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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91 章   第 91 章


    难怪,难怪。


    稚陵不无荒唐地想着。


    难怪十六年后,外界传言铁树不开花的元光帝,甫一见到她这么一个小姑娘,他竟就开花了。


    难怪在沛雪园里,她晕过去的一整天里,他堂堂的天子,也要甘心陪在她身边坐了一整天。那样温柔体贴,没有一点不耐烦地,纡尊降贵地亲自送她回家。


    难怪那之后,向来都是深居简出的元光帝,屡屡出现在她的面前。


    即墨浔吃过各式的宫廷点心,每一样都是宫里的御厨费尽心思用上好的食材制作而成。这种糖雪球对他来说尝着新鲜却不惊艳,他只吃了一个便住口了。


    他看向稚陵,她此时还靠在车窗前掀起窗帘的一角向外看,想要抓住最后在外面的一点时光。


    终于马车行驶到了州牧府门前,稚陵也将帘子放下了。她拿起今日买的吃食跳下马车,刚进府门便有侍女上前带她回锦绣阁。


    而即墨浔则往书房的方向去了,根据线报国师陆承望明日就要到了,他要再检查一下各路环节确保不被对方抓住什么把柄。


    稚陵刚起步想要跟侍女回去,却不又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和侍女小声说了一下转身向即墨浔的方向跑去。


    “即墨浔!”稚陵丝毫没顾忌周围人的目光,直呼即墨浔的名字。


    张恺听到这声内心大呼不好,往四周一看果然旁边的侍卫仆人们脸上都出现了不同程度的惊讶。


    这还是他们第一次听到有人直呼太子殿下的名字,全都半低着头假装没听到。


    然而即墨浔并没有像他们想的那样暴怒,只是回头皱眉:“又怎么了?”


    稚陵跑到他面前停下,因为天冷加上小跑脸颊有一丝微红,她望向即墨浔的双眼,一副郑重其事的样子。


    “谢谢你,我今天很开心!”


    即墨浔眼神微动,似乎没想到少女会对他说这样的话。


    在他的印象中,对方之前说过最多的话大概就是:在他受伤时让他记得之后给自己报酬,或者说了他们两清了之类的云云。


    他没想到有一天还能听到有人会真诚的对他道谢,还是从眼前的少女口中。


    即墨浔还没来得及有所反应,面前的少女就已经小跑着又回到了侍女身边,跟着她往锦绣阁的方向去了。


    即墨浔最终还是没有说话,只是一直盯着稚陵离去的背影。


    张恺一直小心观察着即墨浔的神色,对方虽然没有发怒但是也还是一副冷然的样子,他斟酌再三还是提议道:“殿下,稚陵小姐既然负责您在晋州的医药汤液之事,也算是您的半个侍从,要不要臣找个有经验的侍从教一下稚陵姑娘伺候您的规矩?”


    即墨浔闻言看了他一眼,这才想起方才稚陵是直呼了他的名字,怪不得张恺会突然如此说。


    即墨浔的身边没有人会直呼他的名字,他有很多个称谓,每一个称谓都代表着他的一个身份。


    他是太子,是殿下,是学生,唯独不是即墨浔。


    而他遇见稚陵的时候因为情况特殊不能暴露自己的身份,所以稚陵便一直直呼他的名字,就算是知道自己是太子后这一点也没有改变。


    张恺言毕等了半晌还没有等到即墨浔的答案,心中不由的疑惑,正想再说些什么时听到面前的太子说:“不必了,由着她去吧。”


    稚陵回到锦绣阁将梅子姜给了芍药,又将一大包糖葫芦分给了芍药屋里的众人。


    芍药今日吃到了心心念的梅子姜,心中开心便邀请稚陵今日和她一起睡,两人又待在一起聊到了半夜。


    芍药的床铺不仅比稚陵的大,而且还软软香香的,稚陵窝在被窝里感慨道:“没想到有一天我也能睡在这种地方。”


    芍药侧着身子刮了一下她的鼻子:“瞧你这没出息的样子。”有翻身正卧着道,“你也算是苦尽甘来了,如今跟着太子,也算是有好日子过了。”


    “我又不会一直在他身边。”稚陵打了个哈欠。


    芍药却有些吃惊:“待在太子殿下身边不好吗?好多人都挤破头想去这些贵人身边呢?”


    稚陵摇摇头:“他只是在晋州找不到合适的医师才找我来伺候他罢了。”


    况且……


    “而且,我才不想一直待在一个地方。”稚陵将双手枕于脑后,“好不容易有了自由,我想有机会四处云游。这世上还有好多美景我没看过,要是有机会真想都看一遍。”


    “不过,我要先去京城找我一个朋友。”想到那个人稚陵不禁垂下眼睛,“也不知道能不能找到。”


    “一定可以的。”芍药笑道,“那你日后要是再到晋州来,可一定要去我的胭脂铺。”


    “好,我一定去!”


    “那一言为定!”


    夜半,锦绣阁内的一间屋子里两个少女言笑晏晏,带着对未来的美好期盼定下了一个诺言。


    第二日下午,稚陵带着药箱跟着侍女照常去给即墨浔诊脉。然而到了书房时即墨浔却不在,问了在书房伺候的侍女二人才知道原是今日有贵客来了。


    “张大人方才来禀告殿下,说是国师大人来了,殿下便去前厅会客了。”侍女道,“姑娘先在这里稍等片刻吧。”


    侍女给稚陵搬了个凳子在书房外,然而稚陵等了片刻便有些坐不住了。


    两个侍女见周围无人看管,即墨浔不在她们也无事可做便凑在一起聊天。


    “听说这次来的国师大人是皇上亲封的,是有大神通的人。”


    “我也听说了,好想见一见这个国师大人,要是能让他帮我也算一卦就好了。”


    “我方才听阿紫说她们偷偷去看了一眼,国师大人还是个年轻的公子呢,一身白衣像神仙一样。”


    两人叽叽喳喳围绕着国师这个话题聊了好久,最后双双打算一起偷偷溜到前厅一瞻国师的风采。


    稚陵虽然对此人不感兴趣,但独自在书房前坐着未免太无聊,便也跟着二人一起去了。


    三人溜到前厅侧门的柱子后,稚陵依稀能听见即墨浔和对方说话的声音,此人声音清冷莫名的让稚陵觉得熟悉。


    待她探出脑袋看清那人的面容时,稚陵只觉得自己浑身上下的血液都凝固了一般,愣在那里。


    那个站在前厅同即墨浔说话的人,分明就是六年前路过村子,预言过她是不祥之人的那个人!


    他又重复了一遍,声息还是那样轻,轻得她听不到他究竟说了什么,不由得皱眉,甚至向他走了两步距离。


    他准备重复第三遍前,稚陵依稀听清他叹息着说:“我没有力气,你过来一些。”


    稚陵再向他走了两步距离,维持着警惕,他倒是唇角弯出了个苦楚的笑来,“我伤得这样重,你还担心什么。”


    稚陵一想,与他一步之遥,打量着即墨浔浑身上下,他单手捂着胸前的伤口,没有血浸没了指缝和手背,脸色也苍白如纸,不像有丝毫多余的力气。


    她还是保持着警惕心,缓缓地再靠近了最后一步。离这么近,他的声音终于清晰可闻:“稚陵,你有没有爱过我?”


    霎时之间,她一个不稳,竟被他突然起身,从背后紧紧环住了腰。


    第 92 章   第 92 章


    即墨浔的声音像是一枝摇摇欲坠的残花秋叶,簌簌冷风里,颤抖得格外厉害,也格外轻地飘落。


    落在稚陵的耳朵里。


    伴着一阵细热的气息。


    可腰身却被紧紧地固进他的怀抱中,这怀抱湿热,他胸口伤处灼热的血痕跟着紧紧贴在她的后背,极快,温热的血浸透了天青色的披风,甚至浸到她素白的衣衫上。


    染出一片暗红色来,浓艳得不可方物。


    是以,芍药便又少了一样乐趣。


    听着芍药了无闲趣地抱怨“哪怕能让侍女从外面给我带几件新鲜玩意儿也好啊。”稚陵不禁也有点心思活络。


    “不如我今日去问诊时问问太子,能否让我们出去逛一逛?”其实她出来了那么久除了透过马车的车窗见过一些街上的风景以外,对外面的世界还一无所知。


    “真的吗?”芍药听了这话从软榻上跳下来,握住稚陵的手,“哪怕只有你一个人出去也是好的,你要是能出去记得帮我带一份东街的梅子姜。”


    谁能想到州牧府里最受宠的小妾其实是个贪嘴的美人,而稚陵此人也是个爱吃的,听到这话郑重其事地点点头:“放心,我若是能出去一定给你带好吃的!”


    吃完午膳后没多久侍女便来找稚陵领着她去做每日的例行看诊,经过了几日后州牧府里的人已经对稚陵每日提着一个小药箱穿过半个州牧府去往书房见怪不怪了。


    稚陵刚进入书房要将药箱里的东西拿出来,张恺突然进来有要事禀告,看到稚陵在这里欲言又止。


    即墨浔颔首示意他继续:“不必在意她,你接着说。”


    这倒不是因为即墨浔有多信任稚陵,只是知道她懂得不多,便是听到了什么机密的话也无大碍。


    “刚接到的消息,陛下派了官员来晋州查看情况。”


    “哦?派了谁?”即墨浔听到这话心里已经开始将朝中可能派来的人想了遍。按他对皇帝的了解,此次派来的人不大可能是他的人也不大可能是晋王的人。


    皇帝虽老可是疑心却越来越大,朝中他信任的人不多,其中有不少是中立派。


    “是……国师陆承望。”


    即墨浔听到这个人的名字不禁皱眉,显然他并不在即墨浔预想的名单里面。


    “怎么是他?”即墨浔本就不喜这些故弄望虚之人,而这个陆承望因为皇帝格外看重他,即墨浔之前还故意找人接触过,然而对方也不知是自持清高还是怎么回事丝毫没有理会他派去的人。


    “听闻是因为国师大人近日本就有周游列地的计划,故而陛下选了他来。”张恺道,“其实殿下不必太过担心,国师虽然一向与我们没有往来但与晋王一派也不交好,况且此次事件证据充分,即使国师大人发现了一些端倪也不好说些什么。”


    即墨浔点点头:“剩下还有一些细节还需再打点一下,莫要让他抓到把柄,这件事就交给你去办,有任何情况都要及时告诉孤。”


    “是!”张恺领命退下。


    稚陵给即墨浔诊完脉,习完了今天要学的字,本想问一下能否和芍药一起外出的事情,可是看即墨浔眉头紧锁显然一副心情不好的样子,犹豫再三还是没将事情说出口。


    然而即墨浔却早已发现她总是将眼神瞟向他却欲言又止的样子,他等着稚陵要对他说什么话,然而她却一直不说,让即墨浔心底痒痒的。


    “你若是有话要说就快说。”即墨浔垂下眼,开始翻开一本文书。


    “唔…我想和芍药一起出府。”


    “不行。”即墨浔连头也没抬便拒绝了。


    稚陵还不死心,委屈道:“为什么不行?当时你也没说不能出去啊,整天闷在这府里无聊死了。”末了还小声嘀咕道,“若是你当初说了不能出去,我才不会跟你回来。”


    即墨浔闻言合起文书,盯了稚陵半晌,看她眼中一片赤诚大概是真的很想出去,叹了口气道:“你若是真的想出去,过两天有秋收节孤带你出去。”


    “真的?”稚陵的眼睛在灯光下闪烁着充满了兴奋,一副期待的样子。


    “只是只能带你一个人去。”即墨浔又道,“芍药她是罪臣家眷,孤心慈才没有将她们都押入大牢,如今将她们关在锦绣阁里已是大恩。”


    稚陵没再说话,就像芍药说的那样,就算只有她自己能出去也是好的。


    待到了秋收节那日,稚陵等到快用晚膳时才等来有侍女前来唤她出去。


    稚陵和芍药告别,跟着侍女走到州牧府门口时即墨浔已经和随行的侍卫们都换了一身便装。稚陵今日穿的还是自己带来的衣物,和旁边一身华服的人站在一起显得格格不入。


    其实芍药今日见她出去也想将衣服借一身给她,只是两人身型相差太大,并未找到能让稚陵穿着合身的衣物。


    稚陵先跟着即墨浔坐了马车到了一个靠近夜市的偏僻地方两人才下车,渐渐的和众人融入在一起。


    虽说是秋收节,可晋州这地方每年没几项活动,故而夜市里便各种活动商贩便混在了一起,其中不乏花灯、灯谜等各种活动。


    即墨浔对这些东西自是见怪不怪,比起逛夜市他更多心思都在观察晋州的风土人情上。但稚陵就不一样了,她对夜市的记忆还停留在小时候过年才能吃到一次的糖葫芦上,此次出来自是目不暇接,到处张望想把一切都尽收眼底。


    然而即墨浔大步在前走着,她只能走马观花般的看着沿途的街景和活动。幸而即墨浔带的护卫们也有心将她也包围起来了,是以她周围除了那些便衣的侍卫随从们并没有什么人阻挡她的视线。


    一群人就这样走了快大半个夜市,还好稚陵之前自己独自住,干的都是些体力活,不然还真的跟不上这一群人的步伐。突然她看到了一个摊子双眼发亮,几经纠结后终于下定决心追上即墨浔。


    即墨浔在前面闷着头走着,他虽然身在集市但脑海中仍在想着公务。


    突然他感觉自己的衣袖被人拉了一下,他回头一看对上了稚陵小鹿般的眼眸:“等一下,我想买个东西。”


    即墨浔看向她指向的摊子:“你要买糖葫芦?”


    稚陵点点头,她刚要起身走向那个摊子就被即墨浔拉回身边:“不要乱跑。”末了又给了张恺一个眼神示意。


    张恺了然,对稚陵道:“稚陵姑娘就在这等着吧,在下去帮你买。”


    稚陵虽然想自己前去小摊前,但见状也只能放弃,只好呆在即墨浔身边。


    “没想到这个季节就有糖葫芦卖的了。”稚陵看着糖葫芦摊子,思绪逐渐飘远。


    即墨浔轻扫了她一眼:“晋州的气候比一般的地方要冷,虽然此时已是秋末但天气已经和南方初冬时所差无几了。”又道,“你虽然住的地方偏远也算是本地人,怎的也不知道这些东西吗?”


    稚陵摇摇头露出一丝苦笑:“我家里穷,幼时只有过年的时候才有机会看父亲从镇子上给我们带些好吃的……”虽然后来这种日子也消失了,但它还是稚陵记忆中最无法忘怀的一幕。


    即墨浔闻言没有说话,待张恺回来后他将张恺手中的袋子递给稚陵,道:“这些东西算什么,等你到了京城孤带你看这世上最繁华的景象。”


    稚陵结果袋子,张恺似是将摊子上各色糖葫芦都买了一遍装了满满一袋子,而稚陵只吃过最普通的,此时她也选了记忆中的那串糖葫芦。


    甜腻的糖衣夹杂着酸涩的果肉,熟悉的味道在稚陵嘴里散开,她仿佛回到了年幼时她母亲还没有去世的时候,记忆逐渐浮现在脑海里,复杂的情感如潮水般涌向稚陵的心头。


    若只是悔恨的话。


    他何尝明白她到底要的是什么。


    她忍着喉咙里的哽咽,强行冷静下来重新开口:“我要回家。放了钟宴。”


    他撑着墙,嗓音幽寂沉沉:“若我不答应呢?”


    她回过头来,目光幽晦:“不答应——可我在你身边,生不如死。”她拾起一旁剑架上的佩剑,剑光一晃,掠过他的眼睛。


    只见他惊慌失措。


    第 93 章   第 93 章


    即墨浔的佩剑向来锋利,日日擦拭,光亮如新,刃口寒光凛冽,几乎是吹毛短发一般。


    就是这样锋利的一柄剑,他紧紧握在掌心里,不让她有力气抽动半分。


    烛光一晃,静谧的这一刹那间,鲜血立时沿着他的指缝,汩汩地淌了出来。艳丽浓稠的,像殷红的水帘,他怔怔看她,漆黑的长眼睛里闪过了许许多多的心绪,到底都像沉进了寒潭中,没有什么可捉摸到的。


    他注视她良久,目光寂静,长睫微微颤动着,涩然只吐出一个字来:“好。”


    稚陵握着那柄沉重的佩剑的剑柄,这剑柄上,盘桓雕琢着精致的龙纹,蟠龙纹理栩栩如生,双目处嵌着一对黑曜石做的眼睛,映照光芒,便闪出极威严凶相的目光来。


    刚进屋她便闻到一股熟悉的香味,这种味道在她捡到即墨浔将他收拾干净后也闻到过,不过后来这种气味便慢慢消散了。


    如今又闻到这种味道稚陵不禁一阵恍惚,仿佛又回到了刚捡到即墨浔的时候。


    然而富丽堂皇的内室和书桌后坐着的身着华服的人都在提醒她那都是过去了。


    张恺行了一礼:“殿下,稚陵姑娘到了。”


    稚陵见张恺行礼后便离开了,想起即墨浔如今是太子正纠结自己要不要行礼时便听到上头传来一声严厉的声音。


    “你脸上这是怎么一回事?”


    即墨浔像是看到了什么令人作呕的东西一般,他先是诧异,后转为嫌恶,让稚陵想到了他刚醒来看到自己身处于简陋的茅草屋时也是这种神情。


    看着即墨浔一脸嫌弃的神情,稚陵摸了摸自己的脸:“芍药故娘给我用了一些胭脂水粉。”


    然而即墨浔根本不记得芍药是谁,他皱眉道:“打盆水把她脸上乱七八遭的东西洗掉。”


    很快便有侍女打了一盆温水上来,另有一个侍女拿了帕子沾水要将稚陵脸上的东西擦掉,却被稚陵拿走了帕子。


    “我自己来就行。”稚陵不习惯被别人碰触,自己拿起帕子开始慢慢擦拭脸上的妆容。


    芍药花了好长时间给她化的妆,自己连看都没看一眼便要擦去。稚陵原本还觉得可惜,可她看到帕子上五颜六色的水粉时,她似乎有些理解为何即墨浔会是那种表情了。


    稚陵:“……”原来她刚才是顶着这么多颜色走了一路吗?怪不得别人都看着她还小声议论。


    “你找我有什么事吗?”看到侍女们都退下了不知道为什么稚陵感到有些紧张。


    “你是不是忘了孤找你来是干什么的了?”即墨浔面无表情的看向稚陵,面前的女孩刚擦洗完的脸上还透着水光,眼里写满了心虚。


    其实即墨浔这几日并未感觉到身体有何不适,连之前隐隐作痛的腿伤如今也陷入了沉寂。加上这几日事务繁忙,他自然就将稚陵之事抛入脑后。


    直到今日张恺问他近日身体可还有什么不适,他这才想起来府里还有一个带回来的医女。


    只是他事务繁多忘记了这件事也就罢了,她一个拿人银钱为人做事的人也如此不上心是怎的一回事?


    稚陵避开即墨浔直勾勾看过来的眼神,讪讪道:“你也没说让我来啊。”


    她按月拿钱,自然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更何况自己人生地不熟的,锦绣堂门口又都是重兵把守着,她哪里敢独自出去呢?


    “难道领月钱的时候也要孤送到你手上吗?”即墨浔飞来一记眼刀。


    听他提到钱,稚陵心虚的看向地面不敢再说话。心里却一片怒火,她看即墨浔是阴阳失调、肝火旺盛,是该找个医师好好看看了。


    之前怎么没发现他是这么个脾性?稚陵不禁腹议,却没忍住将心里话小声说出来了。


    即墨浔自是没听清她在说什么,但是却明白她是在小声嘀咕着什么,便道:“有什么话说大声点。”


    稚陵自是不敢将刚才话说给即墨浔听,只好道:“你要是觉得身体不舒服喊我来便是了,平时若是无事我在这里岂不是碍事?”


    “你可知在京城的时候,宫里的太医是每日都要从宫里到太子府为孤请脉的?”即墨浔幽幽道。


    “你是说我每日都要来给你诊脉?”稚陵震惊,当初她答应即墨浔的条件是因为她知道即墨浔道伤早就已经好的差不多了。钱多事少,这种事她能不答应吗?


    可如今若是每日都要来给他诊脉……果然世上没有那么好的事情,就算有也轮不到她。不知道为什么,自从再次见到即墨浔之后,他总给人一种压迫感,让稚陵每次见到他都觉得紧张。


    “你不愿意?”即墨浔挑眉。


    “愿意,愿意。”稚陵连忙答应,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和即墨浔废话了那么久,不但没能快点回去反而还得了个每天都要干的活。稚陵气结,加上她还想着赶紧回去吃晚膳,便道:“你把手伸出来吧,我来给你诊脉。”


    按理说诊脉分为望、闻、问、切四步,稚陵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则自然跳过了问的步骤,直接上手去诊脉。可还没等她碰到即墨浔的胳膊时,对面便又找起了茬。


    “你就让孤的手就这么放在这桌子上诊脉吗?”


    以往太医们诊脉都会放一个软垫在桌子上,软垫上再垫上一层柔布。可是稚陵是野路子出身哪里知道这些东西,她扫视了一下四周,眼见之物不是笔架就是砚台,没一样是看起来能垫手的。


    反正只要不把他的手放桌子上不就行了?稚陵如是想着,便拿起即墨浔在桌子上的手将它放在自己另一只手里托着它。


    稚陵抬起头,嘴角微微上扬看向即墨浔,仿佛在说“这样总行了吧?”


    对面的人先是瞳孔放大,继而脸色发青,最后恢复正常从最嘴里挤出几个字:“……诊脉吧。”


    虽然稚陵觉得即墨浔应该是脉象虚浮肝气郁结之人,可是事实告诉她此人的身体好得很,甚至脉搏都比一般人感觉有力些,只是……


    “你身体看起来一切都好,只是脉搏有些快,可是最近有烦心之事?”稚陵道。


    看她结束了,即墨浔忙将自己的手从稚陵手中抽出来,轻哼一声:“孤唯一心烦之事就是这条腿时不时还会疼痛。”


    话虽如此,自从那日半夜出发去找稚陵后,他腿上的伤口已经很久没有疼过了。不然他也不会等到现在才想起这件事。


    “你是断骨,不是普通的腿伤,需要静养才是。”稚陵道,“我之前给你用的有一味药是能加速断骨愈合的,不然你到现在都不一定能下地行走。”


    提起这味药稚陵就心痛,当时她还傻乎乎的和即墨浔说了要一笔一笔的和他算账,谁能想到最后都被他一笔勾销了。


    “这味药……”即墨浔也想起来了,之前张恺找来的神医也提起过这件事,“你还有吗?”


    稚陵摇摇头:“自然是没了,那味药我只有一个,都给你用了。”


    既诊完了脉稚陵便想着要回去了,正打算起身告退时却又听到即墨浔来了一句:“以往太医给孤问诊完,都是要写医案的。”


    医案?那是什么东西?看到对方脸上透露出疑惑的神情,即墨浔又道:“就是将孤每日的身体情况,用药方案都记录在册。”


    “可是我不会写字啊。”稚陵皱眉,她虽然能看懂一些医浔上的药材名,可除此之外的其他字她可是一窍不通。


    他背对她,似乎没有意识到她的脚步声,因此捧着那卷书册,竟还有闲情逸致地翻了一页,才幽幽道:“陛下又来了。”


    稚陵一愣:“什么?陛下?”


    钟宴闻声,忽然一僵,手里的书册啪嗒落地,他僵硬着回过头来,见到是稚陵,蓦地站起,目光里满是不可置信:“……阿陵!?”


    稚陵嗓音微微发颤,却十分欢喜:“阿清哥哥,是我。”


    钟宴清峻面庞更是愣住了。


    他猛地抱住了她,几乎瞬间,眼中仿佛一热。


    “你叫我什么……?”


    第 94 章   第 94 章


    “阿清哥哥。”


    钟宴一个恍然,拥她的后背的手无言中更紧了些,霎时低下漆黑的眼来,稚陵柔顺乌黑的发丝蹭过他的脸颊,挟有兰草幽幽的淡香,一股脑地涌进了他的心头上。


    他却突然哽咽得没法开口说话,嘴唇张了又张,除了愈发揽紧她以外,竟不知说什么好。漆黑的长睫颤了一颤,心跳得很厉害,末了,他闭上眼,轻轻地说道:“阿陵。……你还记得我。”


    她的下巴搁在他的肩窝处。


    他已不是二十多年前,那个病瘦孱弱的少年,今时今日,他身形挺拔如竹,比她高上许多。


    稚陵跟着即墨浔一行人只在长水县住了一夜,第二日便快马加鞭赶回晋州首府。


    之前马车速度缓慢时她还未有什么感觉,待到第二天众人提高了驾马速度时她便开始头晕想吐。


    一开始即墨浔还让她下车去吐,后来许是嫌她吐的次数太多耽误了行程即墨浔不知道从哪弄来了什么晕车药让她吃下,吃了之后她便昏睡过去。


    看着她倚靠在窗前睡着,头时不时因为马车晃动而碰到窗沿,却又因为药效未能醒来只是迷迷糊糊的换个姿势继续睡几次险些晃倒,即墨浔无奈地叹了口气将她抱到软榻上。


    稚陵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睁开眼睛才发现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抱到了马车的软榻上,身上还盖了一层薄毯。


    即墨浔早已经下车了,他站在马车门帘外对着车里的稚陵道:“还不快下来。”原来他们已经到了州牧府门前。


    “哦哦,好。”稚陵连忙拿起包袱从马车上跳下来。自那日即墨浔说要教她写字后,稚陵本来只当他是玩笑,谁知第二天再过去时桌面上已经摆好了两套笔墨纸砚。


    要写医案,首先要学的自然就是病人的名字,所幸即墨浔的名字并不复杂,她很快便学好了。然而其他字学起来就没有那么容易了,是以稚陵每次回到锦绣阁后都还要再加以温习才能赶上每日的进度。


    幸而芍药也会看些字,每日待稚陵回来时便在旁帮她温习,遇到偏僻晦涩的字便两人钻在一起细细研究,然而更多的是两人一起玩笑这个字像小人在跳舞,那个字像小人在舞剑。


    稚陵对于芍药会识字这事有些惊讶,毕竟当时芍药和她说过自己的出身,她学的大多是“取悦男人”的玩意儿。


    “我自然是认识点字的,不然怎么能看得懂外面的话本子。”芍药躺在贵妃榻上,回忆起往日的时光双眼不禁空灵起来,“那时妈妈们都说要学些高雅的技艺才能被那些豪绅贵人们高看一等,不同于一般的妓子。”


    “那时吟诗作对都学过一点,只是大概是我真的没那个天赋,学了那么多样东西,最后也只有一个琴艺能拿得出手。”芍药轻笑一声,“不过我到不后悔学那些东西,会识字后自己便找了些书看,在书里知道了好些以前想都没想过的东西。”


    或许也是因为读过书她才敢去找太子,用自己手中晋州牧的秘密和他做交易。当时要自己学读书认字时,妈妈们估计没想到以后她会用这项技能做这种事情。


    不过,这也算是为她博得了一个好前程呢。芍药的嘴角上翘,也算是殊途同归了吧。


    这几日天气放晴,两人却还只能憋在锦绣堂里不免觉得烦闷。稚陵倒还好,她之前在小树林里从未外出过习惯了,可芍药就有点难受了。


    尤其是自从上次稚陵回来后也不让芍药再给自己打扮了。


    “芍药姐,你平日里的妆容都是侍女们帮你上的吧?”稚陵按住芍药蠢蠢欲动的手,一脸的不愿意。


    “你怎么知道的?”芍药疑惑。


    “……芍药姐,你要是日后开胭脂水粉铺,千万要将你的侍女带上让她帮你管理铺子。”稚陵没有解释,只给了芍药一个忠告,随即说什么也不让她用脂粉碰自己的脸了。


    “有那么好吃吗?”看见稚陵的眼角涌现出泪水,即墨浔拿起手帕嫌弃地擦掉她脸上的眼泪,“边吃边哭,难看死了。”


    “好吃啊。”稚陵拿过手帕自己胡乱擦拭起来,泪水模糊了眼睛让她看不清眼前人的面容,“真的……很好吃。”


    下车后稚陵才看到眼前红砖绿瓦的高门大地,这才知道原来房子还可以盖成这样。房子的大门正上方还挂了一块牌匾上面刻了三个大字,不过她都不认识,只觉得这房子真是哪哪都好看。


    即墨浔看着她一副看呆的样子微微皱眉让她跟上,她接过侍从手里的飞飞背着自己的包袱连忙快步跟上即墨浔的步伐。


    也不知道走了多久,稚陵都快觉得这房子里面怎么这么大,是不是走不到尽头了即墨浔这才停下。


    只听见一个清朗的声音道:“太子殿下总算是回来了,让在下一个武将坐镇晋州整天和那些文官打交道真是累死我了。”


    稚陵这才看到一个身着华服与即墨浔年纪相仿的男子正在倚靠在旁边的柱子上,他看见即墨浔身后的稚陵脸上露出玩味的表情:“这小姑娘是谁啊?怎么从来没见过?”


    稚陵被他打量的浑身不自在便不爽的回瞪过去,直到即墨浔一个侧身挡住了两人彼此的视线。


    即墨浔没有理会赵信的话而是转而对张恺说:“你将她好好安置,我还有事情要办。”言毕便和赵信一起进了书房。


    张恺接过即墨浔的命令,转头看着稚陵却犯了难。


    虽然即墨浔说是雇了她在府里当医女,但看这两天太子让她同驾的态度却不像是对下人那么简单,是以张恺也不敢让稚陵去和下人们住在一起。


    最后,几番权衡下张恺将稚陵带到了锦绣堂——这里是原先晋州牧的小妾们住的地方,自从晋州牧出事、即墨浔接手晋州牧府后她们仍旧住在这里,只是门口都有侍卫重兵把守都不能出来罢了。


    见到有人踏足锦绣堂屋里的女人们纷纷都冒出头来,只是都不敢踏出房门只敢在门口驻足观望,好奇地看着被张恺带进来的稚陵。


    稚陵同样也好奇的回视着她们,只见这些女人们环肥燕瘦,风格各异都是顶级的美人。


    有一个女子尤其美貌,也只有她见到张恺来了从屋里走出步态松弛露出一个明艳的微笑:“张大人怎么有空来锦绣堂了?”随后她注意到张恺身后的稚陵:“这位妹妹是?”


    “这是殿下带回来的医女,稚陵。”张恺道,“稚陵姑娘可能要在锦绣堂住上一段时间,还麻烦芍药姑娘能多加照顾一下她。”


    听说稚陵是太子带回来的芍药的眼中闪过一丝转瞬即逝道惊讶,她快速打量了稚陵一下转而笑道:“张大人客气了,我自会好好照顾稚陵妹妹的。”


    张恺点点头:“麻烦姑娘了,那在下便告辞了。”随后又嘱咐稚陵道:“有事和芍药姑娘说便是,她会照顾好你的。”


    稚陵点点头道了声谢,便被芍药搂着肩膀带进了屋里。


    张恺从锦绣堂出来来到即墨浔的书房前时正巧碰到赵信从里面出来。赵信拍了一下他的肩膀:“哎,那女孩到底是谁啊。”


    “殿下寻回来的一个医女罢了。”张恺知道即墨浔不想让别人知道稚陵的事情,故而搪塞到。


    “大半夜起来就为了去找一个医女?”赵信轻笑一声显然没有相信但也没有再追究下去,而是转而压低声音道,“刚来的消息,钟家老太爷薨了。”


    “怎的如此突然?”张恺一惊,钟家老太爷是即墨浔的母亲,当今皇后的伯祖父,今年虽然已是耄耋之年但身体健朗并未听说有生什么病,怎么突然就……


    “是睡梦中去世的,寿终正寝算是喜丧。”赵信道,“虽然是喜丧,但我看钟家上下估计是不太高兴。”


    要说这钟家为何伤心,两人心中都明了。缘是这钟家的大小姐钟宴和即墨浔早已定下了婚约,两人都已到了适婚的年纪,若是没有意外明年应当就可以成婚了。可眼下钟家老太爷一去世,两人的婚事自然就要推迟。


    果然,张恺问道:“那殿下和钟女公子的婚事……”


    “自然是要推迟了。”赵信耸了耸肩摇头,“家孝在身,即便是太子也不能免俗啊。更何况当今圣上本来就不喜这门婚事。”


    如今的皇帝虽然是借了钟家之力上位的,可近几年来大有打压钟家之势。虽然明面上并没有做什么,但是暗地里仍是一片暗潮汹涌。


    张恺作为钟氏门生自然是不愿意看到此事发生,不由得摇摇头:“殿下知道后说什么了吗?”


    “还能说什么,修了封书信快马加鞭的送回去了。说是等回京了再去吊唁。”赵信道,“如今晋州之事还需殿下在此坐镇,无论如何都是回不去的。”


    “那边殿下和钟女公子的婚事推迟了,这边殿下又带回来一个医女。”赵信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样子,“若不是我要镇守边关无诏不得回京,真想跟着你们去京城看看事情会发展成什么样子。”


    张恺没有理会赵信的调笑,他的衣角被一阵秋风吹过,他抬头看向天空才发现天上已经乌云密布:“要变天了。”


    等他替她披上了衣裳,她仍旧淡淡,只是说:“没有血,我也不想要。”说着,解了外袍,丢还给他,微微一笑,“就算冷死我,我也不想要。”


    他愣了一愣。


    看着她一个人抱紧胳膊的影子,逐渐地远了一些,模糊了一些,在月光下,益发朦胧。


    他追上去,最后还是用了钟宴的外袍,仔细给她披上,唯恐她的身子弱,被这冷风稍微一吹,便要着了风寒。


    稚陵不回头,也不说话。宫道上,月光薄薄地覆照着,她忽然咳嗽了两声,便把他吓得够呛。


    他慌忙想伸手拍她的背,却被稚陵躲开了。她还是不看他一眼。


    好像看他,会污了她的眼睛。


    第 95 章   第 95 章


    稚陵什么也没有说,等自己走回了承明殿,便啪塔一声关了殿门,也并不管他还在门外。


    他想进殿来,自有一千一万种办法,区区一道门,又哪里拦得住他。但她还是要关门——这是她的态度。


    即墨浔在原地,望着阖起的殿门,月光里,“承明殿”三个字泛着铜光,他兀自伸手想要推门,停在了冰凉的门上,再缓缓地缩了手。


    他以前,哪里会想过被她拒之门外的情景。


    夜市中人群熙熙攘攘,稚陵和即墨浔走在其中。这条街很长,人流来往、行人络绎不绝让稚陵觉得这条路好像永远也走不到头。


    她很喜欢这种感觉,旁边的人们扶老携幼、嬉笑打闹的欢乐气氛感染了稚陵,让她觉得自己也是其中的一员。


    原来活着是这种感觉,稚陵想。她深吸了一口气想要将这种感觉永远地记在心中,更让她感到激动的是这种生活将不再是奢望,她真实的在经历这一切。


    然而她的兴奋却没能感染到旁边同行的人。即墨浔闷着头拉着她走了大半个夜市只觉得吵闹。


    在即墨浔的记忆中这种节日总是和宫廷盛宴联系在一起。稚陵没想到自己这辈子还能再见到那个白衣男人。


    六年过去了,岁月没有在那个男人的脸上留下痕迹,他的脸还是同六年前一样年轻,甚至连神态眼神都没有变化。他的目光还是那么冰冷。


    即使和他说话的人是即墨浔,是当朝的太子,他的表情还是同稚陵记忆中一样冷漠又疏远,仿佛并不在乎面前的人是什么身份又在说些什么。


    藏身的柱子能藏下稚陵和侍女们三个人,但为了不引人注意,她们每次只有一个能探出脑袋去偷看前厅的景象。稚陵是第一个,她愣在那里须臾,身后的两人已经有些等不及了。


    正当她们有些心急要问稚陵看够了没有,却看到眼前的少女突然一个箭步冲出去直奔前厅。她们还没能来得及反应过来去阻止她,便看到稚陵已经冲到了太子和国师面前。


    陆承望本来没想帮皇帝跑这一次的。


    他虽然深受皇帝喜爱,但作为一个修道之人并无心于政治斗争,所以之前面对太子和晋王的有意拉拢他都没有做出回应。只是既然已经受封国师,享受了皇帝赐给他的身份,就免不得要听他的差遣。


    其实他也知道这次的事情多多少少和太子与晋王之间的势力斗争有关,只是这又和他有什么关系呢?他只想赶紧结束这件事情好继续他原本的游历计划罢了。


    于是他面无表情的听着太子和他说着这次的事情,心中百无聊赖。


    突然,一抹浅黄色的身影闯入了他的视线,是一个身材瘦小的妙龄女子,不知道为何她的脸上写满了愤怒。


    突如其来的变故让陆承望和即墨浔皆是一愣,陆承望有些疑惑的看向走到他眼前的女子,两人的视线在空中碰撞。


    他听见即墨浔质问着女子:“你怎么过来了——”


    只是即墨浔的话还没说完,面前的女子便举起手狠狠的朝陆承望的面部扇去。


    “啪——”


    一个响亮的巴掌声回荡在前厅,让在场的所有人都为之一愣。


    最先反应过来的是即墨浔,他一把将稚陵拉过来:“你在干什么!”


    他用余光扫了陆承望一眼,所幸对方并没有当场发怒。只是大概从来都没有人这么对待过他,他用手轻抚了一下自己发红的脸颊,有些发愣。


    即墨浔还没发作完,便看到稚陵泪眼婆娑,大喊道:“他就是那个说我是不祥之人的那个人!”


    即墨浔闻言也微微愣住了,他之前听稚陵说过这件事,这件事一直是她的心结,但他并未放在心上,也不曾想过预言之人居然是陆承望。


    而陆承望听到这话显然还是没有反应过来:“你是……?”


    宫里的宴席太多了,多到他数不过来,而每次宴席时吃饭赏舞反而成了最微不足道的事情,重要的是如何在盛宴中和各方势力周旋,如何讨贵人们的欢心。


    即墨浔是太子,是人们阿谀奉承的对象,可身为太子他同时也要谨言慎行,让皇帝满意。


    即墨浔不喜欢宴会,自然也不会喜欢在他眼中只有平民才会参加的夜市。夜市属于平民百姓,不属于他这个如高山明月的太子。


    他看向旁边的稚陵,不明白她为什么会因为一个简单的糖葫芦而如此激动。稚陵此时已经吃完了糖葫芦,在一脸羡慕的看着什么,即墨浔顺着她的目光望去。


    那是一个普通的一家三口,看他们身上穿着粗布衣服应该不是什么有钱人家,但是此时三人脸上都洋溢着笑容。


    绑着双丫髻的小女孩骑在父亲的脖子上,将父亲从摊子上为妻子挑选的木钗插在母亲的头上,一家人其乐融融的样子。


    这种温情让即墨浔恍惚想到小时候,那个时候他和父皇母后依稀也有过这样的温情时刻。可那段时光太短了,也太远了,远到让他都怀疑自己的人生中是否存在过那一段经历。


    即墨浔别过头不再看那一家人,他拉了稚陵一下:“别看了,回去吧。”


    “啊?可是我们还没逛完,”稚陵有些依依不舍。


    “孤不想逛了。”即墨浔撇了稚陵一眼,看她一副不愿意的样子又加了一句,“孤的腿疼。”他撒谎了。


    听到这句话稚陵才想起来他还有腿伤,又想着他好歹刚才也陪她逛了那么久只好做罢:“好吧,那我们回去吧。”反正她之后还会有很多这样的机会。


    回州牧府前稚陵还不忘去东街帮芍药买她的梅子姜,是以一行人又绕了一圈。


    稚陵坐在马车里拿了一块梅子姜放进嘴里,还没等细细品尝便一副怪异的表情,但因为不方便吐只好又咽了下去。


    没想到芍药喜欢吃这种又酸又辣的东西,又想起芍药的审美,稚陵不禁汗颜,真是“人不可貌相“”啊。


    她转过头看见即墨浔正盯着自己,尴尬地将梅子姜推到一边,又拿起刚才张恺买的一大袋糖葫芦中拿出一份推到即墨浔面前:“你要尝尝吗?”


    即墨浔本想拒绝,但想起方才稚陵吃了糖葫芦后又哭又笑的表情犹豫了一下还是隔着手帕拿出一颗放入口中。


    这一份糖葫芦是摊子上的招牌,糖雪球,砂化的糖像雪一样包裹在山楂外入口即化,过度的甜腻过后是极致的酸涩,两种口味混合在一起充斥着他的味蕾。


    他很高兴,大约是从没有尝试过下厨,第一回生火做饭时,笨手笨脚,没有一点平时的机警聪明劲。


    钟宴关押在这里,却未想到还有这样的口福,尝了一块,喟叹着好吃。


    他知道一墙之隔,即墨浔或许也正在墙边偷听着里头的动静。


    无论如何,他除了听着,还能做什么?


    “昨日,我晚上又将画像润色了一些。你看看。”


    谁知刚吃完一块桂花糕,下一块却像不听话似的,他手里一颤,骨碌碌滚得很远,滚到门边去了。


    第 96 章   第 96 章


    稚陵正立在竹案前,微微弯腰看着画卷,钟宴的画功很好,将她画得格外美貌,说是画成了天上仙女,也不为过。


    这画卷上,笔触细腻精致,她自己微微含笑,顾盼神飞,十分的清秀灵动,衣袂翩跹舞动,正独坐在一棵老梅子树下。这情景虽然简易,却不难看出画的是宜陵城中,他的小院门前正对着的那颗树,也是他们两人第一回见面时的地方。


    稚陵看着看着,心里很是满足,冷不丁听到桂花糕掉在地上,钟宴微微歉疚道:“阿陵,抱歉,手抖了一下。可能是昨日握笔握久了,今日有些不听使唤。”


    稚陵一愣,转头来,低声地问:“啊——要紧么?都怪我,我太急着想看成图了,”她顿了顿,放下画卷,折步过来,轻轻垂眼看着钟宴的右手,自然而然地握了他的手腕,替他揉了一揉,旋即嫣然一笑,“阿清哥哥,那我喂你吧。”


    说着,从白瓷盘里拣了一块,递到他的嘴边。


    一辆马车早已停在了州牧府门口,稚陵没有多加怀疑,将包袱和飞飞放进车内后自己也进去了。


    看见稚陵没有发现陆承望,张恺微微松了口气。车夫走上前恭敬道:“张大人,咱们这是要去哪啊?”


    张恺思索了一下道:“今日时间太晚了,先将稚陵姑娘送去附近的客栈吧。”


    明明救了人却什么都没得到的人是她好不好!


    稚陵开口想要和对方争执,然而即墨浔没给她这个机会留下那句话就离开了,也没说到底要拿她如何。


    张恺在外面听了半天,本以为二人又要争吵起来却看见即墨浔面无表情的就出来了。


    “这就是你说的身体不适?”即墨浔乜了他一眼,“孤看她身体好得很。”


    张恺听见这话斟酌道:“那属下今日就将稚陵姑娘送走。”


    “不必了。”即墨浔叹了口气,似是也不知道要拿屋子里的人如何是好。


    “先让她留在这里吧,让人看好她别跑了。”


    “是。”夜色入幕,钟府内钟家的大公子正和胞妹坐在一起品茶畅聊,只是若是有心之人细细观察就会发现钟女公子的脸上已经隐隐出现了不耐之色。


    比如她的侍女紫英此时就发现了这点,她端来一盘点心放在如意桌上:“这是厨房新做的桂花糕,请大公子尝尝。”


    钟宴不动声色地将桂花糕往钟祁那边一推:“哥哥在外应酬了一天还要守灵想必累坏了,少说些话吃些东西吧。”


    钟祁丝毫没有听出妹妹的弦外之音,只当是妹妹关心自己,吃了一块糕点还不忘叮嘱道:“殿下去了晋州也有一月有余了,你也可以给他写封信以表关心之情。”


    “我一个未出阁的女子给男子写信?”钟宴皱眉眼神里满是凌厉,“哥哥别太荒谬了。”


    然而钟祁丝毫不在意道:“未出阁又如何,你们的婚约满京城都知道了再说你们还是表兄妹。”看见妹妹已经出现不悦的神情又讪讪道,“哪怕是送些东西给他也行啊。”


    钟宴性子孤傲又受家里人的宠爱,如今已经不想再理钟祁。钟祁见状只当是她害羞加上伤心,便又安慰了一会儿就离开了。离开时还不忘嘱咐侍女们好好照顾她们女公子,莫让她看太多书看坏了眼睛。


    然而待钟祁走后钟宴便立刻又拿起手中的书,看起来完全没将胞兄刚才的话听进心里。


    一旁的侍女琥珀送走钟祁后进屋看到这一幕不禁叮嘱:“姑娘还是歇会吧,如今天色晚了再看对眼睛不好。”


    钟宴淡淡的嗯了一声却仍保持着刚才的动作,明显已经看的忘我了。


    琥珀在钟宴身边久了已经见怪不怪了,只是深深的叹息了一声,对旁边的紫英小声道:“其实我觉得大公子说的对,女公子就算给太子殿下送个东西也是好的。”


    其实本朝民风开放,男女之前就算没有婚约若是相互有仰慕之情也可互送一些小玩意以表情意,更不要说钟宴和即墨浔之间早已定下了多年婚约。


    紫英听了这话只是苦涩一笑,且不说姑娘的性子不会做这样的事,就算是换个性子也未必会对太子如此热情。


    旁人都道太子和女公子是青梅竹马,又有表兄妹的情谊在,少年时便定下了婚约是天生一对。可是她跟着女公子久了这几年却总觉得女公子似乎也不是很想嫁给太子。甚至前几个月女公子还甚是心烦,如今婚期推迟了这种心烦反而消失了。


    然而这话紫英也只敢憋在心里,就算是从小一起长大的琥珀也不敢说。若是说出去了自己有性命之忧不说估计别人也只会把她当成个疯子。


    即墨浔先行上了马车,金儿还在一旁抱着飞飞见状问道:“张大人,稚陵姑娘留在这儿那我……”


    张恺沉默须臾:“你也留在这,记得看好稚陵姑娘。”


    “是……”金儿垂下头,她本以为今日能跟着稚陵回去呢。


    为什么不回去呢?这个问题不止即墨浔想不明白,金儿也想不明白。


    她走回屋将飞飞放在地上,见稚陵此时双眼无神一脸失落的倚在床头,犹豫再三还是为将心中的疑惑说出口。


    “长水县今年忽然出现了花豹食人一事,可长水并未有文书来报。”即墨浔言语间似有不满之意,“可见陈元并未将此事放在心上。”


    “野兽食人之事本不是什么罕见的事情,属下方才又去问了那个家住长水的侍女,她说至今只有一人遇难,想来陈县令也是废了些心思在上面的,只是觉得此事甚微不必向上禀告罢了。”张恺道。


    即墨浔闻言面上神色好了些许,但语气依旧严厉:“冬日将近野兽觅食只会更加艰难,此事若是不尽快处理好便会愈演愈烈,百姓只会终日惶恐不安,还是要传令下去让陈元尽快好生处理好这件事情。”


    “是。”张恺点头领命,“属下会修书给陈县令让他尽快处理好此事,必不让殿下担忧。”


    听了这话即墨浔的脸色这才好了起来,不再像方才一般冷着一张脸。他拿起之前没有处理完的文书接着看起来。


    奉茶的侍从此时也将新沏的茶冷好奉上来,见即墨浔拿起喝了一口并没有再说什么只是专注于眼前的公文,侍从暗暗松了口气又退下。


    “只是……”张恺欲言又止。


    即墨浔放下茶盅将视线转向张恺,看他一脸迟疑的样子便道:“只是什么?”


    “属下是想,就算陈县令能将食人的花豹尽快捕捉完,期间也定是不免又有人遇难。”张恺见即墨浔闻言并无反应,又道,“尤其是独自生活在郊外的人,更是容易成为被花豹猎食的目标了。”


    此言一出,方才屋内好不容易缓和下来的气氛此时又紧张起来。


    “……”即墨浔沉默良久没有说话。


    小太监拿来了纸笔,眼看天色将白,他打了个盹的时间,没想到陛下会过来叫他伺候笔墨,更没想到陛下还要亲自抄写《心经》。


    万万没想到。


    不止抄写了一份。


    他在旁研墨,研墨研着研着,脑袋一点一点,外头早就雨停,甚至行将破晓。


    几声鸣锣,叫他如梦初醒。


    哪怕到了现在,——现在,陛下还在孜孜不倦地抄写着《心经》。


    只因他想到她说,每当想她的时候,就可以抄写一遍。


    他不知自己想了多少遍。


    第 97 章   第 97 章


    元光帝一向深居简出,从十数年前,便鲜少出宫,遑论是秋狩。这秋狩的传统,还是在近几年太子殿下渐长,才又恢复。


    无论是哪一种说辞,大家都觉得有理。但因着众人对元光帝的了解多是他年少时如何如何战功赫赫,弑父杀兄大权在握,使得大家更倾向于后者这说辞。


    时维九月,秋风正紧,长空雁阵惊寒,遗下数声哀鸣。灵水关一带地势复杂,素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名,山林险峻幽深,在此狩猎,便比不得禁苑一马平川,风吹草低。


    这个时节,秋草红红黄黄覆了一大片,山上层林尽染,只深红浅黄色错杂着,贺山北坡缓而南坡险,秋狩的营帐悉数扎在了贺山的北坡上。


    若从南坡下山,离关隘就很近了。


    芍药正在兴头上,猛地被打断了心里觉得空落落的,故而试探着问道:“不知殿下找稚陵可是有什么急事?能否稍等片刻容她梳洗打扮一下?”


    “殿下说了让稚陵姑娘即刻前去。”如此就是不行的意思了。


    稚陵拍拍芍药的手让她等自己回来再一起吃晚饭,自己便拿了把伞跟着张恺出去了。京城,钟府门前彩棚高搭,一众达官贵族来往吊唁。府内设席张筵,丝竹管弦混着和尚道士们的念经木鱼声沸沸扬扬。


    灵堂内,一名身材伟岸的男子正跪在里面守丧。钟家大夫人刚送走一群诰命夫人,转头便看到自己的儿子仍跪在灵堂内不禁心疼,走过去道:“祁儿跪了一天了,不如去看看你妹妹吧,正好也休息一下。”


    钟祁本无心起身休息,但想到因为伤心守夜晕倒的胞妹便道:“如此也好,儿子去看过宴儿就来。”又道,“母亲来往送客一天了也该休息休息,若是您病倒了便是儿子不孝了。”


    钟夫人听到儿子的关心欣慰地点点头:“哎,为娘的知道,你快去看你妹妹去吧。”即墨浔夜半到达王店村时只见村子里还是一片灯火通明。


    “这是怎么回事?”即墨浔皱眉问道。


    张恺见状连忙下马敲开了一户人家的门。开门的是个年纪大约四十岁左右的妇女,她见敲门的是陌生人本想关门,但看对方身配官刀穿的不像平民百姓气质上也不像坏人,还是开了门:“请问大人有什么事吗?”


    “敢问夫人为何这都夜半时分了,为何村子里还都是灯火呢?可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这……”妇人面色犹豫,似是不想告诉张恺到底发生了什么。


    听到背后马车的门帘又被掀开,张恺连忙向妇人手中塞了一块银子道:“妇人放心,我们并不是什么坏人,只是夜半路过此处,若是遇到了什么难事我们说不定也可帮上一二。”


    妇人收下银子,又觉得张恺话说的有理,又像是个有本事的,说不定真的能帮上他们,便道:“大人有所不知,这是我们村子里正在抓山上住着的一个妖女呢。”


    “妖女?为何要在夜半时分抓人?”


    钟祁起身行了一礼转身往内院走去,他穿过亭台楼阁,背后的丝竹管弦之声越来越淡,终于他走到一处竹子冒出墙头的院落钱走了进去。


    院里几个丫头正在打扫洒水,其中一个见到他来了喊了声:“大公子来了,姑娘正在屋里呢。”


    他点点头,刚走到门口便闻到一阵淡淡的桂花香——他的胞妹钟宴不喜焚香,觉得浪费奢侈不说还平添了空气里的尘埃。故而平时只用花香和果香,如今正值金秋便采了新鲜的桂花放在屋内各处以增添香气。


    钟宴正半卧在床上举着一本书细细读着,因为正值新孝在身又在屋中她只穿了一身白色衣衫头上简单簪了一朵白花。即使这样简单的装扮也掩盖不了她的冰清玉润,反而为她添了几分清冷的气质。


    她正读到精彩之处入了迷,直到钟祁走到了她的里屋前她才注意到:“大哥你来了。”


    钟宴起身和钟祁来到八仙如意圆桌前坐下,手中仍拿着刚才看的书。钟祁看到她拿着书皱眉道:“这些天哭了那么久人都哭晕了,眼睛肿的像熟透的桃一样,如今不好好休息怎么还看起书来了。”


    钟宴听了也不恼,将侍女倒的茶水递给钟祁:“我自己的身体自己清楚,哥哥是知道我的,便是一日不吃饭也不能一日不读书。”


    “唉……你自己当心身子便是。”钟祁摇头,“你又不考取功名也不知道读那么多书干嘛。”


    这话让钟宴原本微笑的脸僵了一下,不过转瞬既逝让钟祁没有发现妹妹的不满。


    “爱好罢了,即使考取不了功名我的文采也不见得就比那些状元进士们差。”


    钟祁拿起茶盅微微品了一口茶:“即使是爱好你也应当分些时间在别的事情上,我看你案几上的账本都快落灰了。这些账本是去年茶庄上的账本,是母亲特意让我找来让你学着看的,你以后入主东宫少不得要看这些东西还是趁早上手为好。”


    等走到半路稚陵才想起来自己还没来得及照镜子看芍药将自己脸上化成了什么样子。不过芍药人长得美每日打扮的又好看,应当手艺是不错的。


    然而稚陵并不和芍药同住一屋,且每日都是睡到日上三竿才起床。每次去芍药屋里时她早已梳洗打扮好了。


    所以她并不知道芍药每日的妆容都是出自她身边的侍女之手,而她本人的审美堪称艳俗。


    稚陵跟着张恺弯弯绕绕不知道走了多久,她许久没出锦绣堂此时出来自是好奇,不由得向四处张望。而往来行走的奴仆侍女尤其是即墨浔从京城带来的那些人看见一个陌生的面孔跟在张恺后面也好奇的打量着稚陵,甚至有的窃窃私语起来。


    虽然即墨浔行事隐蔽,但毕竟离开了两日之久,所以府中大部分人都知道太子殿下半夜急忙忙的出去,等回来时什么都没变只是多了个医女一起同行还是从殿下的马车上下来的。众人皆在暗地里八卦不知此女和太子殿下是什么关系。


    然而稚陵自进了州牧府后便一直在锦绣堂里没有出来,如今露了脸自然是让众人都忍不住好奇。他们原本以为会让殿下夜半动身都要去寻的会是什么绝世大美人,然而看到稚陵平平无奇的容貌时心里皆是失望,心里的那点子八卦之火也随之泯灭了。


    稚陵自是不知道自己引来了那么多风言风语,只老老实实的跟在张恺后头。终于不知绕了几个弯两人走到了即墨浔的书房前。


    “稚陵姑娘在此稍等片刻,在下进去通传一声。”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和即墨浔见个面要这么麻烦,稚陵还是点点头,她走到檐下收起伞,倚靠在柱子上开始赏雨。


    以前住在小树林里时稚陵最讨厌的便是下雨,下了雨她无法出去采药换钱不说,天气还会变冷,捡的木头也会变潮。每次梅雨季节她的日子都分外难熬。


    现在她不用像以前那样为生计而发愁了,才发现原来下雨时的空气是这么好。


    这边张恺出来和她说可以进去了,她便跟着张恺走进屋内。


    “孤可以教你。”


    即墨浔脸上露出了稚陵觉得熟悉的神情,很久以后她才想起来这种神情她曾在飞飞看到山里的野鸡时看到过,而下一秒飞飞便冲上去将野鸡的翅膀咬了一个洞。


    那是一种看到新奇事物的新鲜感,夹杂着一些高高在上的征服欲和一丝难以逃脱的恶意。


    即墨浔望着她这样抗拒他,心里百味杂陈,只手里用力固着她,极不想她走。


    半晌,还是即墨煌生硬地凑到她跟前,低声地说:“娘。……要不要吃烤山鸡。”


    “不吃。”


    “那,那烤兔子呢?还有烤野鸭子……”


    “山鸡兔子鸭子,还有鹿肉和大雁,我都不吃。”


    可嘴硬归嘴硬,学了一下午骑马,这个时候,却委实是腹中空空,肚子不争气,稚陵刚说罢,猛地挣脱开即墨浔的手臂想要起身,眼前就黑了一黑。


    这使她明白她得吃一点什么才行了。


    第 98 章   第 98 章


    弓马娴熟,那样的英姿飒爽——即墨煌看得一动不动,格外专注。


    稚陵瞥了两眼,便收回了目光。


    即墨煌期盼地问她道:“娘,……你觉得,我,我的骑射功夫怎么样?”


    稚陵微微一笑,望着他,勉励他说:“很好,若也去跟别人一道狩猎,一定拔得头筹。”


    即墨煌心里很高兴,心知若是去问他爹爹这样的问题,爹爹一定要说谁谁谁的射艺比他怎样怎样,谁谁谁的马术和他比起来又会怎样怎样,绝不会这么夸他。


    可就算是这样他都不愿意将这些东西留给她!稚陵甚至有些愤恨地想早知道如此不如当初见到他时拽下腰扣就跑。


    即墨浔看到稚陵脸上忿然的神情不知道她在想什么,但他觉得一定不是什么好事,说不定这小姑娘还在心里骂他呢。


    “不管你如何说,孤今天晚上救了你也是事实。”即墨浔无视了稚陵脸上的表情,就算她不服气又怎么样?眼下她是他救的,坐的是他的马车,便是不服也只能憋着。


    看着眼前的女孩沉默了良久即墨浔以为她已经接受现实了,正打算给个甜枣时却听到对方又开口:“那既然如此,等到了县里你把我放下吧。”


    “你说什么?”即墨浔的声音了带有一丝不可置信。


    稚陵觉得自己的话说的很清楚了,没什么难理解的,但还是解释道:“既然你说今天晚上救我算是还我救了你的人情,那我跟着你也无用。反正我本来也要去县里,你把我从那边放下就好。”


    其实即墨浔早就想好了,若是稚陵嘴巴甜一点懂得讨好他,就像之前他周围的人一样,他也不是一分钱都不想给她。只是她一开口就是要钱一副,眼下更是要和自己两清的态度实在让人生气。


    稚陵不明白自己说的话哪里惹到即墨浔了,对方的脸色越来越差了,不知道为什么看着即墨浔这个样子她总有一股不好的预感。


    果然,即墨浔开口道:“孤欠你的是还清了,可你还欠了孤的呢?”


    话音刚落他就看到女孩忽地看向他,眼睛瞪的像铜铃一般,若不是此时两人都在在马车里估计就要站起来指着他了。


    “我欠你?”稚陵只觉得自己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我欠你什么了?”


    看到稚陵如此心急即墨浔反而觉得自己没这么烦躁了,他轻笑一声慢悠悠地说道:“孤的伤是你治的,可现下还未好全,怎么不能算你欠我的?”


    原来他是因为这个才回来找自己的。稚陵现在算是明白了即墨浔为什么又回头来找她了,她原本还以为对方是良心发现,却没想到会是这样一个自私的原因。


    自己怎么就救了这么一个不信守承诺的白眼狼!稚陵只觉得气恼和不甘,本来还以为终于转运了谁知道自己还是和以前一样倒霉。


    她自是不愿意再和即墨浔打交道了,冷着一张脸道:“你是太子,找一个医浔高明的医师自是不在话下。我医浔不精,怕把你的身子医坏了,担当不起,你还是找别人吧。”


    “你以为孤没有找过吗?”即墨浔道,“都是些招摇撞骗的骗子。”


    “孤的伤从一开始就是你照顾的,你的医浔我信得过。”


    稚陵把头扭过一边不想理他,却又听到他说:“孤给你钱。”


    这几个字像是被施了法浔一样引诱着稚陵回头,可是她忍住了。骗子,之前他快要死了抓住她的手时也是这样说的。这次她可不会信。


    “一个月给你十两银子。这可比你去外面找家药铺当学徒要多得多。”即墨浔又不紧不慢的加了一句。


    稚陵还是没有理他,可即墨浔毫不心急,因为他知道稚陵没有更好的选择。他拿起旁边案几上的茶水品了一口静候稚陵的答案。


    何况,就算她不同意也无用。


    最终稚陵还是向金钱妥协了,她转过身子,狐疑的看着即墨浔:“真的?”


    “真的。”即墨浔道,“孤一个太子还会诓骗你一个孤女不成?”


    可你之前明明就是骗了我,稚陵暗自腹诽。


    “行,姑且再信你一次。”稚陵道,“但是这次我要立字据!”


    虽然字据可能对即墨浔没什么用,但稚陵还是觉得有个字据自己能放心些。


    即墨浔嗤笑道:“立字据,你看得懂吗?”


    稚陵涨红了脸:“能不能看得懂是我的事!”


    “行。”即墨浔也不和她在争辩,反正他的目的已经达到了。


    马车内就有笔墨纸砚,即墨浔点点案几:“你过来给我铺纸,我现在就写给你。”


    稚陵虽然不想离即墨浔太近,但听说他现在就要写字据便也不在乎这些了,上前从旁边抽出一张宣纸直接粗暴地摆在桌面上。


    即墨浔看着被铺的皱皱巴巴的宣纸不禁皱眉,撇了稚陵一眼还是自己动手把纸张铺平了。


    他坐到案几前提笔落字,不一会便将稚陵所需的字据写好了。


    虽然此时身处摇晃的马车中,但即墨浔坐在案几前的身影却岿然不动。


    稚陵见即墨浔现实洋洋洒洒写了几列字,最后又另起一列写了两个字不由得好奇的指着那两个字问道:“为什么这两个字要单独写?”


    “这是我的名字。”即墨浔道。果然就像他说的那样,女孩并看不懂他写的东西。


    “收好吧,你的东西。”即墨浔将写好字的纸往稚陵的方向一推。


    稚陵拿起纸张,虽然看不懂但还是拿起来翻来覆去的看,好像真的能看懂一般,眼睛里充满了好奇。


    即墨浔看见女孩小心翼翼地将纸收好收进衣服的夹层里,许是因为达到了自己的目的他此时心情不错便漫不经心道:“孤可以教你写自己的名字。”


    他本以为稚陵听到这话会欢呼雀跃,可没想到对方却说:“我才不用你教呢,我会写自己的名字。”


    即墨浔有些吃惊:“你会写字?”他知道稚陵能看懂些许医书上的字可从未见过书上有批注的痕迹,也没在茅草屋见过有写字用的东西。


    当时他在茅草屋里写信用的炭笔还是现用柴火烧出来的。


    稚陵难得露出一副骄傲的表情:“我还是会写自己的名字的,之前有人教过我。”


    思及至此稚陵突然想到教过她写字的那个人在告别时曾和她说过自己要去京城。


    稚陵对即墨浔道:“你能带我去京城吗?”


    又一箭射中了靶子。


    稚陵觉得上天可能没有给她足够的力气,但给了她足够的准头。


    明日就是生辰了。她抬头,却见草场上空乌云遍布,天色阴沉。


    山中风大,忽然起风,风很影响射箭,即墨浔便走过来说:“要下雨了,先回去罢。”


    稚陵不欲搭理他。


    即墨浔见稚陵转头就走,在其余人面前,包括儿子的面前,也丝毫不给自己面子,心中叹息,然而除了跟上她以外,又没有别的法子。


    稚陵自己去牵了马出来,这些时日和枣红马朝夕相处,处得还算不错,至少不会无缘无故地要把她摔下去——她想,这山雨欲来之前,还可以跑一圈马。


    第 99 章   第 99 章


    钟宴也牵着一匹白马过来。


    他望见稚陵,唇角含起一弯笑意,牵马走近了些,微微低头:“快要下雨了,还要去跑马么?”


    稚陵仰起头看了看天上浓云滚滚,复又看向他,问他:“你也牵了马,——”


    钟宴说:“迎风纵马,最是快意。”


    稚陵笑了笑,稍微侧头,抚了抚枣红马的鬃毛:“我的本事,还称不上‘纵马’,只能叫做‘走马’。”


    稚陵生平见过最有权势的人也只不过是她们村的村长,她虽然知道天下有皇帝有太子有侯爵官宦,但那些人都是远在天边的大人物离她太过遥远,是以她一下子无法接受陈元的话中透露出来的信息。


    即墨浔看着稚陵神情恍惚只当她是被惊喜冲昏了头脑,只是眼前之人的反应比他想象中少了几分欢喜,不过乡野村妇没见过什么世面,这种反应也是情理之中。


    他将目光移向眼前的青衣男子。他此次出行是暗中进行的,并未告知沿途的官员接待行踪也极其低调,眼前之人如何知晓自己的行踪的?


    即墨浔没有说话也没有让青衣男子起身,他在等一个解释。


    陈元见即墨浔对自己并无反应也不慌乱,又道:“殿下秋狄时臣曾作为东道主迎接过殿下,当时便觉得殿下马车上的花纹清雅别致,白日里忽的在路上看到路边的马车上也有这种花纹。虽然不知这种花纹是否是殿下独用的,但毕竟事关殿下属下还是跟着马车到此。”


    马车上的花纹,即墨浔看向自己马车上的莲花纹样,是自己亲手描绘出由宫中工匠雕刻在每一辆他乘坐的马车上的,平日里只有几个亲信和太子府中的人才知道此事。看来这个长水县县令早在之前就有用心留意了。


    不是晋州牧的人,又有意留心自己的喜好。即墨浔似是对陈元的野心有了几分主意。


    正好他也需要在晋州安插自己的人手,眼下便看这个陈元能不能抓住此次机会了。


    伸手不打笑脸人,即墨浔让陈元起身:“陈大人有心了。”又道:“本宫途径此地,见一群人欺负一个弱女子却还说对方是妖女,我朝律法不可滥用私刑,不知陈大人可知此事?”


    其实按明眼人一看便知此事不像即墨浔说的那样简单,只是双方都是八百个心眼子的人自然也没有人去捅破那层窗户纸。


    “此事是臣失察,域内居然有如此事情发生,还请殿下恕罪。”陈元道,“臣是开阖二十三年进士,今年才刚上任此地,此次事件臣定当严查。”


    陈元先是请罪又提及自己是新官上任,三言两语间不但将自己刨除这件事外还表明自己背景清白。


    开阖二十三年,那便是去年的进士,新任进士从考中到上任确实有的也需要半年之久,如此陈元倒是没有说谎。


    陈元又道定会还稚陵一个清白的名声,至于村民他会在村子里开设学堂好好教化不会再让村民们被鬼神之说所迷惑。而被砍了手的混混,袭击太子乃是大罪,他的父母族人等来了官兵却得到了混混下入大狱的结果。


    至此这件事算是结束了,陈元又道:“已夜半时分,殿下舟车劳顿不如到臣的府上休整一夜。臣府上虽然简陋但也比外面的客栈驿站要好上几分。”


    即墨浔答应了,拉着稚陵的手腕想要带她上马车,却发现对方用另一只手抓住自己的胳膊不肯走:“我的狗,还有我的包袱被他们丢了!”


    他这才想起来稚陵是有一条狗,不过在他看来这些都是微不足道的东西,一个连血统都不纯的土狗罢了。至于她的包袱,里面能有什么值钱的东西,丢了就丢了吧。


    “缺什么东西回去再给你买就是。”即墨浔毫不在意道,再次施力想要将女孩带走却没想到对方这次直接上手将自己的手掰开。


    “我要去找我的狗和包袱。”稚陵对即墨浔的态度感觉到不可思议,飞飞是陪伴了她四年的小狗,亲人一般的存在。再不济也是一条生命,怎么到了这人的嘴中就好像是无关紧要的存在了。


    她想要挣脱即墨浔的手自己去找,却发现怎么也挣脱不开。她抬头望向即墨浔想要让他放开自己却发现对方的脸上已经浮现出了些许的不耐和怒气。


    这表情让稚陵想起这人刚刚才命人砍了别人一双手,她不敢再出声却可身体还在向外施力。


    两人一时陷入了僵局。


    陈元见状眼睛遛了一圈道:“姑娘丢失了何物不如先告诉在下,夜深露重,姑娘还是先和太子殿上车为好。”


    稚陵听到有人愿意帮她找东西眼睛不禁都亮了几分:“真的?你愿意帮我找东西?”


    她叽叽喳喳地向陈元描述自己包袱的形状花纹和飞飞的外貌特征,丝毫没有注意到身旁的即墨浔看见她对陈元神采飞扬的样子脸色越来越差。


    稚陵刚说完最后一个字下一秒便被即墨浔拉着进入了马车内。


    马车内铺着厚厚的绒毯,并设有一张软榻和一张案几。即墨浔端坐在榻上稚陵不敢靠近他,加上她想能看到马车外的状况便倚靠在靠近马车帘子旁的地方。


    陈元那边,他出身微寒自是知道村民们就算把稚陵当成了妖女也只会私自吞了她的东西和狗,而不会将它们乱扔。


    是以即墨浔上车后他便告诉村民们找到东西的有赏,果然不一会儿稚陵的包袱和飞飞便被“找到”了。


    被找回来的小黄狗身上沾了些许泥污,但稚陵毫不介意任由小黄狗钻进自己的怀里。


    即墨浔看着一人一狗亲呢了一会儿便一脸嫌弃地让张恺把狗抱出去,稚陵虽然不舍但也对即墨浔有几分畏惧故而也没说什么只好将小黄狗交给张恺。


    送走了飞飞稚陵便开始打开自己的包袱想看自己的东西都还在不在。


    马车终于开始动起来了,即墨浔半卧在榻上看着稚陵将自己包袱里不值钱的东西一样样拿出来摆好清点不由得冷笑一声。废了那么多人力还耽误时间,最后找来的居然是这么些个东西。也不知道那个陈县令如果知道会是什么神情。


    虽然知道陈元是看在自己的面子上才会出面帮稚陵找东西,但是即墨浔的内心还是莫名的不爽。


    即墨浔对稚陵那些无聊的小玩意没有兴趣,正打算闭上眼睛闭目养神时忽然一件绣着金线的衣服被稚陵从包袱里扯了出来。


    那是他当日跌落山崖时穿着的衣服,后来因为被树枝石砾划破了很多加上都是血污不利于清理伤口变被稚陵从他身上剪了下来。在茅草屋疗伤期间即墨浔看见这件衣服就烦,曾让稚陵将它烧了,却不知道什么时候稚陵又把她洗好放了起来。


    这种衣服对他来说不过是常服,平日里他都不会留意这些衣服去了哪里,更不用说一件破的。所以当日离开时他也没想过让张恺将这件衣服找出来带走,就像他也未曾想过稚陵会带着这件衣服逃命。


    即墨浔的眼光不禁闪了一下,他刚想开口说些什么下一秒便看见稚陵将衣服随便扔在一旁,拿起被压在衣服下的牌位深呼一口气露出了释然的表情。


    即墨浔:“……”原来她费心找了半天就是为了这个牌位?


    那牌位看着不像是什么好木头做的,上面的字刻的虽然公正但并不好看,从即墨浔这个角度看去隐隐约约能看到上面刻着一个“裴”字。


    稚陵看自己的东西一样没少便用衣服将牌位擦了擦和其他东西一并又塞回了包袱里。忽然她瞥到了即墨浔那件已经破了的绣着金线的衣服,这才想起这茬抬头看向即墨浔,却发现即墨浔幽幽地看着她。


    稚陵被他盯得发毛,本来想着将这件破衣服拿去当了换钱,但没想到还会再见到即墨浔。她没想到他还会再回来。


    如此也好,眼下物归原主,她对即墨浔之前抛下她的行为既往不咎,自己再将属于自己那一份的报酬拿到手也算两人两清了。


    稚陵将衣服往即墨浔那边推了推:“你的衣服,给你。”


    然而对方看都没看那衣服一眼:“你觉得孤会在乎一件破衣服吗?”


    听到即墨浔的自称稚陵才想起来对方尊贵的身份,其实对于即墨浔太子的身份稚陵到现在都没有实感,但是刚才发生的一切包括自己现在身处其中的豪华马车都在提醒她这个事实。


    稚陵垂下目光,感觉有些汗流浃背。其实即墨浔收不收衣服她无所谓,她只想表示自己不欠他什么想拿到钱快些离开罢了。之前在茅草屋里一起生活的时候两人之间的距离比现在还要近,但稚陵从没有像现在这么紧张过。


    自己救了他,他给钱是天经地义的事,再说当时他自己亲口承诺要给自己报酬。稚陵在心里给自己打了打气,酝酿着开口:“殿下如今身体已经大好,也被人找回去了,什么时候把我的报酬给我?”


    那声音不是钟宴的。


    她睁大了眼,只觉手被谁握了一下,满手黏腻,下一刻,腰间一股力道,把她猛推出去,踉跄站稳时,她跟钟宴已经被推到了门外。


    这么漆黑的雨夜,微弱得不能再微弱的光里,她依稀看到血从门中溅出来,溅上了门框。看不清,却可想象,一定是……鲜血淋漓的样子。


    她迟缓地开始颤抖,冷汗直流,也迟缓地意识到那是即墨浔的声音。


    她本想向里喊他一声“不要恋战”,然而心知他好不容易把她给推出来,自不希望她出声,再引那些人追来,钟宴道:“先走。”


    她一顿,回头上了马。这时候,她才发现,满手黏腻被雨冲淡,原来是浓稠的鲜血。


    第 100 章   第 100 章


    杀了最后一个人时,世界好像在眼前摇摇欲坠。


    即墨浔捂住了肩膀穿身的伤,蹙着眉,微微闭眼,不可抑制地晃了一晃,随即倒在血泊中。


    雨声很急,没有一丝光亮的浓夜,破败屋中别无其他声息,只有他自己微弱的呼吸声。他的嘴唇不自觉地动了一动,脸上沾的血滚落进了嘴里,腥咸一片。


    尽管这样,他费力睁开眼睛,看向朦胧漆黑的门外。全都是血,看不清,模模糊糊的,他试着在这样模糊的视野里搜寻人影。


    没有他期盼的人影。


    以他的武艺,若在从前,以一敌百,不在话下。


    “怎么又哭了?”即墨浔没想到自己再次见到稚陵脱口而出的居然是一句听起来在关心的话。


    稚陵征征地看着他说不出话。她没想到即墨浔会出现在这里,在她最狼狈的时候。而且既然已经选择自己独自离开又为何再回来呢?


    即墨浔看着她双手被绑在身后还被人按着只觉得碍眼,拔出自己随身短刀想将她手上的绳子砍断,却被旁边的村民拦住。


    然而那村民连他的身子都没碰到便被一群侍从上前围住。


    一旁的村长看到事态有变赶紧上前,单见即墨浔气质不凡不像是寻常人物只得先态度恭敬的问道:“不知阁下这是要做什么?”


    即墨浔并未将目光看向他,手起刀落便把绑在稚陵身上的绳子砍断,将她拉起径直往马车走去。


    一旁的村民见状也忍不住了,纷纷上前想要拦住即墨浔,其中更是有冲动的人上前直接站在马车前拦住即墨浔的去路。


    即墨浔带的侍从们也不是吃素的,纷纷拔出佩刀。村长看到双方矛盾激化害怕出事忙上前道:“慢着慢着。”


    村长看着眼前这个要带走妖女的人,甚是眼生,这十里八村有钱有势的人家他也都认识,没见过哪家有个这样的公子。又想着那妖女平日里都在树林子里怎么可能会认识其他人呢,更不要说是有钱人家的公子了。


    “村长,这帮人好像是从外地来的。”旁边有人说道。


    如此便是了,村长明白了,这是有人路过在打抱不平。


    他不禁心生愤恨,这些富家公子平日里好日子过惯了以为世间都是好人,见到有事便要惩恶扬善、拔刀相助。可曾想过自己救下的人就是恶人。


    不过即是如此也好办,若是这人知道自己手中抓的人是妖女,怕是要吓的魂都丢了,二话不说就将妖女甩开。


    “这位公子且慢。”村长叫住即墨浔,“公子路过此地有所不知,此女并不是什么好人,乃是一名妖女啊。”


    稚陵听到妖女这两个字突然抬起头,感觉好像被毒蛇咬了一般,开口便想反驳道:“我不是妖女!”


    待她刚张开嘴还没发出声音,即墨浔好像知道她要干什么一般给了她一个眼神让她噤声,并将她拉到身后。


    只见即墨浔挑眉,仿佛饶有兴趣:“哦?不知此女是怎么个妖法?”


    村长听了这话便滔滔不绝说起稚陵的“罪状”,待他说到今天白日里又有个村民被稚陵打了时,旁边的稚陵终于忍不住了。


    “明明是他先要摸我的!”


    此话一出周围的人皆是震惊,不乏有人开始窃窃私语。


    听到有妇人说道“她怎么能就这么讲出来了,真是不知羞耻。”


    稚陵没被世俗里的女德约束过,不禁气恼。明明就是那个人的错,怎么旁人的语气中透露出的情绪好像是她的错一般。


    她还想再说些什么,却被即墨浔猛地一把拉进怀中,只见他眸色深沉如墨,低沉的嗓音似是压抑着怒气:“你刚才说他怎么你了?”


    稚陵刚要再重复一遍刚才的话,又听眼前的人快速加了一句:“算了,不用再说了。”


    饶是稚陵这样迟钝的人此时也能感觉到身边人的怒气,不禁有些害怕。她试着将自己的手腕从即墨浔的手中挣脱出来,却被对方抓的更紧了。


    场面陷入了僵局,村长看出来眼前这位贵公子是不会相信“妖女”之说了。只是此次行动声势浩荡,若是就这么让他把人带走了,他这个村子岂不是颜面尽失。


    就在这时,不远处有传来一群吵闹声,缘是白日里被稚陵踢打的混混听说人抓到了,赶忙和自己的亲友们赶来。


    只听来人骂了一句脏话,嚷嚷道:“那个妖女人呢?老子今天要让她死!”


    混混找人心切,丝毫没在意当场除了有他们村里人还有几名亮出刀的陌生面孔,只当是村子里雇的人。


    是以,当他看到稚陵被即墨浔抓着手腕时便直直的走过去抬起手就是一巴掌。


    “好你个小囗囗——”


    只是还没来得及靠近稚陵便被一旁的张恺一脚踢翻在地。


    稚陵被吓了一跳,刚才那个人还在远处怎么就突然过来将人踢开了。而她旁边的即墨浔对此一副司空见惯的样子,显然平日里没少有人想要暗中靠近袭击他。


    即墨浔连眼神都没有从混混身上扫过,只是淡淡的问向稚陵:“就是他吗?”


    虽然没有明说,但二人都知道他说的是什么事。见稚陵点头,即墨浔又道:“是哪只手……罢了,张恺!”


    张恺接到即墨浔的眼神,心中已然知晓他的用意,他虽然跟着即墨浔许久心中还是惊诧,不免开始思索被太子抓着的女子究竟和太子是什么关系。


    心里虽然在思索,动作却依旧利索。张恺手起刀落,只听噗呲两声眼前的混混双手已经被斩下,而周围的人都还未反应过来时,即墨浔早已在张恺动手前便捂住了稚陵的眼睛。


    “啊——”混混发出一声惨叫在地上打滚,两条断臂交叉在胸前仿佛还想用已经滚落在一旁的短手抓住伤处。


    周围的村民见状也不乏有发出尖叫者,更有甚者已经开始弯腰呕吐。刚才气势汹汹的人群如今已经偃旗息鼓,毫无刚才要讨伐“妖女”的气势了。


    稚陵听到周围的声响努力扒掉即墨浔覆在她眼上的手,待看清了眼前发生了什么时也是一声惨叫往后退了两步。


    “你,你!”稚陵震惊得看着眼前的人,而他神色如常仿佛无事发生一般。


    “不是不让你看吗?”即墨浔这才有了一丝不悦的情绪。这让稚陵眼中的恐惧更深了。


    眼前的这个人真的是自己当时在山里救的那个待人疏远却有礼的人吗?


    稚陵此时很想甩开即墨浔的手让他离自己远一点,只是眼下自己身陷囹圄好像也只能待在他身边了。饶是如此稚陵还是不禁慢慢的将身子向旁边挪了挪想要离身旁的人远一点。


    即墨浔见旁边的村民已经没有了之前的气势便要拉着稚陵走。


    村民们虽然心中不忿,只是再是无人敢上前去阻拦。就在这时一个凄厉的声音又从人群中响起,是混混的父母族人们。


    “天杀的还有没有王法了——”


    她死后,那里于他而言,便是一道不可愈合的旧伤,不可触碰。


    碰一下,也会疼。


    稚陵怅然地说:“家里一定破败得不成样子了。要像诗里说的,‘兔从狗窦入,雉从梁上飞’。”她笑了笑,“父亲母亲和兄长的墓,也没有人看顾了罢。”


    钟宴欲言又止,好半晌才说:“他们……”


    稚陵看着他,说:“怎么了?”


    钟宴抚了抚她的鬓发,说:“追封了侯爵诰命,立了祠,享祭祀。”


    稚陵一怔:“封侯?诰命?”


    可是,死后追封,全都是没有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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