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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51   父子


    ◎“你们父子俩都一个鸟德行。”◎


    凌泽把手上的笔往桌上啪地一丢, 不说话。


    负责议程的高管默默将PPT固定在首页。


    老董事长的股份已经全部转到凌泽手上,是集团里众所周知的秘密;旧王已退, 新王万岁。


    凌泽没有点头,议程也没人敢往下多走一步。


    大多数老人都是将财产分配写进遗嘱,以确保自己在世时的权益,但凌兆昆反其道而行,早早地就把自己手上的股份全部都转给凌泽,自己空挂一个董事长的头衔。


    关键是股权转让后,凌兆昆并没有要退休的意向,他时刻关注着酒管集团的运营,重要决策依旧是牢牢把控在自己手中。


    凌泽与自己父亲的上一次见面,是在英国律师所股权转让的签字桌旁;这次北京之行,大概是这对父子这辈子相处过的最长时间。半个月来, 除去陪凌兆昆吃饭,凌泽大部分时间都是在听自己的父亲不断地输入酒管集团管理运营要点。


    凌兆昆把这个儿子当做一块移动硬盘, 恨不得把自己肚子里的干货都吐出来,直接复制粘贴在凌泽脑子里,然后按着自己的想法,继续维系酒管集团后续运营。


    凌泽在英国大学读的是管理, 万能贴专业,真正开始了解酒店运营, 是毕业后,凌雯安排他管理集团经济型酒店连锁品牌P酒店。


    理由很简单, 凌泽在中式自助餐厅待过;出门住60磅一晚标间与吃一顿中式自助餐15磅的人群画像是重叠的, 这样凌泽处理纠纷会熟练很多。


    P酒店在英国四处遍布, 但凡有点人的地方, 就有一家P酒店。凌泽从最基础的前台服务适应起, 酒店服务本就是个当孙子的行业,凌泽又是黄种人,客人也不管你是不是董事长的儿子,凌泽不卑不亢熬了两年,心磨得比铁都硬。


    硬到他看完律师递来的H酒管集团股份转让协议,甚至头都不抬一下,抿着嘴签完字,站起身就打算走。


    “凌泽。”当时凌兆昆喊他。


    凌泽停住脚。


    “你吃过太多苦,我相信H集团你可以管理得很好。”凌兆昆说。


    “哦。”凌泽哑着嗓子应了声,头也不回地走出律师办公室。


    一代拓土,二代稳固,三代享福,这是滨城生意人固有的模式,不过作为二代的凌兆昆差点没稳住,所以作为三代的凌泽也享福不了。


    按凌兆昆的话来说,就是吃了很多苦。


    签转让合同前,凌雯来找过自己,她说,凌兆昆提早把股份分出来,一是愧疚,二是为了避免他那些各种姓氏的儿子,为了自身利益,对凌泽出手;能从冻库和公海上捡回条命的运气,不是时时都有。


    但凌泽并不领情,接班这件事,对自己来说可有可无,稳固住H酒管集团的业绩,并不容易,不如做个闲散户,过完余生。


    当时他想,自己的人生,也许就是这样了,提前渡完劫难,剩下的日子混混过吧。


    他对凌雯说,自己不想接这个班。


    凌雯听到后并没有觉得惊讶,反而提醒他,你窝在英国这屁大点的岛国好多年了,不想回大陆看看吗?拿到股份,正式身份最多两年到手,做个商务签证,往返很方便。


    刚说完,凌雯立刻道歉起来,说可能大陆留给凌泽的并不是太愉快的记忆,不回去也行,但身份还是越快拿到越好。


    凌泽对移民这块法规并不熟悉,他的国籍在东南亚逃命的时候,已经被转得面目全非,他现在的护照名叫费尔南德·齐默尔曼·冈萨雷斯,听起来相当离谱。


    按计划他得在这岛憋个十来年才能完成身份转换。凌雯的话瞬间给自己带来了希望,尽早回大陆的话,或许一切还来得及。


    他还没来得及回答,凌雯就在自己背上狠拍了几下,她说,老弟,股份该收就收,别人搭上命在争抢,你在这里为赋新诗强说愁。


    凌泽心里默想,是真愁,嘴上却是答应道:“知道了,联系律师吧。”


    正如自己祈祷的那样,一切刚好来得及。


    凌兆昆提前转让的股份,让自己及时回到大陆,赶上最后一班车,若是按常规继承,也许再见到阮青屿,就真的是在周成资和他的婚礼了。


    所以凌泽这半个月来,一直扮演着孝子的角色,每天陪凌兆昆吃晚饭,配合他往自己脑子里复制粘贴;他也不知道算不算演,但自己独来独往地长大,从来没给凌兆昆添过乱;甚至在被绑架时,还能自己杀出血路逃出来,其实也能计入新二十四孝。


    但有些事情,确实不能妥协,比如S酒店的选址。


    一开始,他也是选择山南面的空地,交通便利,景观面一流。但从整个系列酒店的大布局来评估,确实整齐划一得无趣。


    他想起阮青屿和自己说过的话,很喜欢山阴的地,于是他又仔细研究了一番,发现山阴的地确实有优势,联系滨城院重新调整设计方案后,最终选定山阴的地块。


    但凌兆昆随口就全盘否定,甚至不问凌泽选择的理由。


    “这个会议的目的是什么?”凌泽站起身道:“如果不允许讨论,您直接签名就行。”


    “完全没有讨论的必要,规整统一的品牌标准有助于新品牌树立形象,并且节省造价。”凌兆昆手一抬,示意负责议程的高管继续推进,完全没把凌泽放眼里。


    凌泽眼眸一暗,转身离开会议室,凌雯哎一声,追了出去。


    “你和爸置气做什么,有话好好说啊。”凌雯在电梯厅拦住凌泽,伸手挡在他胸前:“我认为两块地都各有各的好,可以再做一个专项比较。”


    凌泽盯着电梯的指示灯,没有理会她,电梯到站,叮一声开门。凌泽推开凌雯的手,大步迈入电梯,充耳不闻。


    电梯门关上一瞬,凌泽听到凌雯在电梯外骂道。


    “你们父子俩都一个鸟德行,亲生的。”


    凌泽只觉得烦躁,如果凌兆昆最近没回国,S酒店的布点,他和L集团讨论配合下,很快就可以拍定,现在却是节外生枝。


    他没回办公室,想了想直接电梯下到一层,转回隔壁酒店。


    凌泽在套房里转了一圈,没找到阮青屿,有点意外,他马上翻了下衣柜,自己给阮青屿买的衬衫整整齐齐地挂在衣柜里,一件不少;凌泽又跑进书房,笔记本电脑还在书桌上摊着;


    又检查了遍玄关,阮青屿的旅行箱也靠墙整齐摆着。


    他松口气,阮青屿东西都在,说明人没走,估计酒店哪个角落玩着,游泳,SPA一类的。


    凌泽拨通阮青屿电话,还没开口,阮青屿欢快清澈的声音就响起来。


    “凌泽,你下班了吗?快来救命呀。”


    话音刚落,电话那头就是乒乓呼噜的一阵水声,紧接着就是阮青屿的喘气声。


    凌泽心一下揪紧:“阿屿,你没事吧。”


    “快死了,凌泽。”阮青屿叫着,非常开心的样子。


    “马上去,你在哪?”凌泽被阮青屿的口气搅得摸不着头脑,虽说要自己救命,但是确实开心得很。


    “颐和园。”阮青屿回答:“在文昌阁码头,你到了喊我,我去接你。”


    H酒店到颐和园,基本横穿了整个北京城。凌泽的车停停走走,开了近两小时,太阳斜挂在西边,才到达颐和园,


    他从车上带下瓶矿泉水,穿过如织的游客,在码头边,找到阮青屿。


    阮青屿确实来接自己了,乘着条船,手划的那种。


    “快,上船。”阮青屿奋力划着桨,小脸涨得通红,勉强把船靠了岸。


    凌泽突然心生不安,感觉会有什么不太好的事情会发生。


    果然,自己才坐上船,没挪正呢,阮青屿便双手一摊,把船桨往自己身上丢。


    “你划,凌泽。我已经累死了,不能划船。”阮青屿直接在船椅上躺下,双手托住后脑勺,很惬意的样子。


    他今天穿了件大红的T恤,黄色的沙滩裤,脚上是绿色的人拖,锁骨上的红痕大咧咧地露着,整个人晒在昆明湖的斜阳下笑眯眯的,像盘刚出炉的西红柿炒蛋,香喷喷。


    凌泽跟着笑了起来,刚刚开会时的不痛快,少了大半。


    “阮工,你是有多穷,不能弄条电动的吗?”凌泽嫌弃地问,话刚落音,一条电动船便远远地突突突开过,还带个绿柱金顶的小亭子,耀武扬威。


    “排不上,我临时起意,没预约。然后我要包船一下午,只有这种没人要的小船。”阮青屿还是很快乐,说完话,嘴巴还咧着。


    “用力,往拱桥划去。”阮青屿手指向远处的十七孔桥,桥看起来很小,阮青屿的口气却很大。


    “我划过去,你划回来吗?”凌泽不傻,先提条件。


    “那不行,我划了一下午,手都起泡了。”阮青屿伸手往凌泽鼻尖凑去,虎口处一片通红,中间的地方,起了个小水泡。


    凌泽低头,轻吻了下阮青屿的虎口。


    阮青屿又笑起来,坐起身,往四周瞧去,昆明湖很大,小船星星点点地散落在湖中,甚至没有香格里拉夜晚的星空密。


    他换了个方向,往凌泽方向挪,人坐在船板上,头靠在凌泽腿上,伸手勾住他的脖子,吻了上去。


    “今天这么早就下班?”阮青屿舔舔嘴唇,问道。


    “嗯,有点事。”凌泽慢慢划着船,垂眼看着阮青屿,额头的伤已经完全好了,鹅蛋脸白里透红的,微微发着汗。


    “谁惹我们凌总不高兴了,真是大胆。”阮青屿猜凌泽肯定有事,不然不会才去上班没二十分钟,马上就出了公司,跑来找自己。


    凌泽做事按标准来的刻板风格,连上下班都很少迟到,白搭了董事会成员的身份。


    “除了凌兆昆,还能有谁。”凌泽回答。


    52   瞬间


    ◎“我们试试。”◎


    “没礼貌。”阮青屿点点凌泽的鼻尖教训道:“你再怎么对老凌董没感情, 不喊爸爸,也不能直呼长辈姓名。”


    阮青屿从小养在大学里, 学校里老教授,老学者都认得他,他生性乖巧,对长辈总是恭敬有礼。


    凌泽侧过头,躲过阮青屿的指尖,划着船,没理会。


    小船在日落的金光里一晃晃的,阮青屿晒在日光下,眯起眼睛问:“说吧,你爸怎么惹你不开心了?”


    凌泽还是一声不吭,但手上却用力起来, 将船调了个头,往十七孔桥的位置划去。


    “你爸骂你了?”阮青屿又问。


    凌泽继续摇桨。


    “你爸肯定你是嫌弃你。”阮青屿笑起来。


    凌泽垂眼看着枕在自己腿上的人, 眼睛弯得像湖边的柳叶,眼眸半落在自己的阴影里,随着船晃荡着,簌簌地闪着金光, 忽明忽暗。


    “你爸绝对是说,你做的事情不对, 还不给辩解的机会。”阮青屿说得斩钉截铁。


    “你怎么知道我爸说了这些?”凌泽突然开口。


    他立刻意识到自己喊了声爸,虽然并不是在凌兆昆面前, 但他还是紧绷起来, 摇桨的手顿了下, 双唇抿得紧紧的。


    “这就对了, 叫爸爸也没有那么难, 嗯?”阮青屿支起胳膊,伸长脖子,在凌泽紧抿的唇上轻吻了下:“很棒,奖励你。”


    凌泽放松下来,嘴角往上扬了扬:“你怎么知道?”


    “因为我爸爸也是这么嫌弃我。”阮青屿说:“他逼着我给他的高达勾线,我就听他的话咯。勾完劈头盖脸一顿骂,说白雪姬被我毁了,说沙滩上随便找只螃蟹沾墨爬一爬,都比我勾得强。”


    凌泽哈哈哈地笑起来,阮教授说得是一点不差。


    “笑个P啊,你下次也别给阮老头勾线,让他自己去抓只螃蟹来干活。”现在换成阮青屿咬牙切齿。


    “没礼貌啊,阮工,怎么还给长辈起外号。”凌泽逗他。


    “那是我爸,不算外号,叫昵称。”阮青屿很认真地解释:“所以爸爸是有特权的,骂归骂,但他总是为你好。”


    阮青屿说完,觉得这句话不太对,凌泽笼统也没见过凌兆昆几面,“总是”这个词用在这里不太合适。


    他又补了句:“应该是说,曾经为你好过,偶尔有特权,这样可以吧?”


    凌泽没接话,他沉默地划桨,算着凌兆昆什么时候为自己好过,怕在英国又被债主追,把自己藏在中餐厅干苦力算不算?或者提前把股权全部都转让给自己,避免儿子们争权夺利毁根基算不算?


    怎么算都是笔令人不太舒服的账。


    “他反驳了我选择山阴地的方案。”凌泽开口说。


    “什么?”阮青屿坐直起身,头也不靠凌泽身上了。


    “就是我们一起去看的现场,我把原来选择山阳面的方案,调整到山阴面,我爸他不同意。”凌泽大致把下午的事情说了遍。


    “啧,做生意的人,眼光就是除了钱看不到其他东西。”阮青屿撇撇嘴。


    这类只看钱的业主,他在项目里见过不少,什么离谱的人都有。曾经有业主来找过自己,说消防喷淋布置得太多,能不能少放几个,意思意思就好。当时阮青屿回答他,等火烧起来灭不掉,你牢饭多吃几年,现在就意思意思也行。


    凌兆昆不过是在方案一开始就选择保守的盈利方案,也不算有错。


    “去和他沟通。凌泽。”阮青屿用半命令地口气说,“好歹你也是半个建筑系高材生,把屎说成香的并且说服雇主接受,是名优秀建筑师的基本素质。”


    “阮工,嘴给你,你先说服我看看?屎怎么香的?”


    凌泽发现阮青屿是真的和读书时候不同,平时依旧是软软糯糯的马大哈,但是工作时干练犀利,给人一种专业可靠的感觉。


    “比喻你懂吗?意思就是你要去沟通,让你爸接受你的想法。那么好的地不选,选一个平庸的南面,不是眼光差难道是品位高雅吗?”阮青屿笑着说,眼角又弯起来。


    “你这是在骂业主?”


    “不算吧,品位差而已,还不至于挨骂嘛,斯文的消遣下即可。”阮青屿说:“你再去和老凌董讨论下,他如果还是不听劝,要么就是你差劲,沟通水平不行;要么就是他差劲,毫无审美,反正两个姓凌的,总有一个不行。”


    “没什么好讨论的。”凌泽低声说。


    “没什么好讨论的。”阮青屿压低嗓子,学着凌泽的口气:“这句话肯定你爸也说过。”


    凌泽一愣,这确实是凌兆昆的原话。


    “是吧?亲生的。”阮青屿说,和凌雯的评价一模一样。


    凌泽没有回答,阮青屿仿佛就住在他脑子里一般,洞悉着他所有的思想。


    “你就当老凌董是设计院的高需求业主,是酒店住店的龟毛客人。”阮青屿想了想说:“这样就不会带着私人情绪做事。你们都没怎么接触,只一瞬间,就要你和他相亲相爱很难的。”


    凌泽垂眼看向阮青屿,他正盘腿坐在船板上,侧对着自己,向阳迎风;昆明湖的风很温柔,轻扬起阮青屿的额发,北京夏末的日落也很温柔,为他漂亮的轮廓镀上圈金边。


    一瞬间便相亲相爱很难。


    他想起同阮青屿一起救下阮小橘的那个夏末,海风晚霞也是同样温柔地眷顾着眼前的人;滨城与北京相距2184公里,那时与现在间隔2920天;而他反反复复无可救药地爱上阮青屿,只要一瞬间。


    凌泽放下桨,任由小船在湖面悠晃着,抬手勾过阮青屿的肩,把人拥入怀里,下巴靠住毛茸茸的脑袋,柔软的发丝在鼻尖轻抚,带着令人安心的香气。


    “我们试试。”凌泽给出肯定的答复。


    阮青屿双手抱胸,搂住凌泽的胳膊,把整个人交到凌泽的怀里,柔声道:“嗯,试试。”


    所有事情,都是从试试开始。


    比如阮青屿跑来颐和园划船,开始他只想出酒店透透气,寻了一圈,只有颐和园还有余票;等到了颐和园,他又想划船,排了半天,等到条手划船,码头工作人员一口京片子:“小伙子,你一人能划得动嘛?”


    “没事儿,我试试。”阮青屿卷着舌回答。


    试试的结果,自然是划不动。


    距离码头下班还有15分钟,阮青屿气壮山河地坐在船头,一下下地拍着船舷擂鼓般:“齐心协力,奋勇向前,乘风破浪,共创辉煌。”


    凌泽在他身后,按着口令节奏卖力地划着。


    那是他们大学时龙舟赛的口令,阮青屿是建筑系的鼓手,可惜的是建筑系只擅长熬夜画图,不擅长划龙舟,划手和鼓手完全是两个节奏,再加上不靠谱的尾舵,没两下,船就划沉了,当年,凌泽和阮青屿两人是牵着手爬上岸的。


    等到凌泽喘着气把船划靠岸时,阮青屿兴奋得两眼放光,他站起身,往码头上迈步,回头道:“凌泽,我们这次配合得很好,船没沉,皇家园林风水就是不一样。”


    凌泽本是低头在搽汗,听到阮青屿这话,开口就训:“在船上不能说沉这个字,不管是什么船。”


    话没说完,扑通一声,阮青屿人便从眼前消失了,船头只挂着一只绿色人字拖。


    “我草,阮青屿!”凌泽猛地站起身,往船檐探去,伸手要抓阮青屿,结果一个失衡,又是扑通一声。


    “哎哟,您俩造的什么孽呀。”码头工作人员嚷嚷着,伸了根船桨,搭在阮青屿肩上。


    “没事,没事,我们都会游泳。”阮青屿在水里冒着头,水猴子似的蹭蹭地往岸边游:“水还挺凉。”


    阮青屿双手撑着码头的浮台,用力一撑就爬上岸,回头瞧去,却发现凌泽静静地浮游在湖面,眼神游离,失了魂般。


    “凌泽!”阮青屿喊他,他从工作人员手中拿过船桨,啪地打在水面上,水花四溅。


    水花落下的瞬间,阮青屿见凌泽眼神直盯着自己,霎时回了神,他向自己伸出手,游回岸边。


    “凌泽!”阮青屿一把将凌泽拉上岸,牵着手把他往码头角落里带,上上下下地检查了一遍,满眼忧虑:“你没事吧?”


    “幸好,幸好。”半天凌泽冒了句,他狠狠抹了把脸上的水,突然抱住阮青屿。


    阮青屿觉得凌泽回答得文不对题,但也没空多问,他摸了摸凌泽的手,凉得吓人,与夏日炎热的空气完全不在一个频道。


    “你在这里等下。”他挣出凌泽的手臂,赤着脚跑向工作人员,不停地鞠躬道歉,掏出湿答答的手机,付了超时费,领回自己的人字拖,又道歉了好几回,才又走向凌泽。


    阮青屿靠近凌泽时,他正掏着口袋,手机,车钥匙,每样都湿了个透。


    “你没事吧?”阮青屿拧着自己衣摆问,水哗啦啦地流了一地。


    然后他又伸手拧起凌泽的衬衫,白衬衫紧贴着凌泽的流畅的肌肉线条,阮青屿却也顾不上欣赏。


    “能走吗?”阮青屿问:“不然我叫酒店管家安排人来接我们?”


    “能走。”凌泽半天就哼了一声。


    阮青屿焦虑地盯着凌泽,也不知该不该信凌泽的话,万一跟自己似的摔坏了脑子也说不准。


    只见凌泽突然抬起手,覆住自己的脸,指腹在脸颊摩挲了几下,长长叹了口气,又重复了一遍:“幸好。”


    “走吧,车子停在南宫门,从这边出。”凌泽接着说,牵起阮青屿的手,走出码头。


    阮青屿见凌泽还能懂得车停哪里,出口往哪里走,松了口气,若是脑子摔坏了,可不是这种反应,在这个领域自己算得上是经验丰富。


    但他还是放心不下,总觉得有哪里不对,直到坐上车,他都一言不发。


    “别担心,我就是落水的时候,想到自己那时漂在公海的事,一时没转过来。”凌泽解释着,他按下车子启动键,降下窗户玻璃,熟练地把奔驰倒出停车场。


    两人都湿答答的,开空调会感冒。


    “啊?漂在公海。”阮青屿怀疑自己听错。


    “对,跟着渔船在公海上,偶尔还能捞到螃蟹呢。”凌泽回答着,语气轻松。


    “所以,你嗓子有时候会有点哑,总要喝凉水,是因为海水泡的?”阮青屿又问,这个问题他藏心里好久,总摸不准什么时候问合适。


    “不是,那是在冷库冻坏的。”


    “啊?”阮青屿完全不知道要说什么,这六年的空白,凌泽到底经历了什么自己竟一无所知。


    “不用啊,过去的就再不提,我现在人好好地就行了。”凌泽抬手拍拍阮青屿的头,终止了这个话题。


    车子到酒店时,天色已经全黑,礼宾部的车子才进地库,客房管家就站在车位旁等着:“凌总,您可算回来了,老凌董在行政廊酒吧等您呢。”


    53   五人十眼


    ◎既来之则安之◎


    管家边说话边开车门, 才发现凌泽和阮青屿两个人完全湿透,阮青屿甚至打着赤膊, 红色的T恤衫揉成一团捏手上。


    “凌总,没事吧?我们从后勤电梯直接进房间,比较快。”管家一惊,说道。


    H酒店的大堂在62层,客房在30至60层,客人进入客房都要先直达大堂后,再转乘下客房的电梯。但后勤服务梯是层层通达,不需要转梯。


    “好,麻烦带下。”凌泽回答,他穿着衬衫西裤,衬衫阮青屿帮拧过, 还稍微好点,西裤是到现在多走两步还能淌水。


    凌泽刚说完, 衣角便被阮青屿拉住,他咬着凌泽耳朵悄声说道:“凌泽,车库的这部后勤电梯到行政楼层,要先经过酒廊, 才能到你房间,会遇上老凌总的;要走另外一部才行。”


    H酒店他负责过几个, 后勤通道的行动流线都按照管控标准设计,每个酒店都一样。


    “遇上就遇上, 你不是让我去和他沟通吗?”


    “不是这个意思, 他要是问我俩怎么湿漉漉地走一起怎么回答?”阮青屿边说边把湿透的T恤往身上套。


    刚刚在车里, 他实在是忍不住, 半路关上车窗, 把上衣脱了,短裤是沙滩裤,稍微清爽点,倒也能忍;他反而对凌泽是佩服得五体投地,衬衫和西裤就那么贴着皮肤滴水,他还能四平八稳地开着车,无事发生一般。


    “你想我怎么回答?”凌泽反问,他盯着阮青屿脖子,牙印已经全退,红痕也只剩下零星的几道浅褐印记。


    “那是你爸,你自己想。”阮青屿拉了拉皱巴巴的衣摆,尽力把衣服抚平,说:“要不我们分开走,省一事是一事,你走服务电梯,我现在也还凑合,走大堂?”


    省一事是一事?凌泽想这事怎么能省?但管家在车外等着,他也不好当场和阮青屿多理论,便同意了。


    两人下车,各走各。


    阮青屿快步走出六十二层电梯门,正低着头从粘衬一团的裤子口袋拔出房卡时,突然听到有人喊:“阮工!”


    他立刻听出是周成资的声音,埋着头迈开大步,往客房电梯方向走去,就当没听到;阮青屿打算不理不睬,看周成资会不会以为自己认错人。


    结果事与愿违,周成资还是追上来,抓住自己的胳膊。


    “阮工,是我啊,你怎么看着好像湿透啦?”周成资眉头一皱:“走走走,快回房间。”


    “没事,我自己走就行。”阮青屿轻甩了下胳膊,可周成资的就像铁铐般牵住自己。


    这群在英国闲得发慌的健身房练家子,手劲怎么都这么大,阮青屿心里抱怨着,连凌泽一起骂上。


    “我送你,你穿着拖鞋呢,小心地滑。”周成资说得头头是道。


    “地滑什么?内装不是你设计的吗?客房全是地毯,大堂石材防滑涂层处理。周总,我自己走就行。”阮青屿听得都无语,他掉水里确实是因为穿人字拖脚滑,但是不代表平地也要摔。


    他站在电梯前犹豫着要不要按下楼键。电梯厅挑高设计,水晶灯高悬而下,冷气开得很足,冻得阮青屿皮肤贴着湿透的T恤衫,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哦哦,对对,是我设计的,我看你一身湿,着急。”周成资很自觉地伸手替阮青屿按下电梯键。


    阮青屿想起他冲着凌泽叫嚣着要娶自己回家,心里更颤得发慌,连在北京都能遇到,要是凌泽知道了,又要酸溜溜地折腾好阵子。


    索性心一横,带回房间,一了百了,看凌泽怎么要处理都行。


    电梯叮一声,门开了,周成资屁颠屁颠地跟着阮青屿进了电梯。


    “你住几楼?”周成资问。


    “60层套房。”阮青屿刷过房卡;六十层只有五间套房,剩下的是专用行政廊,阮青屿猜周成资应该能听得懂自己的暗示,会不会知难而退。


    “阮工大气。”周成资冒了句,完全没听懂。


    电梯门缓缓合上,才关上一半,外面一道女声由远及近地冲来:“等等。”


    “你跑那么快。”一名年轻的少妇跑进电梯:“周成资,你怎么咖啡喝一半就没影。”


    少妇三十出头,一身POLO衫休闲打扮,干练麻利的样子。


    “雯姐,我送下阮工回房间。”周成资笑道:“你看我刚到北京,就马上遇到,是不是天造地设的缘分。”


    阮青屿沉默着,按下关门键。


    “行,你送。我去找我弟。”凌雯看了眼站周成资边上的人,开始怀疑北京外面的天气是有多热,怎么阮青屿像刚从水里捞出来的一般。


    凌雯忍不住好奇心,又从电梯镜墙里瞄了眼,这位阮工,确实漂亮,黑发半湿着全往后拢着,骨相廓清晰得无可挑剔,也不怪周成资一见钟情。


    六十层很快就到,凌雯先走出电梯,阮青屿和周成资紧随其后。


    没走几步,三个人便同时在凌泽房间门口停下脚步,三人六眼,面面相觑。


    走廊的暖光照得人面色红润,只有阮青屿的脸色冻得有些发白。


    “额,阮工住这个房间?”凌雯迟疑地问道。


    阮青屿本想转身就走的 ,然后再去前台开个房间,但想到三个人坐电梯,是自己刷的楼层卡,重新开个房间,无疑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嗯。”阮青屿只能硬着头皮,把房卡靠近门禁,开房门。


    他用力推开门,才发力,门便从里头被人拉开,凌泽就站在门后。


    凌泽个头高,肩膀挺宽,挡住了门外的大半视线,他身上还都是湿衣服,明显是刚回的房间。


    两人四目相对,阮青屿只觉得凌泽的表情是前所未有的精彩,眼里带着笑,唇角却向下耷拉着,分不清是喜是忧。


    既来之则安之,阮青屿想,按凌泽的作风,周成资肯定知道他们两人在一起的。


    “我在大堂遇到成资总,他硬要跟着我过来,你接待下?”阮青屿先开口,他走玄关进,蹲下身,找自己的面棉拖鞋。


    阮青屿也摸不清周成资是不是真的要追自己,这事全都是凌泽说的;既然人都跟过来,干脆就交给凌泽处理,看是要打一顿丢出去,还是怎么的。


    “没事,我爸跟着我进房间了。”凌泽低声道,抬手饶了下已经干透的头发。


    阮青屿霎时站直起身,转身推开周成资,往房门外走。


    怎料周成资身后还站着凌雯,挡住去路,阮青屿一时不知该进还是退,又被凌泽牵着手拉回玄关。


    “凌泽,你怎么也都湿了。”周成资身后的女子开口:“你和阮工是都掉水里了吗?”


    “对,我们掉昆明湖里了。”凌泽如实回答。


    他又低声对阮青屿说:“先去把湿衣服换下来。我爸知道你住这,别慌。”


    “啊?什么?”阮青屿刚想抬头确认,就被身后的凌雯打断。


    “真的假的?你下午去颐和园啦?皇家园林的水甜吗?下次带上我啊。”凌雯仰天长笑,嘴完全合不拢,就差蹲地上。


    “小雯,门关上再闹,别吵到其他房间客人。”苍老的声音从客厅传进来。


    凌兆昆正坐在轮椅里,由陪护推着,往玄关转向。


    五人十眼,就这么生生地把目光全落在阮青屿身上。


    阮青屿视线越过凌兆昆,往窗外望去,华灯初上,长安街灯火通明,而他的心里只有绝望。


    既来之则安之,他又开始在心里默念。


    “凌董好。”阮青屿恭恭敬敬地喊道,微微鞠了个躬。


    就当是见高需求的业主,阮青屿把教凌泽的那套立刻用起来。


    “这就是刚刚提到的我同学,现在负责H酒店滨城项目,阮青屿。”凌泽介绍着。


    “你好,阮工。”凌兆昆竟从轮椅上站起来,伸出右手:“听凌泽说,你负责过我们集团好几个项目,做得不错。”


    “他过誉的。H集团的管控很成熟,我们设计院工作轻松很多。”阮青屿微笑地回应,弯腰与老人握手。


    社交礼仪还是一百分,可阮青屿现在死的心都有了。


    这时,周成资的热情救了他一命,他也跟着凌雯进客厅,笑嘻嘻地和凌兆昆问好;凌家和周家很熟,周成资完全不拘束,立刻哇哇哇地叫起来。


    “青屿,你快去吧你的湿衣服换了,会感冒的。凌泽他铁打得不知冷热的,你可别学他。”


    说完,周成资抓着阮青屿的胳膊,连推带拉地把人送进盥洗室。


    凌泽也跟着往里盥洗室走,结果才到门口,周成资便门神一般堵在门口,不让凌泽进去。


    “你去客房的盥洗室,阮工在里面。光天化日,成何体统。”周成资瞪着牛眼,指着更衣室“要什么衣服,我帮你拿,阮工的行李箱呢?我也帮他拿套干净的衣服。”


    凌泽当场就想把周成资揍得跪着叫爸爸,但是自己的亲爸爸还在客厅坐着,也不太好马上给他弄出个恋爱脑孙子。


    他瞪了周成资一眼,直接走向更衣室,给自己和阮青屿各拿了套衣服,敲敲盥洗室的门:“阿屿,开门,拿干净衣服。”


    “好。”阮青屿应答。


    “别乱看。”凌泽警告站门边的周成资:“小心我把你眼睛挖出来。”


    周成资一摆手:“威胁没用,凌泽。”


    “要挖谁的眼睛。”盥洗室推拉门被打开,阮青屿站在门边,赤着上身。


    浴室的灯光偏暖黄,罩在阮青屿白雪般的肌肤上,他整个人像霞缎般散着柔光。


    周成资瞬间面红耳赤:“挖,挖,挖。”


    “凌泽,你进来。”阮青屿没空搭理周成资,一伸手,把凌泽连衣服带人拖进盥洗室。


    54   桃花源


    ◎“山有小口,仿佛若有光。”◎


    “你怎么对你爸说的?”阮青屿边脱沙滩裤边问, 坦荡荡的,他现在被空调冷气冻得发冷, 只想冲个热水澡。


    倒是凌泽,还是面不改色地穿着湿衣服。


    “你不冷吗?赶紧把湿衣服换下来。”阮青屿催促着。


    凌泽关上推拉门:“我说你是我同学,现在是项目的设计院马仔。”


    “谁是马仔,叫阮大师。”阮青屿不高兴了,提高点了声量。


    凌泽一乐,手上推拉门没关好,周成资从门缝中探了个头:“就是,没礼貌。”


    周成资刚从羞赧中缓过劲,又到阮青屿白皙修长的大腿,“嗷”一声,推拉门迅速被他自己关上。


    凌泽抬手解纽扣, 轻蔑地说:“就这点出息,还想娶你。”


    “这和出息没关系, ”阮青屿瞥了凌泽眼:“你去隔壁卫生间换,别和我一个卫生间,像什么样子;同学而已,不好共用卫生间。”


    “不会, 我和我爸说过,我追你呢。”凌泽边解衬衫扣子边说:“你不是不爱让人知道, 就先当我没追到手。”


    他目不转睛地看着阮青屿的腰,薄肌间隐约露着人鱼线, 暧昧地往下延伸着。


    对于和凌兆昆沟通这件事, 工作上, 凌泽的态度是能跑多远就跑多远。


    但是谈到阮青屿, 他就恨不得全世界都知两人在恋爱;他甚至打算若是有天和阮青屿在英国领证, 就要在头条APP 弄条开屏庆贺广告,昭告天下;所以凌兆坤一问,他便说,毫不遮掩。


    可惜,很明显阮青屿并没有想昭告天下的意思。


    “别看了。”他甚至伸手蒙上凌泽眼:“你爸不会有意见?你不是理论上的凌家独子吗?


    “你都懂得理论上,凌雯说,H集团才是他的亲儿子,其他不重要。”凌泽满不在乎,脸上出现当年滨城海岸线一霸的气势:“他四处散落的孩子不少,他只要发发钱,儿子们肯定雨后春笋般冒出来。”


    “那挺好。”阮青屿在凌泽侧脸蜻蜓点水亲了下,拉开盥洗室门,指了指门外:“请到客卧换衣服洗澡。”


    门外,周成资正红着脸发呆,看到盥洗室门打开,立刻加红一度。


    凌泽无奈,抱着衣服往客房卫生间走去。


    经过客厅时,凌雯跟上自己:“听爸说,你在追阮工?”


    凌雯性格外向,又从小养在香港,进出东南亚方便,所以,在一众儿女中和凌兆昆是最亲的。


    “算吧。”凌泽顿了下脚步,他知道凌雯和凌兆昆亲,但没想到凌兆昆竟会主动和凌雯提到这事,而且速度很快。


    “你不是说阮工不喜欢男生?成资还在锲而不舍呢。”凌雯同情地看着自己的弟弟:“所以你俩人现在是情敌关系?”


    “骗成资的。”


    “哈哈哈,你出阴招啊,有用吗?”凌雯又开始笑个不停。


    凌泽没回答,直接关上客房浴室门,因为根本没用。


    如果周成资是条有尾巴的小狗,那么现在一定是兴奋地螺旋式疯狂甩尾,再稍稍加点速,估计可以整个人直线起飞上升;因为他居然在中餐厅包厢里,占到坐阮青屿边上的位置。


    阮青屿也觉得无奈,他夹坐在凌雯和周成资之间,对面坐的才是凌泽,和一脸严肃的凌兆昆。


    热菜陆续送上桌,凌兆昆招呼着阮青屿喜欢吃什么自己夹,不要见外,虽然表情没有笑容,但也算勉强算是和蔼。


    阮青屿礼貌答应着,有点受宠若惊,凌兆昆给自己的印象甚至比凌泽亲和,但想到凌兆昆能把亲生儿子自小独留大陆,一年不见一面,这所谓的亲和便瞬间烟消云散去了。


    热汤和主食差不多同时被端上,服务员问要先分花胶汤,还先分大黄鱼焖饭?周成资挺直白,他说他肚子饿,先分焖饭。结果被凌兆昆拦住,说凌泽和阮青屿刚掉水里,先热汤暖胃下合适。


    周成资想想有道理,赶紧让服务员分汤,第一碗要给阮青屿。


    阮青屿哪里敢,汤上来,第一碗恭恭敬敬地让给凌兆昆,凌兆昆也没客气,边喝边问两人下午在昆明湖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就是一时兴起想划船,滨城别说这么大的湖,划船的地方都没有。”阮青屿说:“碰巧遇到凌泽下班,我就问他要不要一起。”


    凌雯有点吃惊,这几年凌泽除了工作,健身,基本没有其他娱乐的;现在他居然翘班去公园划船,还掉水里。


    “所以,你们怎么掉水里的?”她问道。


    “上岸时,我的人字拖勾到船头,就摔下去了,带着凌泽一起。”阮青屿不太好意思,看了凌泽一眼,他正默默地喝汤,没有接话,阮青屿又接着说:“下次再去,我得穿鞋子,那湖水喝着有点腥。”


    “啊哈,那都是玉泉山的水,皇帝喝的。”凌雯立刻捂着嘴笑起来,阮青屿这孩子比她那个死板的弟弟好玩多了。


    “好像你特容易摔倒?”周成资问:“在香格里拉,你额头也是摔出一个包。”


    “不是摔的,那是凌泽开车,颠坑里,撞的。”阮青屿赶紧解释,怎么一顿饭就变成自己的出糗回顾大会了。


    “凌泽开车还会颠坑里?”凌雯不可思议地问,又哈哈笑起来:“你都不知道他开车多守规矩,稍微超速下都不行。”


    “你也去香格里拉考察了?”凌兆昆听完阮青屿的话突然问道。


    阮青屿回答凌兆昆,滨城院是滇藏线S酒店可行报告的编制单位,所以肯定是要去现场走一圈的。


    “小阮,第三个点的两个地块你都去看了吗?”凌兆昆突然提到山阴的地。


    “看了,一块在雪山南侧,一块在阴面。”阮青屿回答。


    “啊?你们山阴面那块地也去啦?”周成资插嘴道:“陆颜说没去啊。”


    “他在吃烤羊排,没去。”凌泽替阮青屿说到。


    “小阮,觉得两块地哪块更好呀?”凌雯问道,既然凌兆昆自己提起这事,估计就能有回旋的余地,她赶紧把话题往这上面引,省得父子俩因为这个事情不对付,把自己夹中间。


    “各有千秋吧,都挺好的。”阮青屿思考会儿,很认真地回答。


    凌泽听到阮青屿这么说,心里乐疯,就四小时前,阮工还躺自己腿上嫌弃山南侧的地块平庸呢,现在马上就各有千秋。


    他静静给自己夹块鱼,慢慢吃起来,准备看阮工如何发挥他所谓的建筑师的基本素质。


    “山南的地块离国道近,景色也很好,日照金山冬季的时候据说出现频率很高,是建度假酒店的好选址,而山阴的地有点特殊,更符合中国人的审美情趣,有先抑后扬的美感。”


    “哦?”凌兆昆示意阮青屿继续。


    “山阴要多开40分钟的路,一路沿着河谷,景色不错但是没什么特别打动人的地方,但是在经历40分钟的枯燥后,转个弯,穿过小村子,就直达雪山脚下。”


    “就像桃花源一样,要穿过山洞,才能到达他们的乌托邦。”


    “这我知道,贝聿铭在日本的美秀美术馆,就是用这种手法,他在山腰开了个隧道,穿过隧道才能到达美术馆,樱花季的时候非常漂亮。”周成资说了自己的看法。


    “但山阴地块只是条路而已,没有隧道,滇藏线上就没有不好看的景色,日照金山出现的次数也非常少,先抑后扬的说法不成立。”周成资几乎是把阮青屿的说法全盘推翻。


    凌雯扫了眼凌泽,眼前这群人,全一个德行,工作起来,统统六亲不认;周成资几分钟前,还舔狗大王般,见着阮青屿,阮工阮工地摇尾巴,现在倒是字字珠玑地要全盘推翻阮青屿的看法。


    虽然周成资是无心之举,凌雯却担心凌泽护食起来,又要跟下午一样发怒起身走人。


    意外的是,凌泽正悠哉悠哉地吃鱼,表情毫无波澜,甚至有些从容的样子;而阮青屿也是不慌不忙地喝了口茶,才又开口。


    “有些事情,具象化了就少了些美感。嗯,我不是说贝聿铭的美术馆没有美感,那作品非常棒的,不单是在樱花季的时候。”


    他用清澈的声线有条不紊地说道,


    “只不过,能来滇藏这片区域玩的人,他们的隧道已经筑好在自己的内心;想要的是从城市钢筋水泥森林中解脱,回归自然,那条40分钟的路,是引导他们入梦的隧道,一步步放松,最终到达目的地。”


    阮青屿诚恳地看着凌兆昆,笑了笑,


    “之后,我们可以为他们造一场梦,等待日照金山幸运出现的梦。”


    “山有小口,仿佛若有光。”凌兆昆缓缓地一字字念道,声音沉稳而沧桑。


    他今年七十有余,人生起起落落;H酒管集团,一直是压在自己身上的山,从上一辈手中接过雏形,打拼十来年辛苦稳固,并利用与凌泽母亲的婚姻,将H集团发展壮大;这几十年,中间虽有波澜,但终是失而复得。


    知道自己人生所剩时间不多后,他反倒觉得坦然,仿佛自己的人生就是为H集团而活的,现在集团运营稳定,自己也将卸下肩上的大山。


    只不过山要卸给谁,他考虑过很久,第三代守不住家业是常事,更不用说H集团这种庞大复杂的全球连锁公司。


    有天凌雯生日,吵着自己要一起吃饭,凌兆昆便去酒店找她,经过车库时,意外地遇到凌泽在酒店垃圾房翻垃圾。


    说是客人的误将珍珠耳钉包在纸巾里,当垃圾丢了,正着急得跳脚。凌泽当时是酒店后勤经理,便带着员工来垃圾房翻找。


    凌兆昆下车时,员工都没认出他;H集团有上万员工,大部分普通员工为集团工作一辈子,都不会留意到董事长的长相;凌泽也默不作声,只回答在帮客人找珍珠耳钉,没有再多说一个字。


    垃圾房味道不好,凌兆昆站了会儿,便走了;但他想,也许凌泽是可以托付的人,毕竟他比自己更早体会到人生的起起落落。


    凌兆昆说完,侧脸看了眼身边的儿子,他正看着对面的阮青屿,眼中有光。


    【作者有话说】


    最终赶在天黑前更新~谢谢大家支持~~~我努力努力~~我确实是新手,码完字,短时间校对不出一些语句不顺,都要等发到线上,用手机从读者页面看一遍才能查出问题,所以新章发完以后,会陆陆续续改一阵子。是在不好意思。谢谢支持。


    贝聿铭:当代华人建筑大师,卢浮宫广场玻璃金字塔,苏州博物馆,香港中银大厦都是他的作品。


    55   小阮


    ◎“我不是跟屁虫。”◎


    凌泽看着对面的人, 心里充满了快乐;现在,他的所有快乐, 几乎都来自阮青屿;本是模糊的未来,因为有了阮青屿,而变得明亮清晰。


    他的青屿在六年时间里完全长大,从稚嫩的幼儿园设计稿,到现在说服业主时的成熟沉稳。


    建筑师阮青屿为游客造梦,而他的阮螃蟹为自己造桃花源。


    “小阮,说得不错。”凌兆昆夸赞道。


    “那是,我们阮工一向很强。”周成资又开始真心实意地拍起阮青屿马屁,刚刚针锋相对的态度,完全不见踪影。


    “我也觉得挺好,凌泽要不投资分析再重新整理下?我们和L集团再开个专题会?”凌雯说着。


    她没去过现场, 参阅的都是图片资料,当时觉得两块地都不差, 现在听阮青屿一说,反而觉得山阴的地有点意思。


    “凌泽你的意见呢?”凌兆昆突然问自己的儿子,态度和下午开会时大相径庭。


    一顿饭下来,凌泽几乎没说话, 他向来话少,除了和阮青屿一起时例外。


    “阮工的思路, 和我会上提的增加布点趣味性相似。”凌泽口气淡淡:“但方案还有些问题,可能要有劳滨城院再修改下。”


    阮青屿嘴一瘪:“好的, 麻烦凌总早点提条件, 我们好安排。”


    看吧, 别人都是客气地夸赞, 只有凌泽, 开口就是改图;这人要是和阮院长接头上,整个设计院估计就要变成地狱。


    “凌泽,你除了会要人改图,还擅长什么?”周成资硬气地替阮青屿抱怨道。


    “滨城H酒店的室内方案调整呢?林晓培上周给初稿提的意见改好了吗?”凌泽看都不看周成资一眼。


    “快,快了,吃完饭就回房间改。”周成资拿着空碗开始喝汤,不看凌泽;他追着阮青屿来北京,图纸改半截就没影了。


    阮青屿看着周成资假装埋头吃饭的怂样,完全不能想象他是怎么和凌泽呛声说要娶自己的。


    “听凌泽说,你明天要回滨城,改图的事情,就等回去再说吧。”凌兆昆放下筷子,对着阮青屿说:“明天让凌泽再陪你去颐和园划划船,这次记得不要穿人字拖。”


    一桌人笑了起来,气氛变得轻松融洽。


    “哈哈,好,谢谢凌董安排,我一定穿鞋去。”阮青屿赶忙道谢,心里却惊得慌。


    自己刚刚到底说了什么,让凌兆昆态度突然大变,居然让凌泽不工作出去玩。莫非阮工我终于能耐了?是不是很快就可以像阮院长,评选个国家级大师当当?


    但想到不用改图,阮青屿立刻就忘了什么大师什么董事长;只要不画图比什么都强。


    吃过晚饭,阮青屿便和凌泽回房间休息,他难得空闲,坐在沙发上漫无目的地按着遥控器;而凌泽则枕着自己的大腿,横躺在沙发上,研究起S酒店的投资估算表。


    两人时不时聊两句,都是些设计细节,阮青屿爱答不理。


    这时,凌雯过来敲门。凌泽起身开门后,又原封不动地躺回阮青屿腿上。


    阮青屿摇摇凌泽肩膀,示意他快起来;结果凌泽反而侧过身,搂住阮青屿的腰,脸埋在小腹里磨蹭起来。


    “你俩在一起啦?”凌雯看到两人亲昵的样子问。


    “凌雯总。”阮青屿不好意思地喊道,凌泽就粘自己身上,害自己起身也不是,坐着也不是。


    “你随凌泽喊我姐就行,你们在一起多久啦?”凌雯满面笑容地在单人沙发坐下,把手上的资料卷成筒,往凌泽小腿甩去:“你起来,凌泽。”


    “没多久。”阮青屿不太好意思地回答。


    “听他胡说,他从小就是我的跟屁虫。”凌泽听到阮青屿的回答,立刻坐直起身,反驳道。


    “哦?”凌雯眼里都是笑,温和地看着阮青屿,很满意的样子。


    “我们是邻居,以前,”阮青屿解释着,血往脑子里冲,什么从小就是跟屁虫,没有的事:“我大学才和凌泽熟悉的,我没有从小就是跟屁虫。”


    凌雯觉得阮青屿实在是太有意思了,一板一眼地解释着自己不是跟屁虫,耳根通红。


    她依稀有点印象,凌泽读高中的时候,有提过自己晚上都在隔壁幼儿园老师家吃饭。看样子自己弟弟很早就对人虎视眈眈了。


    “我想起来,吴老师家的小孩,所以你是大学时才开始跟着凌泽的?”凌雯忍不住也要逗逗阮青屿。


    果然如她预料那般,阮青屿连脸都红透了。


    阮青屿羞得想不出怎么回答,回答不是,不符合事实;回答是,又显得自己没皮没脸。


    “这重要吗?”凌泽打断凌雯,他不太喜欢别人故意逗阮青屿,就算是凌雯也不行。


    “重要啊。”凌雯从进房间,嘴就没合上过:“你那人生只有事业的爸,让我来给你带话。说如果最后L集团没有选山阴的地,让你直接把地买下来,给阮工盖个房子开心下。”


    “……”阮青屿觉得事情已经不能用离谱来描述。


    不仅是阮青屿,连凌泽也摸不透凌兆昆在想什么。


    “他什么意思?”凌泽语气冷淡。


    “我演给你看。”凌雯合上嘴,脸一板,压低声线:“做什么事都不能输,凌泽好歹顶着我的姓,怎么连追个人都不如周家那傻小子。”


    “小阮这孩子不错,要没追到手,凌家的脸都被丢光。”凌雯又学了句:“叫凌泽把山阴地块直接买下来,给小阮,爱盖什么盖什么。”


    “你爸事业心爆棚着呢,追人也是事业之一。”凌雯说道。


    “他四下散落的儿女们都是他的事业心吗?”凌泽揶揄,他手搭上阮青屿的肩,问:“阮工,要吗?我爸叫我买地给你?”


    凌雯扫了眼凌泽,这是她第一次听到凌泽称呼凌兆昆“我爸”,以前都是“你爸”。


    “买来给我种青稞吗?”阮青屿,推开凌泽:“没有S酒店连锁酒店的名头加持,房子盖得再豪华也只是民宿,房价一千五到顶,等着赔钱吧。”


    阮青屿对项目情况清楚得很,建筑设计与品牌加持两者相辅相成,缺一不可。


    “听到没,阮工说不要。姐,你可以回去睡觉了。”凌泽接过凌雯手上的文件,起身把她送出客房,并交代道:“你就汇报,我和阿屿进展得不错,但还没到手,记得。”


    不等凌雯再发问,凌泽一句“晚安”,便关上房门……


    之后,凌泽走进书房,坐着喊:“阮工,来吧,改图。”


    阮青屿穿着拖鞋,噼噼啪啪走进书房,把鼠标往凌泽手里一塞:“清醒点,凌总,自己改。你爸交代过,今天明天不工作,你还没追我到手呢,悠着点。”


    “……”


    *


    阔别滨城近一个月后,一大早,阮青屿出现在滨城设计院。


    倒不是急着要改图,而是抓老王,要回执;不过没抓到,人昨晚加班,早上补休没来。


    阮青屿走回工位,工作环境看着有些陌生,整齐得令他不太适应。图纸山没了,四周光秃秃,衬得窗外的海景异常清晰,让他上班摸鱼的难度增加不少。


    坐隔壁的李琳,见自己回来,从隔板那端探出头,笑嘻嘻地打着招呼。


    “阮工,好久不见啊,北京好玩吗?过敏好了吗?”李琳一脸暧昧地笑:“啊?”


    “啊啊啊什么。”阮青屿知道她在笑什么:“图纸签收回执呢?”


    “你说什么?我看不见。”李琳装傻道:“阮工,你说的是情书吗?”


    “别乱说。”


    “我哪里说错了?那么大的字,想你。”


    小姑娘顶得阮青屿哑口无言,他只得放弃索要回执的打算,直接问:“回执阮院长看到了吗?倪律师找你要了没?”


    “没有,倪律师已经把王工的邮件回执公证存证过,这几天在查签收人是谁。”


    “哦,那就好。你确定倪律师这几天没催要回执?”阮青屿问。


    “没有的,好像这是完全不存在一样,感觉图纸堆整理工作全都白干。阮工,你要请我喝奶茶。”


    “行。”阮青屿答应得痛快,他想,大概率是凌泽交代过倪律师,别再追着要回执,不然以倪律师的谨慎作风,肯定不会对重要证据整整三天不闻不问。


    不追最好,这回执自己看着都头疼,比凌泽发疯还难过。


    李琳见阮青屿开始老神在在,也不追回执的事,反而自觉地把东西掏出来,放阮青屿桌面上:“惠存哈,估计你情书很多,不差这封。”


    虽然比阮青屿小几岁,但李琳猜阮青屿在大学应该不少人追,毕竟长得好看,脾气也好。


    “别脑补,我第一次收到这种东西。”阮青屿拉开抽屉,把回执塞到抽屉最底下。


    “真的假的?阮工,你大学没谈恋爱吗?”


    “没有。”阮青屿回答,大学时他和凌泽天天贴一起,但应该算不上是谈恋爱。


    “也没有女生追你?还是你追人家?”李琳一副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架势。


    “没有,和你说第一次收到,就是第一次。”阮青屿被问得心烦,大学他是追着凌泽,但那不一样。


    “第一次收到什么?谁要追阮工?”阮院长的声音突然冒出来,吓了两人一跳。


    没有了图纸山的掩护,阮青屿整个工位就被曝光在光天化日之下,一点缓冲都没有;连李琳也觉得不适应,一时都不知道是坐回工位,还是继续追问阮工的情史。


    “没什么?”阮青屿回答。


    “没什么你往抽屉下塞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情书吗?”阮院长开玩笑般问道。


    阮院长根本不担心阮青屿在项目里收取不该收的利益,因为阮青屿从小就是乖仔,违法乱纪的事从来不干;所以,他便随口开个玩笑。


    结果,歪打正着。


    阮青屿心里一凉,莫非老王那大嘴巴已经和阮院长全交代了?他只得摸摸鼻子,把回执从抽屉里掏出来,递给阮院长。


    “送你了,二叔。”阮青屿干脆把回执交出去,反正自己也不想再看到。


    阮院长抬起眼镜,把回执凑到眼前,粗粗扫过,翻看下背面,又翻回正面仔仔细细地读了几遍。


    还真是情书,阮院长表情瞬间五光十色的。


    “你家是不是有什么与众不同的基因,特别招姓凌的喜欢?”阮院长又把回执从上到下细读过,得出一个惊天的结论。


    这话阮青屿听着觉得有点道理,但又觉得哪里怪怪的。


    “阮院长,你和阮工是一家。”李琳提醒道。


    “啊对,要不我让凌也泽给您写一封?”阮青屿感觉自己的内脏已经在肚子里乐得憋成碎片。


    “你真有这么大本事,就让凌泽写个承诺函,以后H酒店的项目都由滨城院设计。”阮院长回答着,丢了一份设计任务书给阮青屿。


    “早上林晓培发来的,说让山阴地块的方案按着任务书要求再调整下。你看看。”


    “哦。”阮青屿回答。


    他知道要改方案,昨晚上飞机前,凌泽又提起这事,说两个地块投资回报比对要再优化,用于和凌兆昆讨论,设计方案现在有点问题,需要调整,晚点会提条件。


    但阮青屿没想到只隔了一夜,调整要求就来了,快得六亲不认。


    他接过任务书,研究大半上午,噼噼啪啪改了阵子。赶在晚上下班前,把调整过的图纸发给林晓培。


    意外的是,阮青屿坐着地铁还没到家,林晓培的电话就追过来:“阮工,你改的图纸不对,怎么多出好多配套功能,连泳池都有了?”


    “按五星酒店规范,就是要这么多配套功能。”阮青屿回答道。


    “我们不挂星,阮工。S酒店的品牌就是招牌,不需要挂星。”林晓培提醒道。


    “哦,好。我再改改。”阮青屿回答。


    第二天,阮青屿改了一天图发给上海,依旧在快下班时接到林晓培的电话。


    “阮工,新方案消防设计,设施多出不是?造价翻了近一倍。”林晓培又找出不少问题。


    “是有点多,我按规范提升一级从严设计的,再调整下吧。”阮青屿敷衍着。


    第三天,阮青屿在工位上折腾一整天,直到下班时间,他才带着图纸直接找到阮院长,愁眉苦脸地,说方案先换个人来做。


    “你怎么回事?”阮院长觉得奇怪,按他理解,凌泽的项目,阮青屿应该是进行得更顺利才是。


    “说不上来。我头有点疼,乱乱的。”阮青屿嘀咕着:“我得回家睡一觉,现在图纸急,先找个谁补位下。”


    阮青屿自己也觉得不太对,但是说不上来是什么原因,估摸着大概是外出太久,水土不服,也许回家多吃几天吴老师的菜就好了。


    “行吧,你先回去休息几天。”阮院长回答得干脆。


    其实一开始他有点担心阮青屿,在香格里拉高反后,马上又去警局关一夜;后来看他从北京玩回来还挺开心,便没有多问。


    现在他说头疼,阮院长二话不说,赶紧让人放假,他刚刚也收到林晓培的反馈,说这几天图纸进度没跟上,设计上出现的问题,有些匪夷所思。


    于是,阮青屿开始自己入行后少有的空窗期,每天在家里抱着阮小橘,和吴老师聊天,微信里和凌泽有一句没一句的斗嘴,日子过得比神仙还惬意。


    他没告诉凌泽自己最近都在消极怠工,设计本来就是一整个团队的事,可行性报告阶段,缺自己一个人,大差不差。


    平躺好阵子后,有天,早上不到九点,阮青屿突然接到凌兆昆的电话,老人在电话那头,精神抖擞地问:“小阮啊,今天上海在L集团的S酒店方案汇报会,你怎么没有来?”


    “凌董,早上好。我突然有点事,所以让我同事补位。”阮青屿说。


    “你同事汇报得一般。”凌兆昆说:“山阴的地,还是要你自己来。”


    56   根


    ◎“金主爸爸,金主爸爸。”◎


    阮青屿第一次被业主点名参与项目。


    若是其他项目, 他估计会激动血洒蓝图。但点名的人是凌兆昆,阮青屿就搞不清凌兆昆到底是真心喜欢自己的设计理念, 或者只是为了打败周家的傻小子,争口气。


    与凌兆坤说完再见,凌泽的微信接踵而至。


    A-LZ:怎么没来上海?


    阮螃蟹:这阵子我没跟项目。


    A-LZ:还以为今天可以见到你。


    阮螃蟹:没诚意,等下次开会我们再见。


    阮青屿回完微信,手机一丢,接着睡回笼觉,再醒已经是过了中午饭点,被阮院长的电话吵醒的。


    阮院长就在家里,正吃饱饭坐一楼和他哥阮教授泡茶,懒得上楼,就打阮青屿手机。


    阮青屿躺床上按开免提, 抗诉道,无事不登三宝殿, 大中午的二叔你跑来家里吃饭,是不是要逼我干活?


    资本家阮院长在手机里只问了三个问题。


    第一句:头还疼吗?


    第二句:明天能去上海出差吗?


    第三句:你的午饭被我吃了,吴老师不在,你醒了自己能弄点吃的吗?


    阮院长甚至不需要阮青屿回答, 自顾自问完,便挂断电话, 很显然,他默认所有问题都是肯定回复。


    房间门外, 有窸窣的挠门声, 是阮小橘, 阮青屿起床, 把门开条缝, 阮院长声如洪钟的嗓音就和阮小橘一起从门缝里挤进来。


    “只要是姓凌,果然都喜欢你,阮螃蟹,刚刚林晓培电话来,说凌兆昆点名你要参加S酒店的方案汇报,明天去上海啊。”


    “去,去,去!”


    阮青屿二话不说立刻答应,方案汇报的事另提,去上海出差,还能见凌泽一面,也不错,凌泽最近忙得焦头烂额,回复微信的速度也没之前快。


    他躺回床抱着枕头开心,资本家既然提供公费恋爱的机会,肯定不能浪费。阮青屿立刻给凌泽发微信,汇报这天大的喜讯。


    阮螃蟹:明天等我,晚上我们去迪士尼怎么样?


    阮青屿在床上躺了十来分钟,才收到凌泽的回复,两个字,没空。


    是无情地拒绝。


    阮青屿在手机表情包里翻来找去,选了个熊猫掀桌子的动图,发了过去。


    两人交往有段时间,阮青屿发现凌泽是标准的工作狂,经常一整天从眼睛睁开就是开会,大陆的分部,欧洲总部,算上两边时差,经常是大晚上,还在视频会议个没完。


    他想想,又发了条微信,他可是阮青屿,没有凌泽答应不了的事。


    阮螃蟹:据说他们卫生间的马赛克小瓷砖贴得特漂亮,来去看看。


    发送键刚按下,房间窗外便响起汽车喇叭声,短促一声,清脆响亮;中午的生活区安静得只剩蝉鸣,突如其来的鸣笛,吓了阮青屿一跳。


    大中午还不到三点,谁这么没素质,阮青屿起身探头,发现自家花园门口,停了台崭新的MINI COPPER,橘色的车身在阳光下闪闪发亮,像熟透的螃蟹。


    熟悉的身影走出驾驶室,绕过车头,正抬头看着自己:“阿屿,下来开门。”


    阮青屿站在窗前,瞪大眼,一动不动,午后的日光晃得他满眼是游走的光圈,凌泽立在这片光中又喊了一遍:“阿屿,开门。”


    “来啦。”阮青屿回过神,冲出房间,蹬蹬地往楼下跑。


    “急什么呢,小心滚下来。”阮院长听到阮青屿急促下楼声,训了句。


    “你的金主爸爸来啦。”阮青屿回顶道。


    他跑得太快,一转身往大门口去,说的话也跟含糊不清,阮院长和阮教授只听到半句。


    你爸爸来啦。


    “你爸爸?”阮院长问阮教授。


    “也是你爸爸。”阮教授淡定地看着自己的亲弟弟。


    阮老先生已经去世多年,阮青屿说的又是谁?


    “无法无天了,不上班也罢,还满口胡言,趁吴老师不在家,把孩子揍一顿?”阮教授提议。


    “可以,你先。”阮院长表示同意:“别打手,业主还点名要他画图呢。”


    等着挨揍的阮青屿,兴高采烈地穿过小花园,往阮院长的金主爸爸奔去。


    金主爸爸站在花园外,今天还是正装,深灰西裤,靛蓝衬衫,滨城比上海热,他手上搭着西装外套,卷起衬衫袖子,领口扣子松开好几个,大概是赶飞机的原因,发型也没那么整齐,刘海半往后笼,剩一半凌乱地落在额头。


    阮青屿又看见滨城海边城中村一霸凌泽冲着自己笑,不过现在更精致斯文点。


    他隔着花园围栏,用力搂上凌泽的脖子:“你回来啦。”


    凌泽俯下身,拥住阮青屿的后背,蝴蝶骨覆在掌下,随着阮青屿手臂舒展,带着室内的凉气和月见草小花的香气。


    阮螃蟹一句没诚意,自己立刻带着诚意从上海飞回滨城。


    车子沿着海岸线往阮教授家开时,凌泽看到沙滩上迎风摇摆的黄色月见草小花。他想起第一次载阮青屿上学的那个下午,想起早上凌兆昆坐着轮椅,坚持参加上海S酒店定案会的情景。


    落叶归根,阮青屿提过。


    对凌兆昆来说H集团是他的根,所以在人生即将到尽头时,他依旧将所有的热情投入到工作中。


    对自己来说,也许阮青屿才是自己的根,而吴老师家是他能好好活着的沃土。


    艳阳,热风,炙热的体温,凌泽收紧双臂,不想放开。


    两人隔着铁栏,抱着傻笑。


    “你俩,”阮院长的声音在背后幽幽地冒出:“可以进房间再抱。”


    阮院长站在玄关,狐疑地看着眼前的年轻人,隔着铁围杆,抱得难舍难分;阮小橘在他身后探头探脑,尝试着往花园偷溜。


    “热吗?”阮院长又问。


    何止是热,还会烫,铁围栏高度刚好到阮青屿腰上,隔着衣服烫得皮肤还有点疼。


    但阮青屿没敢回话,松开手,给凌泽开门,马上转身,冲着阮小橘嚷句:“臭猫,你别想偷溜出门。”一个箭步,抱起阮小橘,跑进屋。


    “阮院长。”凌泽跟在阮青屿身后,恭恭敬敬地喊道。


    “凌泽,你今天不是在上海吗?”阮院长问,又看着随意停门口的小橘车,皱皱眉。


    凌泽脑子转得飞快,他见阮青屿人都没跑影,便回答:“早上在的,我爸让我来看看阿屿为什么不参加上海方案汇报会。”


    “哦,方案大差不大,谁汇报都一样。”阮院长回答:“老凌董有心了。”


    “阿屿最近都没上班?”凌泽问道。


    “嗯,他说他头疼。”阮院长实话实说,他见两人刚刚抱得亲密,估摸着凌泽多少也知道阮青屿车祸撞了脑袋的事。


    “又闹失忆了?”凌泽接过阮院长递来的一次性拖鞋,在玄关低声问着。


    “在公司没有,在家也没听吴老师说,最近挺稳定。”阮院长回答:“你也知道小屿这病?他自己说的?”


    “我回国后,第一次遇到他,就犯病了。后来,我送他回家,吴老师和我说的。”凌泽说。


    “就是看到你激动的吧。你不然晚点问问他,为什么不跟方案,他自己在我这里讲半天,说不出个所以然。”阮院长随机应变:“你俩好兄弟,也许他能多说点。”


    “好,我试试。”凌泽不动声色地扮演着好兄弟。


    一老一小进了屋。阮教授看到凌泽很开心:“是凌泽啊,小屿和我说你爸爸来了,我还以为是哪路神仙呢。”


    凌泽看了眼阮青屿,这都是什么称呼?


    阮青屿一听,人都要晕过去:“爸,你别乱说,我没这么没说。”


    “刚才你说的什么爸爸?”阮教授问。


    “金主爸爸,金主爸爸。”阮青屿把阮小橘一丢,豁出去:“人家凌泽现在出钱盖酒店的大业主。”


    “你给好好设计了吗?别浪费人家花的钱。”阮教授义正词严的,胳膊往凌泽拐。他不像吴老师,儿子宝贝得不行,阮青屿在家赋闲几天,阮教授总觉得年纪轻轻不应该。


    “嗯,会的,会的。”阮青屿敷衍着,走进厨房找吃的。


    吴老师准备的午饭已经被阮院长一扫而光,厨房里最简单的食物,只有泡面。


    “凌泽,你吃午饭了吗?”阮青屿问:“我要冲泡面,你要不要也来一碗。”


    “泡的不好吃。”凌泽说。


    “你爱吃不吃。”阮青屿心情好,放松得口无遮拦:“二叔,要不你来煮,给金主表现下。”


    “金主会被我毒死。”阮院长靠坐沙发里,两腿伸直,指指面前的空茶杯:“哥,茶没味道,换一泡。”


    凌泽见阮院长指挥阮教授泡茶的样子,和阮青屿指挥自己的架势竟是七分相似,顿时觉得好笑:“我来煮吧,冰箱里有没有能用的?”


    “小泽,多煮点,我也要吃。”阮教授说:“阮院长吃太快,我都没吃饱;他一人食量顶小屿俩。”


    阮教授喊出凌泽的小名时,凌泽开冰箱的手轻抖了下,冰箱保鲜层吴老师整理得整整齐齐,食物分类摆放的位置和过去一模一样,凌泽闭着眼睛,都能拿到自己想要的东西。


    “要吃炖蛋,炖个蛋吃。”阮青屿毛茸茸的脑袋凑过来。


    “好,再炒个饭?”冰箱里留一小碗隔夜的白米饭,是吴老师的习惯,以防阮青屿或者凌泽有时候临时从学校回来没东西吃。


    “嗯嗯嗯。”阮青屿捣蒜般点头:“关键是,凌泽,你现在会做饭啦?你不是香菜和芫荽分不清的人吗?”


    凌泽笑笑没回答,拿好食材进了厨房。


    不到二十分钟,元贝炖蛋,虾仁青豆炒饭,冒着热气摆在了餐桌上。


    “可以啊,小泽。”阮教授吃着炖蛋,赞不绝口:“你们做酒店的人,是都要练厨艺的吗?”


    “没有的,但我有在厨房学了阵子。”凌泽一笔带过自己的中餐厅后厨经历,看着阮青屿埋头苦吃。


    “阮院长,一起吃啊,我做了4人份炖蛋。”凌泽招呼着。


    阮院长从不抗拒任何美食,一碗炖蛋下肚,他抹嘴道:“工作以外就跟过去一样,随小屿喊二叔就行,别见外。”


    “二叔。S酒店就有劳你多费心。”凌泽笑道。


    “好说,好说”


    四人围着餐桌有说有笑的,炒饭,炖蛋很快就被吃个底朝天。


    阮青屿和阮院长照例伸直腿,靠坐在椅子上享受人生,而凌泽和阮教授两人抢着盘子争着要去洗碗。


    “活久见啊,二叔。”阮青屿喝着凌泽给自己做的冰茶,叨咕着:“还有人争着抢着要洗碗,人生过得太顺,给自己找点苦吃吗。”


    话刚落音,玄关的门铃就响了。


    阮青屿抱着冰茶,慢悠悠地走到玄关,打开门,头也不抬地说:“妈,凌泽回来了。”


    大门就这么敞着,阮青屿开了门,转身往客厅走,盯着阮小橘,防止它又想偷溜。


    但站在门口的人并没有进屋。


    “青屿。”门外的人低声喊道,那不是吴老师的声音。


    阮青屿一回头,瞬间拿着冰茶呆立在玄关,门外的人正满眼温柔地看着自己,浓密的睫毛下,一双深邃的深瞳与凌泽三分相似。


    室外的热风不断地往屋里涌,阮院长被热得探出头,他往玄关一看,顿时也愣住了。


    “凌沛,你怎么找到这里来了?”阮院长吃惊地问道。


    57   阮螃蟹


    ◎这是谁家的格斗王?◎


    凌沛没有理会阮院长的问题, 只将所有的注意力集中在阮青屿身上,他又喊了一声:“青屿。”


    “哗——”阮青屿手腕朝外用力, 将整杯冰茶全部泼凌沛脸上。


    那张曾经让自己心软,不忍伤害的脸。


    凌沛与凌泽是远房表亲,阮青屿是最近才知道,但在第一次见到凌沛时,有一瞬间,他以为见到的人是凌泽。


    两人有三分像,特别是眉眼,凌沛与凌泽一样,睫毛浓密,双眸暗黑,每每他抬眼看着阮青屿, 阮青屿便会瞬间忘记思考,从小到大与凌泽共处的记忆, 便走马灯一样在脑海里兜转。


    凌沛是典型的生意人,聪明,圆滑,野心勃勃, 不择手段。阮青屿本不太喜欢这类人,但却也是架不住他有张与凌泽略微相似的脸, 怎么也反感不起来。


    项目刚开始时,凌沛就经常找阮青屿调整方案, 今天改一点, 明天改一点, 细细碎碎, 没完没了。若是别的项目如此, 阮青屿一般都是拒绝即时修改,等修改的内容累积到一定程度,再统一安排。但凌沛的项目,自己拒绝两个字怎么都说不出口。


    塌陷的无梁楼板做法是唯一阮青屿提出异议的方案。


    为了这事,凌沛第一次约自己吃饭,就在路边的大排档。


    阮青屿听着喝得半醉的凌沛诉苦,地价高利润薄压力大,深眸里满是血丝,阮青屿心底一酸,最后还是同意了这个并不是最优的结构方案,替凌沛省下了三百多万造价。


    凌沛第二次约自己吃饭,选的是环境优雅的星级西餐厅。


    当时项目图纸已经完成,现场挖了个大坑在等图纸施工;但是凌沛设计费只付了10%的定金,按滨城院的流程,是不允许交付图纸的。两人吃着吃着,凌沛便提到这件事,希望阮青屿可以帮自己个忙,先给图纸,只要半年,项目施工出地面他就可以有资金回笼。


    阮青屿问,既然都资金周转困难,为什么还要选这么贵的西餐,一份牛排一千五。凌沛回答,怕你因为我没钱,看不起我。阮青屿看着那双黑眸,满是落寞,自己的心也跟着下坠。


    他很难过,不是因为凌沛。而是凌泽,凌泽不告而别已有五年,不知道在哪里,不知道过得怎么样,有没有钱?有没有开心?会不会像眼前这个凌沛一样,满眼无助。


    阮青屿想,若是自己在这里帮凌沛一把;会不会在世界的某个角落,也有人可以对凌泽好,不论贫富。


    他觉得这样的做法很奇怪,毕竟凌沛不是凌泽,自己帮他一把,凌泽也不会知道;但自己的心又酸又软,实在放不下。


    就当帮凌泽积德吧,就像自己总去求妈祖娘娘保佑凌泽平平安安一样。


    然后,阮青屿在阮院长办公室不吃不喝坐了一天,挨着阮院长臭骂,拿到特批签字,把盖着红章图纸交到凌沛手上。


    交图的那天,凌沛又要请吃饭,阮青屿没同意,他只坐在驾驶座,让凌沛自己去后备厢扛图纸,交代图纸签收回执,用寄的就好。


    他知道直接交付图纸,肯定是个错误,但又狠不下心,所以也不想与凌沛有更多纠葛。事实证明,自己让凌沛寄回执是对的,凌沛竟然把回执当情书写,实在是离谱。


    这是阮青屿人生第二次离经叛道,最终,凌沛收到蓝图后,转手就把项目卖了,宣布破产,然后跑得无影无踪。


    凌沛可真他妈个贱人,阮青屿当时是这么想。


    阮青屿现在依旧是这么想,他看着被泼了一头茶水的凌沛,打算再上前给一巴掌。


    大门敞开,阮青屿站定在灼热的空气中,与凌沛对峙着,


    “青屿,是我错,但我是来还你设计费的。”凌沛抹过脸上的茶水,低声解释道。


    阮院长两步走到玄关,按住阮青屿的肩:“凌沛,拖欠的设计费直接让财务转到滨城院账户,你没有必要跑人家里。”


    “阮院长,我和青屿还有些私事要谈。”凌沛面不改色,甚至伸手拉住阮青屿的手腕。


    “你滚。”阮青屿骂道,举手用力一甩,企图挣脱凌沛的手。


    被凌沛握紧的手臂在自己眼前一晃,阮青屿还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凌泽就已经出现在两人之间,他大半人挡在阮青屿面前,抬手一推,把凌沛整个人推出玄关外。


    凌沛顿时失去平衡,人踉跄着摔倒在花园里。


    “你哪里来的钱还设计费?”凌泽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凌沛,你是指望着祖宅卖了,分一杯羹吧?”


    凌泽左手后探着,按住阮青屿的小臂,把整个人护在身后。


    “这关你什么事?你又是谁?”凌沛爬起身,眯着眼看着凌泽问道。


    “你想动祖宅,还得看我家乐意不乐意。”凌泽面无表情道。


    说罢,凌泽转过身,搂着阮青屿的肩把他往客厅里带,反手准备关上玄关的门。


    “我想起来了,你是凌泽吧?”凌沛突然阴阳怪气道:“我还以为是什么大人物呢,原来是凌泽弟弟啊。”


    他用力扒住大门,阻止凌泽关门的动作。


    “不对,你也不配我喊你弟弟,应该是小弟。”凌沛用刻薄又嘲讽的语气,一字字地说道:“凌泽,全族人都知道你躲在英国中餐厅吃剩菜。”


    凌沛没有要停下的意思,冷嘲热讽一句接一句:


    “连给我端盘子送菜的资格都没有,只配在后厨剁鸡肉的切菜小弟。”


    “从渔船上跳海逃命,公海浪那么大怎么就没把你淹死呢?”


    “你他妈地闭嘴!”


    阮青屿瞬间挣开凌泽的手,用身子撞开大门。


    凌沛被门扇磕到头,捂着额头后退了几步。


    下一秒,阮青屿已经闪出门外,膝盖一曲往凌沛小腹狠狠地撞去,直接把人顶翻在花园草地上,他冲上前,压在凌沛身上,一拳就往他鼻梁呼下去。


    “贱人,你怎么敢骂凌泽。他吃了那么多苦,你怎么可以这样骂他。”阮青屿掐住凌沛的领口把脖子往上拎,又狠狠地往地上压下。


    “老子我辛辛苦苦画的图纸白给你,就是要替他积德;我舍不得他难过,整天求妈祖娘娘,你居然敢骂他。吃剩菜怎么了,你这个贱货连屎都不配吃,你他妈敢欺负他。”阮青屿红着眼骂得凶残,抬手又是一拳。


    “谁家孩子在门口乱骂脏话,过分啊。”阮教授听到门口吵闹,走了出来,然后完全呆住。


    这是谁家的格斗王?


    同时呆住的人还有凌泽和阮院长,两人就那么站着,瞪着眼看着阮青屿。


    阮青屿还在咒骂着,他将膝盖压住凌沛的下颚,双手胡乱打着他的脸:“你再骂啊,再骂我杀了你。”


    凌沛被卡得红脖子根通红,喘不过气,只得双手用力抬着阮青屿的膝盖,脸部便毫无遮挡地暴露在外,任由阮青屿锤着。


    “哎哟,阮螃蟹。这个不能乱说。”阮院长第一个反应过来,他回过神,小跑两步从背后抱起阮青屿,把人往后拖。


    阮青屿打得满眼通红,哪里肯住手,他被阮院长拖离凌沛,见缝插针地抬腿往凌沛胸口蹬去,毫无章法,带着阮院长两人一起滚在地上。


    “哎。”阮院长一时倒地上起不来,阮教授赶紧去扶自己的弟弟,喊:“小泽,别愣了,快拉住小屿。”


    凌泽是最后一个回过神的人,他慌忙拉住阮青屿的上臂。


    阮青屿根本就不搭理凌泽,他挣扎着往凌沛方向爬,手脚并用,嘴里还是脏话连篇地骂着。


    “阿屿,你冷静下来。”凌泽箭步冲到阮青屿面前,跪在地上,把阮青屿整个人死死地按在怀里。


    “阿屿,你冷静,是我,我现在好好地。”凌泽说着,一手从背后圈住阮青屿的双臂,另一手按住他的后脑勺。


    “他们怎么能欺负你!”阮青屿还在试图挣扎,整个人绷得石头一般硬。


    “没人欺负我,你别急。”凌泽低声在阮青屿耳边道:“我很好的,没事的。”


    “谁都不能欺负你。”阮青屿重复着。


    “嗯嗯,你说得对。”凌泽将唇紧贴着阮青屿柔软的头发,手一下下地顺着他的后背。


    凌泽感到怀里的人渐渐放松下来,一股温热的液体从自己的颈窝淌下,他稍稍收回自己的臂力,试图让阮青屿可以动下,擦擦眼泪。


    没想到的是,阮青屿竟顺着自己的收力,跪坐在地上,仰起头对着太阳,开始大声抽噎。


    “凌泽,你只能听我一个人的,不能去给人端盘子。我那么喜欢你,从小我就喜欢你,我就喜欢你一个人,你怎么可以去给人剁鸡肉,端盘子呢?”


    阮青屿哇哇哭着,泪水糊了一脸:“凌泽,谁让你伺候,我就杀了谁。你只能伺候我一个人。”


    “你不是也只喜欢我一个人吗?你怎么可以去给人剁鸡肉呢?你做的饭只有我能吃。”阮青屿没完没了地重复着,声音清亮,上气不接下气:“我从小就喜欢,你,你不能这样。说走就走,原来,是去给人剁,剁鸡肉。”


    凌泽与阮青屿面对面跪着,而阮教授扶着阮院长站在两步外的九里香树下,三个人看着号啕大哭的阮家国宝,手足无措。


    不远处,凌沛跟烤焦的虾一样蜷在花园草坪上,哼哼唧唧地,已经是无人在意。


    阮青屿还在哭,豆大的眼泪落花园石板路上,立刻蒸发得无影无踪。


    “凌泽,他们不能欺负你,他们怎么敢啊。我从小就那么喜欢你。”


    阮青屿也不看人,就对着太阳,闭着眼睛掉珍珠。


    凌泽手抓着自己的衬衫袖子,抹着阮青屿湿漉漉的脸蛋,看看阮青屿,又看看阮教授和阮院长,想不出要怎么开口解释。


    他过去准备的一百种向吴老师赎罪的方式,没有一种是阮青屿先开口告白的,而且是在光天化日之下,中气十足哭着告白。


    “小泽,你和阮螃蟹说,我也只喜欢你一个。看能不能让他打住?”阮院长突然来了句:“再嚎下去,全教授区都知道他非你不娶了。”


    “快试试。”阮教授表示同意:“先把人安静下来。”


    凌泽看着站在九里香树下,阮家两位老人真挚的表情,跪在地上的膝盖更是疼得心慌,眼前的阮青屿已经不存在,自己跪的是两位长辈,就差磕头谢罪了。


    他一咬牙,垂下眼,俯身在阮青屿眼上亲了下:“宝贝,不哭了,我也只喜欢你一个。”


    58   狗粮


    ◎“他们是来真的啊。”◎


    阮青屿从跪坐在花园里掉眼泪, 转成搂着凌泽脖子哭,头埋在凌泽颈窝里, 声音总算是小了点。


    凌泽咬着阮青屿耳朵又说了几句,只见阮青屿头越埋越低,慢慢安静下来。


    “你的办法效果不错。”阮教授看着自己儿子耳背通红,悄悄对阮院长说:“就是不知道凌泽后面又说什么,你看小屿耳根一直红到脖子。”


    兄弟俩互相看了一眼。


    “他们是来真的啊。”阮院长感叹了句:“怪不得读书时候阮螃蟹在学校拉都拉不走,凌泽一走,他就长住设计院。”


    “什么真不真,要尊重生物的多样性。”阮教授作为海洋生物学科大拿,对于眼前的一幕表示淡定。


    阮院长揉着自己的腰:“就是眼光差了点,怎么就看上凌泽了?有什么好的。”


    他对于大学时凌泽带着阮青屿混日子,造成学习成绩一塌糊涂这件事, 耿耿于怀。


    “你这是在嫌弃小泽?小心阮螃蟹下一个揍的就是你。”阮教授提醒道。


    话刚落音,阮青屿又开始在凌泽怀里蠢蠢欲动, 吵着要去揍凌沛,要报仇。


    “你安静点,再打人都要被打傻的,别在那种人身上浪费力气;过阵子祖宅事情处理好, 你的设计费就回来了。”凌泽起身拉上阮青屿,轻声训着, 把他带到九里香树下,和阮教授并排站着。


    阮青屿情绪终于是稳定住, 他弯腰拍拍膝盖上的土, 语气恨恨:“不光是设计费, 主要他还骂你, 贱人就是欠揍, 刚谁打的?受我一拜。”


    然后他睁大眼睛探究地看向凌泽,又看了看自己的爸爸和二叔。


    二叔扶着腰,有点像受伤的样子。


    “二叔,你揍的?还闪到腰啦?”阮青屿问,一脸崇拜,没想到阮院长胖胖的,身形却还是很灵活的。


    “你打的。”阮院长无奈道,然后往凌沛身边走去。


    “啊?”阮青屿摸摸自己的脸颊,除了眼泪干了有点黏,其他都挺好,他不可思议道:“我怎么记得是凌泽先推人一把?然后他还骂你。”


    很明显,阮青屿的大脑处于宕机状态。


    “然后你冲上去把人打一顿,还打赢了。”凌泽补充。


    阮青屿听着凌泽的话,回头看着正从草地缓缓爬起的凌沛,表情竟暗暗自得起来。


    “打赢后,你就跪地上哭。”阮教授接着说:“哭着要凌泽只能喜欢你一个人。”


    阮青屿耳里一阵轰鸣,晴天打雷般,他身子微微晃下,自得的表情持续不过十秒。


    “爸,爸,我。”他看着自己的亲爱的阮老头,舌头都伸不直:“我没,没说。”


    阮教授抬眼了自己的儿子,眼神里带着嫌弃。


    “阮青屿,要敢作敢当。”阮教授叹口气:“你确实是没说,你用哭的,嚎得估计半个小区都听到的。”


    “然,然后呢?”阮青屿结巴得停不下来,脸烫得天灵盖直冒烟。


    “然后不知道凌泽说了什么,你就不闹了。”阮教授转向凌泽,问:你和他说了什么?这么好用?以后如果小屿在家里又宕机瞎闹,我也能用下。


    阮教授看凌泽的眼神明显和看自己儿子的眼神不同,带着钦佩,拼装几十个高达模型建立起的忘年交友谊,在这一刻展现得淋漓尽致。


    “啊,我,没说,说什么。”现在是连着凌泽一起结巴,脸也跟着红起来。


    “你,你”阮青屿盯着凌泽 ,半天吐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阮教授这么看着凌泽,期待着,他真心觉得凌泽这招不错,想学学。


    凌泽也算是经历过风浪的人,他很快恢复常态:“阮教授,外面热,你和阿屿先进屋。让他去洗个澡睡觉。我刚安慰阿屿的方法,处理完凌沛的事我和您说。”


    “也是,小屿,进屋吧。”阮教授拍拍阮青屿的肩:“你妈马上就回来了,让她给你做点好吃的补补。”


    “为什么要补?要补的不是二叔吗?他打架把腰都扭了。”阮青屿继续混乱着。


    阮教授没搭话,拉着阮青屿,往屋里走。


    父子俩刚走进玄关,大门还没关上,听见阵急促的刹车声,在家门口戛然而止。


    回头一瞧,两名警察,戴着墨镜,走下警车往花园走来,那是大学派出所的片警,教授生活区是他们的管辖范围之一,和小区里的教授们都认识。


    “阮教授,下午好。”其中一名警察,走近大门,客气地向阮教授问好。


    “李警官,您好。出了什么事?”阮教授问道,他觉得奇怪,派出所警察突然上门不知道要做什么。


    “刚刚我们接警,有人打110,说被人打,伤很重,地址报的是您家。”李警官解释着,他的同事正在站凌沛身边问着什么;阮院长皱着眉头偶尔回答几句,凌泽则是面色不善地站一旁默不作声。


    凌沛趁着阮青屿跪地上哇哇哭时,偷偷报的警。


    很快,另一名警察也走近来:“阮教授,下午好。打扰您休息了。”


    “没事的,需要青屿跟你们走一趟吗?”阮教授问,他回头看了眼自己的儿子,正一脸茫然地看着警察。


    “不用,被打的人,说是因为亲戚间的经济纠纷,被阮院长的客户打的,那个叫凌泽的。他是外籍,得跟我们去所里一趟,做个笔录。”警察解释着。


    阮教授听完,面色严肃起来,没有接话。


    “凌沛那贱人他妈的好意思报警?然后你们要带走凌泽吗?”本是安静站着的阮青屿突然厉声道。


    李警官听得一愣,他与阮青屿认识。阮教授独子的乖巧孝顺在小区里口碑很好;而且大学派出所前年一栋小破房改造,是阮青屿负责的。他有时还会和所里的警花开玩笑,说阮青屿是片区里高水准单身青年第一名,让她们反诈宣传的时候多往阮教授家附近走。


    结果,现在阮青屿脏话张口就来,还异常流利。


    “确实就只有凌沛挨打,他现在不肯接受现场调解,所以凌泽要去所里走一趟。”李警官自动忽略阮青屿对凌沛的称呼,耐着性子解释。


    “简直欺人太甚!”阮青屿突然拨开挡在身前的警察,冲向凌沛。


    没等警察追上前,他对着凌沛红肿的下巴,又是一拳,然后抬起腿,狠狠往他胸口蹬去。


    “阮青屿!”凌泽眼疾手快,一把将人从后面抱住,凌沛的肋骨才躲过一劫。


    现在呆站在花园里的人有五个,两名警察,阮家兄弟,还有阮青屿口中的贱人凌沛。


    这边警察在调解打架,那边阮青屿就当着警察的面,又打起人来。


    “李警官,把青屿也带去教育教育。”阮教授无奈地摇摇头:“打人的是阮青屿,不是凌泽,凌沛在说谎。您可以调我们家电子猫眼的监控看下。”


    “警察同志,把他们统统都抓去关,无法无天,现在的年轻人。”阮院长也跟着气呼呼地骂了句。


    三人挨挨挤挤地被警车拖去派出所,阮青屿一路狠狠地看着凌沛,若不是凌泽和警察管着,他估计已经又扑上去要揍人。


    派出所的调解室装修得挺简单,红褐色的会议长桌,四面白墙上贴着些宣传口号。


    阮青屿端详着坐自己的对面的凌沛,他的脸已经肿得不成样子,一眼深邃一眼只剩条缝,额头正中还有被门扇撞的一条淤血,二郎神的第三只眼睛般。


    他有点头疼,割裂得难受;南城警局被问询的一幕幕在脑海里反复播放着,但是看到凌沛的猪头脸,立刻有群小人牵着手在自己脑子里载歌载舞,欢喜地。


    警察查看过监控录像,很完整;凌泽出手推人,阮青屿冲上前硬揍,阮院长拉架,最后还有个粉红小彩蛋,教授生活区高质量单身男青年第一名,应该是要易主的。


    做完笔录,警察拿出调解书,问三人都签字。


    “阮青屿,阮工啊,你这细胳膊细腿的,还把人脸打肿成这样,下次注意了啊,经济纠纷你找警察,打人就是不对的。”李警官教育着辖区前高质量单身男青年。


    “啊?哦,李警官,我错了。”阮青屿一愣,乖乖道歉着。


    李警官摆摆手,把调解书放在阮青屿面前,赔偿金额按500元一次结清。


    “为什么我会在这里?这个赔偿金额是什么?”阮青屿趁着警察低头,靠近凌泽,悄悄地问。


    “因为你打人,监控我们都看了,凌泽先动的手,然后就是你。但是也没什么伤,给五百赔偿吧。”警察耳朵很灵,马上回答道。他刚刚做笔录时,就觉得阮青屿思维有点不太顺畅,但是要问的内容问不多,进行得还算顺利。


    “哦,李警官,我错了。”阮青屿有点慌,心悬浮着,大脑的混乱让自己无法判断下一步行动。


    他盯桌面的调解书,双手垂放在大腿上,坐直身子,试图理顺自己的思路,却毫无头绪。这时,凌泽在桌下握住自己的左手,他掌心带着沉稳的温热,手心的薄茧与伤痕大概是熬在餐厅后厨和酒店后勤时磨出来的。


    阮青屿顿时心安,脑里的零碎记忆也不再飘忽胡乱,反而一幕幕地退去,他也没看凌泽,拿起笔,在和解书上签上大名。


    “赔偿太少,说出去不好听,这个金额我可以单独与阮青屿调解,和凌泽不行。”坐在对面的凌沛,突然冒出一句。


    “你又有什么诉求?”李警官开始不耐烦。


    凌泽没等凌沛回答,快速地在调解书上签字,然后把文件丢到凌沛面前。


    “签。”凌泽淡淡地命令道。


    “签个XX。”凌沛骂了句。


    “说什么呢。”李警官警告道。


    “你爸还活着,祖宅现在也没你的份,你威胁不到我。”凌沛举起双手做投降状,接着骂:“你推我那把,摔得我后背疼得厉害。”


    “你需要验伤?”李警官问了句,就这点皮肉伤,估计验完就没伤了。


    凌沛立刻安静下来,他除了被阮青屿锤得脸皮子火辣辣地疼,其他地方都挺好;阮青屿压着自己的脖子,胡乱锤的那几十下,杀伤力几乎没有,但侮辱性极强。


    凌泽握回阮青屿的手,松松垮垮地坐着,看都不看凌沛一眼,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阮青屿本想问问警察怎么办,但见凌泽放松的样子,自己也跟着松懈下来,脑袋开始昏昏沉沉的,他又摸到凌泽耳边,轻声道:“我好困,想睡觉,撑不住了,怎么办?”


    “你试试再稍微撑下,嗯?吴老师和倪律师马上就到。”凌泽伸手拨开黏在阮青屿额头的刘海,往后勾了勾。


    “咳咳。”李警官清清嗓子,做真的片警挺难,拉架,劝架,和老赖斗智斗勇,现在还要吃特色狗粮。


    59   小泽


    ◎这里一直都是你的家。”◎


    等不到倪律师赶到派出所, 阮青屿已经趴在调解室桌子上睡了过去,桌下还握着凌泽的手不肯松开。


    凌泽和李警官解释, 阮青屿年初刚经历车祸,精神气不太足,激动以后就撑不久。一会儿吴老师会带着病历过来,看是不是可以让律师配合办个手续,先把人带回家休息。


    “他出了车祸?”凌沛听到凌泽的话,问了一嘴,被凌泽一瞪眼,又缩回去;他看定凌泽和阮青屿关系好,想着趁着调解的机会,问凌泽要些钱。他知道凌泽有钱,开口就要五万, 被警察一顿训,现在改口要五千。


    怎知凌泽完全当他是空气, 只坐在阮青屿身边,刷着手机,时不时瞄睡觉的人一眼。


    “老弟,你这是要把人带回英国吗?”凌沛见凌泽对阮青屿宝贝得很, 又开始动歪脑筋,嘴上抹了蜜般:“我也挺喜欢青屿, 想追他的。”


    凌沛那脸皮比派出所的墙还厚,他不羞不臊地说着:“真心喜欢他, 不骗你, 前几个月工地塌陷, 我还打钱给医院, 救运沙车司机的命, 三十万,就怕牵连到青屿。”


    “但我看你喜欢得很,不然我把青屿让给你,也算成人之美。”凌沛拍拍胸,一副兄弟义气的样子。


    李警官抱着保温杯刚凑到嘴边,听到凌沛这么说,被呛了口茶,咳嗽起来。


    凌泽因为是英国籍,个人信息在半小时前才被发到派出所,李警官里里外外翻看几遍,得出一个结论,眼前这对人,管辖片区内高质量青年夫妻第一名,算成全市滨城市第一名也不过分。


    凌沛虽然脸和凌泽长得有一点点像,但整个人综合起来,连个低配版都够不着。


    “你看吧,我如果不接受调解,走民事诉讼,青屿就会有暴力行为案底什么,英国签证就不好办了,你怎么把他带回英国?”凌沛心里的算盘打得啪啪响:“这样,不赔偿也没事,你帮我打个包票,让你爸同意祖宅出售。”


    凌泽在滨城住过的南洋别墅,是凌家的祖宅,产权几个亲戚共同所有,凌沛有一小份,凌兆昆占大头。别墅地点好,又是历史风貌建筑,估值近亿。若要出售,要所有人同意,现在就差凌兆昆签字。


    凌泽仿佛没有听到凌沛的话,换了个姿势,面向阮青屿坐着,他试着轻摇下阮青屿:“阿屿,吴老师要到了。”


    阮青屿只是隐隐哼了一声,也不知道有没有听到。


    “让他睡吧。”李警官道:“一会儿你们的律师在也行。”


    阮青屿确实是睡得不省人事,吴老师和倪律师到的时候,凌泽正拿着纸巾在帮阮青屿擦口水。


    “哎,这孩子,丢人的;怎么在人家派出所流口水。”吴老师看自己的儿子,恨铁不成钢。


    她今天和同学聚会喝茶,玩到下午,收到老伴发来的微信。点开一看,是阮青屿仰天痛哭流涕的告白视频,还有一句话:


    “吴老师,注意了,半个小区都知道你儿子有喜欢的人,还是从小就喜欢,非娶不可。”


    吴老师当下只觉自己的儿子实在是丢人现眼啊,视频看一半就关了。又想想凌泽这孩子确实出色,挺招人喜欢,也不能怪阮青屿是恋爱脑;虽然自己对于两个男生谈恋爱还不是那么习惯,但是如果凌泽愿意,不过是多个儿子的事,反正凌泽本来就是自己从小照顾到大。


    她暗自思量着,若是凌泽不喜欢男生,事情就进行不下去;就算凌泽恰好也喜欢阮青屿,他却不声不响地离开六年,不和阮青屿有一点联系,也保不准后面再发生这样的事。


    阮青屿若这时候失恋,他那脆弱的宕机脑,也不知道能不能扛得住。


    对吴老师来说,天大地大,儿子身体健康最大。


    她匆忙提前结束同学会,回家看个究竟,结果刚到家门口,就遇到倪律师和阮教授带着阮青屿的病历证明要去派出所捞人。


    阮教授说,你儿子出息的,脑子宕机着,还能为凌泽出头,把人打了,现在正关派出所呢。


    吴老师一听魂飞走大半,她让阮教授留家里照顾阮教授的老腰,决定亲自去派出所保护儿子的宕机脑,顺路观察下凌泽到底是什么态度。


    “车子在外面停着,小泽你和我扶小屿上车?”吴老师拿着倪律师办好的手续,试探地问。


    “我来背。”凌泽蹲下身:“吴老师,您帮我他扶一把。”


    没等吴老师答应,李警官已经帮着把阮青屿弄到凌泽背上,吴老师看着自己儿子闭着眼,条件反射般地手脚并用缠上凌泽的背,没少被凌泽背的样子。


    “你们怎么都走了啊?”凌沛看着调解室呼啦进来一帮人,呼啦又都要走的样子。


    凌泽手扶着阮青屿的手臂,半俯身交代着倪律师:“一分钱都别给,包括阮青屿的伍佰元。”


    “好。”倪律师点点头。


    调解室的灯光白得晃眼,凌沛听到凌泽的话,顿时背脊发凉,却也无可奈何。


    无可奈何的人不止凌沛,还有吴老师。


    凌泽把人背上车后,阮青屿也不知道做的什么梦,死死抱着凌泽不肯松手。吴老师实在看不下,伸手扒开他的胳膊,结果阮青屿梦话就出来了:“凌泽,你别去剁鸡肉,来我家,我妈做饭好吃得很。”


    连梦话都带着马屁,凌泽哭笑不得,吴老师也只能放弃,她只得坐上驾驶座,摸索着启动车子,把两人送回家。


    天气已开始转凉,日头落得早,滨海的霞光一片旖旎,车子穿过行人的喧嚣,慢悠悠地往大学生活区开去。


    这是吴老师第二次领两人回家,上次是阮青屿刚进高中时打了凌泽,被叫家长,她出马把两个孩子带回家;这次还是因为阮青屿打人,是替凌泽打抱不平,她到警局把两人领回家。


    乖仔阮青屿,两次打人都是因为凌泽。


    “小泽,小屿说的剁鸡肉是怎么回事?听老阮说,下午他打人也是因为这事。”吴老师问。


    凌泽坐在后座,身上挂着阮青屿。


    阮螃蟹折腾一下午,在烈日下打人,嚎哭,骂脏话,汗水混着眼泪干了湿,湿了干,可就算是这样,凌泽还是觉得他身边总是萦绕着一股月见草花的香气。


    他紧紧怀里的人,缓缓开口:


    “我其实是自己逃到英国的。当时我爸的债主,在东南亚绑架我要钱。那天他们把我脱光关在冻库里,拍了些折磨的视频,要威胁我爸。大概是太冷,他们自己冻得没把门关好。我就趁机躲上中转冻鱼的货车跑了出来。”


    “跑出来的时候,什么都没有,也不敢暴露,怕被发现抓回去,只能靠我妈原来暗暗安排好的路线,不停地换渔船,货船,走公海,辗转到英国。”


    “刚到英国没有身份,债主又追着,只能躲;凌雯家在苏格兰乡下有开中餐馆的亲戚,我就躲在后厨,吃睡都在地下室,不敢被人知道,躲了两年,一直到菲律宾的身份转到英国,我才从地下室出来。”


    “逃命的前三年,确实是怕暴露被债主抓回去,不能联系阿屿;后来我爸赢了官司,H集团股份重新回到手上,但是我的临时身份短时出不了英国,我害怕联系阿屿,却没有结果,空留遗憾。”


    “吴老师,如果我早点联系他,他就不会被凌沛骗,出车祸,遭这些罪了;究根结底还是我的错。”凌泽说罢,仰起头靠着车后座头枕,他的眼不知为何有些热。


    热流从眼角顺着自己的侧颊,往耳旁流去,然后被细腻的指腹轻柔地抹掉。


    凌泽垂眸,发现阮青屿的眼盛满温柔的浪,倒映着日落的霞光,正看着自己,他对自己张了张口。


    阮青屿说了三个字,但没有发出声音,他又冲着自己笑了笑,闭上眼,养着神。


    车内光线不好,凌泽看不太清阮青屿的口型,三个字,他猜也许是没关系,也许是我没事,或者是自己最想听到的,我爱你。


    日头终是隐没在海平面下,凌泽想起自己抱着救生圈跟在渔船后的那个傍晚,债主开着小艇追到渔船上,船长在救生圈上绑了跟绳子,把自己丢到海里,借着日落的昏暗光线躲过一劫。


    那时怀里抱着的救生圈便是自己的命;而现在,怀里抱的人是自己混乱人生里的救生圈。


    “小泽啊。”吴老师停下好久,才开口说话:“阮教授这里,一直都是你的家。”


    “嗯。”凌泽回应了一声,带着鼻音,而勾在自己脖子上的白皙臂膀,同时又紧了紧。


    很快,九里香树出现在凌泽视线里,阮教授已经站在花园门口等着,眯着眼笑:“哎呀,欢迎回家,吴老师真厉害,又把孩子们捞回来了。”


    “就是,第二回了。”吴老师笑着回应,然后把车子紧贴着橘色的MINI COOPER停下。


    “这你的车啊,小泽?”吴老师问道:“怎么买个这么点大的车,你塞在驾驶室不难受吗?”


    凌泽把阮青屿的胳膊从自己脖子上绕下,回答着:“嗯,那天以为阿屿要回滨城,临时买的,4S店里,现车只有这台有临时牌照。”


    “哦,那你一会儿开进花园停,车子小,门口的停车位就专门给你用,我去停停车场。”吴老师安排着:“你先下车。”


    “好。”


    阮教授张罗着把阮青屿弄到凌泽背上,吴老师重新启动车子,往停车场开去。


    车子才拐过弯,尾灯的光还没全转过头,凌泽就听到背上的阮青屿清亮地喊道:“凌泽,放我下来,我自己能走。”


    60   搬家


    ◎”每天晚上偷鸡摸狗。“◎


    阮青屿手脚灵活地从凌泽背上跳下来, 笑嘻嘻地看着他。


    “你醒了?”凌泽伸手勾过阮青屿,他知道身上的人早就醒了, 但阮螃蟹想装睡,也就配合演着。


    “装的,不装睡,刚刚在车上,我们会挨吴老师一路念叨。”阮青屿倒是自己主动坦白:“她最讨厌小朋友打架。对吧,阮教授。”


    阮教授不置可否,他扫了眼自己的儿子,整个人乱蓬蓬的,头发被汗水黏成团,亲爹都嫌弃,凌泽却还当宝一样搂着。


    “能当着警察的面打架, 多出息。”阮教授扇一下阮青屿的背:“一身汗臭,赶紧去洗洗。”


    “凌泽, 快走。不然吴老师停车回来,被她发现,我要挨骂的。”阮青屿抓住凌泽的手腕往屋里赶。


    凌泽被阮青屿拖着,随着他上了二楼。


    二楼是阮青屿的独霸空间, 横平竖直的简约装修,卧室, 书房,起居室, 还有一间客房。去年搬家时吴老师特地安排的, 准备等阮青屿结婚, 就和媳妇住二楼, 客房再改成儿童房, 刚好。


    凌泽第一次到阮青屿的新房,结果阮青屿把人往起居室一晾,自己反倒往客房钻。凌泽看着他在客房衣柜里一顿翻找,摸出了套衣服,短袖T,运动长裤,甚至还有条男生三角裤。


    “你的。”阮青屿往等在起居室的凌泽手里一塞:“你也去洗洗,去去霉头,晚上我们再拿水花园冲一冲,但凡贱人踩过的地方,都要洗一遍。”


    阮青屿是恨死凌沛了,把他当病毒一样对待着。


    凌泽看着手里的衣服,竟都是自己大学时候的衣服,那时候他经常就住吴老师家,也不回隔壁,留些衣物在阮青屿这里,方便换洗。


    隔了六年,衣物虽然皱巴巴,却还带着晒过太阳的馨香,还有股扑鼻的洗发水味,和他在阮青屿头发上闻过的很像。


    “干净的,我上星期刚洗的,想着你总是要回来的。”阮青屿瞬间又红了脸,他挠着头说:“怕我妈问,就在二楼浴室手搓,用的洗发水,拧干挂露台晒,就皱了点。”


    “衣服是你搬家时带来的?”凌泽翻了下,他记性很好,自己放在吴老师家的衣服,没有这条运动长裤。


    “你来。”阮青屿想想,拉着凌泽的手,往自己房间走。


    阮青屿的房间和普通男孩子的房间看起来没什么两样,深色的家具,衣物,书本,充电线到处乱丢着,床头摆着一排缺胳膊少腿的高达模型。


    他一进房间,就往床底下钻,只留着半截身子在外头,没一会儿,凌泽看着他从床底下拖了两个大储物箱出来。


    阮青屿坐在地上,头上沾着撮阮小橘的毛,抬手拍拍箱子:“这都是你的,凌泽。”


    凌泽跟着阮青屿坐在房间地上,带着疑问打开箱子。


    里面竟然全是自己的东西,一箱是各种衣服,一箱是七七八八的杂物,收集的手办模型,笔记本电脑,甚至还有一双全新球鞋过塑包得好好的。


    “还有两箱,我再去拖出来,客房里还有些,我用压缩袋包着,藏衣柜最里头。”阮青说:“你突然不见后,大概一个月吧,白天有人去你家砸锁,嚷嚷着要冲进去搬东西;我报了警,他们就走了。隔几天又来,我就又报警。估计和绑架你要钱的是一帮人。”


    “然后呢?”凌泽压着嗓子问,他大概能猜到后面的事,因为回滨城第二天,他就去了南洋别墅,屋子几乎全空,当时他以为是债主,或者保姆搬空的,找到自己当年藏好的的东西后,也没太在意。


    现在凌泽才想起,阮青屿是有南洋别墅的钥匙的,他应该是把自己留在别墅的东西,蚂蚁搬家般,一点一点地偷偷挪回自己房间了。


    “然后,我就每天晚上等我爸妈睡了,偷偷溜到隔壁,一点点的把你的东西搬过来。”阮青屿抬手伸了个懒腰:“搬了两个多月吧,每天晚上偷鸡摸狗。没睡觉,白天没精神,考试都不及格,系里头教授气死了,告状到阮院长那里去,他就把我抓去干苦力了。”


    阮青屿说出的答案,凌泽早已了然于心;可他就是想听阮青屿亲口对自己说,他沉溺于阮青屿对自己说的每一句话,从他殷红的唇瓣中,说出的那些别人不可能听到的话。


    “我是不是很棒?”阮青屿看着凌泽,满眼都是邀功的雀跃。


    “非常棒。”凌泽靠近阮青屿,吻上他的唇。


    过去的酸苦在这一瞬烟消云散,这是他切切实实的幸福。


    吻变得愈发热烈。


    阮青屿抬起手,搂住凌泽的肩膀;凌泽伸手触摸过阮青屿的肌肤,从耳后,到清瘦的背脊,一直落到他劲瘦的腰,每一处触摸,都令他心荡神驰。


    凌泽永远记得阮青屿从教室角落,穿过喧嚣的吵闹声向自己走来的那个课间。


    那天教室窗外的天,又亮又蓝,那个住在隔壁,他默默看着长大的漂亮男孩,表情藏在逆光的阴影里看并不太清,凌泽只听到他说:“凌泽,我很喜欢你,可以做我男朋友吗?”


    凌泽已经忘了当时心跳得有多快,他只记得自己的唇与阮青屿脸颊的轻柔一触,那一刻,他彻底爱上了阮青屿,而且这件事永远不能改变。


    晚风正烈,如恋人深吻般吹得人头晕目眩,吴老师站在阮青屿的敞开的房间门前,看着闭眼拥吻的两人,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她最后选择悄无声息地下楼,然后用手机联系凌泽。


    “要不,你们先下楼吃饭,再回房间…嗯,慢慢地去整理那些箱子?”吴老师问得隐晦。


    凌泽一下就听明白吴老师的意思,他拉起坐地上的阮青屿,热着耳根下了楼。


    阮教授已经摆好碗筷,和阮院长坐餐桌旁等着,凌泽的坐的还是老位置,在吴老师和阮青屿之间。


    晚饭吴老师来不及准备,随便弄点地瓜粥,再加一些清淡的小菜;一家人围坐在餐厅,倒也简单快乐。


    吴老师在厨房磨蹭半天,端了个碗,坐回餐桌旁,她把碗一推,摆在凌泽和阮青屿面前。


    碗里放着两个染红的水煮蛋。


    “你们一人一个,要吃掉。”吴老师交代着,她的手指头也被染得通红。


    “嫂子,你这是给新人送祝福吗?”阮院长问得惊讶又直白,本以为吴老师对阮青屿给自己找了个男媳妇这件事,还要消化阵子,没想到半个下午功夫,婚庆礼仪都用上了。


    “啧,别乱说。”吴老师瞪了阮院长一眼:“特意弄给孩子吃的,刚从警局出来,去去霉头。”


    “谢谢吴老师。”凌泽道过谢,先帮阮青屿剥好壳放到碗里,才开始剥自己那颗。


    阮青屿咬着鸡蛋,琢磨着阮院长口中的新人是什么意思,又不好意思问。


    “就是,两个红鸡蛋算什么。阮青屿,你赶紧把你藏客房衣柜角落的私房钱掏出来,和小泽一起去买点金子。”阮教授喝了口粥调侃道:“你下午已经嚎得全小区都知道了,你最好直接弄几根金条送凌泽,问人家要不要就搬我们家住了。”


    “客房衣柜哪来的私房钱,下午我除打架,又干了什么?”阮青屿完全不记得下午自己到底做了什么,他只听凌泽说自己去因为打凌沛被抓去警局,至于嚎整个小区震天响,他确实是完全不记得。


    阮教授放下筷子,拿起手机一顿操作,把自己拍的视频,直接发到微信国宝管理群。


    国宝管理群本来是五个人,阮教授,吴老师,阮院长夫妻,还有阮青屿;现在阮院长又把凌泽拉进群,就有六个人。


    阮青屿仰头对天,哭嚎着要凌泽只能喜欢自己一个的视频,就在群里高挂着。


    阮教授@所有人,欢迎新人入群。


    “啧啧啧。”阮院长看着刚看完视频的阮青屿问道:“阮螃蟹,你被煮熟了吗?怎么脸啊脖子啊都那么红?”


    阮青屿没脸回答,他端起装粥的碗,假模假式地喝起来,企图用碗盖住自己想死的表情。


    “阮二,你别刺激他。”吴老师提醒道:“脑子再宕机,小心他接着在小区里嚎,我和老阮的脸还要再丢光一次。”


    “就是,多没出息。”阮院长完全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


    凌泽听着一家人围着阮青屿消遣,实在想笑;但见阮青屿垮着脸,又只得憋着;他低头看着微信群,默默地按下收藏,把阮青屿石破天惊的告白视频存到自己的相册里。


    “小泽,你不是说处理完凌沛,要说怎么让宕机阮青屿恢复安静的办法?”阮教授又想起这件事,赶紧抓着凌泽问。


    “啊?”凌泽被突如其来的问题卡住。


    “是哦,还真是安静得挺快。”吴老师把手机举到合适的视线位置,细细看着。


    现在,除了阮青屿,餐桌上所有人,都一脸期待地看着凌泽。


    “我就是问了个问题。”凌泽吞吞吐吐的,他开始像阮青屿那样,埋头喝起稀饭。


    “你问了什么?”阮青屿竟放下挡在面前的大碗,跟着一脸期待:“我今天是比以前恢复得快点,以前都要睡好长段时间。”


    凌泽觉得自己大概率是逃不掉的,他咽下粥,凑到阮青屿耳朵边,悄声说了几句。


    然后四个人便看着阮青屿长大嘴,再用自己的双手捂住,阮螃蟹瞬间又被煮熟。


    “可以说吗?”凌泽最后低声问道。


    “别”阮青屿像个水烧得滚热的电水壶,脑袋冒烟,指示灯卡一声熄灭;他丢下筷子,大跨步一溜烟地跑到二楼,不见踪影。


    “什么话这么神奇啊,把人都吓跑了。”阮院长越看越好奇,他没还没来得及分析问题结论,便被手机来电打断。


    阮院长接起手机,嗯嗯哦哦说着,又说了句那是得抓紧点,我安排下,便挂断电话。


    “阮青屿,你快下楼,滇藏线山阴面的地块,要提前方案投标,快下来干活。”


    【作者有话说】


    双更失败,今天只能更一章了。实在不好意思,以后不敢吹牛不打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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