脑。
冰冷的吹拂在自己的脸上,一股浓重的血腥味涌入鼻尖。
尤礼低下头,看着被镣铐固定在刑椅上的自己和身体上交错的鞭痕。
有一个陌生的诡异图案出现在自己的小腹,闪烁着玫红色的暗芒,光是看着就令人感到一阵不适。
“我不像你们这些被神庇佑的天之骄子,天生就拥有别人一辈子都得不到的魔力回路,我所得到的一切,我都给予了等价的付出。”
他听见自己说话的声音,沙哑,扭曲,充满了愤世妒俗的仇恨与阴暗。
“如果我现在告诉你,在选择一条路走到黑之前,本来有一条充满光明的坦途在等待着你呢?”
尤礼蓦地抬起头,和面前的银发骑士相对视。
他有着令人熟悉的一张脸,这张脸就在几分钟前他还见过。
这是梦……
是梦吧?
尤礼有些不确定地想着。
四周的场景在两人的对视下变幻着,他眼前的场景似乎变得明亮了一些,可四周依旧冰冷,唯一的温度从那只覆在自己下腹的手掌传来。
他望着将自己压在身下的圣骑士,对方的语气沉静,一如既往。
“我会用光明之力把整个魔纹震碎,会很疼,你做好准备。”
明亮的白光从对方的指尖亮起,那一刻炙热的疼痛就如同火山喷发一样席卷全身,他觉得自己就好像要被这股汹涌的力量给凭空撕碎,灼烧殆尽,精神和意识竟在睡梦中想要再次昏死过去,可一种莫名的意志却迫使他睁大眼睛,一眨不眨地亲眼目睹着下腹原本玫红色的诡异图案变成了那颗银白色的大树。
“你自己看看吧,你都被道恩的魔力给盛满了,我说的有错吗?”不知道谁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那句话却好像是一双手,揭开了蒙在那尘封的记忆上的白纱。
尤礼猛地明白过来。
这不是梦。
这是他和他的前世。
他全都想起来了。
他曾经是位高权重的大主教,可被恶魔所蛊惑,种下魔纹,身不由己,是他让他摆脱了对方的束缚和控制;也是他对他进行了最终审判,让他成为了光明教会的罪人,被永囚于地牢之中不见天日;可还是他……救下了错饮黑魔药的他,用自己的魔力替他洗筋伐髓,让他没有成为被亡灵法师驱使的行尸走肉。
他阴差阳错失去了记忆,成为了一个空白的人。
那是他在那一生中活得最为轻松的一段时间。
没有了压迫,没有了负担,即便身陷囹圄,但心灵却轻快了很多。
只是难免有些寂寞。
下一秒,在梦境中的一切都消失了,他的世界陷入了一片空白,仿佛回到了上一世弥留之际,他听见那道声音再次响起,带着几分嘲弄和刻薄。
“你还在等他吗?”
“……他答应过我,他会回来的。”他的声音已经变得微弱,作为光明术士,他可以用魔力治愈外伤,可或许是前半生犯下的罪孽最终还是留下了恶果,眼看着病来如山倒,身体飞快地消瘦下去,直至再也无力站起。
“呵,他现在已经成了那位教皇冕下眼前的红人,每天要接见的达官贵人不知凡几,你这个失去了利用价值的阶下囚,早就已经被他抛之脑后了,你生了这么久的病,有谁来看过你吗?”
“……不,他答应过我,我们会再见的。”
这是他在那个世界留下的最后一句话。
而现在,一切都应验了。
……
尤礼在办公桌上倏地睁开眼,抬起手准确地抓住了一只结实的手臂。
一阵冰凉从后脑传来,是医用冰袋的触感。
清凉的温度缓解了撞击之后产生局部积液和红肿带来的不适,可却也冰得令人有些头皮发麻。
他抬起头,脑海中那个银发蓝眸的银发骑士,和面前的黑发青年的面庞毫无差异地重合在一起。
道恩·雷蒙德……雷蒙德大人……沈莫玄……
难道世界上真的有命运?我们竟然真的再次相遇了。
他张了张嘴,眼神怔忪,胸膛的气息来回冲撞,一时间竟没说出话来。
还是拿冰袋盖在他脑后的黑发青年率先开口道。
“太冰了?”
“……不是。”
尤礼蓦地收回垂下眼帘,收敛了所有情绪。
“谢谢,我等下自己来吧。”
他将指尖探向脑后,不经意地从青年的手背上滑过,然后接住了那个冰袋,放在了自己的大腿上,语气一如寻常。
“……你怎么回来了?”
“这些你留着吧。”沈莫玄这样说着,将右手的塑料袋放在了桌上。
隔着半透明的塑料袋,尤礼看见了里面的药品,“……这是我给沈莫白配的药。”
“你现在比他更需要这些。”
尤礼看着那些药,眼眸微沉。
“……我们加个微信吧。”他轻描淡写地说道。
第235章 吸血鬼登场
黑发青年没有回答,只是用眼神表示了他的疑惑。
“我把药费转你。”尤礼这样说着,从白大褂的口袋里掏出了一个智能手机。
“不用了,反正是别人报销。”沈莫白的医药费全部都算在那个闯红灯的司机头上,沈莫玄倒是不心疼。
可尤礼却坚持道。
“这不一样,既然药给了我,钱还是转你。”
“……真的不用。”
“那也加个微信,如果出院了之后莫白身体不舒服,你就联系我吧。”
“……”就是不想联系你,我才让沈莫白出院。
沈莫玄这样想着,还是掏出手机让对方扫了一下。
“那你休息吧,尤医生,我走了。”
“好……”
成功达成了目的的尤礼也没再挽留,只是坐在位置上,看着对方打开门走了出去。
直到人走远了,他才低下头,从大腿上拿起那个冰袋,双眼虚无地盯着上面的字发呆。
冰袋的温度很低,贴近肌肤的地方依旧残留着那股凉意,久久未能退散。
尤礼闭了闭眼,将冰袋贴在自己的额头。
前世的回忆和今生的记忆混杂在一起,让他的思绪有一些混乱。
道恩·雷蒙德……那位圣骑士,他也和自己一样转世到了这个世界吗?
不,不对,他明明还记得自己,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他就认出了自己的身份,甚至还用魔力试探自己。
可同样和前世有着一样的面孔,尤莱亚……沈莫白却对自己没有丝毫熟悉之感,他应该并不认识自己。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或许这一切事情的真相,直接开口询问那位圣骑士会更加清楚,可尤礼却没有这个勇气和对方相认。
无他,他与那位圣骑士之间龃龉颇多,若是失忆的时候也就算了,可一旦被他知道他已经恢复了身为亚历山大·列维·普林霍尔时候的全部记忆,那么……
尤礼睁开眼睛。
他绝对不能让他知道他想起来了。
……
在家属等候室里被关了半个小时的冯庆等人终于等来了民警。
手中的白绷带换成了银色的真家伙,几个混混垂头丧气地出来,等着回警局被训话。
冯庆就走在最前面,路过手术室门口的时候,他不经意地抬头一瞥,愣住了。
“卧槽,洞呢?”
冯庆不敢置信地眨了眨眼,感觉自己好像是产生了幻觉。
他不顾民警的阻拦,来到墙面前,伸手摸上去,可那蓝色的抗菌环氧树脂版光洁如新,上面的漆面都完好无损,哪里有任何被破坏过的痕迹。
“不可能啊……这么快修好了?”
他喃喃着,举起拳头就要往墙上砸。
“哎哎,老实点!”一旁的民警连忙冲上去按住他的肩膀,将他放倒在了地上。
“聚众斗殴,恶意推人还不够,还要毁坏公物!嫌自己犯的事情不够多是吧?”
脑袋被人摁在地上,冯庆的视线不由自主地落到一双皮鞋上,他的视线向上移动,看向了那位站在不远处的穿着白大褂的医生。
他顿时认出了对方。
“你是那个医生,你当时不也在现场吗?刚刚那小子一拳在墙上打了个洞,你也看见了对吧?”
听见他质问的语气,尤礼的脸色毫无变化,也并没有开口应答。
他眼神冰冷地看着那几个大汉被民警压进了电梯。
“你是尤礼医生?”
一位民警留着下来,犹疑着来到他面前询问道。
“是我。”尤礼将视线收回,落到面前的民警脸上,点了点头。
“听说你被那群混混推倒了,身体怎么样?有伤到哪儿吗?”
“有。”
故意伤人会按照情节轻重来决定处罚结果,尤礼向来是睚眦必报,并没有打算给那几人留什么余地。
“这是我的验伤报告。”他递过去几张纸,“虽然只是轻伤,但还是影响了我的工作,希望公安机关能够严惩这些不法分子。”
“明白,我们会重视此次案件,一定会给你一个交代。”民警语气严肃,“如果以后医院还出现类似的疑似社会不良分子聚集,还请您尽快联系我们,我们会尽快出警,避免事态升级。”
“多谢。”
“不用谢,这是我们应该做的。”民警顿了顿,然后又问道,“刚才冯庆说的有人在墙上打了一个洞,你知道是怎么回事吗?”
尤礼的脸色没有丝毫变化,“这后面是混凝土实体墙,怎么会有人能打穿一个洞呢?他大概是想要装疯卖傻,混淆视听吧。”
“也是。”民警伸出手敲了敲一旁的墙面,听着那沉重的钝响,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
就在这时,他听见面前这位长相清秀的医生又道。
“不过,刚才确实有位病人家属挺身而出,见义勇为救下了我。”
“就是那个把他们用绷带绑成太阳花的人才吧?”民警笑了笑,语带赞赏,“这年头见义勇为的人可不多了,那位病人家属叫什么名字,方便去做个笔录吗?”
尤礼摇了摇头,“他还是个高中生,没过几个月就要高考了。”
“高中生就这么猛了?一个人单挑这么多个?”民警瞪大了眼睛,感慨道,“后生可畏啊……不过既然是高三生自然还是学习要紧,我们就不打扰人家了。”
“嗯。”
“那尤医生,我还得回所里去审人,就先失陪了,你好好休息,等案子有结果了,我们会联系你的。”
“好的。”
民警了解了大致的情况,便离开了现场,只留穿着白大褂的医生一人站在原地。
目送对方进了电梯之后,尤礼缓缓扭过头,面色莫测地看着一旁光洁的墙面,将一直垂在身侧的双手插进兜里,也转身离开了。
在无人注意的时候,一抹银白色的微光,消散在墙面的缝隙里。
……
沈莫玄拿着出院申请表去办完手续回来,却没有在病房刚看见沈莫白。
他拿出手机正准备找人,却看见对方已经给他发了消息。
[哥,我在这里等你。]
后面还跟着张图片,看来他已经迫不及待,自己拉着行李箱到一楼等人了。
图片中的位置靠近医院的爱心献血站,就在门诊楼附近,沈莫玄在献血站附近的休息亭里找到了已经换上了常服的沈莫白。
男孩穿着一件衬衫外套,戴着一顶鸭舌帽,坐在行李箱上,手里还拿着一根烤肠,正一边吃着一边看着在献血站献血的那些人们。
沈莫玄走过去,拍了拍他的肩膀。
“哥,你来啦?”沈莫白站起身,表情有些心虚,放下手里插着烤肠的竹签就要往身后藏。
他没想到沈莫玄这么快就来了,他还没吃完自己的烤肠呢。
因为脑袋上的伤势,这几天一直吃得清淡无比,刚才路过小卖部的时候闻到烤肠的香味,他禁不住诱惑,就买了一根。
本来想背着哥哥偷偷吃完的,没想到被当场抓包,人赃俱获。
“算了,买都买了,你接着吃吧。”沈莫玄知道他是早饭没吃饱,饥不择食在一旁的小卖部买了吃的,所以也没有斥责他不注意忌口的事情。
“嘿嘿。”沈莫白得了便宜,开始卖乖,“医院小卖部的烤肠还挺好吃的,哥,你要不要也来一根?”
“我不要。”沈莫玄从兜里掏出纸手帕,擦了擦弟弟油光发亮的嘴角,然后把纸巾塞他手里。
“别说话了,赶紧吃,等下打车回家。”
“嗯。”沈莫白不说话了,低头迎着纸手帕,认真吃着手里的烤肠。
没过一会儿,就看见医院急诊楼有个接驳车开过来了,上面还坐着两个护士。
“急诊科血袋不够了,有一例失血过多的伤患,需要大量O型血!”
一听见这样说,献血站的工作人员连忙去检查刚刚收集的血袋。
可现在还是上午,来献血的人本就只有寥寥数人,冰箱里只有2袋O型血。
“只有600cc了,够吗?”
“不够!需要至少1000cc。”
一听见这样说,工作人员立马站起来,在排队献血的人员当中问。
“有谁是O型血的吗?”
“……”不知道是不是巧合,竟然无人应答。
没有人是O型血的。
就在这时,有一个清朗明亮的声音响起。
“我就是O型血啊。”叼着烤肠的少年举起手,眨了眨眼。
沈莫玄扭过头看他。
“你自己也才出院,还献血,又想要回去躺着了是吧?”
“人命关天嘛……”少年这才想起来自己好像也是个伤号,缩了缩脖子。
可工作人员听到他的声音,已经走过来了。
“你们也是来献血的志愿者吗?我们医院现在急需O型血,如果有热心群众愿意献血的话,可以到前面来。”
“对,我是……”沈莫白犹豫了一下,但还是点了点头。
“我也是O型血。”
一道沉稳的声音打断了他的话。
“抱歉,我弟弟他还没有年满十八周岁,不适合献血,还是我来吧。”
“多谢你的帮助!”工作人员露出一个真挚的笑容,“那麻烦先生你到前面来填一下登记表。”
“哥……”沈莫白扭过头看着站在一旁的沈莫玄,后者隔着鸭舌帽拍了拍他的头顶,像是在安抚他。
“在这里等我一下。”
沈莫白眨了眨眼,看着穿着运动服的青年在献血站中坐下,脱掉一只袖子,露出结实的手臂,任由那取血针刺进他的静脉血管,殷红的血顺着透明的管子流进血袋,不知道为什么有些触动。
关键时刻,还是哥哥站出来了……像英雄一样。
沈莫玄一共献了四百毫升血,收获了一本无偿献血证和一个纪念帆布袋。
“走吧,我们打车回家。”
献完血,他用酒精棉摁了几秒伤口就松开了手,把手套回了脱下来的外套的袖子里,过来单手拎起沈莫白身下的行李箱。
“哎,哥,你才刚献完血不能劳累,我来推我来推。”
沈莫白连忙拦着他,自己把行李箱上的杆子抽出来,跟在他哥身旁。
接驳车从两人身旁开过去,医护人员手中抱着保温箱,神情严肃,保温箱中,正是那几袋珍贵的O型血。
希望哥的善心,可以挽救一条生命。
沈莫白看着那接驳车开远,想着。
“阿白,上车。”
行李箱已经放进出租车后备箱了,沈莫玄打开后车门,转身,叫着还停留在原地的少年。
“哦,来了来了!”沈莫白连忙反应过来,坐进车里。
沈莫玄跟着坐上了车,两人扬长而去。
……
另一边,急诊室手术间,一位模样俊美的男人双目紧闭躺在床上,他留着一头及腰的漆黑长发,身上的黑袍已经残破不堪,全身布满了深可见骨的划痕,里面露出血淋淋的白骨,看着伤势十分骇人。
“这人怎么弄成这样?”站在手术床边的医生皱起眉头,“还是外国人?”
“不知道,有人打了急救电话,说是在大马路上发现的,身上没有手机,也没有身份证明。”
“大马路上?出车祸搞的?”医生语气疑惑,“可这是撕裂伤啊……”
他用医用剪刀尝试剪开那明显不像是现代服装的黑袍来处理伤口,但那绣了许多奇怪纹案的衣袍质量很不一般,锋利的剪刀竟然很难将其剪开……
“血袋来了!”无菌手术室的门打开,穿着手术服的护士步履匆匆地捧着血袋进来。
一旁的心率监视器忽然报警,屏幕上,原本波动着的绿色波浪逐渐变低,最终变成了一条毫无起伏的直线。
医生脸色一凛,“患者严重失血性休克,心跳骤停!马上输血!准备进行心脏复苏!”
“是!”
护士将血袋挂上输液架,然后将输血管的一端扎入血袋当中,另一端的输血针则刺入病人手臂的静脉当中。
主刀医生则放下手中的剪刀,直接用手将领口位置的衣物撕开,露出男人光-裸的胸膛,然后接过助手手中的心脏起搏器。
“准备心脏起搏第一次,一、二——”
然而就在医生准备开始抢救的那一刻,原本双目紧闭,命垂一线的男人眼睫一颤,蓦地睁开了眼睛。
拿着起搏器的医生被那双眼睛给吓了一跳。
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啊……
不祥的紫红色,在无影灯下竟然还散发出了幽幽的光,简直就像是西方传说中邪恶的吸血鬼。
心率检测仪还在持续发出警报,手术室内所有人看着那一条直线的心率检测仪,又扭过头,看向从病床上缓缓坐起身,面无表情地盯着那根连着自己手臂的输血管的紫眼睛长发男人,不约而同地往后撤退。
在急诊室这么多年……到底还是碰上灵异事件了。
第236章 达伦与塞拉斯的“召唤”术
塞拉斯已经在这个世界上活了很久,很久。
久到他自己都忘记了自己的年龄。
血族向来是奉行享乐主义,他从没觉得有什么东西是值得自己去追寻的。
在他眼里,所有的东西在永生的时间之前都没有意义。
他站在尤里·普林霍尔的墓碑前。
那个傻子直到病逝之前都没有恢复记忆,让他少了看乐子的机会。
但这么一来,他就完成了某人交代给他的任务。
他不再需要待在那阴暗潮湿的地牢里看守这个无趣的囚犯,而是来去自由,可以做回那个随心所欲的血族亲王了。
自打新任教皇登基,那位圣骑士长就忙得不见踪影,塞拉斯知晓此刻就是重获自由最好的时机,他应该趁着无人注意直接离开圣山。
但是……
他抚上自己空荡荡的脖子。
被栓起来当了这么长时间的看门恶犬,那位冷心冷情的主人,总该给予一些奖励吧?
一反常态地,塞拉斯没有选择离开,而是来到了骑士所。
黑雾在走廊中凝聚成人影,还没有抬起手碰触到门框,就被一柄长剑拦住。
黑发血族眉梢微挑,一双紫红色的双眸斜睨过去,看向自己的新晋死敌。
“呦,这不是光耀骑士团的副团长大人吗?不是公务繁忙么,怎么连看守房门这种工作也需要亲自做了?”
“当然是为了防止一些居心叵测的肖小擅闯雷蒙德大人的卧室。”白发圣骑士语气冷厉。
“呵,头发白了之后,口气也硬了不少。”塞拉斯哂笑一声,“你觉得你能拦得住我吗?”
达伦双眸微暗。
两人对视之间,火花四溅。
下一秒,白光撞上了黑雾,银剑对上了利爪,武技突飞猛进的圣骑士与经验老到阴险狡诈的吸血鬼战成一团。
正所谓情敌……哦不,是仇敌见面,分外眼红,因为城门口的那一咬之仇,达伦·拉尔夫从此和塞拉斯结下了无法化解的梁子,而吸血鬼也对这位颇受道恩器重,甚至被恩赐了自己珍贵的初牙的手下一直耿耿于怀。
两人从走廊打到了庭院,又从庭院打回了走廊,所过之处,飞沙走石,墙倒砖飞,树断草枯。
打起了真火,忘了顾及周围的环境,魔力的对撞轰得一下掀飞了圣骑士长房间的大门。
糟了!
达伦眼神一凛,停下了手中的攻势。
“Oooops~”狭长的双眸微微眯起,塞拉斯脸上露出一个狡黠的笑容,像只捣乱成功的黑猫一样灵活地溜进了道恩的房间。
“……站住!”达伦立刻追了上去。
可他看到的却是意兴阑珊地站在空荡荡的房间里的塞拉斯。
"什么啊,早说不在嘛。"
“什……”达伦看着齐整的床铺,露出了有些意外的表情。
塞拉斯转过身,看着身后同样意外的圣骑士,露出有些嘲讽的表情。
“别告诉我,你竟然不知道道恩现在没在房间,还在门口傻乎乎地守着。”
“……”达伦不答。
白发青年垂下头,眉心微蹙。
奇怪,既然雷蒙德大人不在,他为何要守在房间?
可他明明有这个印象,雷蒙德大人就在房间里……
“或许是大人有急事,用传送法阵离开了。”
“他去哪儿了?”
“大人行事,无需向我禀报。”达伦露出了一副“你没事吧”的表情。
“嘁,不说算了。”
塞拉斯见他一副一问三不知的模样,心道一声“果然还是个愣头青”,便直接黑雾化要去寻人。
想要找到道恩,最为简单的方法自然就是去找尤莱亚,那位新晋的教皇冕下。
可塞拉斯刚接连找了几个地方都没有找到人,终于发觉了不对劲。
教皇寝殿当中,忽然凝聚出人形的血族亲王随手抓起一个经过的修女,语气阴沉。
“你们教皇冕下人呢?”
“我我我……不知道!”修女见他那凶神恶煞的模样,哪里敢回答。
『魅惑』
血族的紫眸当中出现了重重旋涡。
“告诉我,尤莱亚在哪里?”
“这个时间,教皇冕下应该正在大礼堂和信徒们一起进行祷告。”修女的神态放松下来,用毫无起伏的语气说道。
“你撒谎!尤莱亚根本不在那里。”刚从礼堂回来的塞拉斯眼神一冷。
他本也以为作为教皇的尤莱亚会亲自主持祷告会,可等他去到那里时,站在台上的却是一个陌生的牧师,而那位教皇冕下与圣骑士却不知所踪。
“我想起来了,伊斯特修女似乎说过,教皇冕下与光耀骑士长大人一起外出了。”修女忽然改了口风,这样说着。
“他们去哪儿了?”
“我不知道。”
再多问下去已无意义,塞拉斯蓦地松开了她,心中出现了某种奇怪的感觉。
就好像某种脱离他预计的事情,已经发生了。
他默默看着面前的修女们各管各地如常擦拭着寝殿里的桌面和装饰,来到了廊外。
望着天穹上那轮皎洁的白月,塞拉斯闭上了眼睛。
血族以血源诅咒作为力量源泉,而作为给予了塞拉斯初拥的人,道恩与他之间会产生一种无形的联系。
就好像是一根栓在他脖颈上的无形的锁链,他无法反抗他,也无法拒绝他,只因他是他的父,他的主,而他则是他的族裔,他的仆从。
可现在,他却全然感知不到另一端传来的拉扯了,就好像那个一直以来对他呼之即来挥之即去的存在,有一天忽然松开了手中的绳子,抛下他一个人离开了。
不,不是一个人……
还有神秘失踪的尤莱亚。
两个大活人突然消失不见,可是整个圣山却依旧井然有序地运行着,就好像根本没有人发现这件事情,就连和道恩关系最为亲近的达伦都没有察觉到异常。
这显然很不对劲。
看似违和,可却又没人说得出破绽,若不是自己因为接受了道恩的初拥,获得了一部分他的血和力量,或许也无法看透这一切。
只有一种可能。
是这个世界的法则在帮他们遮掩。
一道白光出现在自己身后,塞拉斯蓦地睁开眼,转过身,眼眸中的光芒复又暗下去。
他沉默了几秒,勾起唇角,语气像是自嘲,又像是在和对方说。
“醒醒吧,没用的忠犬。”
他对着身后通过传送法阵出现的达伦·拉尔夫冷冷道。
“还没发现你家大人丢了吗?”
……
塞拉斯没有想到有朝一日居然会和达伦合作,但眼下,也没有别的更好的办法。
“你确定这个方法能让我们找到道恩?”
“已经尝试了传送和感应术,都没有生效,只能试一下强制召唤术了,方法是《奥术之典》上写的上古法咒,应该没错。”擅自用自己的权限查阅了圣书的副团长语气镇定。
“那不靠谱的破书……好吧,那书上说了什么?”
“要召唤雷蒙德大人,我们需要一件他赐予的信物,他的血,还有他的魔力,才可以开启定向的传送通道。”
达伦将手腕上的吸血鬼獠牙给摘下来,放在手掌心摩挲了一下,像是有些不舍。
这动作看得塞拉斯一阵恶寒。
“住手,不要这样摸我的牙!”
感伤的氛围被破坏殆尽,达伦瞪了一眼一旁的吸血鬼,将獠牙放在了已经绘制好的法阵中央。
要是道恩知道他竟然要用召唤术来强行将他传送回来……
塞拉斯感觉心脏隐隐作痛。
“到时候你就说这个方法是你想的。”他用指尖刺破了自己的心脏,将储藏在其中的圣骑士的血滴在法阵中央,道。
“……胆小鬼。”
达伦这样说着,往法阵中注入了魔力。
塞拉斯看着从他掌心亮起的白光,感受着那与道恩别无二致的魔力气息,不由地咋舌圣柩的体质之变态。
“道恩到底给了你多少魔力?”
“我的所有,都是雷蒙德大人给予的。”
白发青年这样说着,香槟色的双眸在魔力光的照耀下显得有些冷然。
法阵被启动了,一阵魔力罡风从阵眼中央出现。
塞拉斯眼神一紧。
这罡风的出现有些异常,不像是召唤术生效了,反倒像是……
“达伦!你确定你的法阵画得没错?为什么我感觉这个法阵像是在把我们往里面吸?”
“大概是魔力反噬……”一旁的白发圣骑士语气平静,一副早有预料的样子,“强制召唤术只能召唤比自己实力低下的魔力实体,但雷蒙德大人的实力远超过我们,所以出现了逆向的魔力流。”
塞拉斯抬起手臂,抵御着越来越强劲的飓风,“你的意思是我们会被传送到道恩身边?”
“不知道,但理论上而言,有可能。”达伦·拉尔夫回答,“出现这么大的魔力逆流,只能说明雷蒙德大人所在的地方和我们之间有着巨大的时空逆差,即便传送法阵能够生效,跨越了几重时空,除非是龙族那样强悍的体质,否则很有可能会被时空罡风撕碎。”
“你早就猜到了?那你还展开法阵?”
“只要有一丝的可能能够去到雷蒙德大人的身边,为什么不尝试呢?”
说话的白发骑士对着身旁的吸血鬼露出了一抹微笑,然后毅然决然地走向阵眼中央,消失在那仿佛要撕裂一切的魔力光洞当中。
塞拉斯看得目瞪口呆。
“达伦……你这个疯子!”
他抬起手,指尖生长出利爪,固定进一旁的墙壁里,望着那在失去了施法者之后逐渐变得暗淡的法阵和阵眼当中还没有收拢的那个光洞,脸色阴晴不定了几秒。
不就是个圣骑士长而已,至于要付出这么大的代价去找他吗?
他不在,难道不是代表了他能够获得永远的自由吗?
他可以去寻欢作乐,再也没有人能够约束他,能够制约他,能够把剑捅进他坚硬的心脏里。
道恩走了,只剩下他一人,他应该庆祝才是,为什么……偏偏想要去找他?
他舔舐着自己的獠牙。
新长出来的獠牙已经恢复了原本尖锐狭长的模样,可每当他回想起来,依旧无法忘记男人拔走他初牙时的疼痛,和新的獠牙在成长期造成的牙床酸胀。
他无法忘记他跪在那个男人面前,黑暗笼罩在他的头顶,而光明在圣骑士的身周描绘出一神圣的轮廓,宛若神子降临。
他无法忘记他将自己抵在门板上,他那温热的唇在他冰冷的脖颈吮吸的触感。
他更加无法忘记无数次,他居高临下地抬起手,将掌心中那炽热的鲜血赐予他时那高高在上的淡漠表情。
塞拉斯已经在这个世界上活了很久,很久。
在他眼里,所有的东西在永生的时间之前都没有意义。
但有人却为他漫长无度的时间赋予了意义。
不知何时起,道恩·雷蒙德这个名字已经刻进了他的血液和骨髓里,伴随着他的每一次心脏跳动,这种印象就会加深一分。
而没有那个人,他的人生将重新归于一片死水般的平静和无趣。
对于血族而言,腐朽虚无的人生,比死亡更加难以接受。
塞拉斯闭了闭眼,掩去了紫眸中的那些复杂。
“反正我是不死族!”总不可能比那个疯子还要弱得死在里面吧?
不知道到底是争强好胜的心作祟还是一时的冲动,塞拉斯心一横,放松了手,任由身体被那道强劲的罡风吸引进了光洞当中。
……
身体被切碎无数次,然后又重组的感觉究竟是什么滋味,塞拉斯总算是在清醒的条件下-体验了一次。
他虽然是强大的血族,但无数次在濒死情况下恢复身体已经耗尽了他的能量。
不会,真的要死了吧……
在无尽的时空罡风中,伤痕累累的黑发血族这样想着,陷入了昏迷。
沉寂的身体,被一股若有若无的香气所唤醒。
“#¥#¥#¥%……”
他听见身旁传来了一些听不懂的声音,像是另一个世界的语言。
但是身体过于疲惫不堪,连个手指头都动弹不得,就连眼睑都沉重得睁不开。
啊……好累,连心脏都跳不动了。
要不干脆休眠一会儿吧。
血族经常会在无聊或者需要疗伤的时候陷入休眠,休眠时会失去心跳和呼吸,就像是一种假死状态,他们会通过漫长的时间来缓慢地修复身体。
塞拉斯这样想着,却感到小臂一阵刺痛,好像被什么东西叮了一下,紧接着,一股他万分熟悉的,滚烫的,充满了光明之力的血液顺着那个伤口流进了他的身体当中,沿着静脉一路回流,直捣黄龙般浸润了他为了应对时空乱流而干涸的心脏!
他猛地睁开眼。
第237章 塞拉斯的魅惑术
映入眼帘的是几个穿着白袍的人类,他们围在他身旁,用惊恐的眼神看着他,一盏有些晃眼的圆形大灯明晃晃地照在自己的头顶。
身旁堆满了奇形怪状的仪器,其中一台正在发出嘈杂的嗡鸣声。
所有一切都很是陌生,又令人莫名不适,像是亡灵法师的傀儡炼制现场。
谁敢把主意打到他这个血族亲王身上来?莫非是看他没了圣骑士这座靠山,以为他好欺负不成?
太天真了。
塞拉斯目光一冷,看向那根连着自己手臂的输血管,殷红的液体顺着这根管子,从铁架上的透明袋中流入他的身体。
是血。
这能够将他从疲倦与昏沉当中瞬间唤醒的魔力波动。
毫无疑问——是那位圣骑士长的血。
他的神色变幻莫测。
达伦那疯子的法咒竟然真的有用,他真的来到了道恩所在的世界。
但是他人呢?
他的血为什么会被盛放在血袋里,甚至已经失去了原本的温度?
只有血族专门饲养的血兽才会这样,被人刺出伤口放血,放在器皿中被血族享用。
难不成道恩突然毫无痕迹地消失在泽雅大陆并非他的本意,而是他被异世界的人通过召唤术之类的途径强行掳走了?
一想到那位圣骑士有可能因为一时大意而遭人利用,甚至生死不明,塞拉斯神色一厉,黑雾在他身后形成利爪,将一旁的一个女人吸到了他的掌心。
“啊!”被抓住的护士发出一声惊叫,可却因为脖颈忽然紧扣的五指而发不出声音。
“道恩呢?你们对他做了什么?”
“……谁是道恩?”
见面前这只西方吸血鬼居然还有超能力,而且同事被挟持,眼看就要被拧断脖子,主刀医生脸色出现了几分慌乱,好在他之前也曾经在国外访学,学过几句英语,因此还能够听懂对方说话的意思。
“放开我们的护士,不然我就要报警了!”他用英语道。
“想要我放了她,告诉我这些血的主人在哪儿!”塞拉斯语气冷冽。
此刻他因为失血过多而面色苍白,可却又因为情绪失控导致魔力愈发暴动,漆黑的浓雾萦绕在身周,衬得气场愈发怖人。
“你说的是这些血的无偿捐献者吗?”医生抖着声音道,“我们可是正规医院,每名捐献者最多只能献400cc血,献完血就可以走了。”
“献血?”
塞拉斯眯了眯眼,他从未听说过这种说话。
普天之下,除了那位教皇冕下,谁能让尊贵的圣骑士长献出自己的鲜血?!
“你们可曾见过他本人?”
“我没见过……”医生摇了摇头,却见对方脸色猛地一沉,一副要发怒的前兆,连忙抬手指向被他扼着脖子的护士。
“她应该见过,她见过!”
塞拉斯眯了眯眼,抓住女人的手腕,在众人的惊叫中一口咬下。
作为勒森魃族的领袖,他天然拥有能够从血液当中汲取信息的能力,因此,他很快就看见了他想要看见的那幕。
在那奇怪的狭窄房间中,坐在椅子上的青年有着和圣骑士长一模一样的面孔,他大概是为了掩人耳目,将自己的发色和瞳色改变成了和周围的其他普通人类一般的深黑色,可塞拉斯还是一样就认出了他。
只见他不知道为何和那群人类签署了这劳什子“无偿献血”的协议,然后脱下了外套的长袖,露出自己的手臂,任由身旁的人类将尖锐的钢针刺入血管,将那无价的的美味珍血输送到了他所见到的那个贴有特殊编号的袋子里。
让吸血鬼用自己的视角来看,这种没有好处还有损自身的事情,傻子才会去做!
塞拉斯看见他输完血,若无其事地用衣袖掩住自己的伤口,然后来到一个同样黑发黑眼的少年身旁,提起了他身后的行李箱。
是尤莱亚!
他恍然大悟。
他果然是为了尤莱亚去献血!一定是那教皇冕下又如寻常一样想要大发善心,这才让这视圣子如珍宝的圣骑士舍身为己,站出来顶替对方做这吃力不讨好的事。
塞拉斯自觉逻辑清楚,条理无懈可击。
只是你说巧不巧……他们急着救的人,偏偏就是自己。
圣骑士的血,到底还是没有便宜不相关的外人。
看两人这入乡随俗的装扮和来去自由的样子,应该没有受人胁迫。
想到这里,塞拉斯身后化作重重利爪的黑雾逐渐消散,他慢条斯理地松口,用魔力修复了女人手腕和脖颈上的伤口,就连神情都和颜悦色起来。
他本就长相阴柔俊美,一旦收敛身上那骇人的气息,吸血鬼的外貌优势就体现出来了。
“看来……是我误会你们了。”血族平缓中带着几分勾人的语气和几分钟前大相径庭,口中说出的竟然是地道流利的中文。
只那短暂的一会儿,他已经从这异世之人的血液中汲取了关于这个世界的基础常识,和他们的语言体系。
塞拉斯姿态慵懒地从那张狭窄的床上坐起身,并没有在意自己此刻大敞着的领口,只是低下头看着手中刺入的那根金属细针。
他活了这么久,还是第一次通过这种名为“注射”的方式吸收血液。
这就好比食物没有经过嘴巴就直接进到了胃里,虽然有了饱腹感,但却让人根本无法满足。
要不是因为身体实在太过虚弱,他甚至都感觉不到这些血正在流进他的身体。
在知悉这血袋的提供者是谁的情况下,这样的补魔方式更是暴殄天物!
塞拉斯在一旁人惊惧交加的目光中将那根针从自己的手臂上拔了下来。
尽管离开了被注射者的身体,但针管依旧在以均匀的速度往外输送着血液。
男人没有丝毫犹豫地伸出猩红的舌尖,将往外冒着血珠子的针头一卷衔在了口中,然后信手将被挂在铁架上的血袋摘了下来。
脆弱的输液架咣当倒地,一旁的医护人员吓得噤若寒蝉,只看着坐在病床上的吸血鬼将针头倒插在底部,然后用变得锋利细长的指尖直接在血袋斜角上方划开了一道口子,将袋口整个含入唇舌之间,用手挤着袋身喝了一大口。
咕嘟——
醇香的液体顺着喉咙一路下滑,随之而来的是那一路蔓延上来的烧灼感,那浓烈的口感在舌尖铺开,经久不散。
“哈……”塞拉斯眯起眼睛,发出一声惬意的长叹,原本苍白的面孔上涌现出一丝酡红。
在时空乱流中被不断切割粉碎,粉身碎骨所造成的痛苦和阴影,在此刻平复散去。
他半屈着膝盖,用手半撑着身体,在手术床上仰起脖颈,抬起血袋将其中的液体送入喉中。
随着那袋子越来越扁平,四百毫升的血,转眼便没了大半。
而伴随着这些满溢着魔力的血液被吸收,早就已经习惯了这些光明之力的身体开始熟练地进行魔力与能量之间的转换,在一阵灼热与瘙痒当中,身上的伤痕开始逐渐修复,粉色的嫩肉从那深可见骨的伤口生长出来,修补了原来的空隙。
吸血鬼将脖颈仰得愈发向后,意犹未尽地用力吮吸着袋子里的最后一滴血。
他身上的伤口已经痊愈,唯有破碎的衣袍未能恢复如初,裂缝当中露出绸缎似的雪白肌肤,光洁无暇,在无影灯下几乎会发光。
按理说吸血鬼这种夜行生物应该惧怕灯光,可塞拉斯却在这强烈的灯光下显得怡然自得,他恋恋不舍地放下已经完全被吸空的血袋,看向一旁的医生。
“还有吗?”
他已经渴望这些血液太久太久了,区区四百毫升,根本不足以止渴,只会让他更加意犹未尽,心痒难耐。
主刀医生看向一旁的两个血袋。
“还有两袋……”
可那吸血鬼却只是瞥了一眼那两个血袋,便挑剔地挪开了眼。
“那些就算了。”
像是一个倔强的孩童拒绝了被放进购物车里的不合口味的薯片。
“你们留着自己用吧。”
他摆了摆手。
医生虽然没有搞清楚这方才还凶神恶煞的吸血鬼为何突然之间变得这么好说话了,但到底是知道自己逃过了一劫。
“……谢谢?”
而坐在手术床上的吸血鬼只是懒散地看了他一眼,忽然展颜,露出了一抹诡魅肆意的笑容。
『魅惑』
虽然是来了异世界,但吸血鬼作为以人类血液为食的黑暗生物,既擅长引诱猎物,也擅长掩饰自己的猎食现场。
故而,令人难以察觉其踪迹。
从急诊手术室走出来的人穿着一件长长的白大褂,戴着口罩,一头及腰的黑发盘在脑后,头顶着一顶方方的白色护士帽,口中哼着小曲,来到了住院部的六楼,敲了敲前台值班的护士的桌子。
“我来调看一下脑外科今天出院的沈莫白病人的病历,还有,他的家属信息。”
值班的护士抬起头,看见那格外高大的……声音偏中性的护士,却被那盘在脑后的长发和漂亮的桃花眼给迷惑了,一时间竟分辨不出面前的人是男是女。
“……你是我们这儿的护士?”
塞拉斯根本也没有给对方拒绝的机会。
紫眸中漩涡一现,魅惑术再次施展。
“是啊。”
护士的瞳孔微微放大,神情变得有些呆滞,从一旁的文件夹里掏出几张纸。
“这是病人的登记资料,上面也有家属的联系信息。”
塞拉斯看着纸张上的信息,将其慢慢读出来。
“海川中学,高一七班,沈莫白……兄,沈莫玄,19岁?”
口罩下的唇角微微勾起。
“真是越来越有意思了,不是吗?”
他放下纸张,转身走进了下行的电梯里。
与此同时,另一部上行的电梯打开了,戴着金丝眼镜的医生踱步而出,似有所感地转过身,望向身后另一部闭合到只剩下了一条缝隙的电梯门,神色莫测。
第238章 塞拉斯?塞老师?
清晨六点,沈莫玄如往常一样醒来,起床洗漱,然后出门晨跑。
回来的时候大约是六点四十,他将从超市买回来的全麦吐司,牛奶和水果放在厨房的案台上,取了两片吐司放进面包机里,然后去浴室冲了个澡。
浴室中的水声响起又停止,灰色的浴巾系在腰间,遮盖住了那锻炼有素的体魄,青年拉开门走出来。
这一切结束的时候也才七点出头,他从浴室里出来的时候,穿着睡衣的少年正将厨房面包机里烤好的吐司装盘放在餐桌上。
“哥,早。”沈莫白抬起头,昨天晚上在家里的床上睡得很安心,这让他今天早上精神奕奕。
“早。”
沈莫玄一边说着一边回到自己的房间,解下浴巾,换上了新的平角内裤,套上黑色的校服运动裤,又往身上穿了件简单的白T,然后来到餐桌前拉开椅子坐下,执起一片烤好的吐司对折起来咬了一口。
“脑袋还有什么不舒服吗?”他随口问道。
“没有了,我感觉挺好的。”沈莫白正在喝牛奶,闻言放下杯子,摸了摸自己的脑袋。
看来518在这点上没有坑人,不枉自己去异世界折腾了这么一趟。
沈莫玄想了想,“你在家休息一周,下周和我一起去学校上课。”
“嗯!”一听说还能休息一周,沈莫白脸上露出欣喜的笑容,连忙答应了。
吃完早餐,沈莫玄从位置上站起身。
“我先去学校了,你慢慢吃。”
说罢,他把玄关吊着的校服外套穿在身上,拉上了拉链。
“等等,哥,再拿个苹果走!”沈莫白拿起桌上果盘里清洗好的水果,跑到厨房里取了个保鲜袋,然后小跑到玄关前,塞到正准备离开的兄长书包侧边口袋里。
“中午饿了可以吃。”
“谢了。”沈莫玄拎起书包挎在肩上,看着面前神色乖巧的少年,叮嘱道,“你在家不要随便给陌生人开门。”
“好,我会注意的。”
沈莫玄顿了顿,想起医院里那位身份存疑的医生,又道,“如果尤医生联系你,你和我说一声。”
沈莫白有些疑惑,“哥,上次我就想问你了,你认识那位尤医生吗?”
“……不认识,上次是认错人了。”说话间,青年脚步没有丝毫停顿,已经转身走出了门外。
“哦……”少年依然有些半知半解,但还是点了点头,扒拉着家门摆了摆手,“那哥你路上小心,晚上见!”
……
回到校园的感觉很奇特,沈莫玄走进教室,坐到最后一排那个位置的时候,有种打工人离职后重回学校深造的松弛感。
三年一班是特长班,年级里最优秀的尖子生才能够进入这个班级,因此班级人数较少,只有三十六人,所有学生一人一桌,中间隔开,没有同桌。
“玄神!”前桌的一个男生转了过来,“你回来啦,你弟弟怎么样了?好点没有?”
“已经没事了,多谢关心。”沈莫玄看着面前似是眼熟的面孔,瞥了眼对方桌上的课本,才想起这个男生的名字叫做王朗。
“哎,应该的,毕竟我是班长嘛。”王朗摆了摆手,“对了,我早上去办公室交作业,看见老张一脸喜色,我估计是你上礼拜的面试结果出来了——兄弟,要真是保送华清了,记得请吃饭。”
“……”沈莫玄这才想起来,穿越之前,他好像还参加了一场面试,不过时隔了这么久,他都已经快要忘记这码事了。
两人说话的工夫,一个拿着课本,穿着酒红色polo衫的中年男人从教室正门走了进来。
这正是高三一班的班主任,也是年级物理组组长,张志伟。
只见张志伟大步跨上讲台,将教案往桌上一放,声音洪亮地说道。
“宣布一个喜事,我们班的物理课代表沈莫玄同学,已经通过了华清大学的面试,获得了保送物理系就读的资格,也就是说被直接录取,不用再参加2个月后的高考了。”
这一消息一出,全班掌声加欢呼声雷动。
“卧槽——玄神牛逼!”
“遥遥领先!这波遥遥领先!”
“这也太幸福了吧!我也想要被保送!”
“你拿个国际物理奥赛金牌,你也可以啊。”
“臣妾做不到啊,万年倔强青铜哭了……”
见班级里群情激扬,张志伟摆了摆手,安抚众人,“好了好了,你们也不用太过嫉妒人家,毕竟在座的也都是聪明人,按照我们班级的水平,大家只要在高考的时候稳住心态,稳定发挥,随便上个985都是没有问题的,最关键的是什么?是去好好体验一下,一辈子只有一次的高考。你们要想,沈莫玄他虽然收获了保送资格,但他失去了珍贵的高考机会啊,你们看他——”
众人循着他的话往后看去,坐在教室最后排的青年穿着简洁的黑白校服,眉宇俊朗,轮廓冷硬,他原本垂着眼眸对着桌上的习题本转着手中的笔,似乎正在思索,见众人望来,也只是神色淡淡地抬眸,看起来不悲不喜。
“他看起来多遗憾啊,都不会笑了。”
中年教师语气调侃,惹得教室里嘘声一片。
“切——”
“老张你这就不懂了,这叫做薛定谔的笑,玄神的笑只有在非观测状态下才存在。”
“玄神说这都意料之中的事情,有什么好笑的。”
“不仅失去了高考的机会,还失去了考低分的可能性,简直太亏了,是我我也不会笑的,我会直接晕过去。”
“行了。”张志伟拍了拍手,“按照人家这智商,就算真要参加高考也是抢你们前排的名次,现在你们少了个竞争对手也是好事,自己偷着乐吧——事情就是这些,第一节是英语课吧,你们英语老师今天生病请假了,有个临时代课老师来上,你们自己注意上课纪律,别的我也不多说了,你们早自习吧。”
说罢,男人便拿着教案离开了教室。
尽管如此,已经没人记得早自习了,一群还有两个月就要高考的学生正是苦闷无聊的时候,被这突如其来的新鲜事转移了注意力,一时间沈莫玄四面八方都传来各种好奇的问询声音。
“玄神,那你还打算来学校上课吗?我是你我现在就直接走人了。”
“……我会继续上课。”
沈莫玄并没有打算提前脱离学校,毕竟这里天然就有脱产学习的氛围和资源,他并不讨厌。
“那你去上大学,你弟弟怎么办啊?我听说你们两个人住在一起,华清不是在京市吗?离这里就远了。”
“他能照顾好自己。”
这一点沈莫玄早就和沈莫白商量过,两人也达成了一致,等他离开,沈莫白就会直接住校,他会趁寒暑假和节假日回来。
“玄神,你去物理系是打算以后搞研究吗?我也想考华清物理系,能不能请你帮忙补习?有偿!”
“卧槽,你小子还想捷足先登,我也要,但是我穷,玄神我叫你一声哥可不可以~”
“叫哥有屁用,我直接叫爸爸!”
“你这太过了,别给玄神整害羞了,人家是i人。”
“……”沈莫玄看着这群活力四射思维跳脱的逗比们,语气有些无奈,“我没有多余的时间给你们补习,课间如果有问题,可以来问我。”
一群人包围着他七嘴八舌地议论纷纷,直到上课铃响起,才散开。
……
第一节课是英语课,沈莫玄刚从课桌里掏出课本,便听见教室前门传来了一阵不紧不慢的脚步声。
“Sorry, 同学们,我来迟了~”一道慵懒散漫的声音响起,沈莫玄将书本放在桌上的动作一顿,蓦地抬头,看向站在讲台上的男人。
“我是你们的临时代课老师,你们就叫我……塞老师好了。”
扎着长发高马尾,穿着黑色风衣,手中拿着一捧试卷和一根细长的黑色教鞭的男人这样说着,架在鼻梁上的茶色镜片之后,一双紫红色的眼眸隔着教室几排的座位遥遥斜睨向坐在最后排的高大学生。
在见到沈莫玄冷厉的脸色后,讲台上的代课教师不仅没有畏缩,反倒像是早有预料一般,兴味地勾起了唇。
“接下来,我们要进行模拟考试~考试时间就和高考的时间一样,除去听力刚好九十分钟,也就是两节课的时间。”
他将手中的试卷依次发给最前排的学生,却在来到最靠里那排时,拿走了多出来的一张,在手中晃了晃,眼眸中带着几分暧昧和狡黠。
“不过我刚刚听说你们班有位同学被保送了,不需要参加高考,恭喜你了,沈、莫、玄同学。”
将这三个名字抑扬顿挫地从唇舌间念出,塞拉斯意味深长地看了对方一眼,转过身,懒散地靠在讲台桌上,用手中的教鞭敲了敲一侧肩膀,对着台下招了招手,说话间,两颗比常人更突出一些的虎牙在唇间若隐若现。
“既然如此,不如你上来,在讲台上帮老师监考吧?”
这一次,沈莫玄无法找理由说服自己,面前这个人他不认识了。
因为隔着这段距离,他甚至都可以通过两人之间的初拥契约听见对方的心声。
〖穿着校服的道恩,清纯而又禁欲,太棒了。〗
〖果然修长的手指无论握剑还是握笔都是那么好看~〗
〖90分钟这么长,不如我们用来做些别的……〗
……这吸血鬼又在发什么闷骚?
沈莫玄捏了捏自己的鼻梁。
【174,塞拉斯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检测世界壁垒状态稳定,未出现破损,塞拉斯·勒森魃出现在主世界原因:未知。正在启动召回程式,请求世界秩序维护系统1818518响应,向其确认情况,请求超时……正在重试……】
一般像这种需要维权的售后情况出现,都是比较难找到客服的,沈莫玄也是有心理预期。
既然如此,那他就自己来问吧。
这样想着,他放下笔,从位置上站了起来。
第239章 达伦的奇遇
塞拉斯饶有兴趣地看着那个坐在最后排的黑发青年从位置上站起来,却并没有坐到讲台后的椅子上,只是站在了自己面前,用那双黑沉沉的眼眸盯着他。
塞拉斯勾起唇角,“沈同学,你有什么疑问吗?”
“出去说。”沈莫玄沉声道。
“抱歉,我好像没听清楚,你刚刚叫我什么?”塞拉斯低下头,将耳朵凑近了对方的嘴唇。
沈莫玄睥睨着面前这恶趣味的吸血鬼。
“……塞老师,你跟我出来一下。”
听见这三个字从对方口中被说出的那一刻,塞拉斯顿感身心满足。
他嫣然一笑,直起身,用手中的教鞭挠了挠手心。
“隔壁自习室现在刚好没人,沈同学,我们去那儿沟通一下吧。”
……
空无一人的自习室中,门被打开又砰地一声合上。
"唔!”
手中的教鞭被人劈手夺过,黑发血族被身后的高大青年抓着手臂和肩膀背朝外摁在了门板上,鼻梁上的茶色眼镜因为受到挤压而摔落在地。
被如此粗鲁地对待,塞拉斯不仅不感到愠怒不快,反倒咧开嘴,发出了一声轻笑。
“道恩,别那么急切嘛……要是被人看到有学生将老师这样摁在门上,影响多不好?”
“说,这是怎么回事?”
站在他身后的沈莫玄没有半点被他干扰思绪,因为早在他进入这间自习室的第一时间,他就展开了结界,确保无人可以进入或者在外窥伺到自习室内到动静。
“就是你想的那样,我和你的那位忠犬副团长发现了你不在的事实,所以我们便用上古法咒打开传送法阵过来找你了。”
被他问及,塞拉斯不紧不慢地说着。
“你不知道,那时空隧道里面全是乱流,弄得我浑身疼痛,沈同学,老师现在好虚弱,你是不是应该帮帮老师,不然等下我要是晕过去了,你也不好解释。”
虚弱个鬼。
沈莫玄早就已经不吃吸血鬼故作柔弱那套了。
“你是怎么找到我的?”
“……当然是因为我们心有灵犀啊——”
肩膀被扭转,发出一声脆响,脱臼的疼痛让吸血鬼痛呼一声。
“看来是时空乱流给你的教训还不太够,让你在这里胡言乱语。”沈莫玄语气冷漠。
可塞拉斯脸上的笑容却越发扩大了。
“道恩,你对我还是一如既往得粗鲁……不过我不介意,只是不知道你那些同班同学知道他们敬仰的学神居然是一本纯爱漫画的主角之一,会是如何想法。”
听见他这样说,沈莫玄蹙起眉,“你知道了?”
“不如你先放开我,我再慢慢说给你听?”塞拉斯趁机诱哄,“放心,没有你的允许,我不会突然扑上来咬你的。”
“……”沈莫玄松开了他的手。
“唔……”
吸血鬼的右手臂无力地垂落在一旁,他转过身来,倚靠在门板上,用左手摁住右手上臂,“咔哒”一声将脱臼的肩膀给接了回去,然后缓缓出了一口气。
“说话。”沈莫玄用夺来的教鞭敲了敲一旁的课桌。
“别心急嘛,沈同学。”塞拉斯的眼眸闪了闪,他慢吞吞地坐到了距离黑发青年最近的第一排课桌椅上,用手肘撑住了脑袋。
“从时空乱流中来到这个世界之后,我伤势过重,晕倒在街上,被人送到了医院,在那里,我意外被输了你的血。”
输血?
沈莫玄回忆起自己献的那400毫升血。
他倒是不担心自己血液中的魔力会对普通人造成什么影响,毕竟没有魔力回路的人压根就感知不到魔力,也无法运用他的力量,只当是自己做了件好人好事。
没想到瞎猫碰上死耗子,居然让塞拉斯这只白眼狼吸血鬼得到了他的血?
这也太巧了吧。
“然后呢?”
“然后我就清醒过来,但这里的人的语言和我不同,为了能够融入这个世界,我就吸了几口护士的血……”话还没说完,一根坚硬的教鞭就抵住了他的下颚,强行抬起了他的头颅。
塞拉斯看着面前那人的脸色,瞳孔微缩,连忙解释道。
“就只是几口!她没有事,伤口我也已经修复了。”
沈莫玄眯了眯眼,“我有没有和你说过,不能吸普通人的血?”
“……不是那样的。”塞拉斯一把握住教鞭的另一头,“你不知道我刚醒过来就看见你的血被几个零魔力者装在血袋里是什么感受,我还以为他们害了你!我也是为了确认你没事,才出此下策,况且我已经治愈了她的伤口,没有对她造成伤害,如果我说的是谎话,血契早就已经发作了!”
他急急地说完这一大串话,紫红色的眼眸便一眨不眨地看着面前的青年,想要从他的脸上读出一些变化。
但黑发黑眼的道恩似乎更加令人难以揣测了,他依旧没有任何表情,只是看了眼塞拉斯抓着教鞭另一端的手,直到对方悻悻将其松开。
“……你知道我的底线,塞拉斯。”
黑色短鞭的末端顺着吸血鬼的下颚缓缓上移,探入他的唇间。
塞拉斯不敢违抗地张开嘴,在控制不住的急促呼吸中,感到青年用教鞭敲了敲他右侧那颗尚未伸长的獠牙。
“如果你再对其他人下手,我看你的第二副獠牙也不需要了。”
“……吾寨也唔敢了,道恩。”齿列被抵住无法闭合,吸血鬼只能用含糊不清的语气求饶。
沈莫玄冷哼一声,随手丢开了那根沾染了吸血鬼的涎液的短鞭。
“漫画的事情,你是怎么知道的?”他复又问道。
口中的异物感还挥之不去,塞拉斯用舌尖舔了舔有些疼痛的口腔上颚,缓缓道,“我在从医院来学校的路上,发现了一家书店,店门口正贴着《光之圣域》的海报,我看那海报上的人长得和我有些类似,便好奇地去翻了翻,结果发现漫画中描绘的便是我攻上圣山的故事,就连……”
谈及自己之前做的那些缺德事,塞拉斯顿了顿。
“就连我在失忆的时候,”他着重强调了失忆两个字,“被尤莱亚安置在圣山脚下的那段往事都被一五一十地画在那本漫画中了——说是偶然,也太过巧合。”
沈莫玄见塞拉斯神色坦然,挑了挑眉,“看起来,你已经接受了事实。”
“虽说未曾想过自己所在的世界会以这种形式被其他世界的人观测,但……其实倒也无妨。”塞拉斯耸了耸肩,“如果不突破世界壁垒,谁又会知道这些呢,况且,我的故事被记录在书中,不正说明我是那个世界的重要‘角色’吗?”
“你不觉得,自己的行为是被操纵的吗?”沈莫玄质疑。
“当然不,难道你是这样想的吗?”听见这个问题,吸血鬼先是毫不犹豫地回答,但紧接着又像是想到了什么,一改口风道。
“等等。”他眨了眨眼,“其实……你说的没错,我是被漫画作者操纵着做下那些坏事的,道恩,你知道,其实我一向很安分守己的,都是这来自世界外的恶意在影响我。”
“……呵呵。”
沈莫玄觉得几分钟前向吸血鬼提出这个问题的自己真是犯蠢了,他居然会觉得这个没心没肺,以悦己为人生目标的唯心主义吸血鬼会因为发现自己是一本漫画中的人物而感到愠怒,真是杞人忧天。
塞拉斯性情高傲,恐怕根本就没有将这个世界上的普通人放在眼里,更不觉得他们看到漫画中的这些内情会对自己造成什么威胁和影响。
而且他脸皮这么厚,压根没有什么隐私观念,说不定反而会觉得被这么多人看着是一种别样的情趣,为此感到隐隐兴奋呢。
沈莫玄转过身,走到教室另一侧,抱着双臂看着窗外的景色。
比起这满脑子食色性也的吸血鬼,他反而更加担心……
“你刚刚说,达伦也过来了?”
“是的,他比我先一步进入传送法阵。”
塞拉斯的紫红色眼眸始终追随着面前的青年。
“不过看起来……我才是第一个遇到你的?”
“……”
沈莫玄的沉默证实了塞拉斯的猜测。
吸血鬼抬起手,虚掩着嘴挡住了上扬的唇角。
那时空隧道中的魔力乱流如此厉害,就连他也是死里逃生,想也知道,那个愣头青八成是死了。
死得正好,他早就看他不顺眼了。
“可怜的达伦·拉尔夫,恐怕这一次幸运没能眷顾他了。”吸血鬼用虚伪的语气这样说道。
……
此时此刻,世界之外:
白发的青年骑士双目紧闭躺在黑色的巨大结晶上,上身染血的盔甲和紧身法衣被人整齐地摆放在一旁,胸腹上的伤口已经被人处理过,缠上了洁白的纱布,只是还隐隐透出血色,看起来有些惨烈。
“……他要什么时候才醒啊?”
“快了。”
“从没见过这么莽撞的偷渡者,没有系统傍身,也没有实力护体,就敢往主世界里闯,如果不是主人你救下他,一百次都不够他死的。”
“咕噜噜噜……”
“……主人,我饿了,我能不能先吃饭?”
“……不是刚喂过你吗?”
“可是他好重,我可是一路把他驮回时空接驳点的,之前吃的那些,早就已经消化了……我现在好饿,主人……”
“不行,忍着。”
“呜呜……”
达伦是被身旁传来的对话声给唤醒的,不知道为何,说话的人当中,有一位的声音令他感到十分熟悉。
他侧过头,似是梦中呓语般用干涩的喉咙低低道:“雷蒙德大人……”
“……”身旁的声音蓦地停了。
“主人,他刚刚是不是在叫你?”那道听起来更年轻一些,同时也更活泼跳脱的声音说道。
“……他叫的不是我。”另一道更为低沉和令人耳熟的声音响起。
“我知道我知道,他是在叫主世界的你嘛……不过他怎么光出声,不睁眼啊,是不是眼睛被血糊住了?让我来帮帮他。”
“等下,达达洛斯——”
脸上一阵湿润,好像被一块温热粗糙的大毛巾被胡乱抹了一把,达伦挣扎着睁开眼睛,却见一只毛茸茸的巨大狗头贴在自己的身上,正用那粉红色的舌头舔舐自己的脸颊。
“住嘴,达达洛斯。”狗头忽然远离,原来是有人拽着那巨犬脖颈上的项圈,将他拎了起来。
耷拉着舌头的巨犬只能被迫用后腿站立,大概是觉得这样的姿势有些不舒服,他在一阵白光中幻化成了一个有着兽耳绒尾的青年。
青年留着一头黑白斑驳的狼尾,穿着一件奇特的黑色紧身连体服,胸前和四肢上有许多不规则的弧线装饰,这些弧线首尾相接,在这个独特的由黑色结晶形成的悬浮空间中幽幽发着光。
他的脖颈上还有一个黑色的项圈,圈体同样是用那种材质不同的结晶体制成的,最中央亮着一圈白线,散发着一种奇特的光泽感。
“主人,为什么阻止我,你看,我的方法多有效果啊!”
犬族兽人?
达伦在模糊的视线中初步做出判断。
此时此刻,那犬族兽人正半跪着,用埋怨的目光扭头看向身后拽着项圈将他一只手拎起来的男人,而后者穿着与对方同样的黑色紧身连体服,从脖颈一直到下半张脸都被结晶体制成的黑色面罩所覆盖,就连双眼都被一副严严实实的黑色护目镜所挡住了。
虽然看不清容貌,但那头银发还是让达伦精神一振,他不禁张开口,语气沙哑却又激动地喊道:
“雷蒙德大人!”
第240章 时空猎人与他的猎犬
在看见对方的身影的那一刻,就如同回光返照一般,达伦从床上一个猛子坐了起来,支起了身体。
这样大幅度的动作自然是扯动了他的伤势,他闷哼了一声,抬起同样缠着绷带的手掌抚住了胸前的伤口,露出几分忍痛的神色。
“唔……”
因为失血而造成的眩晕一阵阵袭来,达伦努力睁开眼睛,却看到面前的男人被分成了一模一样的两个影子,然后又晃晃悠悠地合在了一起。
他的身体很轻,就仿佛随时可以飘起来,又因为身下这巨大的黑色晶体而被固定在原处。
“雷蒙德大人……我这是还在梦里吗?”
达伦喃喃着,看着四周的环境,这里像是一个多维度的镜像空间,空中缓缓漂浮着许多黑曜石似的晶体颗粒,远处的空中有许多五颜六色的弧光以不同的螺旋形动线旋转着,一道连着一道。
一切都带着令人难以言喻的梦幻。
“你没有在梦里。”一道沉着的声音响起,“你现在在时空接驳点,这里是不被时空乱流所干扰的时间轨迹交汇处,因为有数个世界线的时间在这个位置达到了统一,所以这里形成了相对稳定的空间。”
"我不是在做梦……"达伦抬起头,看着那个戴着黑色面罩的男人。
不知是不是由于那看起来十分坚固的面罩的缘故,男人的声音听起来格外低沉,甚至还带着若有若无的电磁音,宛若两颗磁石之间摩擦造成的声响。
对方似乎有意掩饰自己的身份,可达伦还是从他说话时镇定的语气和稳定的气息上断定了对方的身份,只是自己身旁的情景和面前两人的奇装异服让他疑惑不解起来。
“大人,您怎么会穿着如此奇特的装束……还有,这位……是柏宜斯大人的养子吗?”
“不是哦!我不是主世界的达洛斯!”听见坐在黑色晶体上的青年骑士这样说,那狼犬青年一下子来了劲儿,他扒拉在晶体旁边,用清澈的琥珀色双瞳看着对方,竖起一根手指,语气认真。
“我是拥有穿梭时空之力的时空猎犬达达洛斯,是主人从一条非常非常黑暗的世界线(注1)上救出来的,如果没有主人的话,我说不定已经死了,亦或者是被人当做发泄的玩具,每天都被关在笼子里强制交-配……噫……反正很恐怖的。”
讲到这里,犬耳青年不由打了个寒颤。
对方说的话,白发骑士只是一知半解,他露出了有些迟疑的表情, 问道,“你的主人是……”
“主人就是主人呀!我与主人签订了契约,我的力量受他支配,作为交换,他要负责喂饱我!”
达达洛斯一边说着话,一边挺了挺胸脯,显然他对于自己和身旁的男人之间的契约十分满意,觉得自己简直是赚大发了。
就在这时,远处的弧线忽然变得不稳定起来,有一股不起眼的黑雾如同彗星甩尾一般嗖地穿过无数弧光,往不远处最为明亮的光环闯去。
嘀嘀嘀——
不知何处响起了尖锐的警报声,四周的黑色晶体在一瞬间变成了红色。
“又有偷渡者往父世界去了!”达达洛斯看着那些被扰乱的世界时间线,眼中露出两道兴奋的光芒。
“主人,这次交给我!”说罢,狼犬四周倏地挂起一阵无形的风,硕大的一只巨犬凭空消失在原地。
“达达洛斯!”银发男人阻止未果,不满地抿了抿唇。
他转过身,对着坐在黑色晶体上的白发骑士嘱咐道:“你留在这里休息,我先去处理一些事情。”
“等等,雷蒙德大人,我和你们一起——唔!”
见好不容易找到的对方就要离开,达伦不顾身上的伤势从这奇特的晶石床上翻身下来,可没想到他才刚离开这块晶体,身体便不由自主地漂浮了起来,在空中掉了个儿。
“……”正要离开的银发男人见状停下脚步,来到正在空中翻跟斗的白发骑士面前,单手绕过他的伤处揽住了他的肩膀,将他摁回到那张晶石床上。
"你还不习惯这里的能量场,最好不要离开时空接驳点。"
他从一旁漂浮的晶体当中捞了一块,递给对方。
“握着它。”
达伦依言接过那块石头,只觉得身体一下子变沉了,那种轻飘飘好像要飘起来的感觉不翼而飞,他不禁问,“……这是什么?”
“这是被毁灭的世界留下的基石碎块,它可以让你在这里不被时空乱流影响。”
“……被毁灭的世界?世界的基石?”打从在这里醒来开始,达伦就听到各种他无法理解的词汇,此刻心头那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更加明显。
达伦抬起头,将目光放在了一旁的银发男人身上。
“雷蒙德大人,我有些听不明白你说的话……”
“我不是道恩·雷蒙德。”不祥的预感成真了,男人否定了这个称呼,“如果非要定义一个名字,你可以叫我时空猎人。”
“时空……猎人?”
达伦缓缓重复着这个称呼,不知道是不是伤势过重,他感到身体一阵冰冷,不由地攥紧了拳头,尽力控制自己的语气平稳。
“但是……你的身形和语气明明和雷蒙德大人一模一样。”
“……你会这样想也是正常的。”不知为何,他好像听见了对方轻叹了一口气,下一秒,那覆盖在他的双眼上的护目镜被收起,覆盖着下半张脸的黑色面罩亮起一道道菱形纹路,自上至下折叠消失。
解除了覆面遮挡的时空猎人露出了自己的真容,望着对方。
“那现在呢?”
达伦呼吸一滞。
面前的人确实与道恩·雷蒙德的面容相似,但却又不同,他看起来要更加年长和成熟一些,眉眼中的凛冽沉淀为了更加克制的冷峻气质,像是一把出鞘的剑被收拢到了黑色的剑鞘当中,沉入了深不见底的湖水里,有种极具吸引力的神秘感。
但最为不同的,还是那双眼睛。
左侧是如无机质一般晶莹剔透的冰蓝色,另一侧却猩红一片,如嗜血的野兽一般在黑暗中幽幽发着光,恍若深渊之主再临,让达伦不寒而栗。
这是……异瞳?
见对方似乎是看得出了神,男人侧过头,将护目镜重新恢复。
那双惹人注意的红蓝异瞳被黑色的镜片所遮挡,白发骑士回过神来,眨了眨眼,只能看到那冷硬的下颌线微微绷紧,他敏锐地察觉到对方似乎有些不高兴了。
“抱歉……猎人先生。”达伦垂下眼眸,有些谨慎地挑选着自己的措辞,“刚才是我冒昧了。”
他的语气中多了几分不着痕迹的礼貌和疏离,“多谢你将我从时空乱流中救出来。”
“不用谢我,是达达洛斯把你从时空乱流中背出来的。”
说话间,时空猎人已经重新恢复了面罩。
菱形的晶石像是黑色的鳞片一样从连体衣与脖颈的衔接处开始一路包裹到男人高挺的鼻梁,遮挡住了那张冷肃的面容。
“被时空乱流所切割出来的伤口无法通过治愈魔法复原,这些世界基石与你出自同源,对你的伤势恢复有好处,你在这里好好修养吧。”
他的身形微闪,同样骤然消失在原地。
……
时空猎人出现在了那明亮的光环之外,看着正对着那光环一顿狂嚎的黑背白胸的巨犬。
“达达洛斯。”
“……呜呜,主人,我没能逮住那家伙。”听见了那声音,巨犬的乱吠声一止,耳朵耷拉下来,“我原本以为抓住那个偷渡者了,但是他突然变得厉害起来……我没咬住他,反而被他抓了一下。”
“是我不好,不应该擅自行动,你惩罚我吧……”达达洛斯转过身来,走到主人面前,低头认错。
他的胸脯上有一道鲜血淋漓的伤口,几乎接近脖颈,可以见得当时的情况之危险。
意料之中的严厉斥责并没有出现,反倒是一只被黑色半指手套包裹着的手覆在了巨犬那染血的胸脯上。只见那骨节分明的修长手指下亮起一团温暖的白光,达达洛斯身上的伤口逐渐消隐。
他愣了愣,抬起头来,看着替自己修复了伤口的时空猎人。
“主人……”
时空猎人收回手,被护目镜和面罩遮挡的面孔看不出喜怒。
“偷渡者的身份确认了吗?”
“嗯。”达达洛斯的神色重新严肃起来,他郑重点了点头,张口道“是——”
……
与此同时,现实世界:
独自在家的沈莫白中午吃完饭,正准备下楼丢个垃圾,却听见自家楼下发出了一声巨响。
这声音……是垃圾桶被撞翻了?
穿着拖鞋拎着垃圾袋走在楼道中的少年动作一顿,犹豫了一下,推开单元楼的大门,放满了脚步,沿着小区的小径一路往里走,在转角处的绿化带前放慢了脚步,看向不远处的垃圾倾倒点。
只见原本洁净有序的垃圾倾倒点此刻人仰桶翻,一个戴着单只眼罩的少年正倚靠在倒地的黑色干垃圾桶前,曲着腿发出隐忍的呻-吟。
少年看起来和自己差不多大,穿着一件很时尚的废土风黑色披肩,披风下露出的纤细小腿像是被什么凶猛的野兽给咬了,伤口正汩汩往外淌血。
沈莫白的第一反应就是:小区里谁遛狗没牵绳啊,看,这不是出事了!咬了一个眼神不好的残疾人!
他左看右看,可左右两边的小径都空无一人,看来肇事狗已经逃之夭夭了。
应该赶紧报警!
沈莫白一摸口袋——发现没带手机。
要不然回去拿一下?
他正纠结着,那少年似乎看到他了,顿时露出了看见救星的表情,泪眼汪汪地说道,“小哥哥……能不能帮帮我,我站不起来了……”
说罢,他撑起手臂,扶着地面像是想要勉力站起来。
沈莫白犹豫了一下,到底还是看不下去这一幕,向前迈开了脚步。
可在他没有注意到的另一侧视角,那位神色可怜兮兮的独眼少年却垂下头,斜勾起唇角,露出了有些不屑的冷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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