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青屿把烟咬在齿间,双手插兜,半倚着露台栏杆,前额开始胀痛,八成是没吸氧导致的。
看着那参观的领导离自己越来越近,他向周成资客气地道别。
“我先走,有点高反头疼,回房间拿罐氧气。”
“让餐厅给你送瓶,凌泽他们都要上来了,等着打个招呼再走呗。”周成资抬手招呼餐厅服务生。
“谁?”阮青屿怀疑自己听错。
“h酒管的凌总,晓培总你肯定见过啦,其他几个人我不认识,估计是你们这边的大领导喽。”周成资边交代服务生送氧气,边回答。
阮青屿夹着烟,手扶栏杆探身往外,那群人已经踏上通往餐厅的台阶;穿着黑西装,白衬衫的人正是凌泽,他正抬头盯着自己。
指间的烟燃尽最后一丝烟草,烟雾缭绕在两人视线之间。
阮青屿被自己惊到,他竟没认出凌泽。
以前学校开运动会,几百米开外,他都能在乌泱泱的人头里立刻把凌泽找出来;现在不过距离百米,他除了觉得这人挺好看,就没别的想法,
也不知是缺氧大脑迟钝,或者确实两人已经太久不见生疏。细数最近的两次见面,都以自己大脑宕机收场,凌泽仿佛自己的克星一般。
他低头看了下自己手上的烟,迅速丢掉烟蒂,又躲到卫生间里。
自从落地香格里拉,每天到卫生间躲凌泽一次,这是第二次,阮青屿这回可不想再搓脸了,这次换搓手;他挽起袖子,猛按洗手液,打得满手泡泡,一直洗到小臂。
洗完后,他拎着衣领抖了抖,还是有股烟味。恰巧卫生间高处的自动空气清新剂呲呲地运转起来,阮青屿赶紧脱下冲锋衣,在弥漫着工业茶香的空气里甩起来。
冲锋衣的布料硬挺,甩起来哗啦啦响,当凌泽进到卫生间时,阮青屿正把衣服往肩上披,完全没有发觉。
待到拉上衣服拉链,一转身,阮青屿才发现凌泽就站在自己背后,默不作声,一瞬间,阮青屿像被按下了定格键似的,低头杵在原地。
“今天不洗脸?”凌泽交叉着双臂,背靠墙,微微抬下巴,垂眼看他。
阮青屿僵硬地“嗯”了一声。
“吴老师知道你抽烟么?”凌泽接着问。
吴老师知道肯定要打断腿,阮青屿的太爷爷就是因为烟抽太多去世的。所以,阮青屿的烟全都藏公司,在家实在想抽,就躲花园里,问阮教授“借”。
“我在家不抽。”阮青屿回答得含含糊糊,低着脑袋。
“少抽点。”
“哦。”
凌泽嗓子尾音有点哑,口气淡淡,和没说要吴老师提起抽烟的事,看样子危机已过,阮青屿松口气,抬眼看下凌泽。
这一眼却有点意外,阮青屿心跳直接冲到前额,太阳穴突突的。
凌泽一身蓝得发黑的修身西服,白衬衫最上三颗纽扣敞着,领口边缘隐约露着与西装同色的暗纹丝巾。正式又松弛,与他外籍酒管高层的身份,恰到好处地相称。
高中毕业典礼后,阮青屿就没见过凌泽穿衬衫,在大学里都是卫衣t恤人字拖,和现丝巾西装的打扮比起来,简直就是流浪汉。
“看够了没?”凌泽下巴微颔,点醒正盯着自己发愣的阮青屿。
阮青屿从凌泽下巴的若隐若现的美人沟上移开眼,干巴巴问:“外面那领导是谁。”
这种时候,只有工作才能转移自己的注意力,别无他法。
“规划建设部门的领导。”
“哦------”阮青屿长应一声,停顿三秒,又短促地应和“哦哦哦。”
凌泽看着阮青屿的眼神,先是一片混沌,接着眉头微皱,目光往回收,似乎在思考什么;几秒后,他眉头舒展,表情也利落起来,把冲锋衣的袖子往手肘处一挽,道:“知道了,走吧。”
阮青屿直接推开门,在凌泽前面,大步走出卫生间。
“阮工。”林晓培见阮青屿走上露台,立刻喊他。“快来,来和刘局,王处学习学习。”
“刘局,王处。”阮青屿人到声到,与来人握手致意,社交礼仪满分操作。
“阮工,年少有为啊。”刘局握着阮青屿的手,拍拍他的肩,“听林总说,s酒店滇藏线上五家酒店的可行性研究都是由你负责的?”
“哈哈,我不过是个超级马仔,后面都是滨城设计院的专家团队在支撑,而且晓培总的指导也很关键的。”阮青屿笑道。
对于领导的疑问,阮青屿回答得谦逊完美,给业主记功劳,推销滨城设计院,顺路化解因为自己年轻带来的不信任感。
“很好,很好,这样我们就放心了,上头给我们任务指标,压力很大啊。”刘局对阮青屿的回答很满意。
“凌总你们专业,得给我们本地的项目多多指导啊。”刘局转向凌泽说道,凌泽属于摇钱树范畴,而且是棵可持续发展的摇钱树。
“那肯定会,刘局放心。”凌泽笑着答道。
他不动声色地看着阮青屿熟练地应酬着,干脆利落,亲和有礼,快速地与第一次见面的人拉近距离,取得信任。
要知道,在大学时,阮青屿除了缠着自己,几乎没有其他同学有深交。
阮青屿面容愉快地几位领导攀谈着,聊本地的旅游形势,聊风土人情,得体大方。
周成资则是典型的老烟枪,聊没几句,便开始发烟,除了林晓培和凌泽,挨个发一圈。刘局,王处乐呵呵地接过烟,轮到阮青屿,他迟疑了半秒,接过烟,偏头点上。
“凌总不抽烟?”王处问道,周成资没有递烟给凌泽,他觉得奇怪。
“他戒了,我和他在英国是同学,住同栋楼的,他戒烟的时候人胖了几十斤。然后再天天健身减回来。”周成资打趣道。
众人笑起来,夸凌总毅力可嘉;阮青屿也跟着呵呵笑应和,面不改色地深吸口手上的烟。
世界是真的小,周成资竟也是凌泽的同学,还住一起;所以凌泽在英国读的什么大学?又都认识了什么人?会不会也跟在滨城时对自己一样,帮着写作业?
阮青屿盯了会儿凌泽的脸,又看看身边的周成资,他不受控制地脑补,凌泽是不是也会帮周成资写作业;他无意中扫了眼周成资那波澜壮阔的胸肌,不由得打了个寒战。
可能,他只觉得可能,应该是周成姿帮凌泽写作业
林晓培见一干人聊得挺不错,便提议也别去看什么开幕表演,晚饭就在这里解决,给中餐厅的招牌菜提提意见,喝喝酒,热闹热闹。
饭局就这么迅速开起来,在餐厅包厢,阮青屿挨着林晓培和周成资坐着,凌泽就坐在自己正对面。
餐厅服务员按着吩咐上了温热的青稞酒,阮青屿看面前的酒,正犹豫着该不该喝,毕竟自己高反着,宕机后的大脑也才刚恢复工作。
但王局已经先举起酒杯,说着好听的面上话,毕竟是重点投资项目,做得好对大家都有好处。
阮青屿不再多想,举杯仰头,一口干掉。
服务员马上又给帮大家满酒,轮到了阮青屿这里,他的酒杯却被周成资的手盖住。
“阮工,不喝了吧?刚刚你不是在喊头疼,餐厅氧气还没送来呢。”
阮青屿有点惊讶,酒局还没开始,周成资就出来挡酒,还是用这么简单直白的形式。
“一点点,应该还好。”阮青屿笑笑,他平时酒量倒是还行,不过因为是车祸后恢复期,也是大半年没喝了,现在又是在高海拔,自己心里也没有底。
他感觉坐在正对面的凌泽,瞪了自己一眼,那个酒量几乎为零的凌泽。
这桌人里,他的话最少,倒也不是冷漠,聊经济,聊时事,他都能说上几句,该笑的时候笑,该喝的时候喝,礼貌客气,说不上疏离,但也谈不上亲切,仿佛是参数调整到恰到好处的机器人,分毫不差地执行着任务。
阮青屿知道凌泽,一瓶啤酒必倒,大学时候,两人常去海边吃烧烤,自己喝冰啤酒,凌泽必定是万年不变的乌龙茶。
但凌泽现在正单独与王局碰杯,近四十度的青稞酒,一口直接下肚,谈笑风生。
“别喝了,高反不开玩笑的,一杯意思下就好。”凌泽放下酒杯,看着阮青屿说,示意服务生撤走阮青屿面前的酒杯,面向王局又端起酒杯:“来,王局,我们接着喝。”
“哦,好。”阮青屿没有坚持。
“阮工,喝点果汁,高反吃点清淡的。”林晓培想起早上凌泽说阮青屿高反着,那确实是不能喝酒。
阮青屿本来就头疼,一听可以换果汁,倒也开心,他看了下餐单,有个莫名其妙的名字,叫做绿色心情汁。
阮青屿:“这是什么汁?”
服务生:“不知道啊。”
“你们这里有什么绿色水果么?”
“不知道啊,我没听说过啊。”
“好喝吗?”
“不知道啊,我没喝过,阮工,不然你点杯来试试?”
阮青屿听着服务生的声音有点耳熟,抬头一看,原来是昨天晚上在自己房间里,喊着自己如果再激动,就会断气的小哥。
他已经换下实习生制服,今天换上漂亮的深灰西装,培训得挺好,可以记住只见过一面的客人名字,阮工阮工的一问三不知。
“是你啊,吉桑,转正啦?”阮青屿看着他胸前闪闪发光的金色铭牌说道。
“哈哈,是的,阮工,今天第一天。”小哥喜笑颜开的。
“就来一杯绿色心情吧,虽然不知道是什么东西。”
“好嘞,没问题,阮工。”
绿色心情很快就做好端上来,挺漂亮,和餐厅外的群山一个颜色,混着冰块,深浅青绿渐变着;上面装饰着绿柠檬片和小青橘,连吸管都是绿的。
“果然好绿,晓培总要不要也来一杯?”周成资看着觉得好玩。
林晓培连连摆手,说不行,炒股的人不喝这绿油油的玩意。
阮青屿端着绿色心情刚往嘴里吸,猛然听到林晓培说道股票绿油油,没控制住,一大口就往嘴里去了。
瞬时,他的任督二脉被打通,好大一杯香菜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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