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第 61 章
“你在偷笑吗?”齐元霜敏锐察觉到陈方旬回避他的动作, 探头去看陈方旬的表情。
陈方旬的表情管理级别堪称专业,齐元霜探头去看他时, 他的表情已经和往常没有任何区别,满脸平静地和齐元霜对视:“没有。”
齐元霜才不信他,方才他已经看到陈方旬的肩膀抖动了:“就是偷笑了吧,我都看到你肩膀抖了。”
他挤到陈方旬身边,试图窥见陈方旬笑过的蛛丝马迹。
但陈方旬压根不给他看,一手搭上推车, 问他:“吃不吃鲈鱼。”
齐元霜连声应好,手肘碰碰他:“你今晚真的很幼稚哦。”
陈方旬接过称斤处理好的鲈鱼,丢进购物车:“我认为小孩子心性的齐医生应该没资格这么评价我。”
硬要说, 那也是半斤八两。
他顺手称了半斤河虾, 示意齐元霜跟上。
被评价小孩子心性的齐元霜继续嘻嘻哈哈跟在他身边, 穿行货架间时, 陈方旬问道:“齐小朋友, 吃不吃零食?”
零食这种东西, 他只有在陈雅瑛回家的时候才会顺手买一点放零食柜,平时那个柜子基本都是空的。
“请不要称呼二十九岁的成年男性为小朋友。”齐元霜义正言辞反驳,“我要番茄味的薯片, 谢谢。”
陈方旬直接拎了两袋,对他成年男性的发言敷衍了事,又往购物车里放了两盒费列罗。
底下还有袋小馒头和奶糖, 倒是很符合齐元霜的风格。
结完账出了超市后,齐元霜去还购物车, 陈方旬把两袋东西都放进后备箱, 两人才开车回家。
上电梯的时候,陈方旬问了他一句:“去你家还是我家。”
齐元霜很认真:“去你家。”
陈方旬瞥了眼他正经的神色, 开了个玩笑:“家里不能见人?”
“是有点。”齐元霜点点头,“这几天加班,也忘记叫人上门打扫卫生了,我怕你看见忽然想来个大扫除。”
他家里上回陈方旬打扫过的痕迹还没变化,只是地上很久没有扫了。
卫生间的脏衣篓堆了衣服,他不大想让陈方旬看见。
只有陈方旬这样生活作息习惯严苛自律的人,才会在加班到深夜,回家后还能持之以恒打扫卫生。
齐元霜值夜班回家后,根本动不了一点,沾上床就彻底睡死。
陈方旬对此没意见,乘电梯直接回了家。
买来的食材一人提了一袋,齐元霜熟门熟路从鞋柜里拿出拖鞋穿上,跟在陈方旬身后,先把东西放在了料理台。
“你先把鲈鱼和虾放进水池里。”陈方旬扯松领带,转身往卧室走,吩咐他把食材拿出来放好。
齐元霜眼睛盯着他的背影,手在购物袋里摸索,精准把虾和鲈鱼丢进水池。
卧室门被打开一道缝,露出里面的光景。他好奇地看了眼,房间大体装饰和整个房子的装修风格没区别。
走的全是极简性冷淡风。
“咔哒。”
卧室门被关上,连最后一点光景都看不见了。
陈方旬掩得严严实实,没有给他偷看的机会。齐元霜遗憾地叹口气,把路上陈方旬说过要做的菜全都拿出来摆好,剩下的暂时放进冰箱。
卧室内,陈方旬摘下腕表放进衣柜抽屉,那只沈敬玄送的1815就摆在一边,表盘与表带没有划痕和损伤,外观如新,看得出来主人对它的保护很是妥帖上心。
他注视那只表许久后,才将它放回了角落。
领带和外套被尽数脱下,陈方旬解开衬衫纽扣,拿起居家服准备换上,回过头看了眼穿衣镜,镜子的男人同样用冷淡的神情回望他。
他看了穿衣镜好一会儿,还是把黑色的家居服放下,顶着随手解开几颗纽扣的衬衫走出卧室。
门一开,某人的手险些敲上他的胸口。
“站门口做什么?”陈方旬垂眸问齐元霜。
齐医生抬眼看他,默默收回手:“想敲门问你还有没有什么菜要……洗的。”
陈方旬挑了挑眉:“还挺勤快。”
齐元霜的视线下滑,轻而易举能看见解开几颗纽扣后的衬衫下精致白皙的锁骨。
视线再往下一点,能看见陈方旬和他说过的,锁骨上的痣。
他看着看着,注意力就全陷了进去,脑子里只剩下陈方旬锁骨上有痣这件事。
“在想什么,这么专注?”陈方旬见他走神地盯着自己的胸口,出言问道。
齐元霜下意识回答:“美人多痣……”
面前传来一声低笑,他才反应过来说了什么东西。
陈方旬低头看了眼自己锁骨上的痣,对齐元霜发愣说的话给出漫不经心的回应:“我的胸口也有痣。”
不光是锁骨,他的胸口有一颗痣,后腰和小腹也有。
多痣这点是真的。
齐元霜被他突如其来的话震到,又是口不择言:“那你脱了给我看看?”
陈方旬:“……”
耍流氓耍的格外大方的齐元霜抬眼看他,似乎意识到刚才那句话根本没法撤回,找理由又会更尴尬。
秉着自己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别人这一理念,他的喉结上下动了动,尽可能镇定道:“眼见为实。”
他这个不服输的性子,本身就不可能吃一点亏,一定要找回点场子。
这回骑虎难下的人轮到了陈方旬,他看着齐元霜那双莫名其妙开始亮晶晶的眼睛,眼皮跳了跳。
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齐元霜的视野内,白皙修长的手指捏住衬衫纽扣,漫不经心拧动。陈方旬倚着门框,单手解开了一颗纽扣,半点没有被为难的意思。
再解开一颗,衬衫几乎是半敞,腹肌都若隐若现。
他敢解开,齐元霜不敢看了,默默告饶:“我服输!”
他跟一个时时刻刻都要掌控主导权的男人争什么,明摆着给人逗弄。
叫你嘴快。
齐元霜在心里骂自己,但思绪老是不受控制跑到那片锁骨上。
陈方旬也解不下去了。刚才那一颗已经是他目前能接受的最大尺度,再往下解开,和不穿没区别。
他悄然松了口气,抬手重新扣上衬衫纽扣,除了最顶上那颗。
整理着装后又是那个斯文禁欲的陈助理,没露出半点不该露的。他顺手带上卧室门,把某个被他吓唬住的齐医生一起带进厨房,检查完齐元霜的备菜,把人又赶出去。
“那你为什么要把我拎进去?”齐元霜不明所以站在厨房外,看他起锅烧油。
陈方旬套上围裙,朝电饭锅歪了歪头:“洗米煮饭。”
有活干的齐元霜不再嘀嘀咕咕,按着量洗米煮饭,电饭锅煮饭键按下,他蹭到了陈方旬身边,占据了另一个空灶台。
就两个人,做的菜并不多,齐元霜的清炒时蔬出锅,陈方旬的油焖大虾也做好了。
“你不减脂了?”齐元霜粗粗估算了油焖大虾的热量,问不离减脂餐的陈方旬。
陈方旬解下围裙,从另一边端出来一碟白灼虾:“油焖大虾给你的,你不是喜欢么?”
他的口味和齐元霜的口味并不一样,清淡口和浓油酱赤的差别,干脆分做了两道菜,也花不了多少时间。
齐元霜对他情绪价值向来是拉满:“方旬,你对我好好哦!简直人美心善。”
“不要那么浮夸。”
陈方旬对他夸张的赞美话语近乎免疫,闻言又抽出手掐了掐他的后颈,抓猫似的手法。
齐元霜被抓就缩脖子,歪着头试图夹住他的手:“很痒啊。”
声音有些闷和含糊,听起来格外像撒娇。
抓住他后颈的手飞速抽回,陈方旬也不逗他了:“坐下吃饭吧。”
齐元霜盛饭放在他面前,问道:“你很喜欢抓别人后颈吗?”
陈方旬拿着筷子的手一顿:“很喜欢这个结论是从哪里得出来的?我也就抓过你和陈雅瑛的后颈。”
他没事抓别人后颈干什么。
齐元霜忽然朝他笑了笑,笑容很有深意。
他每次在陈方旬面前问话,得到想要的结果后,反应永远是这样,微微眯起眼,笑容总是带了几分深意。陈方旬见多了,都能立马判断他说出口的话究竟是不是符合齐元霜心里的期待。
“很高兴?”他心念一转,立马抓住齐元霜的反应问道。
他从今天下午开始就是一副进攻性拉满的模样,齐元霜节节败退,简直无从招架。
好在脑子转得快,也不至于坐在陈方旬面前连话都接不上:“高兴啊。”
他在陈方旬洗耳恭听的神情中慢慢说:“我和雅瑛都能相提并论了,说明和你关系很好啊,我当然高兴。”
能和陈雅瑛相提并论本身就是陈方旬将他纳入自己社交圈的一个体现。
在齐元霜看来,这简直是他和陈方旬相处过程中的重大进步。
功夫不负有心人这句话说的果然没错。
陈方旬静静听他的理由,见齐元霜支着脸,指挥手中的筷子,笑容温和,显然是对此发自内心高兴。
和他关系好有那么开心吗?
他有时候并不能理解这件事。就像沈敬玄,像楼万霄,他们靠近他,企图让他表现出半点亲密的模样,仿佛仅仅是一句话都能让他们高兴。
这种高兴究竟是满足自己,还是满足关系的进步,陈方旬从来都不知道答案,也不想知道。
只不过很显然,齐元霜的答案是后者。
他发自内心对彼此关系的亲密进展感到快乐。
“雅瑛总会长大。”陈方旬慢慢说,只不过承认这件事的确会让他有些难过,“她有自己的人生,未来会有自己的生活,当然结婚这件事我还是坚持我的想法,没到三十五岁免谈……”
“妹控属性彻底暴露了哦。”齐元霜无奈道。
不过他上次和陈雅瑛划船的时候,聊到了这件事,陈雅瑛是个不婚主义,陈方旬这个做哥哥的不用担心妹妹结不结婚了。
“倒也没有到那个程度……”陈方旬也不是什么都不知道的老年人,妹控的意思还是知道的。
他又开口道:“我也有我自己的人生,有我自己的社交圈,所以和雅瑛相提并论这件事本身就是不成立的。”
“齐元霜,你不需要通过和雅瑛对比来衡量我和你的关系。”
齐元霜惊讶地看着他,似乎是没预料到他会说出这种话。
陈方旬见他一副怔愣的模样,疑惑开口:“怎么了?”
“没什么。”齐元霜摇摇头,“只是再一次感受到了陈助的人格魅力。”
陈方旬的安全感这件事的确不是空口说说。
“你今晚嘴巴怎么这么甜。”陈方旬狐疑地看着他,这副嘴甜心软的模样,简直是齐元霜的罕见皮肤。
平时都是毒舌刻薄阴阳怪气占上风。
“我对着你嘴巴一直都那么甜。”齐元霜反驳他,“只是有时候讲话轻佻了一点才会让你误会,我其实是个正经人!”
陈方旬想起来之前和齐元霜的第一次见面,齐元霜那个轻浮的模样,后面去镜湖湾,两人碰面时,齐元霜也是那副轻佻的语气。
“所以那句话当时是在调戏我啊。”陈方旬推了推眼镜,低声道。
齐元霜的记忆力没他那么好,有些说过的话当场转头就忘:“我什么时候调戏你了。”
语气很无辜,仿佛陈方旬在污蔑他。
陈方旬一字一句复述,还学了他当时的语气:“梦里还有个长相很有风情的美人和我浪迹天涯。”
散漫轻佻的语气学得很像,那副满嘴跑火车的神态也没差别。
齐元霜汗流浃背,立马想起来自己在什么时候和陈方旬说过这句话:“我要说其实没有调戏你,你信吗?”
陈方旬似笑非笑地看着他,重复了一遍:“没有调戏。”
他静静看齐元霜胡编,齐元霜被他彻底压制,抿了抿唇道:“你不是美人吗?”
陈方旬推推眼镜,笑了笑:“我不觉得我是美人。”
“方旬。”齐元霜喊他,“你就是在逗我吧!”
都逗一路了,怎么还没停。
“你是美人这个观点我不接受反驳。”齐元霜大手一挥,“多标志标准的五官轮廓,你要是不信我可以把你的照片发给我整形外科的朋友,让她评价你的脸。”
他显然是势必要在这个问题上分出对错,摸出手机就要摇人。
还没发信息就被陈方旬拦住,紧接着又是新的问题:“你有我现在的照片?”
齐元霜拿着手机,对抓各种漏洞的陈方旬简直没辙了:“没有。”
陈方旬也知道逗人不能逗太过火,他放下空碗和筷子,笑问道:“现在给你拍一张?”
很难不说是逗完齐元霜,把人逗炸毛后给的补偿。
一连串小套招。
“真的?”齐元霜挑了挑眉,不值钱似的开口,问完又觉得应该嘴硬一点:“我为什么要拍你?”
他话说完,眉眼间立刻流出半分懊恼。
上回云盘里那张陈方旬大学时期的照片还在,他这个反问不被陈方旬抓住说一顿简直不可能。
但陈方旬没有抓着这句话不放。
“不拍也没事,”陈方旬站起身收拾空碗,慢悠悠道:“过时不候。”
他一会儿松一会儿紧,直接把谈话节奏都掌握在了手里。
齐元霜压根没法掌握主动权,闻言跟着站起身帮忙收拾桌子:“你都这么说了,我肯定要拍。”
陈方旬已经围上了围裙,往百洁布上挤洗洁精:“看来是不拍白不拍的心理。”
“机会难得啊。”齐元霜拿着手机,盯着他洗碗的动作,“怎么不用洗碗机。”
“就这么几个碗,顺手的事情。”也不是大工程,陈方旬顺手洗了就是。
他洗着洗着,想起自己小时候在厨房忙活的岁月:“我第一次洗碗的时候砸碎了一只陶瓷碗。”
“家里碗不多,砸碎的时候其实很害怕。”
齐元霜倚着中岛台,从他仅有的关于母亲的只言片语中,温和问道:“伯母的脾气,应该不会骂你才是。”
“我妈不会骂我。”陈方旬将打满泡沫的碗放到另一侧的洗碗池中,“她只会担心我捡碎陶瓷划伤手。”
“不过小朋友干坏事或多或少会心虚。”他笑道,“还有就是我爸当时在家吧。”
恐惧的不是母亲,而是生身父亲。
齐元霜的指尖轻点中岛台的台面,犹豫了一会儿,还是问道:“他现在人……在哪儿?”
陈方旬嘴角的笑容逐渐隐去:“不知道,我妈和他离婚后,我就带着我妈和雅瑛来珩京生活了。他活着还是死了,都和我无关。”
陈世鹏死了还是活着,他都不想管。养育他的从始至终都是母亲陈雪蓉。
他也不是没找过人,只是陈世鹏太过安分,实在查不出来,他就懒得找了。
齐元霜低头随意翻了翻聊天列表,找到聊天框后发了一条“帮我找个人”,才放下手机,对陈方旬道:“那就别管了!”
一个定时炸弹,不查到人在哪儿,谁知道会不会对陈方旬有什么影响。
“当他是个死人就好。”陈方旬道,压根没把陈世鹏放在心上。
一直记挂一个烂人,只会反复想起烂人做过的事,对经历过那些事情的自己也是一次又一次的伤害。
他并不想因为陈世鹏伤害自己。
平层内灯光明亮,开放式厨房通透空旷,陈方旬站在洗碗池前,将碗碟的泡沫冲洗干净。
旁边伸出一只手接过洗干净的碗碟,用干净的洗碗布擦干。
“齐元霜。”陈方旬低着头问他。“你父亲是不是很早就去世了?”
齐元霜应道:“嗯,五岁的时候去世的。”
这个时间节点正好是齐元霜和母亲来到蹊水镇的时间。
“他……怎么说呢,是个特别浪漫的人。”齐元霜说,“我妈性格很正经严肃,典型的女强人,我爸和她相反,做事想法都特别理想化。我现在这个性格绝对有他言传身教的原因。”
“不过我还是比他要聪明一点。”他将碗碟放进碗橱,“太过浪漫和理想化的人,接触不到地面,很容易枯萎。”
陈方旬关上水龙头看向他,知道他委婉说辞背后血淋淋的事实。
齐元霜性格中像父亲那一面的浪漫与理想化在他的言辞间,染上了血色的阴影。
“不说了,我感觉他也不会喜欢我这么说他。”齐元霜关上碗橱,挠挠鼻尖道,“晚上睡觉托梦和我吵架就完了。”
他拿出手机,对陈方旬道:“我还没给你的拍照。”
陈方旬摘下围裙,把围裙挂好,无奈开口:“你想怎么拍?”
“这话说的,好像我怎么拍你都没关系。”齐元霜晃晃手机,“小心我让你摆很羞耻的造型哦。”
“你可以试试你能不能做到。”陈方旬抱臂看着他,并不觉得他的小小威胁有什么用。
被看轻的齐元霜打开相机,先是对准陈方旬,稍微指挥了一下:“方旬,你稍微往左边站站。”
简单的动作而已,陈方旬照做,甚至乖乖看向手机摄像头。
齐元霜按下拍摄键,打开相册看照片,拿着照片和陈方旬对比了一下。
“你好像雕塑。”照片上的陈方旬僵硬和紧绷几乎要具象化,视线和动作都表明他并不擅长拍照。
陈方旬看了眼手机里和机器人似的自己,面无表情道:“拍完了。”
齐元霜据理力争:“这张没拍好,我删掉了。”
陈方旬并不擅长做个模特,在镜头前格外不自然。
笑就不用说了,镜头里的笑容活像威胁,看不出半点在笑的样子。
齐元霜:“……”
他知道给陈方旬正式拍照难,但没想到会难到这个程度。
试图让陈方旬放松下来,反倒让呈现效果更加糟糕,简直就是车祸现场。
“算了,不拍了!”齐元霜长叹一口气,直接放弃这件事。他倒在沙发上,一双长腿挂在沙发下,脚尖顶着拖鞋瞎晃悠。
陈方旬低头回工作信息:“我不擅长拍照。”
公司一切合影环节他都是能逃则逃,坚决不留下任何影像资料。
齐元霜挪了挪位置,盯着陈方旬那副专注的模样,悄悄掏出手机偷拍了一张。
果然不刻意的才是最好看的。
拍完之后,他欣赏了一番照片里放松专注的陈方旬,又一手支着脸,换成横卧的姿势,突然生出恶作剧的心思。
心念一动后,他喊陈方旬:“方旬。”
陈方旬抬起头,疑惑地看着他。
就见齐元霜对着他,突如其来做了个飞吻的动作。
这个动作本来是能做出妩媚的风情,但齐元霜的动作和姿势都格外刻意,陈方旬嘴角抽了抽,还是没忍住,换上了无可奈何的笑。
齐元霜望着他的脸,拿起手机对准他,下意识按下了快门。
第62章 第 62 章
拍照的那一瞬间是齐元霜下意识的举动, 没有任何指引和念头的诞生。陈方旬无可奈何的笑容彻底俘获了他所有的注意力。
照片里的男人似乎有些困惑,还被捕捉到了一点错愕, 望向他的目光却是温柔沉静的。
他的意外镜头下的陈方旬总是带着与工作气质并不相符合的柔情。
平淡夜晚的家中,用完晚餐后消食,城市的炫目灯光与白炽灯的光线交错,落在陈方旬身上便有种场景交汇的居家感。
他低着头处理工作,却又因齐元霜的搞怪表情笑出声。齐元霜看着照片里的陈方旬,忽地生出了要与陈方旬朝夕与共, 白头到老的念头。
这一时刻何尝不是他与陈方旬相处过程中的蓝调时刻。
“照片拍完了?”陈方旬收起手机,见他飞吻结束拿手机拍照的一连串小动作,好奇地走到他面前, 准备看看这次的拍照效果。
还没看, 齐元霜已经摁下锁屏键, 不太自然地开口:“这次拍的很好 。”
“拍的很好。”陈方旬若有所思地复述了一遍, 倒也没看着齐元霜。
齐元霜却因为他突如其来的复述毛骨悚然, 想起陈方旬今晚抓人漏洞的辉煌战绩, 匆匆开口:“你今晚还要加班吗?”
他急于换话题,实在不希望陈方旬还逮着拍照这件事不放。
陈方旬轻笑一声,道:“看情况, 希望尽量没有加班这件事。”
“那我就不打扰你休息了。”齐元霜找到了绝佳的借口,猛地站起身对陈方旬说,步履不停冲向大门, 没走出几步,被陈方旬重新薅住后衣领, 逮到他身边。
陈方旬抬手, 在齐元霜紧张局促的神情里,替他把刘海整理好:“好了, 回家吧。”
齐元霜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头发,脑子里几乎乱成一团浆糊。
他为什么要整理我的头发?为什么要抓我的后衣领?整理我头发有什么深意吗?我的头发很乱他看不下去了?强迫症是不是有点严重了?
无数杂乱繁复的念头在齐元霜的脑子里疯狂转动,他手一揉,又把陈方旬给他整理好的头发揉成一团糟。
齐元霜:“……”
陈方旬饶有兴致地看他快宕机的模样,好心道:“很迟了,回家洗漱睡觉,不要熬夜。”
齐元霜重重点点头,僵硬转身,像是没有上润滑油的老旧机器人,发出吱呀吱呀的响声。
打开大门的那一刻,他如离弦之箭一般冲了出去,活像是身后有妖精在追他,连电梯都不上了,直接跑的安全通道楼梯,蹬蹬蹬,没过多久就没声儿了。
被当做妖精的陈方旬抱臂看着齐元霜消失在楼道里,戏谑地笑了声,关上了家门。
齐元霜今晚这副模样当真是少见。
陈方旬见多了骑士齐元霜,对齐元霜冲在修罗场前线保护他的情况适应良好,但见到纯情版,稍微进攻一番就脸红的齐元霜,还是觉得很有意思。
沈敬玄和他说的那番话,倒是直接把他封闭多年的情窍干脆利落打通了,过往迟钝的反应从他身上彻底撤离,只剩下游刃有余面对“调戏”的陈方旬。
他揉了揉就略带酸涩的肩颈,走向书房开始加班。
书房门还没打开,就听见不知何处传来的,隐隐约约的哀嚎。
陈方旬皱了皱眉,这已经是他在家里听到的第三次杂音了。
茗溪公馆当年开盘时,打出的名头就有隔音很好这一条,看来是名不副实。
他站在原地等待,只要再听到,他就去找物业投诉。
只是静静听了一会儿,都没有听见第二声哀嚎。没过几秒,是重物落地的声响。
很轻,一瞬间就没了。
陈方旬叹了口气,决定再给茗溪公馆一次机会。
他走进书房,打开电脑处理工作。
几个老板近期发癫的频率有所降低,他难得松了口气。
陈方旬推了推眼镜,开始安排确认第二日的行程。楼上的齐元霜倒在地毯上,把自己团成了一个球。
他刚刚在床上滚来滚去太兴奋,直接摔下床,保持了诡异的姿势没有动弹:双膝跪地,塌腰抱头趴地。
这让他看起来像个茧。
今晚他在陈方旬家中经历的一切像是慢速影片,直接开辟脑中剧场,在大脑里循环放大播放。
陈方旬说的话,神态,语气,动作,容貌,每一点都像是要刻印在他的脑海里。
他从来没想过自己会有那么局促羞怯的时刻。
显而易见,陈方旬也看出来了他的紧张。
齐元霜从小到大都是“小疯子”的作风,胆大妄为,擅长做事捅破天。
可在陈方旬面前他毫无招架之力。
陈方旬朝他笑一笑,他魂都能被勾走,乖乖跟在人身后,人家说什么他就听什么,乖巧照做,像是只听陈方旬话,任他摆弄的人偶。
齐元霜在心里试图驳倒这个观点,又有另一道阴阳怪气的声音让他别想了。
五岁的江莺莺就已经对七岁的陈知毫无招架之力,每天待在房间里,最期待的事就是陈知来到防盗窗下,和他讲蹊水镇的人文风情。
二十九岁的齐元霜只会对三十一岁的陈方旬丢盔卸甲,原地求饶。
他的脑子里混乱一片,又艰难伸出一只手摸了摸自己的刘海。
明明是要回家,给他整理头发根本没有意义。
他倒在地上,很久才意识到陈方旬就是单纯在逗他。
替他整理头发的动作似漫不经心的撩拨,指尖分明如蜻蜓掠水而过,却在他心里掀起涟漪,让他慌不择路,连滚带爬逃窜回家。
完全被逗得团团转。
齐元霜艰难歪过头,摸出手机看自己偷拍的那两张照片。
低头回工作信息的陈方旬,懒懒散散的,整个人散发着游刃有余的气场,仿佛再难的工作交到他手中也不过得个“不过如此”的评价。
翻到下一张,是对着他笑的陈方旬。
齐元霜指尖轻轻抚摸照片上的那张脸,男人带着银边眼镜,半遮掩了那双桃花眼,唇边痣就那样点缀在左下唇,安静却又无声昭示自己的存在,给那张精致冷淡的面孔平添暧昧绰约的风情。
陈方旬的脸能用漂亮来形容,甚至称得上“艳丽”二字。只是五官轮廓线条中硬朗的那部分让这份艳丽多了男性的锋利,不会显得过分柔美。
齐元霜的理想型只剩下“陈方旬”三个字。他近乎痴迷地欣赏那张照片,又想起陈方旬和他说的那句话,仿佛贴着他的耳朵,温热吐息伴随那句话落在耳中。
“我的胸口也有痣。”
锁骨的痣与胸口的痣,那一片裸/露的肌肤,齐元霜的耳廓缓缓染上红,忽地因陈方旬那句随性的话陷入了绮丽的幻想。后腰发软,男人扣住他后颈时的酥麻感觉在这一刻卷土重来。
他变换姿势,瘫软倒在地毯上,卫衣在蹭动间上滑,露出一截精瘦柔韧的腰身。
不可言说的阴暗念头在他心中破土而出,怀着半丝的愧疚。
良久后,暗色的主卧内,才传出一声喑哑柔和的低语:“方旬……”
“阿嚏!”
陈方旬围着条浴巾走出浴室,拿着干毛巾擦湿发,猛地打了个喷嚏。
他身上是沐浴过后的热气,弯腰拿手机时,水珠顺着腹肌的沟壑亲昵滚落,最终隐匿在浴巾下。
陈方旬一手擦头发,一手看了时间,给齐元霜发了条语音:【很迟了,早点睡。】
齐元霜是熬夜大王,属于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的人。
明明自己是医生,知道熬夜的危害,还会持之以恒,坚持不懈熬大夜。
陈方旬作息规律健康,见不得他熬夜糟践自己身体。
发完之后向来秒回的齐元霜并没有回复他消息。
他吹完头上床关灯准备睡觉,属于齐元霜的聊天框依旧只有他的消息,孤零零地躺在那儿。
陈方旬挑了挑眉:“今天睡那么早?”
还真是难得。
既然已经睡了,陈方旬也不好打扰他,关了手机入眠。
床头柜的电子时钟显示时间跳转到深夜,睡眠中的陈方旬意识到自己正在下坠。
身躯轻飘飘地往下坠,并非是急速下降。
他知道自己正在做梦。
因工作影响而紧绷压抑的身体忽地被大片柔软包裹,他终于接触地面,耳侧传来喑哑甜腻的声音,正在喊他的名字。
陈方旬已经很多年没有做过梦,他皱了皱眉,并不清楚自己的意识处于何种情况之中。
一双修长的手轻轻搭上了他的胸口。
陈方旬就算以挑剔的目光打量,也能出这双手的确很漂亮的结论。
适合拈花持笔……也适合拿着手术刀。
温热的吐息落在他的唇边,那人的脸模糊,是小心翼翼的试探。
他被引导着伸出手,去探索柔软之中的花园,鲜花烂漫之所,陈方旬反客为主,缓缓与那只白皙的手十指相扣。
温柔轻飘的触碰掠过纵深的线条,那人横跨在他身上,断续喊他名字。
“方旬……”
修长的手指拂开陈方旬垂落的发丝,被遮掩的视野骤然明亮,他终于看清楚那张脸的模样。
俊秀文雅,嘴角噙着一缕笑,容貌清爽带着点少年气。
是齐元霜。
陈方旬猛地睁开眼坐起身,喘/息粗重。他顶着凌乱的头发,眼神一时半会儿才聚焦成功。
窗外天光大亮,偶有鸟鸣穿行枝叶间,送来今日的晴天预告。
日光透过窗帘缝隙落在地面,有几缕落在了黑色的被面上。
陈方旬粗糙地擦了把脸,全然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做那个梦。
他已经很多年没有做过梦,更别提昨晚的旖/旎梦境,简直是生平第一次。
“是因为这段时间没有健身吗?”陈方旬抓了抓头发,疑惑反问自己,下床走进浴室。
他的生理欲/望因为常年高压工作,早就被压制成精神阳痿,格外寡淡,早晨的生理反应都是自然退下去,出门晨跑锻炼后,仅剩的那点念头都能消失得一干二净。
陈方旬刷完牙后把家居服丢进脏衣篓,大早上先冲了个澡。
淋浴结束,他单手撑着洗手台,对着镜子刮胡子,把自己收拾干净才走出拿上手机走出卧室。
他今天难得起迟,早上的晨跑只能取消,随意做了点早餐出门上班。
等他到公司,早上会开了两场后,齐元霜才回复他的信息:【方旬早上好。】
小熊表情包没有,整条信息给人一种有气无力的颓丧感。
陈方旬皱了皱眉:【今天身体不舒服?】
【AAA齐医生:可能有点感冒……要换季了,方旬你也注意身体。】
【CFX:记得把药吃了,注意保暖,多喝水。】
陈方旬回想了一番昨天的气温和齐元霜的衣着打扮,不知道他到底是怎么感冒的。
倒在地毯上睡了一整晚的齐元霜腰酸背痛,龇牙咧嘴捶背捶肩,给陈方旬回消息:【药吃过了,保温杯里也装了热水正在喝。】
保险起见,他又发了一条:【我是医生,对自己身体有数的!】
陈方旬看见齐元霜的消息,毫不客气地嗤笑一声:【天天熬夜的是不是你。】
【AAA齐医生:哎呀有病人来问诊了,我去上班啦!】
【AAA齐医生:小熊跳舞.GIF】
干坏事被抓住,跑的比谁都快。陈方旬无奈摇摇头收起手机,在Mia小声惊呼中,走进了楼万霄的办公室。
小楼总上回在楼家家宴上的大闹一通后,索性放纵自我,沉迷在外寻找制香的原材料,直接来个不涉朝政,把工作丢到一边,全给陈方旬处理了。
陈方旬这个摄政王执掌大权掌得要崩溃,和上磨的驴没区别,房贷就是挂在脑袋的胡萝卜,也是他的达摩克利斯之剑,逼得他毫无放松时刻。
避免自己累死,铁血冷酷的陈助理直接派人出去把楼万霄缉拿归案,连人带轮椅蹬进办公室,顺带锁上了办公室的大门。
翘班的老板终于回来上班,陈方旬也就不用累死累活。
他把所有文件分门别类堆在楼万霄面前,让人审阅签字。
楼万霄和流水线的工人没区别,垮着张半死不活的脸,眼睛压根没看面前的合同,握着钢笔的手机械性运动,就靠着一口气在那签字了。
陈方旬无奈道:“小楼总,至少要有确认环节。”
楼万霄耍无赖似的道:“反正方旬哥你看过了,就不会有问题。”
他签完一份嘀嘀咕咕:“明明交给你就好了,为什么还要把我叫回来上班,我不想上班。”
再阴郁疯批的人,被压着上班都会变成怨气比鬼大的冤魂。
陈方旬面无表情道:“我也在上班。”
他都上班了,凭什么楼万霄就能耍小孩子脾气不上班,不可能,上班的苦要一起吃。
楼万霄默默抬了抬眼皮瞧他,安安分分低下头继续签字。
又签了两份,他实在受不了,钢笔丢一边,转动轮椅挪到陈方旬的身边,抽抽鼻子,开始日常份的确认气味。
陈方旬早上洗过澡,身上只有清爽的沐浴露香气,还带了点须后水的味道。
楼万霄没闻出来什么,扯扯陈方旬的衣摆,幽幽道:“方旬哥,沈敬玄那个老东西是不是找你了?”
他在外面找原料消息还那么灵通,陈方旬低头看了他一眼:“来找我了,小楼总有什么话要说吗?”
楼万霄低低笑了两声:“他在发疯。”
沈敬玄发不发疯都和陈方旬没关系,他压根没往心里去,顺道和楼万霄说下午有剪彩仪式,不准翘班,要准时到场。
楼万霄压着不耐应好,又对陈方旬说:“他出局了。”
陈方旬以往不太能明白的东西现在无师自通,立刻明白他指的出局是什么意思:“他一直不在局里。”
楼万霄看向他,双眼亮了亮,陈方旬立刻明白他在想什么,冷酷无情道:“都不在局里。”
“他们都是疯子。”楼万霄鬼气森森道,声音沙哑冰冷,“方旬哥,你离他们远一点,待在我身边,我会保护好你的。”
陈方旬敷衍他:“小楼总你先不翘班比较合适。”
楼万霄被他一句话噎住,沉默了许久才缓缓贴近陈方旬:“方旬哥,我为什么不能随身携带你……”
他坐轮椅上,凑太近就能环住陈方旬的腰。
陈方旬不喜欢和人有亲密的肢体接触,伸出一根手指把人戳远了一点。
楼万霄精神状态一直不大稳定,和楼竟风闹过后,精神状态更是岌岌可危。他抓住陈方旬的西装下摆,阴郁道:“他们会伤害你……”
陈方旬冷静道:“小楼总,他们如果对我图谋不轨,在他们动手前我会先下手为强。”
楼万霄大脑宕机了一瞬间。
他固执地把陈方旬当成需要保护的、脆弱的对象,但显而易见,陈方旬明显比他们这群恋爱脑要厉害不少。
陈方旬作为知道不少机密的辅政大臣,真动手处理他们都花不了多少时间。
他们更应该庆幸陈方旬是个有良心的温柔男人。
楼万霄此路不通,换了条路走。他仰着头看陈方旬,嘶哑着嗓子道:“方旬哥,我可以做你的狗。”
陈方旬:“…………”
大脑宕机的人换成了陈方旬,无语茫然楼万霄是神经病等多种想法糅杂成混乱的情绪展露在他的脸上,陈方旬皱了皱眉,伸出手,贴贴楼万霄的额头:“发烧了?”
楼万霄抓住他的手腕,几乎要借着他的身体站起来,依偎进他的怀抱:“我不说假话……”
他近乎癫狂地笑了两声,用蛊惑的口吻对陈方旬说:“我是认真的。方旬哥,你可以随意使用我。”
陈方旬:“……………………”
这是真发烧了。
他的脸上很罕见地出现了大惊失色的神情,有种老年人跟不上年轻人潮流的慌乱之感。
“小楼总,”他谨慎开口,怕年轻的孩子走上歧路,循循善诱,“是什么情况促使你产生这种想法?”
怎么突然癫成这样,实在是叫人害怕。
楼万霄在贴近他的怀抱之前,就被陈方旬撕下来摁回了轮椅上。
他焦躁不安地撕扯手上的倒刺:“不好吗?我能爬的很好看。”
“这和你爬得好不好看有什么关系,你已经开始讲胡话了。”陈方旬难以言喻地看着口出狂言又开始发疯的楼万霄,决定给齐元霜发个消息。
神经病他搞不定,得让专业人士来。
手机还没拿出来,楼万霄又压抑道:“我只是想一直跟在你身边,你难道不想要一条只听你话的狗吗?”
陈方旬面无表情道:“不想要。”
他是猫派,只喜欢小猫,不大喜欢狗。
楼万霄一愣,视线忽然意有所指地落在陈方旬的小腹,紧跟着慢慢下滑,滑到了他不该看的部位。
陈方旬扯了扯嘴角:“你在看什么?”
楼万霄挑了自己最好看最漂亮的角度对着他,实在不能理解自己的自荐枕席为什么失败了,于是委婉问道:“方旬哥……”
“我不想回答。”
“方旬哥,难道你是……阳痿吗?”
陈方旬:“…………”
他今天的无语时刻都是楼万霄给他带来的。
陈方旬深吸一口气,说实话他现在全凭自己多年锻炼出来的好涵养,才忍住掰开楼万霄脑壳看他脑子里有什么垃圾东西的冲动。
“……”沉默良久后,陈方旬垮着要给人送葬的脸,“我是阳痿,所以你可以好好上班了吗?”
这破班当真是一天都上不下去了。
楼万霄脸色空白,良久过后,才带着纠结痛苦与实在不得不为之的愤懑,别扭开口:“方旬哥,我……我认识一个很……很厉害的男科医生,没关系,一定可以的。”
陈方旬摘下眼镜揉了揉眉心,咬着牙道:“我什么问题都没有,别臆想了——”
他话说到一半,不知为何,从楼万霄的态度里察觉到一点不对劲:“等会儿,你说的男科医生是谁?”
半个小时后,齐元霜戴着口罩出现在楼万霄的办公室内。
齐元霜:“……”
陈方旬:“……”
楼万霄:“……”
陈方旬沉默地闭上了眼睛。
半晌后,他重新睁开眼睛,看向戴着口罩的齐元霜。
小齐医生今天感冒,特意戴了口罩避免传染。
和陈方旬对视时,他不太自然地转过了头。
昨晚拿着人的照片和语音消息干坏事,今天猝不及防见面,总归有些不好意思。
还要忙着在心里偷偷道歉。
陈方旬更是在对上视线的那一刻下意识回避。
他昨晚梦境的对象站在他面前,再冷静淡然或多或少都会有些尴尬。
两人气氛尴尬古怪,楼万霄活像是没感觉出来,别别扭扭对齐元霜开口:“齐元霜。”
齐元霜找到事儿做,问道:“叫我来干什么。”
“你……你给方旬哥看看。”楼万霄后槽牙紧咬。
“看什么?”齐元霜闻言紧张地看向陈方旬,“你哪里受伤了吗?!”
陈方旬推眼镜的手抖了抖:“我什么事情都没有,你给楼万霄看,大早上——”
他伸出一根手指点点自己的头,暗示齐元霜楼万霄又在发癫。
齐元霜悄然松了口气,无语地看着楼万霄:“你是不是又没好好吃药?”
楼万霄据理力争:“方旬哥,你不能讳疾忌医!”
陈方旬咬牙切齿道:“我什么事都没有,你能不能先把药好好吃了!”
楼万霄犹豫地看了他一眼,还是忍着对齐元霜的厌恶,朝齐元霜招招手。
“干嘛。”齐元霜烦归烦,还是不耐地俯下身。
楼万霄在他耳边,难以启齿,深呼吸几个来回,小声开口:“你不是男科也很厉害吗?给方旬哥看看。”
齐元霜瞳孔地震。
他下意识转过头,视线沿着陈方旬的小腹慢慢下滑,又慢慢上移到陈方旬的脸上。
瞳孔地震得更加明显了。
陈方旬咬紧了后槽牙。
第63章 第 63 章
齐元霜望向陈方旬的视线有些复杂。
他的喉结情不自禁上下一滑, 昨晚的幻想再一次从脑中冒出头。
暧昧的,缠绵的, 绮丽的。
他对楼万霄喃喃道:“这不一定吧……”
楼万霄这会儿对陈方旬的担心占了上风,因此没有光顾着挑他刺:“方旬哥自己说的。”
齐元霜愣了愣,立马明白楼万霄口中的陈方旬已经承认是什么意思。
多半是为了敷衍楼万霄这个麻烦精才想出来的说辞。
陈方旬深吸一口气,见齐元霜的视线还是没挪开,直白地停留在他的下腹,当即轻咳了两声唤醒对方。
齐元霜火速收回视线, 装作看天看地,就是不太敢看陈方旬严厉的目光。
“我什么问题都没有。”陈方旬耐心告罄,冷声开口:“楼万霄, 我再说最后一次, 不要再臆测我的身体。”
楼万霄还要狡辩, 被陈方旬冷酷打断:“不用讲了。”
“我拒绝你, 是因为我并不喜欢这种话, 你说再多, 找再多理由掩盖事实都没有用。”他俯身,镜片后的双眸盯着楼万霄,逼得对方回避视线, 才缓缓挺起身,问道:“听明白没有?”
楼万霄缓缓点了点头,带着不服气和迟疑, 还有惧怕。
陈方旬的目光转移到齐元霜身上。
怪不得傅长阙评价齐元霜是看人出殡不嫌事大。
“小齐医生。”陈方旬点他名字,齐元霜站在楼万霄身边, 吓得打了个哆嗦:“在。”
“刚刚在想什么?”陈方旬慢条斯理问道。
齐元霜猛地摇摇头:“什么都没想。”
识时务者为俊杰, 他是傻子才在这个时候火上浇油。
乖乖装无辜赶紧认错才是最好的方式。
楼万霄在场,陈方旬也不好说太多, 一句问询后他就没有继续抓着人不放。
只是轻轻点了点齐元霜,意思是之后再谈。
楼万霄作为“罪魁祸首”第一个挨批评,尽管他不想承认陈方旬和齐元霜关系不错,但现在还是得勉强认下,看见和陈方旬关系不错的齐元霜挨批他控制不住想笑。
幸灾乐祸的笑容。
齐元霜余光里见他偷笑,还是没忍住朝他翻了个白眼。
楼万霄那是真毫不留情的挨批,他顶多是被陈方旬说,都能称得上一句情趣。
陈方旬一早上头大如斗,给这俩小子整的心烦意乱 。
他看向背地里又在打眉眼官司的齐元霜和楼万霄,对齐元霜道:“小齐医生,麻烦给小楼总看个病,他的症状好像严重了。”
楼万霄据理力争:“我没有!”
齐元霜力大如牛,像是摁一头待宰的猪,把他死死摁在轮椅里,低喝一句“安静点”,又给楼家另外的家庭医生打了电话,确认楼万霄又没有好好吃药的证据 ,从药箱里拿出药,逼着楼万霄吃完后才松开他。
“你为什么老是不好好吃药?”齐元霜匪夷所思,“你再这样不遵循医嘱我也懒得给你治了,说多少遍没用,半点不听医生话的病人。”
楼万霄嘴硬:“要你管。”
“楼万霄。”陈方旬见他倔强的模样,直接开口点名。
楼万霄抖了抖,把自己缩成球体,钻进了轮椅里,闷不吭声。
齐元霜好笑地看着他,问道:“你说什么了,还能把方旬惹毛?”
天塌下来都有楼万霄的嘴顶着:“你管我说什么?”
他面如菜色地吐了吐舌头,试图把口腔里浓郁的药味驱赶出去。
齐元霜蔫坏,给他开的药全都是最苦的药,每一次吃药都是上刑。
陈方旬自然不可能把楼万霄那番“好想给方旬哥做狗”的言论说出来,因此当齐元霜用好奇的眼神看向他时,他思索了一番,换了个说法:“他刚刚对我表白了。”
楼万霄:“……”
齐元霜:“……”
陈方旬的抽象概括能力依旧没有变化,甚至还进行了美化。齐元霜愣了一秒,不善地盯着楼万霄,冷笑了两声:“呵呵。”
楼万霄试图希望自己是个聋子已经来不及了。
“还以为你有多少能耐,结果不吃药仗着自己有病随便对人发疯啊。”齐元霜刻薄道,“少给人添麻烦这句话你是压根没有记住吗?”
“别人客气客气你还真当真了,社会化训练能不能先做好再出来和人来往?”
陈方旬的转述向来以尽可能还原事实以及委婉为主。楼万霄又是这么一个疯癫性格,齐元霜稍加推断都能知道楼万霄对陈方旬说的“表白”会是什么话。
要是可以他甚至能开班教学,教这群巨婴如何和人相处。
偏偏工作场合中能做到尽善尽美,对着陈方旬就是发疯拉扯。
楼万霄像是被绑在轮椅上丢进过山车里,在空中大转弯翻身几十个来回,如同无根的浮萍,脸色空白身体孱弱地倒在那儿不动了。
陈方旬和齐元霜前后夹击还是让他受到了重大打击,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知错能改善莫大焉。”陈方旬默默插嘴,齐元霜才收了神通,不对楼万霄进行二次打击。
他把药塞进楼万霄的怀里,还特意往他手机里发了医嘱:“怕你忘记,医嘱发给你了。最后一次警告,楼万霄,我没兴趣应付你爷爷,所以你最好给我好好吃药。”
楼万霄抓着药,在齐元霜那双往日轻佻随性的眼眸里看出了浓重的威胁。
他戴着口罩,眼睛里的胁迫意味很是明显。
“知道了。”半晌后,他低声回复。
齐元霜满意地点点头,看向陈方旬:“方旬。”
他这一声称呼出口,不知为何,又觉得有些别扭。陈方旬更是想起来那声喑哑甜腻的喊声,沉默了一瞬才结结巴巴开口:“嗯。”
一个喊,一个应,没有楼万霄惹出的乐子在其中,气氛重新变得尴尬。
委屈巴巴的楼万霄终于恢复状态,看着沉默的这两个人,福至心灵:“你们俩又背着我干了什么!”
陈方旬的状态都不对劲了,上次他见到陈方旬的时候,陈方旬还不是这副模样。
楼万霄说不出来是什么模样,只能模糊地认为是“升级”过后的陈方旬。
就像是被人点拨,突然起飞开窍的模样。
“没有。”
“少胡思乱想。”
陈方旬和齐元霜异口同声道,楼万霄看向他们的目光更加狐疑:“连说话都异口同声,肯定有猫腻。”
他一点都不信任这两个人的话,大声斥责他们:“别把我当傻子,我闻得出来。”
“他不然去做搜救犬得了。”齐元霜小声对陈方旬说。
陈方旬默不作声点点头。
楼万霄的鼻子简直是扫描仪,稍微有点蛛丝马迹就能闻出来。
“你为什么对我和方旬之间的事情那么好奇?”齐元霜问道。
“我——”楼万霄开口,却卡在了半路。
要说吗?
其实也能不说出口,当做无事发生就好。
陈方旬安静地看着他,似乎并不会计较他说了什么话。
方才那番发言,陈方旬甚至都没有放在心底。
沈敬玄和他是不一样的,那是一个货真价实的疯子,所以他会在陈方旬这里被彻底打上混账的标签。
但他不是,他和沈敬玄不是一类人。
楼万霄坚信这一点,他在陈方旬这里是不一样的。于是犹豫迟疑很久,还是慢慢开口道:“……我喜欢方旬哥。”
他的声音沙哑,说这句话时,脸上的阴森郁色都消弭得一干二净,苍白的脸上甚至带着忐忑。
那是最纯粹的情感表露。
齐元霜站在一旁,口罩下的双唇抿了抿,转头去看陈方旬的神态。
陈方旬默默地看着楼万霄,似乎没有意识到他会说出这种话。
过分青涩的表白,与楼万霄平时的疯狂发言形成了强烈的反差,让他明白楼万霄混乱的内心仍有一处是宁静的。
他不是没听过喜欢一类的表白,带情愫意味的,敬仰意味的,亲情意味的,狎昵意味的,太多了。
但楼万霄的发言还是打了他个猝不及防。
沉默良久后,陈方旬淡然道:“谢谢。”
声音温和正式,没有丝毫看轻贬损的意思。
楼万霄眼里的期待忽然暗了。
他深黑的眼眸久违升起了忐忑与期待,闪烁着微弱的光,在陈方旬的沉默与回绝中一寸寸暗淡,直至恢复成原来的模样。
齐元霜看出陈方旬有话要和楼万霄说,提起医药箱,率先出去:“方旬,我先出去了。”
办公室的门响过后重新关上,陈方旬拉过一把椅子坐在楼万霄面前。
“你当我什么都没说过就好。”楼万霄沙哑道。
陈方旬很正式:“工作的过程中如果掺杂私人情感是很麻烦的事情,所以我很少会把私人情感带进工作场合。”
楼万霄回过头看着他,并不想知道他要说什么。
“我和你的相处过程中,并不会有我的个人情感掺杂。”陈方旬态度认真,“所以我并不会对你有任何超越现有关系的感情。”
“楼万霄,你对我的喜欢,是你个人的情感掺杂在工作场合中而已。”
按照他对待单方追求者的习惯,他会说的更加严肃。
但今天的拒绝还是多出了温和。
楼万霄下意识去反驳他:“我并没有——”
“你见过我工作场合外的状态吗?”陈方旬耐心问道,“你知道我以前是个什么样的人,私底下是个什么样的人,生活上有什么习惯,为人处世又是如何的吗?”
他的每一个反问都戳中了楼万霄的死穴,无一例外是他回答不上来的问题。但他仍旧要坚持开口:“理性,认真严谨——”
“你看,你并不了解我。”陈方旬笑了一声,“每个人在不同场合里总是要伪装的,你喜欢的不是真实的我,只是你自己幻想过后的标签而已。”
陈助理站在楼万霄的身边,楼万霄就有了绝对的安全感。
他的母亲早逝,父亲楼竟风对他常年是忽视状态,并不喜欢这个独生子,见面大多时候也是相看两厌居多。
楼万霄尚未进入楼氏工作前,已经搬出老宅,在君景澜庭独居。
长时间没有接通楼家的电话时,号称是他父亲助理的陈方旬按下了公寓的门铃。
那天陈方旬走进他家,拉开了他房间的窗帘,给他换了衣服,带他出门吃饭,就像一个年长温和的兄长。
楼万霄避不可免对陈方旬留下了绝佳的第一印象。
再到后来陈方旬成为他的助理,陪同他出差,在年长的合作方明褒暗贬里,四两拨千斤替他挽回颜面,让他再也不必被人用轻佻的语气喊“小楼总”。
陈方旬就这么陪着他,直到他在楼氏慢慢站稳脚跟。
这对一个从小安全感就稀缺的人而言是种甜蜜的保护。
他在这种保护之下,感到安定与满足,自然而然对安全感的来源产生了“喜欢”。
“你这样未免太傲慢……”楼万霄双唇颤抖,半晌才能发出声,指责陈方旬对他情感表达的傲慢。
陈方旬坦然地点了点头:“这点我承认。我在对待他人情感这件事上的确很傲慢。”
擅自剖析,给出毒辣的评价。
“我并不是一个过分温和,乃至没有锐气的人。只是上班的过程中把攻击性隐藏了而已。”他对楼万霄平静道,对上楼万霄泛红的眼,依旧能带着笑意劝慰:“小楼总,你总归是要长大的。”
“我也会辞职,不可能站在你身边一辈子。”他说,“不要把安全感错认成含有情愫的喜欢。”
陈方旬回绝后,还用开玩笑的语气,温和道:“当然,对员工的喜欢我欣然接受。”
楼万霄倒在轮椅里,已经说不出一句话。
他的心口满坠,喉间沉沉,最后一丝空气都像是要被挤压出去,让在失声的同时,连呼吸都变得困难。
被拒绝的滋味他不是没尝过,唯独现在让他格外难受。
他宁可陈方旬尖锐又刺耳地拒绝他,而不是用温和的语气,类似教导的口吻,逼着他一点点认清楚自己的情感到底是什么。
认清自己的心与拒绝同步到达,楼万霄抓住了轮椅扶手,颊侧苍白一片。
“先去休息室休息一会儿吧。”陈方旬站起身,妥帖开口,在楼万霄的默许里,送他进休息室休息。
楼万霄在休息室的床边,陈方旬身上浅淡的香气与须后水的味道逐渐远去,最后连身影都消失了。
他只能看见关上的休息室大门,与隐约的,陈方旬关上办公室门的声音。
楼万霄放任自己摔进了柔软的被褥中-
办公室外,齐元霜百无聊赖地晃着医药箱,和Mia聊天。
秘书小姐喜笑颜开,见陈方旬走出办公室,和他打了声招呼,回到了办公位工作。
“楼万霄身体还好吗?”齐元霜跟在陈方旬的身后,去了他的办公室。
陈方旬点点头:“身体没事,只是有点伤心。”
他没有说太多,齐元霜也不会多问。他们短暂的提及与眼神交流中,委婉地保全了楼万霄的颜面。
陈方旬取了只杯子,给齐元霜倒了杯能入口的热水:“身体舒不舒服?”
齐元霜摘下口罩,被口罩遮掩的沉闷声音彻底暴露,鼻音有点重:“现在还好,我希望不要加重。”
他接过水杯,小口小口抿水喝,这让他看起来格外可怜。
陈方旬无奈摇摇头:“你昨天到底干什么受凉了?”
齐元霜眼神飘移,手机里还能找借口,现在当真是在人家地盘,跑也跑不掉,只好抱着水杯道:“昨晚实在太困了,就倒在地毯上睡了一个晚上。”
陈方旬不太认可地看着他:“小齐医生,你今年多大了?”
怎么会躺在地毯上睡了一个晚上,最起码也该回床上睡。
珩京这个天气睡在地上就是准备感冒的前奏。
齐元霜耷拉着脑袋挨训,陈方旬见他这样子也说不出多少重话,搬了把椅子让他坐下:“坐着休息一会儿吧。”
“也算是个教训,以后再困也要去床上睡。”
陈方旬坐在他身边,低头敲电脑,手头紧急的工作处理完,他才放下电脑,对齐元霜道:“还有件事没处理。”
危机感从脚底开始蔓延,直接窜到了天灵盖。
齐元霜头皮发麻,突然想起来楼万霄办公室里还没有处理完的那个问题。
陈方旬让他等着,慢慢问。
“我还要回医院上班,先走了啊。”他镇定地放下水杯,站起来就准备跑。
腿还没迈出去,就被陈方旬轻松抓着手腕,抓了回来。
他的力气大归大,反应却没有陈方旬一个练过的人快,脚一绊重新跌坐回座椅里。
座椅带滑轮,陈方旬抓住座椅扶手,直接连人带椅把人抓到了自己的身边。
“跑什么。”陈方旬垂眸看他,失笑问道。
“感觉很危险,先跑再说。”齐元霜诚实道,“我要是说我不是故意的你信吗?”
陈方旬朝他挑了挑眉,那意思很明显:你觉得我信吗?
齐元霜真挚地看着他,双眼里写满了诚恳两个字:“信我一次吧。”
“楼万霄敢说,你还真敢信。”陈方旬的指尖轻敲转椅扶手,一字一句道,“看热闹不嫌事大啊。”
最后那句“看热闹不嫌事大”声音很轻,活像是情人间的低语。
齐元霜这回管好自己的眼睛,没有乱看了:“我也没想到他会和我说这种鬼东西……所以稍微震惊了一点。”
他专注地和陈方旬对视,稍微和人拉开一点距离,以免自己感冒传染到对方。
楼万霄和他说陈方旬要看男科时,他是真的很震惊。
说实话他很难把看男科这件事和陈方旬联想起来。毕竟按照陈方旬那个没有太多工作时的作息与生活饮食习惯,当真是活的很健康的人类。
这也就不能怪他下意识看向不该看的地方。
齐元霜这人生病的时候,泪腺会变得很发达,眼睛比平时看起来要更加润,像是含泪的明珠。
他朝陈方旬眨眨眼,试图给自己的说法辅佐有力证明。
陈方旬无奈地看着他,本来还想着给他一个凿栗让他长长记性。一见他那双水润的眼睛,想起来他现在还是生病状态,默默收回了手。
“我希望没有下一次了。”他靠坐在椅子内,揉了揉眉心。无论是谁说要做自己的狗,或者是怀疑他阳痿这件事,还把齐元霜叫过来给他看,这一切都不要再出现了。
出现一次他头大一次。
“绝不会信了!”齐元霜举起三根并拢的手指发誓,“耳听为虚眼见为实。”
陈方旬:“……”
他觉得齐元霜这话说的实在很奇怪。
“你等会儿回医院,还是中午吃完再回去?”陈方旬松开他的座椅,问道。
“和你吃完饭再回去。”齐元霜道,“早上的病人都看完了。”
“不过方旬。”他目不转睛看着陈方旬,干坏事的心蠢蠢欲动,又想来个老虎头上拔毛。
陈方旬疑惑地看着他,眉头一跳。
“你真的,不是阳痿吗?”齐元霜眨眨眼,诚恳问道。
“……”
陈方旬无语地看着他,手指刚屈起来,齐元霜脸上就滚下两行泪来。
这回真是敲脑袋也不是,不敲也不是。
“其实我不是故意哭的。”见他尴尬,齐元霜解释道,“我一生病就这样。”
眼睛容易难受分泌泪液。
陈方旬简直拿他没辙,啧了一声,抬手掐了把他的脸。
“啊疼。”齐元霜倒吸一口冷气,直接举双手投降。
陈方旬这才松开他,又顺手把他面上的眼泪一并揩去,低声训道:“促狭鬼。”
第64章 第 64 章
一声“促狭鬼”亲昵又暧昧, 连打趣都显得性感的要命。
齐元霜摁下悸动,粗鲁地抹了把自己的脸, 把剩下的眼泪擦干净,动作全然没有陈方旬那般细致。
陈方旬看不下去,抽了张纸巾给他,让他拿着纸巾擦脸,别折磨自己。
齐元霜打了个哈欠,窝在一边线上看诊, 等陈方旬下班带他去吃中饭。
在旁边围观,他终于对陈方旬的忙碌程度有了具体认知。
“我去开会,茶水间有吃的, 饿了去吃点垫肚子。”陈方旬拿上平板, 叮嘱他, 转道绕进楼万霄办公室, 把某个失恋伤心, 满脸写着心如死灰的小楼总薅上轮椅送去开会。
开完会后, 陈方旬又去找市场部开小会,整个人几乎连轴转不停歇。
再次回到办公室坐下的时候,已经十二点多了。
“拖了一会儿, 走吧。”陈方旬看向窝在转椅里发呆的齐元霜,带着点歉意和他说。
齐元霜拿着手机,灵活地跳下椅子, 转椅因为他的动作在原地转了两圈,被他伸手摁住恢复原位。
角度都正好对齐平直, 以免陈方旬强迫症上线。
“好了, 走吧走吧。”齐元霜站到陈方旬身后,伸手搭在他的肩膀上, 两个人开火车似的走出了办公室。
陈方旬对他的小学生一样的幼稚行为十足无奈,到底还是没有真不让他干,任由他推着自己往电梯走。
齐元霜感冒在身,陈方旬中午特地选了一家粤菜馆,点菜的时候还选了砂锅粥。
“好素净啊。”满桌放眼望去都是清淡口的,齐元霜戴着口罩,没忍住感慨。
陈方旬睨了他一眼,声音多了严厉:“辛辣重口的这几天都别碰了。”
齐元霜安安分分回答:“知道了,一定做好身体管理。”
他怕自己传染给陈方旬,吃饭的时候特意用公筷公勺分餐吃,吃到一半回过头拿着纸巾捂嘴咳嗽,耳朵都咳红了,整个人瞧着可怜又脆弱。
陈方旬见他这副模样,除了可怜他,让他好好吃饭好好吃药之外,也没有别的方法了。
忍了一会儿,还是没忍住唠叨了两句:“珩京要换季了,天气冷下来以后还敢不敢躺地上应付一晚上了?”
齐元霜吸吸鼻子,眼睛又开始难受流眼泪:“下次不会了。”
说话鼻音又重,还含糊沉闷:“好、好难受。”
陈方旬无奈摇摇头,抬手摸了摸他的脑袋:“小可怜。”
齐元霜又咳了两声:“咳咳,还好没发烧。”
换季流感多发,要是发烧了,现在估计全身都难受,不一定能从床上爬起来。
他顶着一双红通通的眼睛,一边流泪一边眯着眼睛对陈方旬道:“方旬,你注意保暖,最近记得戴口罩。”
“知道了知道了,你先好好吃饭。”陈方旬皱着眉看他,抽了张纸巾给他擦了擦脸,花猫似的脏兮兮。
饭菜热气蒸腾,齐元霜觉得自己的感冒好像变严重了,不然怎么会脸红到呼吸都困难。
陈方旬替他盛了碗粥,拿干净的勺子在碗里搅动散热气,到温热能入口的程度,才把装着粥的碗放到他面前:“可以吃了,先喝粥。”
齐元霜这回是真的很想哭了,感动的:“方旬,你怎么那么温柔啊。”
一生病就容易把情绪放大化,六岁以后生病就没有被人这么哄过的他简直感动到无以复加,恨不得当场以身相许。
他早上压根没顾得上打理自己,平时会拉直的略带自然卷的头发就这么横七八叉地出现在脑袋上,有些凌乱,瞧着却显得很软。
眼睛湿漉漉地看着陈方旬,可怜又乖巧。
陈方旬哑然失笑:“好了好了,先别发表感激的诗朗诵,把饭吃了。”
不说的话,齐医生等会儿就要“以头抢地”,表达自己的感激之情。
他先把粥喝了,齐元霜坐他旁边慢吞吞吃饭,略卷的头发一翘一翘。陈方旬瞧了两眼,拿出手机给陈雅瑛发消息:“雅瑛身体不知道舒不舒服,这段时间又不吭声了。”
“雅瑛身体不大好吧?”齐元霜竖起耳朵,问道。
“她心脏有点问题,之前做了手术,现在身体比以前要好多了,只是不能剧烈运动,平时还要吃药。”
陈方旬低头看陈雅瑛给他的回复,和齐元霜说。
陈雅瑛的心脏是先天性毛病,一直拖到陈方旬开始工作才有钱做手术。
做完手术好歹能稍微跑跑跳跳了。
齐元霜了然地应了一声,又埋头喝粥。
过了一会儿,他突然开口问道:“方旬,你上次说你母亲忌日快到了……是什么时候?”
陈方旬收起手机的动作一顿:“二十三号,她在霜降那天走的。”
那天还是个晴天,他记得很清楚。
齐元霜把粥咽下去,摩挲着指尖,沉思许久,才勉强忐忑开口:“那天……我可以去祭拜吗?”
他没有见过那个女人,却在陈方旬的身上看见了她的影子。
陈方旬没有立刻应答,沉默了许久后,他才开口道:“你愿意来的话,就来吧。”
他并不介意外人来祭拜他的母亲。陈雪蓉生前是个内向腼腆的女人,跟随儿子来到珩京后反倒外向不少,邻里关系也能处理的不错,住院的时候更是和同病房的做了好友。
齐元霜这个闹腾的性子,应该很能讨她欢心,想来也不会介意这样一个热闹的年轻人来祭拜她。
“我妈应该蛮喜欢你的性格。”陈方旬笑了一声,“我以前经常被她说要大方外向一点,她怕我性子闷,容易吃亏。”
陈雪蓉总是担忧少年时期沉默寡言的陈方旬会在外受到欺负。她眼睛不好,不能好好保护她的一双儿女,便总是怀着担忧度日。
也就忽略了陈方旬日渐成长的身躯,连陈世鹏都要惧怕这个年轻强壮的儿子。
“她就是太担忧我了。”陈方旬道,“本来就没多少人能欺负我,青春期发育后更有底气了。”
齐元霜放下勺子,静静地注视他,瓮声瓮气开口:“伯母只是太爱你了。”
太爱孩子,才会这么担忧陈方旬的成长,生怕在外面吃苦受累,而自己却无能为力。
陈方旬无奈地笑了笑,又叫他把菜吃了。
今天中午一顿饭格外安生,没有无关人员捣乱,也没有乱七八糟的事件发生。
顶多陈方旬在吃饭的时候,顺带处理了临时工作。
相较于去应付那些无关人员,还是工作更好处理。
陈方旬能轻松在这两个选项里选择出更适合自己的那个。
他拒绝处理复杂的情感纠葛。
吃完饭,陈方旬的下个工作地点刚好和齐元霜顺路,索性直接开车送他回医院上班。
齐元霜坐上副驾,扣完安全带就靠着椅背打瞌睡。
碳水摄入后的犯困状态,他还吃了感冒药,本来就容易困。
没过多久,就昏昏欲睡,直接睡了过去。
“咚。”
陈方旬在红灯前停下,听见齐元霜睡着后脑袋撞上车窗玻璃的声响,瞥了一眼后,默默伸手垫在他的脑袋和车窗间,把人往自己的方向挪了挪,省得又撞上窗户。
“发布会的地点换一个,媒体名单全都确认好了吗?”安静的车厢内只有陈方旬的低声吩咐,他看向屏幕上的汇报内容,嘱咐对方,“方总那天会到场,这点我会确认……还有,宣传方案不符合产品调性,叫他们重新做……”
薄膜键盘敲击的声音轻微,齐元霜在键盘音中缓缓睁开眼,车窗外是地下停车场,车厢内很静,陈方旬坐在驾驶位,膝盖上放着一台工作本,正戴着蓝牙耳机开线上会议。
他还在有条不紊吩咐工作,抽空瞥了齐元霜一眼,伸出食指点了点电脑屏幕,示意自己还在开会。
齐元霜点点头以作回应。
他侧过头去看还在工作中的陈方旬,视线几乎能称得上是专注。
工作时的陈方旬和生活里的他又是不同的风格,齐元霜看着那样子的陈方旬,轻而易举就能理解楼万霄为什么会喜欢陈方旬。
的确是不一样的魅力。
他在这一刻生出了自己的确很幸运的念头,能同时看见工作中的陈方旬,与生活中的陈方旬。
就像是收集那般,拥有不同的皮肤,他甚至能看见稀有款。
陈方旬结束会议后,一转头就看见齐元霜侧着脸看他,笑眼弯弯。
“怎么突然这么看着我?”他合上电脑,给车门解锁。
齐元霜知道是到医院了,却没有急着下车。他用目光代替手,去描摹陈方旬的五官,许久后才给出答案:“工作的男人最性感。”
陈方旬简直无话可说,只好无语地笑了两声:“你的脑袋里都装了什么东西。”
他看了眼腕表,摆摆手道:“好了,下车回去上班吧,记得照顾好自己。”
齐元霜点点头,打开车门下车,站在车外和陈方旬道别:“中午的饭很好吃,多谢方旬关心。”
“这么客气做什么。”陈方旬道。车门被重新关上,他上锁,驱车驶离。
齐元霜站在原地,看着那辆车离开,眼底是鲜明的留恋。
片刻后,他叹了一口气,捏好口罩,老实本分上电梯回科室上班去了-
“小陈呢?”杨慧书拿着文件在总裁办看了一圈,没找到人。
年轻的助理从办公桌后探出脑袋:“陈哥今天请假了。”
杨慧书目瞪口呆:“小陈居然还会请假吗?”
她被全年除法定节假日基本无休的劳模请假这件事震惊到,拿出手机看了眼日期,才收起自己面上的震撼:“是二十三号啊……”
年轻的助理刚来不久,闻言好奇道:“今天对陈哥是什么特殊的日子吗?”
“小陈妈妈忌日。”杨慧书叹了口气,拍了拍她的肩膀:“好好工作吧!”
珩京大学东门门口,陈雅瑛撑着伞走向那辆黑色的RS7,下意识打开了副驾驶的车门,见到里面坐着的齐元霜后,迟疑道:“元霜哥?”
“雅瑛。”齐元霜应道。
他今天很难得穿了一身黑色的西装,平时凌乱的自然卷头发也拉直做了背头的发型。
和平时卫衣牛仔裤男大学生的打扮相去甚远,陈雅瑛一时间认不出来也是正常。
陈雅瑛怀着困惑关上副驾门,合拢伞坐到后座。陈方旬回头看了她一眼,见她单薄一身,皱了皱眉:“今天降温了,你的外套呢?”
“在包里。”陈雅瑛晃晃自己的书包,见陈方旬一脸不信任,拉开拉链把外套翻出来给陈方旬看:“带了的。”
“等会儿下车套上。”陈方旬叮嘱她,这才锁上车门往墓园开。
陈雅瑛抱着书包,视线在陈方旬和齐元霜之间游移,不知道想到了什么,抿了抿唇。
“他今天和我们一起去祭拜阿妈。”大概是从车内镜里看出她古怪的表情,陈方旬开口解释。
其实光看齐元霜那身装束也能知道他是去祭拜某人。
陈雅瑛点点头,还是有点坐立难安。
她是真的很好奇她哥和齐元霜到什么进度了,怎么都能带人直接去祭拜了。
这不就是见家长吗!
年轻姑娘脑袋里不少问题,齐元霜回过头,朝她摊开手:“吃奶糖吗?”
他这么一说,穿着西装给人带来的距离感又消失了,陈雅瑛重新感知到邻家大哥哥的气息,接过糖谢道:“谢谢元霜哥。”
齐元霜又从口袋里摸出另外一个,问陈方旬:“方旬,吃奶糖吗?”
陈方旬一早上的状态就很焦躁,齐元霜早上隔着屏幕给他发消息都能感受到那种茫然和心烦意乱。
“我就不吃了。”陈方旬只顾着开车,抽空瞥了他一眼:“咳嗽没好多久,少吃点。”
齐元霜被他管着反倒显出几分喜悦,高高兴兴把糖塞进口袋。
陈雅瑛坐后座,含着那颗奶糖,因为陈方旬那句“少吃点”,后背发麻,总感觉自己也在挨批的范围内。顺道想起之前被亲哥训的岁月,没忍住挪了挪身形,坐得很端正。
更是朝齐元霜投以看勇士的目光。
被管着居然会这么开心。
齐元霜不知道是不是感知到她的惊讶,悄悄回过头朝她眨了眨眼睛。
到达墓园后,陈方旬停下车,三人下车先去买了花束,才往墓园里走。
来到陈雪蓉墓前时,陈雅瑛眨眨眼,率先问道:“哥,还有谁来了吗?”
陈雪蓉的墓前放着一束菊花,花束还是盛放状态,显然是最近才放下的。
陈方旬撑着黑伞,神色难辨。
齐元霜站在他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
第65章 第 65 章
陈方旬将手里的伞交到齐元霜手里, 半蹲下将那束花放在了一边。
陈雅瑛将新买的康乃馨递给陈方旬,见兄长把花束放好, 才挪到陈雪蓉的墓前,小声念叨:“妈妈,我现在已经在珩大上课了,学校里有好多厉害的人哦。”
那束菊花被放在一边,孤零零地淋着雨,花瓣凄惨凋零。
陈方旬没有看第二眼, 起身后退半步,将空间腾出来给陈雅瑛碎碎念。
齐元霜将伞往他那里倾斜,低声问道:“要去问工作人员那束花是谁放的吗?”
陈方旬收回注视那束花的视线, 摇了摇头:“我对是谁送的不感兴趣。”
陈雪蓉的忌日在今天, 他的同事领导基本都知道, 顶多会同他说一句节哀, 并不会不同他说一句, 就一声不吭前来祭拜。
能够来祭拜的那几位, 前两年也都因病逝世了。
陈方旬低下头,摸了摸半蹲着的陈雅瑛的头发。
“哥你不和妈妈说话吗?”年轻姑娘转过头,仰起脸看兄长, 问道。
陈方旬温柔笑道:“等你先说完。”
陈雅瑛点点头,朝着墓碑说:“妈妈,你看哥又害羞了。”
每次来祭拜, 陈方旬都要等她先说完,仿佛才能照着她的话语, 按照模板规规矩矩回答问题。
墓碑上没有照片, 只有陈雪蓉的名字,陈雅瑛伸手摸了摸湿透的姓名, 低声喃喃被尽数淹没在雨中。
齐元霜安静地看着兄妹二人祭拜母亲,抓着伞柄的手再一次收紧。
他注视着地那枚姓名,抿了抿唇。
陈雅瑛对着墓碑嘀嘀咕咕许久,把大学的趣事念叨了遍,才扯扯陈方旬的衣摆:“哥,我和妈妈说好了。”
她站起身,脚下发麻,被陈方旬眼疾手快一把扶住,才免于在墓前摔个四脚朝天的惨案。
陈方旬走到墓前,齐元霜就接过了扶陈雅瑛的责任,带着她往后退了几步,给陈方旬空出空间。
“脚很麻吗?”齐元霜小声问陈雅瑛,后者点点头,不好意思地开口:“蹲太久了。”
“轻轻踩地面,过一会儿就好了。”他对陈雅瑛说,目光却落在了男人的背影上。
陈方旬撑着伞,沉默地注视墓碑,先和母亲介绍了齐元霜:“今天带了朋友来看您。他齐元霜,是个医生,之前在蹊水镇就和他认识了,今年才重新碰上面,不知道您还记不记得他。”
往日热闹的齐元霜只是站在一边,轻声应和他的话:“阿姨好,我是齐元霜。也是之前在蹊水镇住过的江莺莺。”
雨天打扫总是麻烦,陈方旬却很细致耐心地擦过那道墓碑,尽管总会有新的雨水落在上面,他却不厌其烦地重复那套动作。
以齐元霜作为话题后,他一时间又是无话可说,分明有很多事值得说出口,但深吸一口气后,他还是只余沉默。
雨声能将所有思念之音掩藏,也能将所有期待缅怀送达。
陈雪蓉生前对他总是愧疚居多。
愧疚自己要将照顾女儿的责任加到儿子身上,愧疚自己没有一副健康的身体,没有给一双儿女正常幸福的家庭。
于是恨不得揽过所有的苦难,尽可能把好加诸在孩子身上。
加倍的爱里何尝不是加倍的补偿。
陈方旬能感觉出来母亲看向他的那双灰蒙蒙的眼睛,永远带着愧意。他鲜少直白表达自己的情感,更擅长的永远是闷头做事。
陈雪蓉看向他时,他便全盘接受那些愧意,默不作声接过重担,坚定地向前行走,绝不走回头路。
也痛恨自己为什么不能再快点长大。
他们三人就在对彼此的愧疚之间,于风雨飘摇间搭起一叶扁舟,慢慢悠悠地往人生的旅途上驶去。
细雨携风轻柔抚过伞下他的面颊,像是母亲对孩子日复一日的留恋。陈方旬下意识伸手去接雨丝,却只能感受到雨丝与风从指缝间穿行而过。
他收回手,良久之后,才转身对齐元霜和陈雅瑛闷声道:“走吧。”
陈雅瑛小心看着兄长寡淡默然的面孔,松开齐元霜的手,安静钻进兄长的伞下,像幼年时那样,挽住了兄长的手臂。
陈方旬一怔,低头看见她安慰的目光,勉强笑了笑,低声问道:“还要哥哥背你啊?”
“那哥哥要背吗?”陈雅瑛问他。
齐元霜接过陈方旬手中的伞,站在一旁撑伞为兄妹俩挡雨,陈方旬半蹲身,轻松背起陈雅瑛,掂量了两把:“重了。”
陈雅瑛把头埋在兄长的脖颈间,闷声闷气:“我有好好吃饭好好吃药。”
“妈会开心的。”陈方旬说,“我也有好好照顾你。”
“嗯。”陈雅瑛低声应了一句。
好一会儿,陈方旬才察觉颈间有点湿意。陈雅瑛蹭了蹭他的脖子,含糊着开口:“我好想妈妈。”
陈方旬把她往背上托了托,背着她的力道更紧了一点,生怕把她摔了。
很早以前也是这样。雨天,大学毕业的陈方旬背着妹妹送陈雪蓉下葬,十一岁的陈雅瑛贴着他的背,手里拿着一把伞。
兄妹俩走过湿漉漉的地面,一步一步往出租屋走。
路上很安静,只剩雨水的声音漂浮在耳边。
陈雅瑛的双手紧紧搂着他的脖颈,没有拿着伞。
陈方旬回过头,雨水的声音里多出了第三道声音。
齐元霜和他们并肩行走,手里的黑伞将三人撑住,隔绝了外界的雨声,只余沉闷的寂静。
他看向注视他的陈方旬,问道:“怎么了?”
陈方旬摇摇头:“没什么事情。”
他说完又觉得有些冷硬,多补充了一句:“谢谢你来看我妈。”
“这有什么好谢的。”齐元霜说,“是我自己要来看阿姨的。”
陈方旬的齿根蓦地泛起痒意,他咬咬牙,对他道:“还是谢谢你。”
谢谢齐元霜替他撑伞。
黑伞往他的方向倾了倾,齐元霜嘴角往上翘了翘:“不客气。”
“回家吧。”他对陈方旬说。
他们三人共撑一把伞往墓园外走,却被一道清越的男声喊住:“陈助理?”
伞面上移一寸,出言喊住他们的人捧着一束花,惊讶地看向他们。
“裴先生。”陈方旬蹙眉,同他打了声招呼。
裴清羽面上带着公式化的笑容,又同齐元霜打了声招呼:“齐医生。”
齐元霜敷衍地点点头,率先开口结束话题:“我们还有事,就先走了。”
陈方旬今天情绪不佳,没什么话好说的。
“我是来祭拜故人的,齐医生不必那么紧张。”裴清羽晃晃手里的花,笑道。
陈雅瑛埋在兄长的肩颈处,把眼泪擦干了。才抬起头,红着眼看向裴清羽,低声问陈方旬:“哥,他是谁?”
“不熟的人。”陈方旬用气声回答她,“是不是起太早困了,要不要睡一会儿?”
陈雅瑛摇摇头,拍拍他的手背:“你把我放下来吧,一直背着哥太累了。”
陈方旬放下她,还是下意识把她往身后护了护。
裴清羽对他就像看一个工具人,他不能保证对方会不会对陈雅瑛起心思。
他在三年前已经险些失去陈雅瑛,不能再置她于危险中第二次。
“这位就是陈助理的妹妹吧。”裴清羽看着陈雅瑛,朝她笑了笑:“你好。”
陈雅瑛怯怯点头。
他似乎是看出陈方旬的忽然升起的警惕心,巧妙地换了话题:“既然三位还有事,我就不浪费时间寒暄了。”
裴清羽抱着花,经过陈方旬身边时,对他道:“陈助理,希望我们有机会能再聊聊。”
陈方旬面色冷淡:“不必了。”
他往前走了几步,裴清羽又停下,朝他的方向歪了歪头:“哦对,差点忘记说了。”
男人举着伞,身上的亚麻衬衣单薄:“应该是视界资本的沈总吧?我刚刚在墓园外好像看到他了,不知道是来祭拜谁。”
陈方旬脚步一顿,扯了扯嘴角:“裴先生好眼力。”
裴清羽笑容温和,捧着花往墓园深处走去,身影在雨幕中,越发渺小。
“要从另一边走吗?”许久后,齐元霜才问道,“我去开车。”
陈方旬摇了摇头:“不必了。”
他们往墓园外走,快到停车场时,男人熟悉的身影逐渐映入眼帘。
陈方旬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他甚至应该庆幸沈敬玄没有在他母亲的墓前闹事,只是送了一束花。
“方旬。”沈敬玄的脸色有些苍白,透出旧病未消的惨色。
陈方旬没有理会他,揽过陈雅瑛的肩膀,将人护得更紧了。
把沈敬玄当成陌生人,是他说好的。他说到做到。
沈敬玄下意识朝他伸出手,还未碰到,被另一人干脆利落打开。
齐元霜冷眼看着他,神色有些阴沉。
沈敬玄的手指发着抖,他朝着陈方旬道:“我是来赔罪的。”
他看向被陈方旬搂进怀里的陈雅瑛,那张脸与陈方旬格外相似。
是他当年利用过的小姑娘。
那个时候陈雅瑛好像才十六岁吧。
沈敬玄忽地在心里想。
“方旬,雅瑛。”齐元霜回过头兄妹俩,“你们先上车。”
“齐元霜……”沈敬玄声音沙哑,“方”字还没喊出声,被齐元霜毫不留情地捂住了嘴。
他睁大眼睛,呼吸困难的反应几乎立马出现在他的脸上。直到陈方旬和陈雅瑛上了车,齐元霜才彻底松开他,冷眼看他弯下腰痛苦咳嗽。
“真要赔罪的话不是应该下地狱吗?”齐元霜不辨喜怒问道,“你看见雅瑛了吧?”
沈敬玄的眼前是一片模糊,喘着粗气拼命吸入空气。
“她当年才十六岁。”齐元霜半蹲身,紧紧盯着他,“那是方旬仅剩的亲人。”
陈方旬将陈雅瑛视若珍宝,那是他的亲生妹妹,是他血肉的半身,是他灰暗前路里那盏提在手上的橘子灯。
沈敬玄怎么敢以赔罪名义出现在陈雪蓉墓前?!
陈雪蓉见到那束花,怕是要跳出来把这个险些害死她女儿的恶魔撕碎。
“好在她现在健健康康站在方旬身边。”齐元霜低声叙说,“你第一眼见到她的时候是不是很遗憾,觉得自己当年应该做的更细致一点?”
“真可惜,现在沦落成落水狗的人是你。”他讥讽道。
沈敬玄重重咳嗽着,面带愠色开口:“齐元霜,你不要太过分了,我可是你的长辈!”
雨日来祭拜的人并不多,更何况这场雨有越来越大的趋势。
齐元霜薅住他的头发,逼迫沈敬玄抬起头看向他:“长辈,你算什么东西,也敢让我把你当长辈。我正儿八经的长辈可死了一大半,怎么,你也要去死吗?”
他黑灰色的眼瞳在雨日的光线下,显出几分阴森沉郁。沈敬玄见他终于不再是那副吊儿郎当的模样,不受控地失笑出声:“装不下去了?”
齐元霜猛拽一把他的头发,才将他甩开:“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你不是早就知道我是什么性格了吗?”
沈敬玄摇摇晃晃站起身,嗤笑道:“我还以为你会装得更久一点,不怕在方旬面前暴露了?”
他像是抓住了齐元霜的一个把柄,低笑两声:“我还挺想看见,他要是知道你也是个和我们没有区别的疯子,会怎么看你。”
齐元霜像是听见了笑话:“哈哈哈……”
笑够了,他才看着沈敬玄:“你为什么会擅自觉得我和你们是一类人?”
齐元霜用手背,轻蔑地拍了两下沈敬玄的脸:“沈叔,狗眼看人低也不是这么一个看法。”
沈敬玄暴怒道:“齐元霜!”
他右手紧握成拳,朝着齐元霜的门面袭去,却被齐元霜轻而易举抓住了那只拳头。
齐元霜缓缓收紧五指,直至沈敬玄露出吃痛的神情,他才幽幽开口:“年纪大了,就不要学小年轻那一套热血拼搏的模样了,丢脸。”
他压低声,又对沈敬玄道:“我对人体结构还挺清楚的,顺带学了点法。我有的是方法让你痛但验不出伤。”
“只是我现在没时间揍你,所以你最好自己小心点,麻溜滚出方旬的世界。”齐元霜说道。
“你又是以什么身份和我说这种话?”沈敬玄已经整理好衣衫,阴沉地打量着齐元霜,语气森然。
齐元霜站在原地沉思了一会儿:“如果能成真的话,我和方旬结婚那天会给你拍喜糖照片看,让你过过眼瘾。”
在沈敬玄黑如锅底的神色中,他继续道:“只是现在,我是个看不下去方旬被老变态骚扰的好友罢了。”
“沈敬玄,人贵在有自知之明,既然在方旬那里被当成死人,就安安静静地不要吭声。”
沈敬玄捏紧了腕表的表盘,齐元霜嗤笑一声,猛地出手抓住了他的衣领:“齐家虽然现在安生了,但好歹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方旬心软,碍于当年的恩情只是揍了你一顿,如今把你当做陌生人对待,我脾气可没那么好。”
“所以你最好给我乖乖地待在你的破公司里,别有事儿没事儿出来给人添麻烦。”他咬牙,低声威胁道。
沈敬玄猛地抓住了他的手腕,对上他的眼眸,生平第一次被震慑到难以开口。
直到脖颈传来被勒紧的刺痛,他才断断续续挑衅:“齐家……你不过是个不被承认的拖油瓶而已。”
“我老爹倒也不会让他的亲生子半点老都啃不着,不过这就不劳你操心了。”齐元霜随意松开他,那副震怒的模样在诡异的小跳蛙铃声里转瞬即逝。
他接通电话,陈方旬沉静的声音从扬声器里传出来:“齐元霜,雨下大了,你感冒没好多久,上车。”
齐元霜随手抹了把脸,弯腰捡起被丢在地上的伞,散漫应道:“回去了回去了,和沈叔唠了一会儿,太入迷了。”
陈方旬无奈的叹气从扬声器中传出,显得有些失真:“有什么话可聊的。”
齐元霜撑着伞,看都没看被雨淋湿的沈敬玄,踩着他的腿过去,吊儿郎当往车的方向走:“我快到车旁边了,陈哥收了神通,等我上了车再挨训好不好呀。”
等他打开车门收了伞钻进副驾驶,一抬眼就对上陈方旬那张称得上严厉的脸。
齐元霜:“……”
他缩了缩脖子,把伞收起来装进透明袋里放在脚边,闷声不吭地给自己扣好了安全带。
可怜巴巴地缩成一团,尽量减少自己的存在感。
一只手从他的左侧伸了过来,拦在他的面前。
齐元霜以为自己要挨凿栗,英勇就义似的紧闭双眼。却没料到面前的车载储物箱打开了。
他缓缓睁开一条缝,看见陈方旬从储物箱里拿出了一条未拆封的干毛巾。
陈方旬拆掉干毛巾的包装,看见齐元霜半湿的头发和半湿的身体,再一次皱了皱眉。
包装袋被放在副驾驶台上,他拿着毛巾抬手,就见齐元霜再次紧闭双眼,微微仰着头,显然再说“揍我吧我不怕疼”。
陈方旬冷哼一声,干毛巾直接盖在了那半湿的头发上。
“外套脱了。湿的地方拿毛巾擦擦。”他打开车内暖气,又朝后座的陈雅瑛道:“雅瑛,帮哥把毛毯拿过来。”
陈雅瑛把一旁叠好的毛毯递给陈方旬,陈方旬直接把毛毯抖开盖在齐元霜的腿上:“嫌感冒不难受是吧,还敢淋雨。”
齐元霜头顶干毛巾,捂着毛毯安静挨训,连解释都不敢。
这种情况解释等于顶嘴,他对什么场合该怎么装乖巧很有心得。
“我知道错了。”陈方旬训完了,他闷声闷气认错,“我不该沉迷聊天还淋雨的。”
陈雅瑛缩在后座,也不大敢帮她元霜哥说话。这种场合吱声属于吸引火力,她自认为今天很乖巧,暂时性不用被哥哥唠叨。
陈方旬隔着毛巾揉揉他的头发,也没什么话好说的。
他叹了口气,把注意力移到了陈雅瑛身上:“陈雅瑛,你听到没有?”
陈雅瑛睁大眼,不明白为什么自己安静成这样了还会被哥哥点名,只好探出头,重重点点脑袋:“我听到了,绝对不淋雨,做好保暖工作,保护好自己的身体不生病。”
一大一小全被训了,打着蔫儿地贴座椅不说话,陈方旬瞥了他们两眼,训完了也专注开车。
开到一半时,他降下车速,停在了街边。
“怎么了?”齐元霜疑惑问道。
陈方旬言简意赅:“买个东西,等我一会儿。”
他打开车门撑开伞下车,大步往街边的便利店走。
陈雅瑛和齐元霜坐在车里,同步扒窗看陈方旬在便利店的身影。
“妹妹呀,你哥要买什么?”齐元霜最后一个上车,还以为陈方旬这会儿要买什么东西是陈方旬和陈雅瑛之前说过的。
陈雅瑛一只手搭着副驾的椅背:“不知道啊,哥他没和我说。”
隔着有雨水的车窗看,也看得不清楚,齐元霜和陈雅瑛齐齐倒回位置上,同步唉声叹气。
“妹妹,你叹什么气。”
“元霜哥,你叹什么气?”
他们同步问道。齐元霜回过头,和陈雅瑛好奇对视,彼此眨了眨眼。
“那个人,还会来吗?”对视了一会儿后,陈雅瑛率先开口问。
齐元霜认真道:“不会了。”
“他要是再敢来,我把他腿打断。”他信誓旦旦道。
“哦。”陈雅瑛了然地应了一声,又道:“那一定要让他离我哥远点。”
她其实并不知道沈敬玄就是当年间接害她的人,她只是凭借第六感,直觉觉得那个人会让陈方旬不适。
陈雅瑛心思敏感,并不希望兄长因为这些人难受。
驾驶位的车门响动一声,陈方旬收拢伞,将手里提着的东西放在了手套箱上,关上了车门。
他扣好安全带,问道:“刚刚在聊什么?”
陈雅瑛和齐元霜异口同声道:“没什么。”
陈方旬狐疑地看着这两个人,还是没有多追问。他把便利店的袋子打开,里面是两杯关东煮,有海带和鱼籽福袋的给陈雅瑛,另一杯有豆腐结和萝卜的递给齐元霜。
东西都是满杯,全是这两人喜欢的食材。
“吃点热的。”他最后拿出袋子里的矿泉水拧开,喝了一口道。
齐元霜和陈雅瑛各自捧着一杯关东煮,嘴一撇感动开口:
“方旬!”
“哥!”
“要是把汤撒车里,你们两个自己小心点。”陈方旬反矫达人,毫不留情放狠话威胁。
他放下矿泉水瓶,听着耳边齐元霜和陈雅瑛吃东西窸窸窣窣的声音,放慢了车速。
车内估计会留气味,明天下班的时候还要顺道去洗个车。
陈方旬掀了掀眼皮,看看车内镜,在心里想。
第66章 第 66 章
返程路上, 陈方旬载着齐元霜和陈雅瑛,带这两人去吃中饭。
午餐地点是齐元霜选的一家老店, 做了几十年卤味,位置比较偏,在珩大附近的巷子里,车开不进去,只能先找地方停下。
陈方旬把一大一小赶下车,自己去找停车位。
合拢伞进店铺的时候, 齐元霜和陈雅瑛已经坐在位置上点菜了。
“只管坐下来,椅子和桌子全都擦过了,不用担心。”齐元霜对陈方旬说, 提前安抚了他那颗洁癖的心。
老店位置偏, 中午时间却很忙碌。
店主是一对老夫妻, 收银送餐的是大爷, 齐元霜接过菜的时候, 高高兴兴喊了人一声:“李叔。”
李叔拍拍他的肩膀, 笑了两声,客人在另一桌催了催,他本想着和齐元霜叙旧, 这会儿也只能草草说一句:“我先上菜去啊,等会儿再和说。”
陈方旬看了眼李叔和齐元霜,问道:“看来是你常来的店。”
齐元霜从筷子箱取出消毒后的筷子:“大学的时候经常来吃, 有时候还会打包带回宿舍,期末周当夜宵吃。张婶的手艺特别好, 尤其是卤牛肉和熬的白粥, 很香。”
他把点的卤味和白粥分放在陈方旬和陈雅瑛的面前,朝陈雅瑛抬抬下巴:“妹妹, 你在珩大读书,没来过这里吗?”
车上吃的那杯关东煮不顶饿,陈雅瑛这会儿又饿了,埋头吃饭,闻言摇了摇头:“这里没来过,我只对学校附近能够点到的外卖比较熟悉。”
她说完才意识到餐桌上还有个陈方旬,悄摸看了眼陈方旬,比较担忧自己不吃食堂只吃外卖这件事会被说。
陈方旬莫名其妙看了她一眼:“好好吃饭。”
“哦。”陈雅瑛干干巴巴应道。
“妹妹呀。”齐元霜支着脸看这兄妹俩,只觉得有些好玩:“珩大食堂在珩京高校圈都烂出名声了,哪个校区都是这个狗样子,点外卖不是正常的么?”
陈方旬犹豫了一会儿,试图给珩大的食堂进行辩解:“其实也没有那么——”
齐元霜面带微笑夹了块卤牛肉放进他的盘子:“方旬,我个人觉得能做出草莓冬瓜拌干巴鸡胸肉的食堂是不应该被人拥护的。”
陈方旬默默把话收了回去,低头吃饭。
陈雅瑛惊讶地看着他,而后看向齐元霜,朝他比了个大拇指。
元霜哥还是厉害的,居然能驳倒她哥。
客人来了一波又走了一波,后面食客少了些,李叔才有空来到齐元霜身边:“好久没见你来了!”
齐元霜仰头去应他的话:“这不是工作忙么,实在抽不出时间啊。”
张婶在后厨收拾,手擦干后才从后厨出来,和齐元霜打了声招呼:“元霜啊,带朋友来吃呢?”
“嗯。朋友和朋友妹妹。”齐元霜笑眼弯弯,张婶不知道看出什么,视线在齐元霜和陈方旬身上来回瞟了瞟,笑得合不拢嘴:“看来是喜事将近了。好好吃啊,等会儿走的时候,婶再给你打包一点。”
齐元霜也就这个时候嘴甜,笑得真情实感:“谢谢张婶。”
他戳戳陈雅瑛:“以后就多了家选择了。”
陈雅瑛不知道是不是被珩大食堂折磨太久了,吃饭吃到抬不起头,只是连连点头应声。
吃完饭后,齐元霜还从张婶那儿拎了一袋打包的,拆出来一盒递给回学校的陈雅瑛。
“哥我走啦!”陈雅瑛下车和降下车窗的陈方旬招手告别。雨已经停了,她拎着伞和那盒卤牛肉,慢悠悠倒退着走,和陈方旬说再见。
陈方旬皱了皱眉,喊道:“陈雅瑛,看路!”
陈雅瑛又朝他摆摆手,却撞进别人的怀里。
她匆忙回头和人道歉:“不好意思!”
“没事。”声音低沉,是个男生。
陈雅瑛抬起头,不远处却传来车门被重重关上的声音。
陈方旬在看见陈雅瑛撞到别人时,就解开了安全带。看清那人是谁时,他和齐元霜几乎是同步打开了车门。
“啊,是陈助理啊。”宁寻弈礼貌地退了半步,和陈雅瑛拉开距离,见到陈方旬和他身后的齐元霜时,扬起笑脸打了声招呼:“小霜哥也在啊。”
陈方旬今天本就情绪不佳,撞见沈敬玄和裴清羽后,几乎到了过分警惕的程度。
陈雅瑛一时间也看不明白为什么今天总是能撞上和兄长、齐元霜相熟的人。
她试探地问道:“哥,元霜哥,你们认识?”
宁寻弈的笑容透着股年轻人的爽朗:“当然是,陈助是我哥的助理,小霜哥和我是兄弟。”
他向来不管齐元霜叫哥,只当宁善渊是他的“哥”。
硬要说起来,宁善渊还和他隔着一层。
不过齐元霜大概也不大希望他称呼自己为哥。
“雅瑛,你先回宿舍。”陈方旬沉声道,先把小姑娘送离这个场合。
陈雅瑛纵然担忧兄长,还是没敢不听兄长的话,提着东西一步三回头往宿舍走了。
宁寻弈在她离开后,保持着那副灿烂的笑容没有变化:“难得能在学校看见小霜哥和陈助,刚才那位就是陈助的妹妹?”
陈方旬简洁道:“宁少爷。”
他是没想到在珩大读书的宁寻弈,今天会那么巧,就这么碰面了。
“你不在学校好好上课做什么?”齐元霜开口问道。
宁寻弈无辜脸:“我出去吃饭还不行吗?”
“你最好是出去好好吃饭,而不是去找宁善渊。”齐元霜冷笑一声,冷着脸看他,“我不是很想被念叨不好好看住你,所以希望你能够安生一点。”
宁寻弈伸了个懒腰,道:“我不会让妈知道的,好歹你也算是我哥,我会少给你添麻烦。”
他盯着齐元霜,笑容颇有几分深意。
齐元霜懒得猜他肚子是什么鬼心思,就见他这位同母异父的弟弟看向了陈方旬:“陈助,你下午要去我哥那儿吗?”
陈方旬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提到这个,道:“我请了一天的假。”
宁寻弈摸了摸下巴,神神叨叨似的:“请一天假也好,省得他惦记你。”
陈方旬:“……”
这种被莫名其妙当成第三者的感觉并不好受,尽管他一年平均下来每个月都有十五到二十天被当成插足别人感情的狐狸精处理,但他依旧不太适应自己这样的身份。
他揉了揉眉心,沉声道:“你不用担心这种事,我已经和宁总直白讲过我要等我的白月光回来。”
齐元霜在听到白月光三个字的时候强行咬唇,把那点笑意强行忍了下去。
听陈方旬面不改色胡说八道真的让人很想笑,很出色的冷面笑匠。
陈方旬放了点注意力在他身上,不动声色掐了掐他的手,示意齐医生不要拆他的台。
齐元霜咬了咬牙,装出嫌恶的神情回过头,又要演戏又要忍笑,这让他的神情看起来分外阴鸷。
宁寻弈瞥了眼他的表情,不知想到了什么,扯扯嘴角立马转折:“当然我也知道是哥他自己单恋不是陈助的问题。”
一串话说完,连个停顿都不带。
“毕竟陈助是个好脾气的人,所以有时候对着我哥,不要那么温柔了。”
陈方旬对他的话不做评价,直指重点:“我以为上次你和宁善渊被我一起反手擒拿的时候,就已经明白我不是好脾气的人。”
宁寻弈能屈能伸:“陈助说的是。”
齐元霜已经把笑意憋了回去,闻言挑了挑眉:“难得你也有明事理的时候。”
宁寻弈后背冒了点汗,他尴尬地笑了笑:“毕竟不明事理的话,会被哥赶出去的。”
腼腆又认真的模样,像是足够深情。
齐元霜嗤笑一声,没再多言,宁寻弈却像是打开了话匣子,对齐元霜道:“小霜哥,妈让你再忙,也要回家看看。”
陈方旬下意识扭头看了眼齐元霜。
齐元霜和宁家乃至母亲的关系不好是板上钉钉的事情,回家这件事,对他而言更像是不得不为之的任务。
这个带着宁姓的家甚至不属于他。
沉默良久后,齐元霜才慢慢开口:“知道了。”
声音很寡淡,语气里带了点被胁迫的反胃。
宁寻弈听到了满意的答案,他看了眼时间,对齐元霜道:“小霜哥,那我先吃饭去了?”
临走前,他附在齐元霜的耳边,瞟向齐元霜与陈方旬之间紧贴的手臂,优哉游哉道:“我是不是能提前祝你和陈助百年好合了?”
齐元霜对他话里的嘲弄熟视无睹,在宁寻弈自以为扳回一城的时候,讥讽开口:“祝福留到我结婚那天吧,你可以说个够,毕竟你和宁善渊可没这种好时候。”
他拽着宁寻弈的衣领,逼迫他低头:“宁寻弈,你别真把自己当情种了。”
拽完,他又能做出好兄长的模样,随意拍拍宁寻弈发皱的衣领,语重心长道:“少吃点,光吃不长脑子也没用。去吃饭吧。”
宁寻弈脸上挂不住笑,顶着一张阴沉沉的脸离开了。
他们三个人站在珩大校门口谈话,已经吸引了部分学生的目光。
宁寻弈离开后,陈方旬没兴趣当别人围观的猴,和齐元霜重新坐上了车。
上车后,陈方旬扣好安全带,却没急着开车。他转头看向齐元霜,问道:“你要准备结婚了?”
齐元霜发懵地看着他:“没啊,结婚对象都没着落,我结什么婚。”
“那宁寻弈莫名其妙祝福你的婚姻干什么?”陈方旬听不清楚宁寻弈和齐元霜说了什么,但从齐元霜说的那句话,或多或少能推断出前言。
“你时不时突然上线的敏锐度真是叫人惊讶。”齐元霜暗自嘀咕了一句,理直气壮把锅推给了宁寻弈:“宁寻弈恨嫁,以为别人也这样,现在逢人就祝别人百年好合。”
虽然他目前也挺恨的。
陈方旬活泛的脑子在这一刻简直好用至极,他狐疑地看着齐元霜:“他祝你和谁百年好合了?”
齐元霜:“……”
他嘴太快,直接透露了那上半句话。
“不好说,还是不能说?”陈方旬打量着齐元霜的神情,试图从他变化的神情里推出蛛丝马迹,从而直接导出结论。
这种问题,他只要做排除法就能找出答案,但他比较想从齐元霜的口中知道答案。
齐元霜无声痛骂了宁寻弈一顿。这狗东西出生的时候就祸害了他一遍,成长过程中更是继续祸害他,现在成年了,还是给他摆了一道。
陈方旬这哪里给他选择了。不好说,那就是还不到时候,以后总能说出口,只是要时机恰当,但会被一直记得,冷不防接受试探。
不能说,那名字就是个禁忌,相当于给人埋根刺。
他一个问话,齐元霜就感觉自己到哪儿都是死路,只能撞墙说出真实答案。
傅长阙那群人还真是走运。他在心里想,至少陈方旬给他们的选择都是面上好看的,怎么选都能得到满足。
他怎么说都感觉是在给自己挖坑。
齐元霜的伶牙俐齿对上陈方旬的大多数时候,都难有用武之地。
陈方旬偏向务实,或者说更爱抓问题的重点,齐元霜花里胡哨扯一大通,试图用话术迷惑他的技能没有用处。
“方旬,你为什么对宁寻弈祝我和谁百年好合这件事那么在意?”齐元霜脑瓜子嗡嗡转,果断跳出陈方旬给他设置的谈话环境,忽然抓住了陈方旬的一点漏洞。
他的手指点了点陈方旬的胸口:“这么想知道?”
陈方旬垂眸看向那根抵在自己胸口的食指,伸手随意握住,拇指抵着齐元霜食指的指尖轻轻打着圈摩挲。
被摩挲的那小寸肌肤传来叫齐元霜难以启齿的酥麻感,像是有微小的电流从那寸肌肤开始,须臾间穿梭于四肢百骸,带出隐秘的快意。
那根手指被陈方旬握住,他仿佛彻底暴露在陈方旬的面前,无所遁形。
陈方旬把玩他手指的动作自然放松,慢悠悠地给出了坦然的答案:“我很好奇。”
齐元霜:“……”
“哈哈。”他尴尬笑了两声,却换来陈方旬的轻笑:“齐元霜,你在紧张。”
所有的隐瞒在他面前只分自愿开口,和他查清楚后的被迫开口。
陈方旬对谎言处理的熟悉度,就像是齐元霜对刻薄话的信手拈来。
他年长齐元霜的那两岁,在这些事上轻而易举占了上风。
陈方旬松开齐元霜的手指,重新将手搭在了方向盘上:“说不说都是你的自由,毕竟这是你和宁寻弈的谈话。我只是你好奇,你也有不回答的权利。”
齐元霜被他握过的食指仿佛还发着烫,他毫不意外陈方旬表现出来的,带有礼貌含义的分寸感。
他低声开口对陈方旬说:“我想在更正式的场合说出这句话,总要给我一点准备时间吧。”
陈方旬挑了挑眉:“看来你很期待这件事。”
齐元霜偷偷看他,嘀嘀咕咕:“怎么可能不期待。”
他现在要是在自己的床上,想到能和陈方旬百年好合,怕是要直接从床上滚到地上。
陈方旬推了推眼镜,掩去眉宇间的疲色。齐元霜没看他,却像是能感知到他的状态,柔声道:“回去好好休息一下,就不要想工作的事情了。”
“伯母见到你这么累,也会难过的哦。”
“再熬个一年半载就好了。”陈方旬叹了口气,试图通过这种方式给自己加点鸡血。
车外又开始下雨,车载蓝牙联通手机,自动接入工作电话。
齐元霜本来拿着手机,听见系统铃声,唉声叹气。
方才还在说暂时不要想工作的事情,现在就上赶着让陈方旬来处理。
“喂,赵总。”陈方旬累归累,一接通电话,就是那个严谨高效的陈助理,语气里听不出半点不耐和疲累。
他说是请假了一天,实际上真正能让他不被工作困扰的时间也就一个上午而已。在车上接了两个电话后,陈方旬送齐元霜回家,片刻没停,直接去上班了。
齐元霜站在家楼下,看着那辆车转瞬没了影子,没忍住伸手摩挲了一下手机。
他父亲那边的人有时也会联络他,只是他大多时候都不怎么管。
今年过年,他也许应该试着回趟齐家。
被他目送离开的陈方旬步履未停,加班到晚上十点多才回家。
回到家后也没停歇,开始整理行李。
第二日一大早就提着行李箱去机场,赶飞机临时出差。
下飞机后,陈方旬才有空回齐元霜的消息。
临时的行程格外赶,回消息都是见缝插针,他欣然接受齐元霜的关怀,又让人注意身体,不要忽略保暖工作。
要求他陪同出差的赵总见状,八卦似的问道:“对象啊?”
他对自己这位看似面带温和笑容,实则冷冰冰的助理实在很好奇。
现下见人回消息那副和工作时完全不一样的温和模样,还是没忍住自己那满腔的八卦之情。
陈方旬按下发送键,摇了摇头:“不是对象。”
赵总接话也接的很快,几乎是豪情万丈道:“那就是预备对象。”
陈方旬:“……”
他不知道自己这位老板脑子里在想什么东西,沉默了一会儿,张张口准备反驳他的话。
思来想去还是装作什么都没听见。
赵总调侃地看着他,对自己猜中有点自得。
“那就速战速决,争取最短时间达成合作,放你回去约会。”他拍拍陈方旬的肩膀,“好好工作!”
陈方旬无奈道:“赵总,我没有约会……”
赵总活像是打了鸡血,干劲十足,催着他这位助理干活。
本来四天的出差行程被压缩成两天,陈方旬跟在赵总身边连轴转,白天跑工厂参观,晚上酒局应酬,还要做汇报方案。
回到酒店后,还有其他雇主安排的工作需要远程处理,整个人被逼着上了发条,做梦都在加班的噩耗中。
出差结束回到珩京后,他也没停歇,一天到晚都在上班,忙到回齐元霜的消息,都只能机械地回个“收到”或者“1”。
睡眠不足,饮食不规律,陈雪蓉忌日后的情绪低落,再加上出差、连轴工作加班一周后,在降温刮冷风的某个工作日,陈方旬成功把自己累倒了。
他睁开眼那一刻就察觉到自己身体的不对劲,稍微抬起头,就是天旋地转。
头晕昏倒前,陈方旬哆嗦着手,颤颤巍巍拨通了齐医生的电话。
“喂,方旬?”他平时起床的时间,齐元霜压根没起,接电话的时候,说话语气还带着困意。
陈方旬喉咙像是被刀割,根本说不出话,只能用气声发出一声痛苦的呼唤:“头晕——”
他眼前一黑,手机摔在了地上。
第67章 第 67 章
“方旬!”齐元霜大早上还有点迷迷糊糊, 直接被陈方旬这通电话吓醒了。
他朝着手机喊了两声陈方旬的名字,收到的只是陈方旬粗重的呼吸声。
东西摔到地上的声音实在让他心慌意乱, 他掀开被子翻身下床,草草刷了个牙,就直接提上药箱,踩着要冒出火星的拖鞋走安全通道,冲到了陈方旬家的门口。
陈方旬家里是密码锁,他看了眼时间, 直接给陈雅瑛打了电话。
好在陈雅瑛早上有课,又是个习惯吃早餐的,这个点刚刚醒:“喂, 元霜哥?”
齐元霜急躁道:“雅瑛, 家里大门密码多少?”
陈雅瑛还有点懵, 齐元霜直截了当和她说道:“方旬打着电话忽然不吭声, 我有点担心他。”
“啊?”陈雅瑛惊叫出声, “密码是5272939。”
“好, 我等会儿确认情况会给你发消息。”齐元霜挂断电话,打开了陈方旬家的大门。
进门前,他还记得把自己踩过外面的拖鞋甩在一边, 连拖鞋都懒得拿了,直接赤脚冲进了陈方旬的卧室。
陈方旬倒在地上,整个人差不多已经昏过去了, 右手臂尽可能伸展,试图贴着摔在地上的手机。
“方旬!齐元霜大惊失色, 丢开药箱冲到了陈方旬身边。
男人整张脸透出病气的嫣红, 体温很高,全身滚烫。
他半跪在陈方旬旁边, 回过身开药箱。陈方旬痛苦地睁开眼,声音沙哑:“谁……”
齐元霜一颗心回落了一半,他轻轻拍了拍陈方旬的脸颊:“能看清楚吗?”
陈方旬费力睁开眼:“齐……”
他也就只能发出一点动静了,齐元霜给他测了体温,三十九度三。
“你在发高烧啊!”他看到耳温枪上显示的数字,匆匆解开陈方旬的衣领散热,又去厨房取了一盆冰块。
他拿着冷水毛巾回来的时候,陈方旬正艰难地摸索手机,手指发颤地对准感应处指纹解锁。
“你在干什么?”齐元霜放下水盆毛巾,抓过陈方旬的左臂搭在自己肩膀上,另一只手穿过他的膝弯,直接把人打横抱起放在病床上。
起身的时候齐元霜差点闪到腰。
他知道陈方旬平常有健身,但没想到肌肉密度那么大,要不是他平时抓病人抓熟练了,这会儿还抱不起人。
陈方旬抓着手机没放:“我要上班……”
“你上什么班啊!”齐元霜低喝道,“高烧成这样还上班?!”
“这个月……全勤……”陈方旬控制不住咳嗽出声,说话磕磕绊绊。他的眼前一片花,只有齐元霜那张模糊的脸。
他的脑子现在全然是高热过载状态,抛却了所有杂念,只剩下“我要上班满勤”这一句话。
齐元霜拧干冷水泡过的毛巾,脱掉了他的睡衣,拿着毛巾开始给他擦身物理降温:“我帮你请病假,全勤我给你补行不行?你先好好休息吧!”
他是又好气又好笑,只不过这一大串话,陈方旬只听见了病假:“不能……请假……”
齐元霜的手垫在他的脖子后,抬起他的头拿毛巾擦拭他的脖颈,低骂了一句:“人都烧糊涂了,还惦记上班。”
“不行……我没事,还是去上班吧……”陈方旬忽地开始挣扎,费尽心思要坐起身,被齐元霜大力出奇迹,一把摁进被褥里:“上什么班,你给我好好休息。他们都是废物吗?没了你就没法运转了?”
陈方旬现在的喉咙和刀割似的疼,平时低沉性感的嗓音现下就是一副破锣嗓子,费劲半天只能发出两声闷哼,和含糊不清的气声。
上班大计被打断,他了无生趣倒在床上,顶着烧糊涂的脑子,声音发颤:“好难受……”
“三十九度三,不难受就奇怪了。”齐元霜耐心细致地擦拭他的上身,额面手肘脖颈腋下擦了又擦,又把人翻了个面,后背全擦了一遍。
陈方旬任由他把自己翻来覆去,含糊开口:“好痛……”
他这次发高烧到全身都在痛,动弹地格外费劲,被毛巾擦过的地方冰冰凉凉,但依旧泛着痛楚,像是骨头缝里渗出来的痛。齐元霜动作尽可能轻柔了,还是轻轻拍了拍他的后背,哄了一句:“不痛啊。”
陈方旬全身无力,贴着他,猛地咳了两声,头发轻轻蹭了蹭齐元霜的大腿:“妈……”
齐元霜:“……”
是真烧糊涂了,直接管人叫妈。
他往床边挪了挪,拧干毛巾,稍微扯了扯陈方旬的睡裤,拿着毛巾擦了擦他的腹股沟。
陈方旬这会儿理智和高烧在打架,喊完妈开始喊雅瑛,最后颤颤巍巍抓住了扒他裤子的齐元霜的手腕:“为什么……脱我裤子……”
齐元霜毫不费力拉开他的手:“给你擦身体降温,你现在空腹不能吃退烧药。”
他现在能有什么旖/旎心思,陈方旬在他眼里就是个病人,还是发高烧不怎么听话的那一类。
陈方旬也实在没什么力气,拦了一下没拦住,索性就继续倒在床上,病西施似的,偶尔喊一句妈,换来齐元霜轻拍他的手背,被提醒妈不在。
毛巾擦过腹股沟,那枚痣也就这么清楚出现在齐元霜的视野里。
陈方旬说自己身上有很多痣并不是空口说说,他给人擦身体的过程中,胸口腰窝锁骨的都看到了。
他叹了口气,庆幸陈方旬的体温降下来了一点。
腹股沟已经是最下的地方,他没有继续往下走,贴心地拉了下陈方旬的睡裤,给陈雅瑛发了条报平安的消息,又叫人送粥上门。
陈方旬这场病来势汹汹,齐元霜不知道他有没有染上流感,只能暂时先记下,等人退烧再送去医院检查身体。
“难受。”陈方旬下意识往他的方向蹭了蹭,齐元霜戴上口罩,把他半搂在怀里,哄小孩似的:“那我抱抱你好不好?”
“咳咳咳……”陈方旬不受控地咳嗽出声,咳得很凶。齐元霜轻拍他的后背,替他顺气。
他像是一只虚弱的大型猫科生物,埋进齐元霜的肩窝里寻找安全感。
齐元霜摸摸他的头发,卧室外大门的门铃响了响,他低声对陈方旬道:“我去给你拿饭,你乖乖躺着不动啊。”
陈方旬圈了圈他腰,没松开。
齐元霜轻手轻脚放开他,哄了人两句,才去把粥拿进来。
送粥的人听了他的吩咐,等送到的时候,刚好是能入口的温度。齐元霜往床头堆好枕头,扶着神志模糊的陈方旬坐起身,把睡衣披在他的肩头,才端起粥:“先吃点东西。”
陈方旬病恹恹地靠在床头,面颊嫣红,双唇苍白一片。
发丝凌乱柔软地垂落,他没戴眼镜,一双桃花眼被生理性泪水浸润,时不时轻咳两声,柔弱又可怜。
齐元霜知道他现下胃口不好,每一勺都控制了量,递到陈方旬的唇边:“这样方便吗?”
陈方旬勉强接过那口粥,好一半天才咽下去:“喉咙痛。”
“不吃又不行啊。”齐元霜放慢喂他的速度,“乖乖吃饭乖乖吃药,才能好得快。”
碗里的白粥还是稀粥,基本和白水没区别了。陈方旬边咳边吃,还剩小半碗的时候,已经吃不下去了,闭着唇摇摇头。
齐元霜把粥放在床头柜,又给他测了体温,之前是三十九度三,现在是三十八度八,好歹降下来了一点。
水盆里的冰块还没有全部化完,他浸湿拧干毛巾,继续给陈方旬擦身降温。
擦到一半,陈方旬头一歪,额头直接枕在他的肩膀上,呼吸有些急促。
“上班那么拼命做什么呢?”齐元霜说了他一句,换来陈方旬模糊不清的辩解:“要还房贷……”
房贷真是一座大山压在他身上。
齐元霜不知道这个时候要不要替陈方旬庆幸一下他没有孩子,要是有孩子工作压力更大。
他叹了口气,轻轻拍陈方旬的后背,中间还要夹杂顺气的动作,以免咳嗽太重呛到。
擦了两次身体后,陈方旬终于能吃上退烧药。
齐元霜把药片塞进他嘴里,水杯递到他的唇边:“先把退烧药吃了。”
这会儿倒是没有那么倔强要去上班,格外乖巧地吞下了退烧药。
齐元霜满意地点点头,终于能够松一口气。
“好困。”困意和头痛同步到来,陈方旬费力睁开眼,眼瞳艰辛地转了一圈,对上齐元霜担忧的脸颊。
“睡一会儿吧。”齐元霜掌心托着他的后背,抽掉床头垫起来的枕头,只留一个平放,做好入眠准备后,他才慢慢放下陈方旬:“枕头高度可以吗?”
陈方旬没说话,开口时吐息滚烫:“头痛。”
他现在两个字两个字说话已经是极限了,长语句刀割似的喉咙暂时不能说出来。齐元霜自动补充了他后面的话,头太痛,睡不着。他苦恼道:“止痛效果要等一会儿才起效啊。”
话说完,对上陈方旬那张因发热嫣红的脸,他忽地福至心灵,忍不住想到某个震撼的原因。
陈方旬方才那么说话,不会是在撒娇吧?!
他倒吸一口冷气,试探性地靠坐在床头,把人揽进自己的怀里,手掌轻轻搭在陈方旬的后背,哄孩子似的拍他背,陪他入睡:“这样有好点吗?”
不会还要唱摇篮曲吧?齐元霜在心里暗自嘀咕。好在陈方旬是个很容易满足的病人,头痛欲裂也在齐元霜轻拍他后背的动作里慢慢闭上眼睛,沉入了睡眠中。
陈方旬这一觉睡的很不安稳,他的意识就像是裹在火里,滚烫冒着热气,压得他胸闷气短,格外难受。
后背却传来轻柔不间断的轻拍,他就像在海浪间挣扎漂浮的扁舟,火热的温度仿若巨浪打来,那阵来自后背不间断的轻拍,却为他竖起屏障,为他拍开那些巨浪。
他像是回到了幼年时代母亲的怀抱,在安定与不安定之间,陷入了浅层睡眠。
“妈……”他低声喃喃,蹙眉发出一声梦呓。
直到呼吸实在无法通畅,陈方旬才咳嗽着睁开了沉重的眼皮。
房间里光线并不明亮,窗帘应当还拉着,连一缕阳光都没有透进来。
后背的轻拍仍旧没有停止,有节奏有规律。他的视线跟随那只手的主人,落在了他身侧的齐元霜身上。
齐医生闭着眼,呼吸平稳,显然已经进入了浅眠。
然而他的手还搭在陈方旬的后背,全然是机械性活动自己的手。
陈方旬这才发现自己几乎窝在了齐元霜的怀里,清瘦的齐医生搂着他,把他当生病的小孩子哄着入睡。
他的头痛症状减轻不少,头晕的症状却没有缓和多少,明白现下的情境,他竟然也生不出多少羞耻心,顶多觉得有些尴尬和局促。
“啊,你醒了。”齐元霜注意到怀里他的动作,睁开眼问道。
陈方旬点点头,试着出声回答他的话,结果连气声都发不出来了,只剩下肢体语言能用用。
他张张唇,配合手指点头的动作,用唇语道:“头还是有点晕。”
“三十七度八。”齐元霜拿耳温枪给他测了体温,“还是有点低烧,不过比三十九度三好。”
他翻身下床,对陈方旬道:“你知不知道我接你电话接到一半,你突然不吭声我有多慌。”
“结果一进来,你就倒在那里,心都要给你吓停。”
陈方旬躺在床上,脑子烧得迷迷糊糊的时候,身体的痛还没能感知地特别清晰,现下退烧神智恢复,全身的痛楚一瞬间如同海潮那般涌了上来,稍微一动哪哪儿都疼。
他试图对齐元霜说出一句感谢,立马被阻拦了:“停,感谢的话等你好了之后再说,你现在喉咙痛,就安安静静保持沉默。”
陈方旬咳了咳,齐元霜心疼地看了他两眼,想到他连轴转高强度工作一周,本想训他一句,思来想去还是没舍得,只好无奈道:“我去给你把粥热一热,吃了粥还要吃药,晚点给你挂个水。”
他把什么东西都安排好了,陈方旬现在就是个动弹不得的病号,只能躺在病床上乖乖遵守医嘱。
连手机都因为烧糊涂那会儿要求出门上班被暂时没收了。
齐元霜去厨房把粥加热,顺带重新拉开了窗帘,让光线透进来。
陈方旬在暗色的环境里呆久了,乍一见到光,不适应地眯了眯眼。
枕头被堆放在床头,他在齐元霜的帮助下缓缓坐起身,低下头看见自己空无一物的上身,颤颤巍巍转过头,用难以置信的目光表达自己的困惑。
“给你冷水擦身体的时候脱掉了。”齐元霜拿着勺子,沿碗边舀粥,“捂着不散热更严重。”
陈方旬还是看着他没有转移目光。
齐元霜神色自若地把粥送到他嘴边:“请不要用看夺走自己贞洁的采花大盗那种眼神看我好吗,我是医生。”
陈方旬因为工作把自己累垮高烧这件事还是让齐元霜不爽了,动作比以往更加体贴,嘴上却不免夹枪带棒了一点。
只不过刻薄的程度只是对其他人的千分之一而已。
往日稳重掌控大局的陈助理默默转移了视线,安安静静把粥喝了。
他不是没尝试自己吃饭,岂料刚抬起手,就被迫放下来。
按照他现在的手抖程度,拿到碗就得砸个稀巴烂。
照例只能吃下小半碗粥,齐元霜把空碗放在床头柜上,重新去接了盆冰水。
陈方旬就靠在床头,注视他忙碌的身影。
按照他的身体素质,他已经很长一段时间没有生过病,这次的高烧当真是打了他一个措手不及。
从照顾者转为被照顾者的体验也是久违。往日就算有小感冒,他也能戴上口罩,吃过药后继续坚守岗位,完成主要工作和额外附加的任务。
三十一岁了,再次体验到生病被人照顾,成了一次新奇的体验。陈方旬打心底里不太适应自己被照顾被保护的身份,低头看着自己的右手,下意识做了抓握的动作。
齐元霜把水盆和毛巾放在床头柜上,空碗被他丢进洗碗池。
他瞥见陈方旬的动作,就知道他在想什么,当场开口说道:“生病了,就乖乖被人照顾,不要觉得不适应。”
陈方旬放下手,看向齐元霜的目光里明显多了点无奈。
“你就是单纯觉得被照顾这件事很羞耻吧。”齐元霜挽起袖子,拧干毛巾,“总有虚弱的时候,坦然接受就好。”
他半跪在床沿,手上拿着毛巾:“好了,给你擦个身体降温,你就继续休息吧。”
“一定要吗?”陈方旬张张唇,试图用唇语拒绝齐元霜。
齐元霜朝他笑了笑,笑得又温柔,又带了威胁:“方旬,你要学楼万霄吗?”
陈方旬闭上了嘴,任由齐医生摆布。
冰凉的毛巾擦过后背脖颈,齐元霜抬起他的手,沿着大臂往下擦。他的神情很专注,显然没有半点额外的情绪泄露。
陈方旬纵然觉得别扭,还是没吭声。
虽然他现在也说不了话。
“看来说的都是真的。”毛巾掠过左胸口心脏所在位置上的那颗痣,齐元霜朝他挑了挑眉,打趣道。
陈方旬:“……”
他醒了之后,齐元霜给他擦身体的动作更收敛了。嘴上调侃他,手上的动作却没有半分越界。
陈方旬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齐元霜有种趁他不好动弹,就多“欺负”他扳回颜面的意思。
“啊,你说的腰上也有,原来是在腰窝吗?”齐元霜把他转了个方向,好奇开口。
陈方旬咳了两声,有种深切的无力感。
好在齐元霜也就说那一句话,在他崩溃的边缘大鹏展翅,稍微越线立马收回手,假装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他低着头看给他擦身体的齐元霜,小齐医生拿着毛巾,嘴角嚣张上扬,显然笑得很开心。
陈方旬:“……”
他现在就是无力状态,还是伸出发抖虚弱的手,往齐元霜的头顶敲了一下。
重新给他擦完身体后,齐元霜盯着他把药吃了,才扶着他躺下睡觉。
“我坐这儿陪你睡,要我给你唱摇篮曲吗?”他低着头看向陈方旬,笑问他。
陈方旬慢悠悠摇头拒绝。
吃过药后他的困意再次冒出头,没过多久就睡着了。
时钟的数字稳定地向前行走,不断跳跃到下个时间点。
齐元霜就坐在陈方旬床边,认真注视着他的睡颜。
他的身上还是清晨匆忙出门没换的灰色睡衣,家居服柔软亲和,与陈方旬那套散落在床边的黑色睡衣忽然起了对照。
让他在这一刻忽然生出了两人正在同居的错觉。
他抬手伸向陈方旬温热的面颊。指尖虚虚描摹那精致的五官线条,拇指缓缓抚摸过陈方旬的眉骨,最后温柔地拂开略微被汗濡湿的头发。
掌心小心地贴在了陈方旬的一侧面颊上,他的另一只手撑着床面,就这样半撑在陈方旬身上,注视那张苍白面容时的目光虔诚又沉静,不带半分掠夺与欲/望。
良久过后,他不动声色抽回手,动作小心又谨慎,生怕惊扰了陈方旬的睡眠。
然而还是迟了。
“啪。”
抽离的手被猛地抓住,齐元霜睁大了眼,猝不及防与陈方旬那双深黑沉静的眼眸对视。
男人抓住了他的手腕,天旋地转间,他与陈方旬的位置颠倒了个。
陈方旬轻咳两声,双手分别扣住齐元霜的两只手腕,俯身撑在他的身上。
黄昏时分,天色渐渐暗下去。床铺凌乱的卧室内,他们像是共同沉入了宁静的河流之下,隔绝了一切的声音,只余彼此呼吸缠绵。
两人的身影被余晖温柔地投映在墙面,影子扩大虚化,之间的距离愈发亲密,连垂落的发丝都恰到好处交缠亲吻。
齐元霜没有说话,陈方旬俯撑在他的身上,几乎将他尽数圈住。
从喉结到锁骨,再从锁骨上的痣到左胸口的痣,视线悄无声息下滑,腹肌线条,最后是隐匿的阴影。
他收回目光,促狭道:“身体素质看来不错,这么快就有力气了。”
陈方旬垂眸看他,这个动作让他的神情显出几分居高临下的倨傲。但几秒后,他就低下了头,与齐元霜成了平视。
他并没有回应齐元霜,反而换成单手握住齐元霜的两只手腕,腾出一只手,学着齐元霜方才的动作,掌心贴着对方的面颊,拇指从眉眼开始寸寸抚摸而过。
齐元霜不太好意思地挣扎了一番:“等会儿……”
手指按在了他张合的唇上,陈方旬盯着他的双唇,微妙地揉按他的唇瓣。
齐元霜不敢再开口了,他只要开口必然会把陈方旬的手指含住,只好换成眼神询问陈方旬想要做什么。
“刚才为什么那么认真地看我?”陈方旬抬了抬眼皮,紧紧盯着齐元霜,嗓音喑哑,“小齐医生,你在想什么,嗯?”
第68章 第 68 章
陈方旬那张艳丽冷淡的面容在黄昏营造的暗色中逐渐朦胧, 垂落的发丝半遮半掩他仿若狩猎的深黑眼瞳。
静潭之下暗流涌动,他的拇指依旧抵在齐元霜的下唇。锁骨凹陷投出阴影, 浅淡的痣跟随主人的动作细微摇晃。
他的睫羽微敛,眼神幽微。
齐元霜盯着他的脖子,蓦地生出那里应该有一串项链的念头。
跟随动作垂落,与手指一同停留在他唇上与齿间。
与呼吸的起伏上下摇摆,如风掠过枝叶,点过水面。
他半眯起眼, 略微启唇,齿间隐约叼住陈方旬的指尖,含糊着低缓开口:“我会想什么……”
又像是在亲吻男人的指尖。
齐元霜透过那些垂落凌乱的发丝, 望进陈方旬深邃的眼眸, 试图在他的眼底窥见刹那的情绪漏洞。
陈方旬的呼吸有瞬间不稳。
抓住了。
齐元霜在心里想。
“是啊, 你在想什么……”不稳的呼吸只是刹那, 秒针跳跃后, 再度归于平静。病气在药物的作用下慢慢散去, 陈方旬抵住齐元霜的下齿,轻轻碾压。
他二次俯身,离齐元霜的距离又近了一分。
“所以小齐医生愿意给我一个解答吗?”他缓缓开口, 喉结在他的言语间浮动,气息与声音交缠,带出窗外即将降临的夜色。
齐元霜情不自禁望向他的喉结, 眼中泄露半分不自知的痴迷。旋即迅速收回视线,装若无事开口, 舌尖意外触碰指尖, 言语含糊不清:“这么好奇我在想什么……方旬,你又是为了什么呢?”
指尖传来的一点湿润让陈方旬不受控地抖了抖手。无意还是故意, 只有齐元霜本人知晓了。
他唯一清楚的是,只要有片刻松懈,齐元霜就会顺势而为。他们之间就像在下一盘无形的棋,互相知道对方的长处。
也知道对方的弱点。
陈方旬没有回答他,压下那点湿意。
带着侵略性的眼神直白打量他清俊的面容,将所有属于自己的情绪与念头尽数隐藏。
高烧后的身体仍旧残余滚烫的痕迹,连带探视都有着深切的灼热,
齐元霜含着他的手指,深灰色的眼眸在朦胧的黄昏余晖里闪动粼粼的光。狡黠与戏谑并存的视线,带了钩子般,轻佻划过陈方旬的下巴,轻而易举调转了话题,旖/旎暧昧开口:“有胡渣啊。”
陈方旬早起只坚持着刷完了牙,日常的容貌管理被高烧剥夺,一天一夜后的胡渣清晰可见。
他手上稍稍用力,指腹留下齐元霜的咬痕。陈方旬低笑两声,随意问道:“很难看吗?”
齐元霜行动受限,缓慢又别扭地摇了摇头,他不再用语言回答,反而换上了眼神,用眼神暗示陈方旬他的答案。
就像是蹊水镇那一夜,他们隔着一扇玻璃门,齐元霜为陈方旬围裙系带勾勒出的腰部线条意动。
他那时朝着陈方旬大方坦然地比出大拇指,用唇语说出“很性感”,现在照例能用眼神回应他的情迷。
陈方旬不是体毛重的人,下巴的胡渣也只是浅色的青茬,经过一天后,落在他的脸上,显出几分颓丧的美感。
他注视着齐元霜的答案,薄唇微微上扬,像是要坐实自己传闻中狐狸精的称号。
那副秾艳的容貌是他开疆拓土的武器。
齐元霜想试着伸手触碰他的下巴,然而双手仍旧处于被钳制的状态中。
男人的动作近乎禁锢,没有任何退让的余地。
呼吸炽热,他们撕咬着那条无形的项链,逼迫对方更加靠近自己。
齐元霜的双唇在陈方旬的手下愈发艳红,白与红,互相映衬,忽然让那张往日俊秀吊儿郎当的面孔骤然亮了起来。
满室活色生香。
布料摩挲的声响。
陈方旬的膝盖抵在齐元霜的腿根,他们无声质问对方为什么不对问题作出解答。
却又在下一刻共同默认了不开口的潜规则。
齐元霜浅笑一声,与陈方旬对视的那一瞬间,猛然挣开他钳制自己的双手,抬手抚上他带了胡渣的下巴,报复挑衅似的用指腹碾过唇边痣:“方旬,你好过分啊。”
陈方旬略微扬起下巴,无声纵容齐元霜对他的脸动手动脚。直到齐元霜的双手勾住了他的脖颈,被子下的脚尖轻轻踢了一下他的小腿。
发丝之间的距离愈发亲密,他能轻而易举看见齐元霜的眼眸,甚至能数清楚有多少根睫毛。
“叮咚!”
门铃声撞碎满室暧昧,余晖不知何时已然彻底沉落,霓虹灯光在将皎洁月色染上不同色彩,越过窗框慢悠悠爬上黑色凌乱的床铺。
“我去开门。”陈方旬猛地抽回手翻身下床,随手拿过挂落床沿的睡衣套上。
齐元霜的手在自己的唇上意味深长的揉过,低笑了两声。
陈方旬打开门的那一瞬间,最后一颗纽扣也全部扣上了。
“有事吗?”他看着面前物业的工作人员,问道。
物业工作人员拿着手机,身后有一辆满是东西的手推板车:“哎呀陈先生,打扰到你真是不好意思,因为您一直不接电话,就只好先把东西送上来给您了。”
陈方旬茫然问道:“什么……东西?”
那辆满当当的手推板车被工作人员献宝似的送到他面前:“您的同事们给您送的东西,说是您生病了,特意送东西来,当做慰问。”
手推板车上堆积如山,最顶上的礼品袋在陈方旬震撼的眼神里,摇晃两下,啪叽掉落在地。
陈方旬:“……”
物业工作人员抹了把不存在的汗,打量着他的神色,又继续说道:“那个,您要不签收一下?楼下还有两个板车没送上来。”
陈方旬沙哑道:“还有?!”
物业工作人员很是贴心,毕竟每年高昂的物业费不是白交的。片刻后,又有两辆堆积如山的板车送了上来。
“那么祝您早日康复。”工作人员微笑着离开了陈方旬的家门口,徒留他一个人,难以言喻地看着客厅里满当当的东西。
齐元霜从卧室里走出来,险些没地方下脚,抬高一条腿震撼道:“这些东西,哪儿来的?”
陈方旬觉得自己的头又开始痛了。他揉了揉眉心,哑着嗓道:“物业说是我同事送的东西,因为怕打扰我,就全部堆在物业那里,拜托物业送上来。”
“介意我拆开看看么?”齐元霜抛着随手抓来的一只礼盒,陈方旬摆摆手:“你随意,我先去洗个脸。”
他艰难越过这些果篮袋子,挪进了卫生间。
齐元霜站在客厅里帮他整理东西,翻出来了一堆感冒药,甚至还有贺卡。
全是祝陈方旬早日康复的话语。
他朝着卧室内的卫生间,咋舌道:“方旬,你这辈子都不愁吃感冒药了!”
陈方旬走出卫生间,看着齐元霜拆出来的盒子,揉了揉额角。
“嗯?”齐元霜看见外包装不太一样的东西,发出一声疑惑的感叹,随即趴在地上伸手扒拉那玩意儿到自己的身边,看清那玩意儿上面的字后,猛地爆发出大笑:“哈哈哈哈!”
陈方旬迷惑地看着爆笑如雷的齐元霜,开口问道:“你在笑什么?”
“怎么、怎么……”齐元霜抓着那盒精油,笑到不能自已,好一半天才把后半句话说出口:“怎么还有人祝你早日重振雄风啊哈哈哈哈!”
陈方旬:“……”
他很想知道到底是谁在背后造他谣。
“谁送的?”他咬牙问道。
齐元霜把袋子翻出来,摇了摇头:“没有送礼人,看来就是怕你会火大吧。”
陈方旬无话可说,好半天才压抑道:“这人最好一辈子也别让我抓到。”
这件事好像只是他和楼万霄的谈话内容,那天在场的人就他们三个人,Mia送礼的技能是陈方旬手把手带出来的,不会做这种自以为是的蠢事。
陈方旬还在病中,脑子却依旧好用。他扯了扯嘴角,像朵要吃人的霸王花:“我大概知道是谁了……”
齐元霜把那玩意儿丢到一边,心里为听话只听一半,不知死活的送礼人默哀。
满客厅的东西,整理也要一半天。齐元霜让还在病中时不时咳嗽两声的陈方旬坐到一边等着。
“坐一边去,病人就好好休息。”他睨了陈方旬一眼,“能不能好好听话了。”
挨批的陈方旬安安生生坐在沙发上,不敢瞎动弹,也不太敢问齐元霜他的手机被放到哪儿了。
主要是有继续挨骂的风险。
齐元霜的收纳能力见长,手上动作也加快了,不消一会儿满客厅的东西都被分门别类整理好,客厅重新归于平静。
理完东西,他叫人送的晚餐也到了。
“吃饭吧,晚上还是粥。”他把粥放在餐桌上,叫陈方旬过来吃饭。
陈方旬乖巧来到餐桌前,大概是见他症状好了点,齐元霜叫人晚上送来的粥熬得更浓稠了,还是最简单的青菜粥。
“手机等会儿给你,有时候你就放松一点,要是没了你不能运转,那他们公司都别开了,疯狂压榨你一个人像不像话?”
齐元霜瞥了眼陈方旬的脸,说道。
他把勺子递给陈方旬,把自己那份清淡没什么味的粥一起拿了出来。
陈方旬知道他口味,见状道:“你可以单独点自己要吃的,没必要和我一起吃的那么清淡。”
他喉咙还是疼,没说几句话就要咳两声,
齐元霜坐到他旁边:“让你看着我吃香喝辣多可怜。”
陈方旬很想和他说自己平时也不吃那些东西,齐元霜在他面前吃不吃都没关系。
对上齐元霜调侃似的表情,还是把这句话收了回去。
小齐医生既然体谅他,那他就好好受着就行。
“吃完饭吃药啊。”齐元霜喝了口粥,忽然反应过来一件事,匆匆放下勺子冲进卧室,拿了耳温枪出来:“刚才忘记给你测体温了。”
至于为什么会忘记这么重要的事情,他们共同保持了缄默。
“三十六度五……退烧就好了。”齐元霜松了口气,“除了喉咙还有没有别的地方不舒服?”
陈方旬费劲把粥咽下去:“还有点头晕,身体倒是不痛了。”
齐元霜放下耳温枪,说道:“等会儿吃药,晚上要是没再烧起来就没问题了。”
他的视线飘了飘,像是突然发现了什么:“你剃胡子了啊?”
陈方旬的下巴光洁一片,半点胡渣都没留下来。
他去卫生间洗脸,顺带把胡子刮了。
“啊,嗯。”陈方旬下意识抬手推眼镜,却忘了自己起床后根本没有戴过,只好尴尬收回手。
齐元霜假装没看见他尴尬的动作,调侃道:“不刮也好看啊。”
“太邋遢了。”陈方旬哑着嗓说,他凌乱的头发甚至都规整了不少。
齐元霜偏过头,把笑意憋回去后,才重新转回头吃饭。
陈方旬也在这个时候才发现齐元霜身上穿的衣服:“你这是睡衣吗?”
样式和布料都是家居服的模样。
“我家里的拖鞋还在鞋架上,你要去看看吗?”齐元霜说,“你早上那个样子,我哪来的时间换衣服,穿着家里的拖鞋直接跑下来了。”
“你家密码呢,我是找雅瑛问的。小姑娘担心死了,后面给她发消息报平安才让人安心。”
陈方旬闷头吃饭,耳边是齐元霜难得的絮叨。
平时都是他训人,生一场病,身份倒转,挨训的人换成了他。
不过这次也是他没有预料自己竟然没撑住,上次连续四个月工作时间二十个小时都没有出什么事,这次连轴转半个月居然就累倒了。
“你是不是在想之前都没事,为什么这次就倒下了?”齐元霜像是读懂他的心里在想什么,幽幽开口。
被抓了个正着的陈方旬镇定辩解:“没有。”
齐元霜:“我信你胡扯。”
陈方旬:“……”
“我没有那么想,之后一定注意自己的身体。”陈方旬认真道。齐元霜冷哼一声,他听着那声冷哼,背后发了点汗,料想是病中恢复的正常流程。
“没人在逼你吧?”齐元霜收敛了笑容,慢慢开口说。
他在陈方旬沉默中继续把接下来的话说完:“工作肯定是做不完的,非要逼着自己一次性完成是不可能的事。陈方旬,你是有血有肉的人,不是只靠能源运转的机器人。”
陈方旬身上是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问题,他把责任看的太重太重,把维护大局这件事当做了人生的一部分,所以才会那么拼命。
明明没有人逼他必须当天全部完成,他依旧要以最高标准要求自己。
就像是因为某种不安才要这么做。
碗中的粥只剩薄底,陈方旬放下勺子,许久后才开口:“我只是习惯了。”
“习惯不代表正确。是人就会有状态变化,你上次没有出问题,只能说明你上次的状态还不错,愿意支持你祸害自己的身体。但你要不要想想这两个月你是什么状态?”齐元霜问道。
按照陈方旬这两个月的状态来看,他的身体不生一场大病抗议都不可能。
“我会做好身体管理。”半晌后,陈方旬才开口道。
“你——”齐元霜刚要说出口,却猛然止住话,无奈叹了口气:“行吧,你自己有数就好。”
他被陈方旬生病这件事影响到,操之过急,关心则乱了。
有些话他应该要用更委婉的语气,斟酌过后说出口。而不是在餐桌上,用过分强硬说教的态度和陈方旬说,甚至要冠以医嘱的名号。
陈方旬生硬地用勺子舀起最后一勺粥,沉默地送进了自己的口中。
礼盒的包装袋没有粘牢,没一会儿缓缓松开,发出细微的动静。
餐桌上沉寂一片,齐元霜站起身,收拾桌上的残局。
“半个小时后吃药,等你睡了之后我再回家,有问题直接给我打电话,这样没问题吧?”齐元霜把陈方旬面前的空碗叠到自己那只上,语速极快地说道。
他尚未收回手,陈方旬抓住了他的手腕。
“我不是那个意思。”陈方旬并不适应说这种话,出言解释的时候,是很鲜明的不自然感。
他只说了这一句话,陈述后面的内容显然对他而言是件困难的事情。
陈方旬抬眼看向齐元霜的脸,神情认真。
齐元霜低头看见他抓住自己的手腕,良久后才长叹一口气,低声道:“我知道你不是这个意思,我也知道你已经习惯了这样的生活。”
他放下空碗,轻轻抚摸陈方旬的腕骨,温柔道:“你现在还在生病,我还对你说教还是太过分了。”
“我只是希望你能好好照顾自己。”他对陈方旬说道,“对自己好一点,好不好?”
陈方旬缓缓松开了他的手,齐元霜笑了笑,伸手把他勉强规整的头发又摸成凌乱头:“我去洗碗,药我都分好放在桌子上了,你看下时间,到了就吃药啊。”
他端着脏碗进了厨房,围裙系带在他后腰垂落出蝴蝶结的模样。
陈方旬坐在餐桌前,默默看着他洗碗的背影,火苗在心间愈烧愈烈,直至燎原。
水声潺潺,陶瓷碗具轻撞发出清脆响声。温水在他的手边,他看着时间,打开了分装好的药片,没有犹豫地就水服下。
苦涩从舌尖蔓延至舌根,一路飘散落在心间燎原的火上,与潺潺水声一道熄灭了火焰。
齐元霜穿着灰色的圆领睡衣,半弯腰低下头洗碗时,被发丝遮掩的白皙后颈暴露在空气中。
陈方旬收敛了视线,将包着药片的纸包揉成杂乱的一团。
随手丢在了桌子上。
第69章 第 69 章
病痛向来会放大化情绪, 冷静理智思考,在逐渐升起的体温中被灼烧。陈方旬用苦涩的药剂压下灼热, 坚信治愈后,他的淡然会跟随回归。
刀片在喉咙中运作,声带像是经历了一番凌迟,发出的声音拥挤干涩,甚至有几分血腥气。
他重新拿过那团皱巴巴的纸包,咽下喉间的痛楚, 将纸包重新展开,试图将它叠成方方正正的模样。
叠纸的动作让他回忆起工作压力过大时,就翻出衣服每件拆开叠起的过程。他不必等待病愈, 只要做这样耐心细致的事情, 就足够他恢复内心的平静。
抚平纸上的每道褶皱, 角对着角, 平整地折起, 再辅以沉重的划痕, 就能让两边重合。
他机械性地重复叠纸的动作,强迫的行为助于他冷静。
“嗒。”陶瓷碗具被擦干放进消毒柜,齐元霜细致地打理它们, 仿佛在做一场精密的手术。
他摘下围裙,干燥略带冷意的手掌贴在了陈方旬的手上,温柔地摸过他的手背, 不容拒绝地拿走了陈方旬手中过分方正,甚至出现尖角的纸包。
纸包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 准确地进入了垃圾桶。
齐元霜看向陈方旬, 在他空白茫然的神情中耐心问道:“药吃完了吗?”
空荡荡的水杯摆在陈方旬的手边,装着药片的纸包已经丢进了垃圾桶。他对着显而易见的事实提出疑问, 只是想要让陈方旬转移注意力回答他。
“吃完了。”良久后,陈方旬才从那种机械重复的考虑中清醒过来,他罕见地露出了懊恼的表情,揉了揉自己的眉心。
齐元霜坐在陈方旬的身边,双手包住了陈方旬的手,轻柔地替他做手部按摩,柔声问道:“生病很难受吧?”
他收敛了一身的刻薄尖刺,先前隐约的阴阳怪气都被他自己掩藏,将最温柔平静的状态尽数留给了陈方旬。
“难受。”陈方旬重重咳了两声,刺痛裹挟着咳嗽生拉硬拽着舌根。
口腔发苦,咽下的津液都带着干瘪的味道。
“唉。”齐元霜叹了口气,按揉着他的掌心,问道:“要不要现在去睡觉?”
陈方旬摇了摇头:“睡了一天,睡不着。”
他今天一天基本都是在床上昏睡过去的,早上昏睡,吃过退烧药继续睡,下午更是没精气神,到了黄昏才有点精力醒来动弹。
现在没有半点困意,估计药效发作后就想睡了。
“那要看手机吗?”齐元霜又问道。
陈方旬还记得医嘱,乖乖征询他的意见:“能看吗?”
“看样子精神还挺不错,给你看二十分钟吧。”齐元霜说,“你平时消息就多,我今天帮你请完假后,还特意关了静音。”
他早上在陈方旬睡了之后,就给傅长阙那几个人发了消息请假。反正那几个人知道后,陈方旬的所有老板都会知道陈助理今天生病需要卧床休息。
至于中途那几个人妄图来看陈方旬结果被他毫不留情骂了个狗血淋头,这件事就不用和陈方旬说了。
他把陈方旬的手机从睡衣口袋里拿出来,递给了陈方旬。
陈方旬盯着他睡衣上的硕大口袋,心想自己怪不得没找到手机,原来被早有先见之明的齐医生随身携带了。
他摁下了手机的锁屏键,上千条讯息来电如海啸般涌了出来,吓得他把手机直接往桌子上一甩,好半天才收敛那种震撼,打开了通讯软件。
齐元霜在一旁看了眼,目瞪口呆。
他知道陈方旬的手机常年要接手无数讯息,但他没想到是,仅仅只是一天没有看手机,那些信息邮件来电会这么恐怖堆积,怪不得陈方旬昏迷也要死抓着手机不放,高烧到快熟了也要发出“我要上班”的哀鸣。
陈方旬扯了扯嘴角,给手机解锁,紧跟着又是一堆信息跳了出来,直接让他的手机死机许久,才恢复成正常工作状态。
还有来电,奇迹般地发现他正在看手机,于是接踵而至,大有他不接就打到天荒地老的架势。
他揉了揉跳动的额角,站起身接通电话。
“喂,蒋总……身体已经恢复大半了,今天实在没办法工作,堆积了问题,给您添麻烦,万分抱歉……”
“方总,好,我明白了,明天复工后我会把合同送到那边的……”
“季总……身体没有大碍了,劳您挂心……酒店那边已经订好了,宴请宾客名单我稍后会发给您……”
齐元霜坐在餐桌前,看着陈方旬十分钟之内接了将近二十个电话,震撼过后脸色却愈发阴沉。
陈方旬拿着手机,另一只手握拳抵在唇上,掩去沉重的咳嗽,试图将声音压抑到最低,喉咙又痛又痒,到最后说话的声音已经近乎嘶哑。
电话回了一小部分后,是漫天的信息,上司吩咐,下属的哀嚎,每一条都在呼唤爱岗敬业全能的陈助尽快回到岗位。
陈方旬喘着气,只觉得脑袋又开始疼。
“我收回今天对你说的话……”齐元霜幽幽飘到陈方旬的身后,从他手边探出头。爱岗敬业陈助理当场头皮发麻,拿着手机不动了。
沉入工作的状态太深入,他险些把齐医生给忘了。
齐元霜咬着牙,慢条斯理,一字一顿开口说:“我和你说,没了你他们照样运转,现在我收回这句话,没有你他们还真的不能动了。”
这么多人还真就指望一个陈方旬。
陈方旬无话可说,
他其实也很想知道为什么自己有那么多老板,那个写混乱狗血文的作者一定要把每个背景板助理都写成他吗?
“你还有十分钟,告诉他们自己的身体实在没办法承受高压工作,让他们明天再谈。”齐元霜指了指时钟,“你需要睡眠和好好休息,而不是让过载的大脑加班。”
陈方旬也知道自己的身体状态并不适合加班,他那么拼命工作还房贷,也不是为了猝死做准备。
他去房间把笔记本电脑拿了出来,坐在中岛台前,手机在支架上,用仅剩的十分钟开始回复信息。
齐元霜再多的重话也说不出口,他叹口气,站在陈方旬的身后,抬手按在了陈方旬的太阳穴上。
陈方旬乍一被他碰了头,下意识想转过头看他,却被他重新摆正头:“九分钟,抓紧时间,我给你按摩。”
他手上的力道恰到好处,头痛显而易见有所缓解。陈方旬把注意力重新放回电脑上,看了眼时间,手指在键盘上飞速敲动。
眼镜还放在床头柜,但现在没有多余的时间去拿。
他眨了两下眼睛,把眼里的生理性泪水眨掉了。
病中双眼本就疲劳,盯着电子屏幕没多久,眼睛就开始酸涩。
时间还剩最后一秒的时候,陈方旬按下了发送键,将最后一条消息发出。他合上电脑,回过头看齐元霜:“好了。”
说这话时神情很认真,全然像是在通知这件事的达成。
齐元霜却从他的表情里看出几分要表扬的意思。
“好棒。”他拍拍陈方旬的肩膀,就像是一个经验老到的幼教,“行了,乖孩子去擦个身体,洗漱完上床吧!”
“没必要这么叫我。”陈方旬别扭地开口,却没特意表现出来自己的反感。
生病的时候,理智冷静的陈助理也会变成会撒娇要表扬的小孩子。齐元霜笑得很是温柔,推着他的肩膀去浴室。
“你现在暂时不能洗澡,热水擦身体啊。”他对陈方旬说,而后朝他挑了挑眉,戏谑开口:“要不要我来替你擦身体?”
陈方旬站在浴室里,手上还拿着新的一套睡衣,果断拒绝了齐医生的好意:“那太麻烦齐医生了,我可以的,谢谢。”
他关上浴室门,将齐元霜关在门外,拿起花洒的时候,听见了齐元霜嚣张的大笑。
浴室门是磨砂玻璃,他甚至能隐约看见齐元霜捧腹大笑的身影,腰弯的快倒在地上了。
陈方旬无奈摇摇头,接了一盆热水,把毛巾浸在热水中,拧干擦拭身体。
擦干净后,他套上睡衣,刷牙洗脸。
走出浴室时,齐元霜正坐在床沿,拿着手机打植物大战僵尸,背景音乐还是格外令人熟悉。
“你要用浴室吗?”陈方旬问道。
问话在当下的场合里似乎被赋予了更深层的意义,齐元霜关掉手机,游戏音乐戛然而止。
他知道陈方旬在说什么。
“我等会儿回家洗澡,反正就在楼上。”他看向陈方旬,说道。
陈方旬了然地点点头,和他郑重其事道谢:“今天麻烦你了。”
他掀开被子乖乖上床。
如果没有下意识给齐元霜打的那一通电话,齐元霜也没有下楼来照顾他,他今天估计真要在家里烧成傻子,还爬不起来给自己灌退烧药。
“这有什么好谢的。”齐元霜摆摆手,并没有把照顾他的事挂心上。说完后,他才续着之前的话继续说,“等会儿洗完澡呢,我再下来。”
他说话大喘气似的:“你这里毕竟没有我的衣服嘛。”
问话更深层次的意义被他轻描淡写地回答,陈方旬有些呆地反问了一声:“啊?”
“万一你半夜又开始烧起来怎么办,我是不放心的,当然要陪在你身边。”齐元霜莫名其妙地看着他,“洗碗那会儿说的话你不要放在心上,我还是担心你的。”
他就这么简单地带过了一切。
陈方旬低声应道:“好。”
齐元霜抓着手机站起身:“那我先回家了啊。”
“嗯。”陈方旬点点头,抓紧了被子。
齐元霜洗完澡换了件黑白花色的睡衣,左胸口绣了一只熊猫。他重新下楼来到陈方旬身旁的时候,卧室内只开了一盏小夜灯,陈方旬躺在床上,人已经昏昏欲睡了。
感冒药的药效发挥作用,困意侵袭他的全身,又像是要把他平时因为高压工作缺少的睡眠补充回来。
听见动静,他迷迷糊糊睁开眼,哑着嗓问道:“你回来了啊。”
齐元霜坐在他的床边,拿耳温枪给他测了个体温。显示屏幕上的体温正常,他放下耳温枪,拍了拍他的胸口。
“嗯。”他应了一声,低声对陈方旬道:“现在体温正常的,我先去客房了。”
“留下来吧。”陈方旬咳了两声,话里有浓重的鼻音。他往一旁挪了挪位置,给齐元霜空出地方躺下,又含糊不清道:“衣柜里有被子。”
齐元霜伸出手替他把刘海拨开,去衣柜里拿出一床新的被子展开,靠在床头,听见陈方旬的咳嗽声,还是伸手轻拍他的胸口替他顺气。
陈方旬的呼吸逐渐平稳,睡梦里紧蹙的眉头也被缓缓抚平。
齐元霜就这样靠在床头,借着夜灯昏黄的光观察他的面孔。
生病中的夜晚像是裹了层名为脆弱的外壳,连白日雷厉风行的陈助理都能露出柔软的内里,不设防地将一切虚弱袒露在齐元霜的面前。
他叹了口气,伸出手关掉了夜灯,卧室内彻底暗了下去。
陈方旬的呼吸声有点重,还会出现时不时的咳嗽声。
看起来坚韧的人其实也很娇气啊。齐元霜拍他的胸口的手未停,忍不住在心里想。
他躺在陈方旬的身边,分明是同床共枕,也像是用两床被子分出了楚河汉界,泾渭分明地占据各自的领地。
唯有他的手始终停留在陈方旬的胸口,持续地,不间断地轻拍,平息陈方旬的咳嗽声。
后半夜时,齐元霜为自己留下来的决定感到庆幸。陈方旬躺在他的旁边,白日降下去的体温再一次烧了起来,身体重新变得滚烫。
齐元霜从药箱里翻出来退烧贴,直接贴在了陈方旬的额头上,又喂他吃了退烧药,擦过身体才放他躺下。
他抓了抓草窝似的头发,干脆没继续睡,坐在陈方旬身边数他的睫毛。
这次发烧的时间没有持续太长,天快亮的时候,陈方旬的体温恢复正常。
齐元霜打了个哈欠,看见他不再紧皱的眉头,终于松了口气。
“终于不烧了。”他暗自嘀咕一声,看见陈方旬熟睡的脸,恶作剧的心思油然而生。
他伸出手,动作小心轻柔地掐了他的脸:“说你是公主还不信,下次还敢这么折腾自己,小心挨骂。”
那张脸被他掐得有点变形,但陈方旬完全没有要醒的意思。
齐元霜折腾他也就折腾那一下。
他重新躺回被子里,侧着身子注视陈方旬的侧脸,伸出一根手指,像少女漫画里那样,手指勾勒他的五官线条,用气声慢慢呢喃:“还不到时间……太快认输怎么行呢……”
朦胧的光透过并未阖紧的窗帘缝隙时,他终于再次有了点困意,打了哈欠后,抱着被子沉沉睡去-
陈方旬醒来的时候天色已然蒙蒙亮。
床头柜的电子时钟写着数字六,是他平时的起床时间。
他转过身,朦胧的视野因对方熟睡的面孔忽然变得清晰。
齐元霜躺在他的身边,抱着被子睡得很深。
他的双眼下是颜色浓重的青黑色,满脸都写着疲倦。分明是睡觉,却还能看出几分忧虑。
陈方旬并不适应与人同床共枕。
以往在蹊水镇时,两室一厅的家根本没有余裕给他腾出来一个房间,他又不好和妹妹一起睡,青春期索性直接在客厅圈了块地,拿帘子隔开,里面放一张折叠床。
搬到珩京后,他和陈雅瑛都在学校住宿,房子也没有租太大的,他依旧是随便一张折叠床应付过去。
工作后有了自己的房间,更不可能和别人同睡。
醒来后乍一看见齐元霜躺在他的身边,他的第一反应是错愕,良久后才想起来,昨夜是他自己叫人留下来的。
大半夜还再次发烧,麻烦了齐元霜一个晚上,害的齐医生都没休息好。
陈方旬叹了口气,蹑手蹑脚起床,关上卧室门后,去了客厅的卫生间洗漱。
退烧贴还在他的额头上,他把东西从额头上撕下来,看向镜子里的自己。
整张脸虽然憔悴,但已经比昨天苍白满是病气的脸要好上不少。
喉咙只剩肿痛,没有昨天刀割似的疼痛感。
他深吸一口气,打理完自己后,就去了厨房。
齐元霜醒来下床打开卧室门,看见的就是陈方旬在厨房忙碌的背影。
他半眯着眼,随手抓抓横七八叉的头发,幽魂似的飘到陈方旬身边:“应该没发烧了吧?”
“没发烧,喉咙也没昨天那么痛了。现在身体应该恢复得不错。”
陈方旬打开蒸笼,取过盘子,把小笼包从蒸笼里夹出来:“洗漱用品在卫生间,你洗漱后过来吃早餐。”
虚弱的陈方旬随着身体逐渐恢复远去,齐元霜再次看见了那个成熟稳重的陈助理。
“好。”他应了一声,往卫生间飘去。
陈方旬把早餐全部摆在桌子上,回到卧室换上了西服。
领带被他拿在手里,预备出门前再打上。
“你今天就要去上班啊?”齐元霜漱口漱到一半,从卫生间探出头问他。
“不回去上班的话,那些乱子没人收拾。”陈方旬低头扣衬衫扣子,咬牙道:“我不想在完成本职工作的同时,还要收拾成百上千的烂摊子,很累。”
他旷工一天堆积的工作就足够恐怖了,不能想象旷工两天的情况。
盛好的白粥温热刚好能入口的程度,他翻出手机查看工作邮件,见齐元霜坐下,还能顺手把那笼小笼包放到他面前,一旁还有杯豆浆。
“豆浆是你出去买的吗?”齐元霜好奇问道。
陈方旬摇摇头:“不是,早上做的。小笼包是上次雅瑛说要吃,我包多了,就放在冰箱冷柜冻着,今天早上拿出来蒸。”
齐元霜喃喃道:“你还真是全能啊……”
“在酒店后厨兼职过而已。”陈方旬把空碗放在洗碗池,“你吃完了把碗碟放洗碗池里就好,不用洗了。昨天辛苦你照顾我,今天好好休息。”
他抬手看了眼腕表,拿上公文包就要出门:“我先去上班了。”
“等等!”齐元霜喊住他,把药塞进他手里,顺带翻出一包口罩给他,“病没好全,口罩和药都带上。”
“麻烦了。”陈方旬赶时间,匆匆道谢后就冲出了家门。
他今天上班几乎踩着点打卡成功,晚一秒都算是迟到。
人刚进办公室没多久,就被叫走开会。开完会结束,满公司上下跑解决昨天旷工带出来的一连串麻烦事。
谢逐青想和他说句话甚至都没机会,只能看着陈助理飞一般掠过总裁办,又飞一般冲向会议室,手上文件和电话压根没停。
“方旬。”见陈方旬终于停下来喝口水,谢逐青喊住了他。
陈方旬摘下口罩,听从齐元霜定时发来的多喝水的信息,拿着水杯看邮件。
听到谢逐青喊他的名字,条件反射放下水杯:“谢总有什么安排吗?”
谢逐青失笑道:“你先喝水,我还没有过分到给你一个病没有完全好的病人继续施加工作压力。”
陈方旬点点头,重新端起水杯喝水。他咳了两声,呼吸才顺畅不少。
谢逐青耐心站在他的身旁,见他把水杯放下,才开口问道:“身体好些了吗?”
“好点了。”陈方旬道,“昨天发高烧,连行动都有点困难,没有及时处理工作。”
“工作是做不完的,你的身体最重要。”谢逐青打断他的道歉,明确了自己的观点。
他看着陈方旬略显憔悴的面容,叹了口气问道:“昨天是齐医生在照顾你?”
陈方旬不知道为什么谢逐青突然提起齐元霜,但还是诚实道:“嗯,昨天是齐医生在照顾我。”
谢逐青笑意未变,试探性开口:“齐医生去你家应该挺不方便的吧?”
陈方旬有些困惑地开口:“嗯?也没有,他就住我楼上。”
谢逐青的眼皮跳了跳。他扯扯嘴角,说道:“我倒是第一次知道。”
“我也没想到齐医生和我住的那么近,好在昨天有他。”陈方旬直率道。
他忽视谢逐青眼中闪过的不同的情绪,继续装成以前那个迟钝的“陈方旬”。
学生时代,还是在谢逐青身边工作的时候,一如既往的那个迟钝模样。
陈方旬的朋友不多,大学时期认识,最后还有在聊天的,只剩下徐必知和谢逐青,他并不想和谢逐青连朋友都没得做。
谢逐青很快就调节好了自己的情绪,脸上的笑容依旧毫无死角挑不出错处。
他看向陈方旬,温和道:“还真是凑巧。”
“我还以为他会住在宁家,原来早就自己搬出去住了啊。”他拉开椅子坐下,风轻云淡地说。
目光却看向了陈方旬。
陈方旬知道他话里有话,还是推了推眼镜,对谢逐青道:“他和宁家关系不好,不住在宁家,很正常。”
谢逐青似乎是出他话里的维护,笑了笑,不再多言。
第70章 第 70 章
陈方旬并不知道谢逐青为什么突然和他提起齐元霜和宁家的关系。
毕竟关系差劲这件事, 齐元霜都表现在明面上。
他不动声色打量着谢逐青的眼睛,然而那双眼睛只是平静淡然地看向前方的落地窗。
提起齐元霜和宁家的事, 只是他的一时兴起。
但陈方旬直觉那番话里还有别的意思。
他对齐元霜的过往感兴趣,但没兴趣从别人口中了解齐元霜这个人。
那些事情,齐元霜愿意和他说,那他就安静听。不愿意开口说,他就当做万事不知,继续与他面前的齐元霜相处。
在陈方旬眼里, 和他度过每一分每一秒的齐元霜才是真实的,他所接触到的,就是这样的一个人。
他对人际关系往来自有一套准则, 并不需要他人明里暗里的提醒与暗示, 逼着他寻找答案。
那种行为处事, 和他严谨理性的性格完全不相匹配。
窗外高楼林立, 从上方俯瞰, 无数人在高楼间穿梭, 都是看不清的蝼蚁。
陈方旬收回视线,打开了平板。
谢逐青转过头去看工作的陈方旬,忽地转了话题问道:“宁老太爷寿宴, 你要参加吗?”
陈方旬对雇主身边的重要人物都放了注意,这些人的生日喜好全都记在心上。
他算了下时间和日程,不出意外当天他要出席。
“日程安排上来讲, 我会出席。”他对谢逐青道。
谢逐青半眯着眼,装若无事那般笑问道:“和谁一起?”
陈方旬捏紧脸上戴着的口罩, 咳了两声:“看那天安排。”
不出意外, 那天所有主要的雇主估计都要参加。
宁老太爷威望高,当年也是立过功的人, 今年又是九十整寿,宁家必然会大肆操办。
他有些头疼地摘下眼镜揉揉眉心,对谢逐青道:“寿宴在下个月,时间尚且还早,半个月后再开始安排吧。”
送礼也是一件大事。
谢逐青打趣他:“我还以为你已经习惯提前几个月安排好后面的日程。”
陈方旬叹了口气,声音闷在口罩里:“计划赶不上变化啊。”
提前安排的确是他的习惯,他甚至能在年中就把年尾的事情进行大致的安排。
但现在他和几个老板,在他看来都算是闹僵了。
傅长阙楼万霄,勉强再算一个宁善渊,几个大老板只剩下谢逐青,目前和他关系还没有那么僵硬。
其他的自从他生病后还没有见上面,大多交流只剩下工作内容,相当于恢复到了最初的状态,让他在忙碌之余,不免松了口气。
至于楼万霄,照旧是小孩子脾气,直接不和他讲话了,消息不回,整天装死保持沉默。
陈方旬也没空带孩子,工作日程交流的任务全部放权给Mia,让Mia去带这位老板。
谢逐青坐在办公桌前,托着下巴看忙碌的陈方旬,心情并没有为陈方旬维护齐元霜这件事而消沉不快。
进入十一月后,冬季毫不留情降临,工作也翻倍增长,但他并没有要打开桌上那些文件的意思。
“谢总,有什么吩咐吗?”陈方旬背对着谢逐青都能感受到那强烈的注视,忍了一会儿后,还是无奈开口,准备给自己加点工作量。
谢逐青朝桌前一旁的椅子比了比,示意他坐下:“看你忙一上午了,坐着休息一会儿吧。身体还没好全,就这么拼命可不太好。”
陈方旬皱了皱眉:“我这边还有部分工作没有收尾……”
“我让杨晨负责。”谢逐青直接把他的工作分出部分交给别人,减轻了他的工作压力。
又问他:“其实我很好奇,你当年为什么不同意升职?”
陈方旬的工作能力,无论是升职还是单干都能有不错的结果,让他当助理反而是屈才了。
谢逐青一直不明白,如果陈方旬愿意,他能立刻给他安排。
“习惯了。”陈方旬道,“做助理工作已经做出感情,换别的反而不大习惯。”
“习惯了……”谢逐青低声喃喃,并不知道陈方旬为什么会有这样的“习惯”。
他的回答总是这样简单含糊,更深层次的原因,从来不会和他人多言一句。
一切都能用一句“习惯了”概括。
那他和齐元霜相处,难道也是因为习惯吗?
谢逐青低头看见堆积如山的文件,沉默地收敛了突然冒出头的不快。
不过这次的问题,陈方旬的确没有说谎。
他已经习惯了助理工作,让他做别的反而不太适应。
“中午要一起吃饭吗?”谢逐青问道。陈方旬一愣,而后慢慢道:“中午我有约了。”
齐元霜给他发了消息,问他要不要中午一起吃,估计是看他的身体状况。
同时也是为了避免他那走哪儿,哪儿就多出来一堆凑桌吃饭的人的体质。
谢逐青的笑意收敛半分,温声道:“那还真是不凑巧。”
陈方旬装傻道:“很抱歉。”
“方旬,你没有必要和我道歉。”谢逐青低声道。
他最不能听见的就是陈方旬的道歉。
剩余的后半句话模糊不清,比起说给陈方旬听,更像是说给他自己,只剩下了微弱的气声。
该道歉的人一直是我。他将这句话彻底咽回口中。
陈方旬的脸被口罩遮掩大半,只剩上半张脸露在外面。
那双漂亮的桃花眼也被银边眼镜微微遮掩。
办公室内寂静一片,没有人在工作,心思各异地思考刚才那些对话有没有哪里出了纰漏。
良久后,陈方旬坦然看向谢逐青。
在这位上司寡淡的笑容里,他慢慢道:“谢逐青,你也没必要把沈敬玄的错误揽到自己的身上。”
他们终于愿意正式将早上那些试探言语背后的深意开诚布公谈论。
谢逐青一怔,猛地抬头,那一刻他的问话甚至有些急躁,声音都带上了颤抖:“什么……什么意思?”
陈方旬叹了口气:“我从来没有因为你给我介绍沈敬玄的助理工作这件事,就对你有意见。”
“你和沈敬玄是两个独立的个体,我没有迁怒的习惯。”
谢逐青在面对他的时候,总是有几分小心翼翼,生怕他不高兴就翻脸。
但明明谢逐青才是老板,真要甩脸色,也该是他,而不是他这个助理。
今天早上也是如此,陈方旬在谢逐青那多次的喃喃回答中,感受到了他的局促与恐慌。
他和谢逐青认识了十二年,却在屡次的局促与紧张中,仿佛陌生人。
谢逐青永远是过分谨慎的状态。
“你不必对我愧疚,也不必觉得对不起我,该有愧疚的人是沈敬玄。”陈方旬道,“你大可以放松一点。”
他无法适应谢逐青那种近乎怯懦的试探方式,如果是傅长阙他们那般坦荡到神经病的态度,反而更让他理解。
那样他可以直白应对。
但谢逐青这样的,他也只能收起直白的言语,迂回婉转地劝诫和拒绝。
谢逐青的手不受控地抓住了桌沿,半晌后都没有开口的意思。
“是我多想了。”他咽下喉间的苦涩,声音颤抖。
陈方旬坐在他面前,开玩笑似的说:“你和我都认识十二年了,难道不知道我是个什么样的人吗?”
谢逐青笑意勉强:“我……当然知道你是什么性格的人。”
对话就此终止,陈方旬看了眼腕表,对谢逐青道:“快到午餐时间,谢总需要给你订餐吗?”
谢逐青摇了摇头:“我中午出去吃,你也去吃饭吧。”
他们一同乘电梯去了车库,各自坐车离开。
司机转过头,沉声询问谢逐青:“谢总,现在出发吗?”
谢逐青坐在后座,看见车窗外,陈方旬的车缓缓停下,齐元霜拉开副驾的车门,不知道听到了什么,朝着车内露出格外明媚的笑容。
他上车之后,车门彻底关上,那辆黑色的RS7汇入车流,再也看不见。
谢逐青依旧保持沉默,没有给司机下达命令。
库里南停在原地没有动。司机并不清楚老板在想什么,还是尽职尽责保持沉默,直到听见那声“走吧”,他才会踩下油门。
谢逐青望着窗外,陈方旬与他说过的每一句话在他的脑中循环播放。
陈方旬从来没有怪过他,也不觉得他有什么问题。
他冷静疏离地划分关系层次,对每件事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判断。谢逐青从来不在他迁怒的范围里。
不是没想过利用沈敬玄接近陈方旬,但今天谢逐青却突然反应过来,在陈方旬的眼里,他和沈敬玄一直不在一个层次里。
陈方旬承认了那十二年。
他下意识想为那些话露出笑容,然而尝试无数次,唇角依旧无法上扬。
分明应该是高兴的事,但他却笑不出来。
那些话在这一刻,对他而言更像是自虐,凌迟着自己的情感。
他清楚意识到有什么彻底发生了变化,本就微弱的可能性成为了不可能。
谢逐青从钱包的夹层里翻出那张久远的照片,指尖轻轻抚过照片上那两人尚显青涩的面孔。
二十岁的陈方旬面无表情和他站在一起,半长的头发几乎遮住他半张脸。站在他身侧的谢逐青带着微笑,身体下意识往陈方旬的方向倾了倾。
他们共同看向镜头,背景是珩京大学的紫藤花长廊。
快门声响起,从此将那一刻定格。
照片被珍重放入钱包的夹层,又在岁月的流逝间逐渐泛黄。
青涩的面孔不复存在,连带当年出现的悸动也被深埋心底。
谢逐青取出打火机,手指颤抖几番,还是点燃了火苗,燃烧了照片的一角。
火舌燎上紫藤花,愈烧愈烈,将往日那段岁月也置于火焰之中。
二十岁陈方旬阴郁昳丽的面容在火焰下,眼神依旧毫无变化。
平静的目光穿透了十一年的时光与谢逐青对视,最后彻底湮没在火苗里。
谢逐青怔然地看着那张照片燃为灰烬,悸动再无证据。
火焰熄灭。
人至而立,反倒第一次尝到了“失恋”的味道。
他苦涩地笑了笑,闭上眼,将所有的情绪掩藏,对司机道:“走吧。”
“咳咳咳。”
陈方旬握着方向盘,低咳了两声。
齐元霜立马转过头问道:“早上药吃了吗?”
陈方旬点了点头:“吃过了。”
齐元霜应了一声,对他说道:“我刚刚好像看到谢逐青在后面。应该是他吧,黑色库里南。”
“嗯?”陈方旬专注开车,疑问道。
齐元霜低着头,手指在键盘上翻飞:“我上车前,他那辆车就停在你后面,不知道在想什么,没有开走。”
“可能在确认目的地吧。”陈方旬平静道,“他今天上午状态也不太对劲,还突然和我说,你和宁家关系不好。”
“我和宁家关系不好不是已经人尽皆知了吗?”齐元霜收起手机,伸了个懒腰,拖长音不耐烦道:“啊,下个月老太爷寿宴,我是真不想参加。”
“我和他们又没什么关系,出席的身份尴尬得要命,有什么好去的。”
因为这件事,他已经被母亲催了很多回。这几天消息狂轰滥炸,甚至还打电话怒斥他,除了电话信息,宁寻弈更是作为钦差大臣,不断劝他回宁家。
连话少寡言的宁善渊都给他发了一堆信息,还有几百字的小作文,他一眼都不想看。
“我大概也要参加。”陈方旬抽空推了推眼镜,无奈道。
齐元霜下意识问他:“你要和谁一起参加?”
陈方旬:“……”
“就是这个最麻烦。”他头痛道,“我和谁去都会被说,估计还要在我耳边念经,问我为什么和他,却不和他一起参加。”
齐元霜没忍住笑了一声,被陈方旬斜睨了一眼。
他忍着笑:“老板太多了,所以让你辞掉几个。”
陈方旬也想辞职,他当牛做马九年,早就想辞职了,每时每刻都在想。
“哦对,那要不你和我一起出席吧。”齐元霜一拍掌,欢快道。
前方是红灯,陈方旬猛地踩刹车,转过头看着齐元霜。
齐医生正捂着头揉了揉。
“怎么用这种眼神看我?”他疑惑地看着陈方旬。
“我和你一起出席?”陈方旬沙哑问道,“什么身份,你的助理吗?”
齐元霜放下手,戏谑道:“出门在外,身份都是自己给的,你想要以什么身份出席都可以。”
“哦,”他伸出一根手指摆摆,“我爸这个身份不行。”
“我也没有做你长辈的癖好。”要不是陈方旬现在在开车,齐元霜脑袋就要挨凿栗了。
“助理也好,朋友也好,干哥哥也好,你随意发挥。”齐元霜朝他眨眨眼,“反正我不介意啦。”
当然,情哥哥是最好的。
陈方旬的指尖轻敲方向盘,思索一番后发现这的确是最佳的方案。
他一个助理,自己去贺寿还是单薄了一些。
和其他老板去,总归要和没陪同的老板辩论,和齐元霜去是最佳方案,毕竟齐元霜目前名义上是宁家的人,还是个医生,和“霸总”这个行业没有多少关系。
“好,那就这么决定了!”齐元霜愉悦道,“你和我一起出席。”
陈方旬应道:“那我和你一起——”
“等会儿。”他突然想到某件重要的事,“我也没必要出现在现场啊。”
他一个助理,一不想讨好宁老太爷,二不想拓展人脉,老板们陪同出席的人员他都能安排好。
不跟在老板身后,他去不去都无所谓。
齐元霜目光幽幽:“你觉得以你的体质,你能躲得开吗?”
陈方旬:“……”
他不仅躲不开,还有可能被卷进去。
无数场他想翘掉的宴会最后都会给他一个狠狠的教训,告诉他逃避是没有用的。
无论他做了多少放假的准备,他依旧会出现在宴会会场。
陈方旬失落地叹了口气,只希望自己这古怪的体质能早日正常。
午餐照顾陈方旬的病体,依旧在一家菜肴格外清淡的餐厅。
陈方旬和齐元霜下车进餐厅,低声讨论午餐的菜品选择。
还没走到预定的桌号那儿,就先看见了两个熟人。
“裴清羽和宁寻弈怎么会坐一块?”
齐元霜半眯着眼,问道。
陈方旬推了推眼镜,看着笑面虎一般的裴清羽,缓缓开口:“他们两个认识?”
领班带着他们继续往餐厅内走,陈方旬和齐元霜她的身后,边低声讨论,边跟住步伐,越往里走,齐元霜忽地开口:“我怎么感觉这路不太对。”
陈方旬对上了裴清羽惊喜的神情,面无表情道:“因为我们坐在他们旁边。”
齐元霜:“……”
【请收藏【魔蝎小说】moxiexs.com 为你分享更多更好看的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