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方旬看着齐元霜那双清澈干净的眼睛,又见余光里的姜京月,还是微微点了点头:“齐医生,麻烦你了。”
“没事,反正姜京月付钱。”齐元霜晃了晃外卖袋,朝姜京月道:“大少爷,起来跟我走吧。”
姜京月轴劲儿犯上来,披着浴巾哆哆嗦嗦,唇色苍白,死活不肯跟齐元霜走,仿佛他是什么豺狼虎豹:“我还不用你来管!”
齐元霜无奈地看向陈方旬:“这小傻逼大半夜来就是发个烧折磨自己?”
陈方旬道:“……京月少爷找我……有事。”
他话说的很犹豫。姜京月大半夜跑来找他,要和他结婚,饶是陈方旬都忍不住骂姜京月是个疯子。
骂人这些话,他少年时代骂的还多。他爸在外欠赌债,讨债的上门,母亲重病妹妹年幼,不暴躁硬气点根本撑不起来。
后来成了斯文的陈助理,连狠话都少说了。
齐元霜朝他抬了抬眉梢,略略思索过后,便露出了然似的神情,不知道是懂了什么。
陈方旬不好在姜京月面前提及婚姻的事情,谨防点燃这个炸药包,只好保持沉默。
“就你事多。”齐元霜换了左手拿外卖,右手则直接将姜京月拽了起来,“你什么时候能通一通人性,整天跟没开化一样。”
姜京月在他手里跟鸡仔似的,根本挣脱不开,只能拼命威胁:“齐元霜,你放开我!”
陈方旬微微睁大眼,全然不知齐元霜那看着清瘦的身形居然有这么大力气。
齐元霜像是知道他在想什么,好心替他解答:“在骨科干过一段时间。”
陈方旬:“……”
齐元霜抓着姜京月的手法特别巧妙,很像逮他那些狂野的病人。
陈方旬跟在这两个人身后,防着打扰到其他住户。
等他们上了电梯,齐元霜拿电梯卡刷完,他才发现齐元霜按的楼层就在他家上一层。
姜京月显然发现这一点,咬牙道:“齐元霜,你要不要脸,偷偷住在陈助理家楼上。”
齐元霜看他跟看神经病没区别,直接给了他一个脑瓜崩。
“陈助,还真是凑巧。”齐元霜看向陈方旬,道。
陈方旬也没想过齐元霜就住在他的楼上。
他们俩的作息不同,这才有彼此根本没有见过面的情况发生。
楼层到了,齐元霜押送姜京月下了电梯,他开了家门,陈方旬站在门口,很客气地说了一句:“打扰。”
“不打扰。”齐元霜说,“拖鞋在鞋柜,陈助你自便,不用客气。”
对姜京月,他的脾气明显没有那么好,直接踩着姜京月的后脚跟,把他鞋子蹬了下来。
“齐元霜,我绝对要杀了你!”姜京月几乎是咬牙低吼,他长这么大从来没有这么狼狈过,简直是奇耻大辱。
陈方旬在姜京月嘶吼的期间安安静静当木桩子,绝不发出任何能够吸引火力的声音。
不知道是不是下雨的原因,他手臂上的伤疤又开始泛起细细密密的痛痒,实在没心情处理姜京月的情绪。
他不发火都是这几年养出来的好气性。
陈方旬抱臂站在客厅内,下意识开始打量齐元霜的家。
他家里装修风格走极简,一切花里胡哨的装饰都没有,齐元霜的家里却给人满满当当的感觉。
是个很会生活的人,就是家里有点乱,乱到陈方旬已经没法再看下去。
他那点做家务的强迫症又要冒出头了。
背景音是齐元霜和姜京月打嘴炮,还有一连串叮铃哐啷噼里啪啦的声响,他回头看了眼,齐元霜拿着美林和小儿柴桂颗粒,问姜京月这个三岁儿童要喝哪个。
“陈助,你坐下来吧,没必要那么局促。”齐元霜扫了眼陈方旬抱臂的动作,随意道。
他按住姜京月的脑袋,没好气道:“三十九度,你还能这么活泼,蛮厉害啊。”
姜京月和他勉强算是从小长大,最清楚这个黑心肝的家伙是什么样的人,立马转过头,楚楚可怜地看着陈方旬:“陈助,齐元霜太粗暴了!”
陈方旬:“……”
和他说有什么用,他又不是医生,治不了病。
见他无动于衷,姜京月又放软语气道:“陈方旬,我们迟早要结婚的,你对我就是这个态度吗?”
疯子。
陈方旬在心里暗骂,冷着一张脸道:“姜先生,我从头到尾都没有同意过这件事,请不要擅自将个人意志强加给我。”
姜京月嘴角的笑容忽地凝固在脸上,他保持着那样可怜的神情,却又像条毒蛇:“你在说什么?”
陈方旬垂眸看着他,眼神冷漠,不带一丝温度。
今夜过后,陈方旬也没准备和何家姜家扯上关系了,辞职信他已经写好,明早定时发送到何思言和姜总的邮箱。
“啧。”
齐元霜啧了一声,掐住姜京月的下巴,将他的脸拧了回来,漫不经心道:“我记得我和你说过,不要麻烦别人。”
他说话时还是惯常用的表情,姜京月却在与他对视间打了个哆嗦。
齐元霜把温水和退烧药递给姜京月,又起身,给陈方旬倒了杯温水:“晚上喝茶不太好,只能白水招待陈助了。”
陈方旬接下那杯水,摇了摇头:“齐医生客气。”
姜京月不情不愿地吃了退烧药,温水灌进去那一刻仿佛又有了力气,回神直接抓住了陈方旬的衣摆:“你给我一个理由。”
生病总是会把人最脆弱最疯狂的一面彻底暴露,病毒与怒意吞噬了姜京月为数不多的理智,让他在面对陈方旬时,采取了最强硬的质问:“单身,家世普通,还有房贷在身,你能从和我的婚姻当中得到绝对的利益,为什么要拒绝?”
他仰起头去看那双往日温和的深黑眼眸,但只看见了漠然。
陈方旬看他的眼神,像是在看无关紧要的东西。
姜京月的心忽然因慌乱跳空一拍,然而再次细看时,那种冷酷的神情消失了。
陈方旬推了推眼镜,语气淡然:“总有比利益更重要的事情。”
他近乎残酷地剥离自己应该有的不悦与厌烦情绪,用理性的态度分析姜京月与姜京月带来的问题。
情绪会影响到他的决策,他在工作状态会尽可能将属于“陈方旬”本人的情绪压到最低值,通过这种方式与外界谈判,会带来更加高效的结果。
陈方旬剥离那副温和的面孔,坐在姜京月的对面,身姿板正,连回话都格外正式:“姜先生,我有心仪的结婚对象,所以单身这一点在我这里并不成立,即使这只是契约婚姻。”
“房贷的偿还在我本人的能力范围内,我不需要其他人替我承担这件事。”他看着姜京月的眼睛,简要说明,“至于其他利益。”
陈方旬微微探身,平静地反问他:“您能给我带来什么?”
姜京月下意识要回答整个姜家,但他同陈方旬对视的那一刻,他突然反应过来自己一无所有。
他连姓氏都是假的。
电闪雷鸣间暴雨倾盆,客厅的日光灯亮如白昼,照得人要瞎眼。
姜京月惶惶不安地看向陈方旬,但后者只是坐回原位,再度用温和的口吻道:“很晚了,姜先生,我会叫人送您回去。”
那张面孔一如他初次见到的那样,容貌昳丽,眉宇间只见温和的气质,有多情之名的桃花眼,看人时也永远是坦荡的。
姜京月与陈方旬的初次见面,便是被他通身的温柔气质所吸引,他第一次感受到被人全盘包容理解的满足感。
他茫然地看着陈方旬,试图在那张温和的面孔后发现方才冷酷到来时的踪迹,但只余平静。
姜京月忽地想起自己在何思言公司听到的谈论。
“陈助做事永远挑不出错处。”
是了,陈方旬向来如此。
他只是陈方旬备忘录里一件需要处理的事务而已。
陈方旬站起身,拿出手机给姜京月叫车,然而身后传来一声重响,他回过头,姜京月已经昏了过去。
齐元霜靠在餐桌旁,默不作声看他们谈话,直到姜京月昏过去,他才动了动脚步,叹口气,上前拎起人的后衣领,重新挪到沙发上,把沙发展开变成一张床,不太细致地把毯子盖在人身上。
陈方旬刚要开口,齐元霜已经摆摆手道:“虽然是个蠢货,好歹家里有点交情,不至于真不管,让他在我这呆一晚上,明早我刚好要去给姜叔检查,顺带把他送回家。”
“齐医生,多谢。”陈方旬低声道。
“别谢来谢去了,我看着像是喜欢这些虚礼的人吗?”齐元霜抓抓头发,边往厨房走,边对陈方旬道:“你在我面前没必要那么客气,直接喊名字就好。”
陈方旬望着他的背影,有些迟疑地喊出齐元霜的名字:“齐……元霜。”
他活得格外寡淡,好友圈也多年没有扩展,齐元霜是这多年来,除了两位老友外,勉强称得上走的近的一位。
齐元霜低头从冰格里取冰块,勾了勾唇角,懒懒散散道:“我叫你方旬你会介意吗?”
陈方旬不知道他在做什么,但他今晚的确替他解决了一个小麻烦,叫名字并没有任何关系。
“你随意。”他沉声道。低头看了眼时间后,他对齐元霜道:“时间不早,我就不打扰你了——”
“等一下。”齐元霜喊住他,又取了条新毛巾出来,放进装满冰块与冷水的盆中,浸湿拧干,拿着毛巾对他道:“手臂不难受吗?”
陈方旬下意识将手搭在左手臂上,问了个对他而言称得上是愚蠢的问题:“齐……元霜,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齐元霜拿着毛巾走向他,给了他一个“显而易见”的眼神。
“介意我给你冷敷吗?”他看着陈方旬,问道。
他很克制地站在陈方旬面前,等待陈方旬的回答。
陈方旬没回答,沉默地挽起左袖口,将小臂狰狞的疤痕全部露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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