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41章 粉红海(12)
齐沅和周必横的谈话结束后时间已?经来到了下午四点, 他领着周必横走在回客房的路上。
周必横和李颜住的是两层的总统套房,房门在二楼客房区域的最里端,这也?是齐沅之前能在二楼楼梯口堵到他的原因——周必横寻找妮可未果后, 肯定?会选择回到自己的房间。
齐沅走在前面?梳理着已?知信息, 周必横受到惊吓又刚把事?情全盘托出, 这会儿走路时都显得颓废无?力,一点也?不像万人之上的航海协会会长,只是隔着数米默默跟着齐沅。
来到客房区域前面?的时候, 身穿服务生套装的陆准站在那儿迎接他们。他看?到齐沅身后跟着的是周必横明显也?愣了一下, 但?很快反应过来,有模有样和周必横问好,然后走在齐沅身侧, 小声和他交谈。
“怎么是他啊?不是犯人吧?”
“不是,但?他也?是相关者。”
“我就说, 这船上的人一个两个都不对劲。对了!”陆准神神秘秘凑到他耳边,“宋以辞查过了,当年银星号的配置是一个救生艇核载8人。”
8人。
齐沅盯着地毯上不断延伸的花纹思索着。
根据妮可最后的留言——“也?许我们七个都该替他死一回”,最后和那个遇难的少年在一艘救生艇上的应该只有7个人。其中, 杨柳和妮可能够确定?是其中一员,王东很大概率也?是,至于另外四人,他心中有一些人选,但?尚不明确。
离满员人数还多一个位子,为什么那个少年没?有登上救生艇呢?
至于周必横和李颜, 他们是虽不在银星号上但?却和事?件间接相关的人。也?就是说, 现在这艘银月号上的人,除了当年在救生艇上的7人之外, 也?许有更多的人也?和银星号间接相关。
地毯上的花纹在齐沅思绪纷飞间到了尽头,狭长的走廊底端,总统套房华丽的大门出现在他的眼前。
“您这段时间切记不要再出门了,船上现在并不安全,请谨记我们的谈话。”齐沅看?着周必横掏出房卡开?门,掩唇轻咳,嘱咐道。
如果能够让所有人都乖乖呆在房间,犯人行凶的可能性也?许能下降一些。
“嗯,我——”周必横的话在他推开?房门的那一刻被打断了,因为有股不太妙的气味从门内传来。
那是一股淡淡的血腥味。
三人立刻冲进门,套房一楼偌大的客厅里空无?一人,厨房和卫生间里也?没?有动静,血腥味在靠近楼梯口的时候变得愈发浓烈。
“颜儿!颜儿?”
周必横跛着脚跌跌撞撞冲上楼,脸上显出曾经在面?对齐沅的追捕和审问时都不曾有过的慌乱,几近目眦欲裂。
齐沅和陆准对视一眼,也?紧跟着跑上楼,总统套房的二楼是一间宽敞的卧室,乍一看?空无?一人,血腥味明显是从卧室里传来的。
周必横连滚带爬跑进房间侧面?,两人也?赶忙跟过去。卧室里的卫生间内,李颜身穿睡袍,双眼紧闭,无?知无?觉躺在充满殷红血水的浴缸里,脸上除了一对柳叶眉的墨色,几乎看?不出一点色彩,白得几乎和浴缸一个色度。
“颜儿!”
周必横发出一声低沉的呜咽,扑倒在浴缸旁,捞起李颜沉在水里还在不断往外渗血的苍白手腕,紧紧抓着。
“让让!”
陆准的反应异常的快,他一个跨步来到浴缸边,毫不客气地打开?周必横的手,拉着李颜的手腕把她从水里抱起来,齐沅走上前在她颈边探了探。
“还有脉搏,但?很弱。”
“这个出血量有点危险。”陆准看?了一眼浴缸里色泽暗沉的血水,把李颜放到大床上,按着她手腕上的刀口,淡紫色灵力明灭间,竟是把她不断流血的伤口封上了。
想不到陆准竟然拥有这样的力量。
齐沅有些诧异,他看?着陆准忙碌的背影,转身回到卫生间。周必横已?经跟着陆准去了卧室,浴室里现在空无?一人,只有一把小刀被摔在角落,齐沅蹲下,用?纸巾包着把它捡起来,刀锋上有血痕,应该就是割开?李颜手腕的凶器。
“看?出血量,事?件应该是半小时前发生的。”陆准来到齐沅身后,用?毛巾擦拭手上的水迹,问道:“你觉得是自杀还是他杀未遂?”
“半小时前,你我刚刚发现妮可的事?情,谢临在负一楼待命,宋以辞被二副缠着,离开?驾驶室不久的大副和船长,甚至其他乘客都是有作案嫌疑的。”
齐沅把小刀放在洗手台边上,站起来的时候身体不着痕迹地晃了两下,垂眸看?着被放满水的浴缸。
“可惜,要是二楼客房这儿也装了监控就好了。不过如果是他杀,为什么不索性一刀毙命?”陆准问。
“恐怕和杨柳一样,犯人是以回魂为由,恐吓威慑以击溃她们的内心防线,使她们产生想要自行了断的方法。”齐沅说道,“毕竟由犯人自己动手的话,血溅到身上也要留出时间处理。”齐沅说道,走出卫生间,周必横跪在床边紧紧拉着李颜苍白的手臂。
“我的颜儿,醒醒……拜托你们救救颜儿……”周必横绝望地回头,脸上看?不出一点儿曾经的绅士气质,整个人都有些六神无?主。
“韩灵儿和我提过她有医师资格证,我刚刚做了应急处理后联系她带着输液工具上来了,你先照顾好她。”陆准对他说道。
说是如此,其实他们心里都清楚,如此出血量的李颜虽然一息尚存,但?在这一望无?际的汪洋之上,所谓的粉海寻宝之旅甚至才刚刚开?始,没?有足够的医疗设备和资源,简单的输液或者药物治疗都起不到大作用?,只能稍微拖延李颜生命的流逝而?已?。
“还好这是在魇境里。”走出总统套房后,陆准松了口气,对刚才接连经历的两个凶案场面?仍然感到心有余悸。
“嗯。”不过在三年前的银月号上,这样的事?情应该确实发生过一遍。在现实里,这些人死的可能比现在还凄惨。
齐沅在心里无?奈笑?笑?,已?经逝去的生命即使对于他们净魂师来说都是无?可挽回的,他们现在能做的就是尽快破魇,让这些被困在魇境里的灵魂早日解脱。
“不过我没?想到你竟然是医疗系。”沉重的话题难免会让人觉得心情郁结,齐沅打起精神转移了话茬。
“我们家一直是以治愈方面?的灵力见长的。”陆准闻言摸了摸腰间小小的灵器,说道:“我小时候被迫学了很多基本?的灵力治愈技巧,但?我其实不太乐意学这个。”
他撇撇嘴,说道:“进攻才是最帅的。”
进攻吗……
齐沅想起某个驱使金色光刃的人影,不自觉笑?了一下。
不得不承认,确实有那么一点帅。
两人在客房区域门口和抱着输液架和输液袋的韩灵儿打了个照面?,与此同时,广播声在走廊里响起。
“请诸位乘客注意,请诸位乘客注意。目前船内出现两起伤亡事?件,请各位乘客小心警惕,今晚不要走出客房,晚餐我们会安排服务员送往您的门口。”
看?来宋以辞今晚又没?法和他们一起行动了。齐沅兀自笑?笑?,那摄影师的身份虽然有方便的时候,受限制的时候确实也?不少。
“请诸位员工注意,请诸位员工注意。由于船内的两起伤亡事?件,请立即前往一楼会议室集合。”
船长孔国明的声音简短有力地在走廊里回荡。
不过,船长这么快就知道了?
没?等齐沅问出口,一头金发的韩灵儿就主动开?口了:“妮可女?士和李颜女?士的事?情我都和船长说过了,你们先去开?会吧,我给李女?士挂上水就来。”
·
齐沅和陆准赶到会议室的时候,船长孔国明和大副曾安已?然在长桌前正襟危坐,面?色严肃。
他们身侧几个位置坐着一脸紧张的机工长沃克,他的袖子上沾满煤灰,蹭了一些到会议桌上。沃克身边坐着满头大汗的厨师陶康,他拿着一块小手帕,擦拭额前的汗珠。
谢临依旧是那副事?不关己的淡漠模样,他在会议室的一角挺拔站着,漂亮的铂金色头发在众人几乎都是棕黑色系的发色中异常显眼,黑猫没?有跟在他身边。感受到齐沅走进来,他才终于抬起眼皮,幽深眼瞳在看?到后者略显苍白的脸色时闪过一丝不悦。
霍光站在会议室的另一处角落,他应该是第一次见到和蔼的船长和严厉的大副都如此严肃的大阵仗,甚至完全不敢把脸转向会议桌。看?到齐沅进来,他像是终于找到了救星,一溜烟跑到他身后,扯了一下他的袖子。
“船上发生什么事?啦?”他低声询问,“怎么大家都这么严肃,我有点慌。”
“没?事?。”齐沅朝他笑?笑?,对着孔国明和曾安简单行礼,走到长桌左侧靠近门的位置,对坐在对面?的沃克和陶磊报以礼貌微笑?,率先入座。
谢临和他几乎同时坐下,霸占了他左边的一个位置,陆准本?来想坐在齐沅右边,却被霍光抢先一步,只好不太高兴地默默在霍光身边坐下,处于长桌的末端,几乎在船长和大副的正对面?。
霍光对自己上司们怕的厉害,高大的身子快要完全缩在齐沅身侧,甚至不敢抬头和任何?人对视,齐沅三人身为净魂师则轻松许多,姿态没?有任何?扭捏。
“小陈在驾驶,小韩刚才电话里和我说了在给受伤的乘客治疗,我们就先开?始吧。”
孔国明发话了,他面?容仍然显出和蔼慈祥,只是神情比之前要严肃许多:“就在刚才的一小时内,我们船上发生了两起乘客伤亡事?件,性质极其恶劣,相信你们也?都收到通知了。”
“妮可女?士在房里无?故自缢身亡,李颜女?士在房内割腕,现在正在昏迷中。”
“中午的血字事?件没?有来得及查清,如今,又有一位乘客失去了她的生命。”老船长一字一句说着,短短一下午似乎也?疲惫了不少。
“很抱歉,作为船长的我也?无?法断定?这两起事?件是有人恶意主导还是自然发生,但?我认为有必要先考虑人为因素。”
孔国明的发言是沉稳有力也?是比较客观的,齐沅没?有从中听?出对谁的偏袒或者不合理的地方,稍微放下心来,等待老船长下一步判断。
“首先我需要确认,作为员工的你们和这次的恶劣案件无?关。其次,才是对于乘客,以及对于这艘船上每一个角落的排查。”孔国明做出总结。
“那我就代替船长做一下简要表述吧。”曾安拿出一个平板,翻了翻,抬眼看?向齐沅的方向。
“你们几个先挨个说一说今天午宴后都做了什么吧。不要撒谎。”他的面?容狠戾,隐隐露出一丝威胁之意。
“我一直在机房。”谢临即使面?对所谓的上司也?是一脸冷漠,不肯多说一个字,让准备记录的大副都是一愣。
“午宴中断后,我带着杨柳女?士回了她的客房。随后,我进行了后甲板的整理工作,然后回到宿舍午休。午休后,我前往甲板一层和二层进行保养工作,因为雨太大,我在回宿舍拿雨衣的路上遇到陆准和韩灵儿,他们告诉我302号房可能出事?了。发现妮可女?士的事?情后,我在门口遇见了来找妮可的周必横先生,我陪他回到了客房,又发现了李颜女?士在浴室昏迷。”
齐沅说出这一席话时整个人都显得十?分笃定?,他嘱咐过杨柳和周必横,确信他们并不会把自己的事?情随意说出去。那两人本?身就处于恐慌之中,对谁都是疑心重重,而?齐沅又是他们如今难得能信任的人。
大副在平板上记下几笔,小幅点点头,像是认可了齐沅的说法,没?有追问。
“我,我一直在整理公共区域的器材,没?,没?干别的也?没?去过客房区域。”霍光说得磕磕绊绊,手紧张地绞在一起,声音比正常说话时轻上许多。
陆准做的陈述和齐沅一致,无?非就是在岗位上工作的途中遇到了乘客的突发事?件,除此之外再无?其他,随后发言的陶磊和沃克也?都只是在自己的工位上忙碌而?已?。
“话倒是没?有什么疑点,我之前查过一圈,你们各自的工作也?确实是完成了。”曾安点点头,在平板上点点按按,“看?来确实需要考虑外部?人员作案,或者……”大副的脸色显得不太好看?,后面?半句话声音很轻:“或者是因为受到什么刺激导致的自杀……难道血字真的是一种诅咒?”
场上中年人们的脸色随着曾安的一句话瞬间低沉下去。
“请问,我可以提一个问题吗?”
会议室气氛人心惶惶之时,一只纤长瓷白的手自长桌后方举起。
“什么?”曾安压着眉毛看?着齐沅乖巧的侧脸,又看?了一眼没?有发话的船长,抬手蹭了蹭胡子,说道:“算了,你问吧。”
于是青年人清浅的声线在会议室里响起。
“请问午宴后的这段时间,您和船长都在干什么?”
齐沅此言一出,会议室里的其他人除了谢临之外都感到异常惊讶——作为一个小小的初级海员,他竟然敢出声质疑整艘船上的权威。
“哈哈哈!”大副的表情依旧有些阴郁,但?他却并没?有要拍案而?起动怒的意思,反而?开?始大笑?:“好你个水手小子,怀疑到我和船长头上来了?”
他炯炯有神的双眼紧盯齐沅几秒钟,忽然边笑?边说:“好啊,那我就告诉你。”
“下午,我一直在巡视你们的工作,或者在办公室监视海图处理文件,要不我把你们每个人下午什么时候都干了哪些活儿给你报一遍?”他从鼻子里发出一声粗哼,顿了顿:“船长自然在船长室办公。”
“一直在船长室么?”谢临冷声追问。
“你们几个小子,不要得寸进尺!”曾安眉头一拧,眼睛一瞪就要发火,被一旁的孔国明抬手制止了。
“我还去过后甲板,处理了一些故障的仪器。”孔国明并没?有因为齐沅和谢临两人质疑的过分激动,只是朝他们和蔼地笑?笑?,平淡地补充道:“没?事?,有疑问说出来自然是很好的。”
曾安被孔国明拦下,先是一愣,又不甘心似的朝齐沅他们补充道:“你们要怀疑,可以。但?你们要先搞清楚怀疑的是什么人!”他双手抱臂,朝椅背上一靠:“也?就是我们孔船长和蔼可亲不和你们计较,不然谁会允许你们这么以下犯上。”
齐沅没?有再回答,面?对曾安的嘲讽,他只是敛着眉眼应了一句:“我明白了,谢谢您。”
他的想法其实很简单。
周必横的嫌疑基本?洗清,根据炸弹的绑定?方式以及之前的黑袍人行踪,他确实已?经把范围缩小到了船长,大副和二副身上。倒不是说真的要在这个时候把犯人逼出来,只是他想先借此观察一下他们被怀疑时的态度,浅钓一下鱼。
他知道谢临也?是明白他的意图的,才会替他追问,不让单独提出质疑的他过于显眼。
但?是显然,无?论?是振振有词的曾安还是稳如泰山的孔国明都没?有在被质疑的瞬间露出慌乱的神情,仅仅能通过他们的话语获得一点信息。
会议持续了将近半个小时,随后曾安大手一挥暂时解除了他们的嫌疑,安排众人晚上在各自常负责的区域值班,防止外来者藏匿作案的可能。齐沅自然被分配到甲板区域待命。
几番波折后,齐沅来到开?阔的二层甲板区域后,时间来到了晚上五点。
粉海已?经陷入一片昏黑,远处的海岸线溶在茫茫夜色里,空中依稀点缀几颗繁星,似乎天地间只剩下这一艘行驶在汪洋之上的小小邮轮。
陈顺哲所说的“夜晚的暴风雨”尚未来临,雨声依旧和下午那阵一样,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落在甲板上淅淅沥沥。
齐沅最后还是没?回宿舍找他也?许根本?就不存在的雨衣。他下午淋了雨又吹了风,一直断断续续咳到现在,这会儿缩在小小的工具棚里躲在大块头仪器后面?,明显感觉到晚上的海风比下午凉上许多,吹到身上一下能让自己直打颤。
他明白这不仅是单纯的早晚温差,自己应当是起了烧,心里难免有些嫌弃这脆弱的身体素质,身上不舒服让他也?没?什么心思到处乱跑——他不认为会有什么“外来者”,就懒洋洋窝在这个勉强能挡一点风的地方,瑟缩着身子还想着继续分析事?件,忽然感觉手环震了一下。
是私聊。
【LINN:你还好?】
齐沅不知道自己烧到多少度,但?是清晰感觉到现在头晕眼花,手脚无?力的症状异常明显。他手指抖得几乎打几个字就要打错一个,索性直接放弃了,反手就从表情包里随便挑了一张,没?怎么仔细看?就发了过去。
【初始用?户QY520: [猫猫笔芯.jpg]】
【LINN:……看?起来不太像没?事?。】
这么敏锐?
甲板侧面?没?什么灯,齐沅没?察觉自己刚才昏昏沉沉之下选了个什么表情发过去,但?也?莫名觉得挺有意思,他在一片漆黑之中边咳边笑?,仿佛看?见有淡淡的雾气从自己的嘴巴里冒出来。
然而?没?等他笑?上几秒钟,谢大佬一个语音通话就打了过来。
“你什么情况?”谢临带着凉意的声线清晰传来。
“没?事?。”齐沅又咳了两下,说起话来忽然感觉到一阵口干舌燥,“有点累了,晚上睡一觉就会好。”
他自己说话的时候浑然没?有察觉有什么不对,但?他确实烧的不轻,声音都是绵软气少的,听?起来甚至像是强弩之末,惹得手环那头的人瞬间皱眉。
“你在哪?”
“在……”齐沅迷迷糊糊睁大眼睛,脑子里一时半会儿没?转过弯来,却忽然被一阵细微的脚步声引起了注意。
“等等。”他强打精神,抬手就要按灭语音通话,转念想了想,自己现在的状态也?不适合单打独斗,现在月黑风高的留个后手总归是好的,便只是把谢临那头的麦克风关了,撑着身边的架子站起来。
声音是从侧后方传来的。
齐沅小心走到后甲板的侧面?,借着船身周围亮起的一圈白灯,看?到高高耸起的建筑物上站了一个人影。
齐沅在甲板侧面?的几个大箱子之间躲着四处萧瑟袭来的冷风,很快想起那个建筑的名字。
瞭望塔。
瞭望塔一般是用?来侦查海域周边情报以及偶尔开?放给客人观览海景用?的,但?都是白天才会使用?才对。
这个时候登上瞭望塔是想干什么?
“出来吧。”
意外的,那道人影率先发话了。
瞭望塔的塔顶仍然没?有亮灯,最上方的观测台只被船身反射的照明灯光打亮很小一部?分,借着那点细微的灯光,白色瞭望塔的高处,曾安的络腮胡被照得一清二楚。
“上来吧,小齐。站到这里你就知道,在这个高度,几乎能把船的每一寸角落进收眼底,你无?论?怎么躲都是没?有用?的。”
齐沅闻言,也?不再躲藏,从货箱后面?走出来,在海风中慢悠悠往塔下走,时不时掩唇轻咳几声,背影被灯光拉出萧索的影子。
“不问问我为什么大晚上来这里?”
齐沅缓慢走上瞭望塔曲折的台阶来到塔顶的小平台,和曾安初见时闻到的浓重尼古丁味儿再次萦绕在小小的塔楼,顺着高处的海风四散而?开?。
“您这么做,一定?有您自己的理由。”
高处的风无?疑是最厉害的,风雨交杂打在他的脸上,齐沅几乎感觉自己要站不住,于是只好扶住塔楼低矮的栏杆勉力站直身子,声音低弱的仿佛要溃散在风中。
“私下调查了这么久,事?到如今也?没?必要继续和我装了。”
曾安吸了一口手上的雪茄,猩红的光芒在他粗糙手指的缝隙间明灭。借着微光,齐沅看?到他右手手肘上夹着一件熟悉的黑袍,上面?沾着一些被雨水打湿的暗红色痕迹。
“说说吧,从什么时候发现是我的?”
曾安显然注意到了齐沅的目光,他坦然一笑?,把烟蒂扔在地上,拿起黑袍,粗壮的手臂一扬,黑袍和上面?的血迹就那样顺着猛烈的海风落入船侧的海面?,在邮轮行驶的阵阵嗡鸣声中甚至听?不到入水的水花声。
齐沅的眼瞳随着他的动作收缩了一下,没?有说话。
“不肯说?”
曾安抬脚捻了捻地上已?经被雨点熄灭的烟蒂,忽然猛地揪起齐沅的领子,面?色一改之前的平和,呈现前所未有的凶狠。
“海员课程里有没?有教过你们,不该管的事?不要管?”
高大威猛的大副把齐沅整个人微微离地提起,凑近他苍白失色的脸颊,低声恶语。
“可能……这不是不该管的事?。”
曾安的靠近让那股浓烈的烟草味猛地灌入齐沅的鼻腔,激得他瘦削的身躯一阵一阵几乎痉挛的颤抖,但?他的声音却没?有一丝动摇。
“不管的话,我们大概也?活不成。”
齐沅纤细的手指轻轻划过曾安拽着自己衣领的手臂,然后双手轻轻搭在曾安的手套两侧末端,唇角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微笑?。
他在等一个机会,一个可以单独接近曾安到这种程度的机会。
蓬勃的灵力自齐沅冷白的手指中涌出,曾安受到明显的压迫,他的手腕确实也?有伤处,惊痛之下,他直接甩开?了齐沅的衣领,手套也?被齐沅手中注入灵力的纸片划开?,却因为身在雨中没?有找好重心,身子打了个滑,把齐沅顺势拽向瞭望台的边缘。
齐沅也?没?料到他会直接对自己做出这样的举动。他正发着烧,注意力都集中在曾安裸露的那双手腕上,压根就没?有多少力气,被曾安歪歪斜斜扯向低矮的护栏。
雨水让护栏变得格外湿滑,仿若一张被风吹落的纸片,他单薄的身影就那样顺着护栏网朝外跌落。
好像要成为第一个在魇境里摔死的净魂师了。
从空中坠落的时候,齐沅也?没?太感到恐惧,可能是一切都发生的太快,他竟然只来得及和自己开?个小小的玩笑?,只看?到从天而?降的,印着灯光的晶莹雨滴落在眼眶里。
然后周围的一切都停止了。
耳边猎猎作响的风停止了,下落的湿冷雨水停止了,闪烁斑驳的灯光静止了,就连瞭望塔上曾安逐渐缩小的,震惊的面?容也?凝固了。
仿若无?止尽的下坠在瞬间来到一个令他感到安心的终点——
偏冷的檀香冲走了残留在他鼻腔里的烟草味,他不再感到冷,跌入一个微热有力的怀抱。
第042章 粉红海(13)
温暖的灵力源源不断传入齐沅的身体, 在瞭望塔和甲板之间的半空中,一双有力的臂膀将?他稳稳横抱起来,替他阻隔了全?部如磐的风雨。
熟悉的气息将?他包裹, 热流涌入身体, 他紧绷的神经也逐渐放松。他用最后一丝力气撑着眼皮, 一偏头在甲板上看到灯光照出两人颀长的影子,然后视线模模糊糊定格在一缕铂金色的发丝上,他轻轻颤动了一下垂落的指尖想要去摸, 却还是败给?了犹如山岳般向?自己倾塌而来的倦意和疲累, 失去了身体的控制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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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临不明白,为什么?在听到手环那头虚弱的声音时?,一向?冷静自持的自己会感到一阵陌生又莫名熟悉的恐惧。
回过神来的时?候, 他已经跟着语音通话里的信息来到了船尾,然后就看到齐沅像只被折了翅膀的小鸟, 无知无觉地从高塔上坠落。
他想也没想就发动能力冲上去接住了他,就那么?一低头的功夫,正好看到怀中的人合上眼帘没了意识。
蝶翼般的长睫颤动间,他的头也歪斜着缓缓靠向?自己臂弯, 昏睡的模样格外乖巧,像是终于找到庇护所后安心下来的小猫。
谢临的目光在这?瞬间显出自己都尚未察觉的柔和和克制。
他抱着齐沅虚空踱步一般幽幽落在船舱的顶部,被按下暂停键的飘摇风雨在他落地的瞬间重新流动起来,夜色已深,渐强的雨点已然可以用滂沱来形容,却没能沾湿他和他怀中的人一分一毫。
他浑身都流转着淡淡的金色流光, 怀抱纤细的青年, 长身玉立在船舱的顶部。仿若俊美倨傲的年轻海神,只是轻轻一个抬眸, 他眼中蓝宝石般璀璨的光芒划破黑夜,直直刺向?僵着身子瞪大?眼睛看向?自己,一动不敢动的大?副曾安。
纵横海上十余年的健壮中年人很快感受到那双眼眸中蕴含的杀意。他张开?嘴想解释,但很快发现?自己只能发出徒劳嘶哑的“啊啊”声。
有那么?一瞬间,谢临确实是想要直接动手的。
但是看到悄无声息晕在自己怀里的人,他又克制住了这?个想法?。
直接动手,控制不好力度的话,他拖着病体做的全?部努力有可能会付之一炬。
齐沅轻的几乎感觉不到什么?分量,他烧的应该不低,整个人热得像个小火炉,柔顺的刘海被雨水打湿成凌乱的几缕贴在额前,脸色明明是苍白的,脸颊和脖子上却有明显的红晕,嘴唇微微开?合间,有小股淡白的雾气被他呼出,散在空中。
他应该是烧迷糊了,下意识在他怀里找舒服的姿势靠,滚烫脸颊几乎要贴着他的胳膊往里蹭,让谢临觉得心里痒痒的。
谢临轻轻叹了一口气。
他意识到,虽然关于别人的事情齐沅总是异常敏锐,聪慧过人,可是关于齐沅自己,他好像总是有些迟钝,甚至有点傻,身体状况这?么?差了还不知道收敛,好像完全?沉浸在破魇的世?界里。
这?么?想着,他觉得自己刚刚压下去的火气又上来了。
趁谢临思来想去的功夫,曾安已经爬下瞭望塔来到地面,他心有余悸地朝船舱顶部看去,那个气势凌人的金发青年已经消失了。
然而没等他喘口气,只是一个眨眼的功夫,那人就鬼魅般来到了他眼前,幽幽开?口,声音冷得像万里深渊底部的寒冰。
“让你走了?”
·
迷迷糊糊的,齐沅感到额前传来湿冷的触感,但他睁不开?眼睛。身体好像被什么?东西?束缚着,他想要挣脱,便开?始不安地扭动身体,眼前也从一片漆黑逐渐恢复明亮。
于是他又看到那个灰白低矮的天花板。
又双叒循环了?
他有点无力地撇嘴。
最后的记忆里,他在和自行?认罪的大?副的对峙中被他扯落瞭望塔,之后的记忆他有些模糊,但隐约记得自己并没有感受到坠地的疼痛。
以及,他明明没有爆炸的印象,醒过来却还是回到了这?个狭小而逼仄的宿舍。
齐沅揉了揉眼睛,撑着还有些酸软的双手从床上坐起来,和客房里极其相似的羽绒被从他身上滑落。
硬板床,白炽灯……他转动脑袋环视眼前这?过分眼熟的一切,很快只要他再转一点角度,就会看到自己那有些胆小的同事,霍——
他的眼前蓦地出现一簇金发。
齐沅唰一下瞪大?眼睛,整个人一改之前的酸软无力,差点从硬板床上弹起来,一下扯着被子缩到墙角。
谢,谢临???
湿冷的毛巾在这?一刻从他的额头上滑落。
他看着床前那绷着嘴角一脸不悦的金发净魂师,又看了看不应该属于船员宿舍的羽绒被,再看了看滚落在被子上,把被单洇湿一角的凉毛巾。
差点把脑子烧坏的小齐同学终于想起了一切。
他没有坠地的印象,是因为他并没有掉到地上。
他被谢临在半空中接住了。
齐沅忽然就觉得脸颊又开?始烧。
那个令人安心的,微热的怀抱和气味还历历在目,这?让他一时?半会儿?有点抬不起头来直视谢临,只能战术性回避。
谢临看着他像只鸵鸟一样把自己重新塞回被子里,只剩一双无辜的大?眼睛眨巴着露在外面,紧绷的嘴角稍微松懈下来,耳钉在左耳微微晃动。
“我睡了多久?”小鸵鸟小心翼翼发问,看起来甚至有点可怜。
“三个小时?。”
谢临伸出修长的手指在齐沅汗津津的额头上贴了一会儿?,微微颔首,好像对他现?在的体温还算满意,然后递给?他一杯温水和两颗药。
“吃了。”他张口吐出干巴巴的两个字。
齐沅连忙点头接过,心想那人凉凉的指尖还挺舒服,乖乖捧着杯子靠在墙边吞了药,又一点一点把水喝下去半杯。
喝水的时?候,他默不作?声观察了一下房间,发现?虽然这?个小房间和自己宿舍非常相似,空间摆放上却有着细微的不同,比如整个房间里都没有镜子,桌子倒是多出来一张,上面放着各种修理工具。
这?应该是谢临的宿舍。
那他现?在躺着的床,岂不是……
想到这?里,齐沅又觉得有些不自在,但也不好意思再往床上缩,僵着身子没动静,谢临倒没有显得不自然,长手一伸顺势就把他剩下的半杯水拿走了。
一只黑猫就在这?个时?候出现?在房间里。
“小齐,你终于醒啦!太好了,你之前就差烧到40度!我还没看过谢临在魇境里这?么?火急火燎呢。”
他在床边晃荡,愉悦地甩动尾巴,谢临的脸色却黑得像是想把他做成一顿猫火锅。
“你要是再不退烧,估计他都要急得去找人来给?你挂针咯。”
挂针?
齐沅眉头不自觉抽了一下。虽然原主小时?候受尽折磨天天被抽血什么?的,早就被扎习惯了,但是他真的很不喜欢那样尖锐细密的痛感,想想都觉得头皮发麻。
谢临冷着脸,看他一脸嫌弃的样子,没好气出声:“不想挂水就老?老?实实再躺会儿?,等温度完全?降下来再下床。”
“你可真是厉害啊,我和这?家伙在一起这?么?多年,还是头一次看到他允许别人上自己的床!”黑猫跳到桌上舔舔爪子,语气揶揄:“别看这?是魇境里的床,我下午跟他来房间的时?候,他可没让我上床!说自己打扫了半天啥的。这?人洁癖老?严重了。”
“没话好说可以闭嘴。”谢临一副就要拔刀斩猫的样子。
黑猫奥利虽然在小猫咪之中绝对算得上极品可爱等级,说起人话来却总是阴阳怪气,欠的要死,每次总要逼到谢临蹭蹭冒火才肯停,简直就是在危险的边缘狂魔乱舞。
齐沅看着一人一猫的互动没忍住轻轻笑起来,之前因为高烧和一点害羞而丢失的理智一点一滴回归大?脑,便打算开?口谈正事,也替小猫咪解围。
“曾安不是犯人。”
昏迷前的记忆在脑海中放映,齐沅回想起自己划开?曾安手套时?,借着月色和灯光,他看到曾安裸露在外的两手手腕。
上面没有被划破的伤口,无论是左手或是右手手腕上都没有。
结合他之前对自己说的话,和他把沾了犯人血迹,能够作?为证据的黑袍扔到海里的动作?,曾安的意图已然十分明显。
他在销毁证据,并替人顶罪。
“我知道。”出乎意料的,谢临并没有对齐沅的话表示出一丝一毫的震惊,只是平静地点点头。
没等齐沅的为什么?问出口,他紧接着说出一句让前者大?为震惊的话。
“他自杀了。”
“什么??”齐沅在床上直起身子,差点又把重新贴回额头的湿毛巾弄掉。
“你昏倒后,我去和他对峙。”其实那不能称作?对峙,谢临想。只是自己不能真的对他动手,又想要出口恶气,就“轻轻”踹了他一脚,“一不小心”就把他踹到了船尾的集装箱堆里。
当时?被曾安压着的集装箱表面都有些微的凹陷,所以谢临猜测,他的骨头大?概是也断了好几根。
不过那位大?副当时?脸上的神情却并不能算上恐惧或慌乱。
“我问他,他在隐瞒什么?。”谢临说道,“但他只是着了魔一般狂笑,然后朝后仰去,坠了海。”
他当时?怀里还有个意识全?无浑身滚烫的家伙,所以他也没来得及做出什么?反应,最后只听到曾安一句被吞没在浪花里的“都是报应”。
“都是报应……”齐沅重复谢临说出的那四个字,陷入沉思。
之前他在考虑银星号沉没事件相关者的时?候,并没有把目光投向?乘客之外的人。
如今看来,这?似乎也是一个极大?的误区。
“晚上七点,陆准发来消息,说给?乘客送去的餐食里面都被用血写?上了一行?字。”
“什么?字?”
“我回来了。”
“晚餐陆准他们送去的时?候没检查吗?”
“没有,是被密封好由陶磊交给?他们的。他和女服务生已经返回餐厅找陶磊了,等消息吧。”
谢临顿了顿,漫不经心拿过杯子喝了口水,继续补充:“宋以辞随后发来消息,记者赵梓桐因为饭上的血字受到很大?刺激,和宋以辞坦白了当年的事。”
就在这?时?,两人手环传来震动。
是群语音。
齐沅和谢临同时?按下接听键。
“齐沅?你醒了?”陆准惊讶的声音传来,很快又恢复低哑。
“很遗憾,我这?带来的不是什么?好消息。”他身边不远处有脚步声匆匆走过。
两人谁也没说话,默默等着他的下文。
“刚刚我和韩灵儿?在厨房找到陶磊,人已经没气了。”
第043章 粉红海(14)
陶磊也遇害了?
齐沅眉头一蹙, 撑着?床长腿一伸就来到床侧,谢临看着?他抿唇弯腰在床边默默穿鞋,眉眼?低垂的模样, 轻哼一声, 也不再有阻止他的意思。
“死亡原因可以确认吗?”齐沅一边系鞋带一边问。
“我在看, 他的嘴唇有点发紫,恐怕是中毒身亡的。”陆准的声音继续从手环里传来,“我去找他取餐的时候, 他看起来挺正常。餐厅我还没搜完, 一会儿?搜完了找到什么就发群里。韩灵儿?状态好像不太好,我去看看,先不语音了。”
手环屏幕“哔”地一声暗下去。
齐沅穿好了鞋, 此时坐在床沿想要起身,一时之间却觉得有些?茫然。
从下午到晚上, 船上人们死亡的频率越来越快了。
在曾安想要替真正的犯人顶罪不成,投海自尽之后,陶磊竟然也中毒身亡了。再加上上吊身亡的妮可和割腕的李颜,方式各有不同, 却都像是自杀一般。这?让齐沅的脑子里乱哄哄的,感?觉短时间内很难把线索全部梳理清得到一个合理的答案。
“难道真的是他们受到惊吓,因为觉得愧对八年前银星号上的那个少年,纷纷自杀了?
不,不可能?。
八年时间足够冲淡很多东西,如果真的有这?样强烈的悔意, 又为何?会等到现在, 只因为小小的一行血字就觉得要以自己的性?命来悔过自新呢?
“相信你所看到的。”
正当齐沅脑子里许多信息交织纵横到他快要无法冷静思考的时候,一道声音打断了他。
他抬眼?望去, 谢临靠在墙边抱臂站着?。虽然像是在和自己说话?,他的视线却并未看过来,只是兀自垂着?眼?皮。
他那双幽深眼?眸在看东西的时候总是没什么感?情,说是冷冰冰都算夸奖,此时却像起了波澜的古潭,屋内老旧的白炽灯泡时明时暗,让他眼?中那抹蓝也时深时浅,像是他内心?的波动随着?眸光一并外露了一样。
注意到齐沅带着?探究的目光,谢临很快也看向他,眼?中的波澜很快隐去了。
齐沅忍不住开?口:“你刚才……”是在鼓励我?
“没什么,只是想起以前有人和我说过这?样一句话?。”谢临的声音比以往还要低沉很多,他双手垂下放在身侧,却有些?不易察觉的紧绷。
奥利在桌上无聊地舔毛,他瞥了谢临一眼?,立刻知道那家伙想起某些?让他不那么愉快的往事,又扭头看了一眼?齐沅,发现那人的眼?神亮的惊人,正在被放大了的虚拟屏上快速写写画画。
齐沅在笔记板上拉了一条竖线。
谢临不知为何?吐出的那句话?确实成了他理清思路的突破口。
左边,他写上了自己亲眼?所见的事件和细节。
今天上午,他分别见了杨柳和妮可,并和她们交谈了与银星号沉没事件有关?的情况。
杨柳在午宴结束后很快遇到黑袍人,也就是犯人的袭击,犯人先是诱导杨柳自杀,没有得手后,就直接用小刀袭击了她,被自己即时阻止,并在手腕上留下了伤痕。上一次轮回中,杨柳房间的额外信息是,犯人抽烟,并且在杨柳的房间内寻找着?什么。
根据时间线,妮可遇害发生在杨柳遇袭之前,但?是她屋里的一切都像是自杀的布置,连房门上的防盗链条都没摘,只有窗户上有令人匪夷所思的蛛网状裂痕。
杨柳遇袭后,他逮到了想去见妮可的周必横,这?期间,李颜在房间里遇袭。
在竖线的右边,他写下了妮可,李颜和陶磊遇害,以及曾安自尽的时间点,这?部分信息属于他没有看到经过,无法掌握细节的。
如果他没有亲眼?看到杨柳遇袭的全过程,没有和求生欲极强的妮可交流过,也没有听周必横说出自己和夫人想要向其他人寻求帮助的事,那么把右边的这?几起案件全部定义成自杀是毫无问题的。
但?他偏偏知道那些?信息。
所以,他会坚持自己原本的思考,寻求能?够让自己信服的真象。
跑出杨柳房间的黑袍人的追踪让他们锁定了当时在驾驶室的四位中年男性?,而如今,周必横的可能?已经微乎其微,曾安也已身葬大海。
至于二副陈顺哲,在午宴的血字出现时,他并不在现场。也就是说,如果策划这?次银月号粉海之旅并屡次行凶的犯人只有一个的话?,真相其实已经水落石出了。
齐沅很快在心中制定了下一步的计划。
犯人的复仇已经实现了大半,如今是个很适合前去与他单独对峙的时间点。从作案手法上来看,他让所有人表现得都像是自杀,是个固执又对自己的谋划极其有信心的人,事已至此,他应该不会因为事情暴露给一个小水手就贸然引爆船上的炸弹。
只是还缺一个与他对峙时,用来指认他的证据。
犯人手腕上的伤口自然可以作为证据——但?他还不想太早暴露自己是在杨柳被袭击时操纵纸片拦截的人,这?只会让犯人徒增对自己的警惕和提防。
要是有什么别的证据……
“看群消息。”谢临打断齐沅的沉思,“他们两个发来新情报。”
齐沅一愣,连忙打开?手环,发现陆准断断续续打了好几条消息,密密麻麻的。
【世界第一净魂师:重大发现!我解了陶磊的领巾,他脖子上有勒痕,还有几道很浅的指印,犯人应该是从陶磊身后袭击,然后用肘关?节的力度让他窒息,无法行动的[图片.jpg]】
【世界第一净魂师:韩灵儿?精神状态有点不稳定,哭着?跑回自己房间了,要不我去问问?】
齐沅放大陆准发来的图片,在陶磊脖子后方果然有几道发青的指印,他把图又放大了一些?,发现脖子上勒痕的下方还有一个小点。
【初始用户QY520: 这?个[已编辑图片.jpg]】
【初始用户QY520:圈出来的这?个小点,你看看有没有可能?是针孔?】
【世界第一净魂师:你这?眼?力也是绝了】
【世界第一净魂师:应该是针孔没错,看起来挺深的,那陶磊应该是被注射了毒药致死的,不可能?是自杀。】
【初始用户QY520: 下午开?会的时候他没戴这?个领巾,有可能?是犯人想伪造他是自杀,和之前的几次事件一样。】
【世界第一净魂师:听你的意思,你已经确定是谁了?】
【初始用户QY520: 嗯。我打算去找他单独谈谈。】
但?还是缺少一个证据。
实在不行,也只有暴露自己的部分能?力,承认杨柳遇袭时自己也在场,来搏一把了——搏他不会立刻引爆炸弹的可能?性?。但?是无论?如何?,肯定还是要找犯人聊聊的。
为了破魇,必须明白犯人的一腔怨气是因何?而生,他和银月号那个遇难的少年又是什么关?系,而这?些?都只能?靠他亲自说出口才行。
齐沅垂眸默默思索着?,群聊界面的消息却跳得很快。
【世界第一净魂师:你疯了吧?!这?个时候一个人去找他?你还发着?烧,这?么想去送死?】
【以辞:我在整理赵梓桐给出的信息。以及,齐沅,我也不赞同你只身一人去找他,太危险。】
【初始用户QY520: 没事,我有一个详细的计划,不过需要你们配合。】
就在齐沅身边的谢临自然是没有发消息,只是盯着?齐沅不断发着?消息的虚拟屏幕看,但?他的脸色在看到齐沅在群里说要单独去找犯人时变得很不好看,面沉似水。
他早就知道,齐沅这?个人虽然看上去矜贵斯文,疏离冷静,总是唇角带笑,偶尔还会犯有点可爱的傻,但?事关?他想达成的事物时,他会表现出一种几近偏执的投入和专注,比如破魇。
他是个实打实的的小疯子。
谢临不喜欢这?样对自身状况一点数都没有但?却想法很激进?的性?格,他习惯于以绝对力量去征服,只打有把握的仗。
魇境什么的,把魇主身上的邪魄在内的一切事物都摧毁,自然就会破除。
但?他总是无法控制自己不去在意齐沅,总是下意识想对他施以援手,看着?他尝试化解心?魔,看着?他在魇境里代入角色,分析寻求真实的情感?。
很久以前,在那个人失败之后,他就告诫过自己,不该再相信这?种方式的破魇。
所以自己如今做出的一切妥协,只是因为最初给他的那个机会还做数而已,谢临想。纵使?欣赏齐沅,也无法控制自己不去在意他,但?关?于破魇,他给齐沅的机会始终只有一次。
从最初在魇境里的那次见面,同意暂时不斩杀魇主身上的邪魄,让齐沅继续搜查开?始,这?个机会就一直被他把握到了现在。
如果齐沅在魇境中失败,他会立刻出手。并且,这?之后的魇境,他也不会再有耐心?去向这?种耗费时间的破魇方法妥协。
【初始用户QY520: 大概就是这?样,你们有什么建议么?】
【以辞:可以,但?是一旦有危险,面对犯人,你不能?再隐瞒自己净魂师的能?力。】
【世界第一净魂师:是个大胆的计划,不过我喜欢。前提是你自己能?保住小命!】
【初始用户QY520: 好。@LINN 你呢?】
齐沅手速太快,等他意识到谢临就在自己身边并且正在不断散发低气压的时候,那条消息已经被自己就那么发在了群里。
“呵呵,我怕他们不知道我们在一起,你要不在群里表个态?”齐沅朝身边的修长人影尬笑。
谢临睁着?幽蓝的眼?瞳静静看着?齐沅。他一言不发,只是伸手蹭过轻轻左耳的银色耳饰。有那么一瞬间,狭小的房间里几乎能?听见两人彼此起伏相连的呼吸声。
“你就那么喜欢以身涉险?”谢临发问。
齐沅被他问得一愣。
“……我也不知道。”他有些?茫然地回答。
齐沅是真的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在魇境里这?么“浪”。
起初是一种摆烂的心?态,对于刚刚穿到的新世界人生地不熟,自己的性?命又危在旦夕,便觉得与其畏畏缩缩过日子,不如随便放飞。
破魇嘛,最主要的目的是为了给自己修复灵魄,他是明白的。但?随着?在这?两个魇境里的经历,他逐渐发现,在内心?深处,自己对于破魇好像有种根深蒂固的执着?。
明明他……并不是这?个世界的人,不是吗?
齐沅觉得自己有点像有强迫症一般非要给所有人一个完美?结局的游戏玩家,对于破魇有着?别样的兴趣,又有点近乎圣母的,让他自己也觉得可笑的悲悯之心?,这?些?情绪平日里被掩盖在名为理智的黄沙之下,然而只要风吹得大些?,他们就不再能?被完美?掩盖,露出令他感?到不那么自在的一角。
自从上个魇境成功获得一部分灵魄以来,类似的情绪就在他心?底不断滋生,让他甚至有点不明白自己了。
不过算了,反正他现在这?幅身体只能?靠破魇苟命,这?些?自己都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情绪并不影响破魇积极性?,留到以后再感?悟也来得及。
轻轻晃了晃头站起身,把多余的杂乱思绪抛之脑后,齐沅感?觉自己休息了很久攒下不少力气,这?会儿?站起身来精神气还挺足,便又多了点信心?,好心?情地朝谢临咧嘴一笑:“总之都到这?一步了,您高?抬贵手,配合一下怎么样?”
谢临盯着?他明媚的笑脸,甚至想从他平静的眼?眸下把那丝兴致盎然的疯狂揪出来,却还是抿了唇不再做声。
不知为什么,每当他看到齐沅那双明如澄镜,流光潋滟的桃花眼?,总忍不住在心?底滋生暗暗的期许。
他比曾经的那个人强大很多,所以也许,他不会失败。
“想好了就快点,别耽误小齐时间!”黑猫奥利跳上第一天才净魂师的肩头,小爪子在他的工装服上扒拉。
大概齐沅注定有点克他。谢临想着?,终究还是抬了手,在虚拟屏上落下几道轻轻的点触。
【LINN:按你说的做。】
他发完消息仍然觉得心?里莫名烦躁,看到齐沅一脸兴致的样子更觉得碍眼?,于是想干脆离开?房间,正要开?门,却被齐沅喊住了。
“谢临……”齐沅盯着?他那只搭在门把手上的修长左手,问了个莫名其妙的问题:“你是左撇子?”
“问这?个干什么?”谢临回头,一下没明白他打的什么主意,愣在原地。
用刀的时候其实是右手更顺,不过平时的任务他从来不会用到。生活中,他确实都是用左手。
于是谢临随口回答:“差不多算是。”
“原来如此……”齐沅脸上的笑意因为他随意的回答而加深几分,意味深长说道:“我找到合适的证据了。”
这?么说着?,他拉出一把椅子坐下,找到之前宋以辞在驾驶室录制的画面,从头到尾完整看了一遍,并且在视频靠后的地方暂停了几秒。
“果然……”齐沅脸上露出一丝罕见的玩味,把暂停的画面朝谢临示意:“看,他装的还挺像。”
·
晚上九点半,银月号上仅剩的乘客都瑟缩在各自的房间里,齐沅踏进?了邮轮四层后方的走廊。
他打开?门,路过大副和二副的办公室,在走廊尽头的船长办公室停下。
船长室的门没有锁,是虚掩着?的。
齐沅屏住呼吸小心?翼翼把门推开?一条细窄的缝,侧身钻了进?去。
一股浓重的烟草味传来,如他所料,船长室里空无一人。
在行动之前,他让宋以辞给老船长写了纸条,约他九点二十在后甲板见面。
“果然被引走了。”他带了点愉悦的声音不大不小地回荡在船长室。
地板上铺着?厚厚的地毯,人走在上面几乎听不见脚步声,他悄无声息地走过摆满各种奖章证书,航海日志和海图资料的橱柜,走到位于房间一角的办公桌前坐下。
办公桌前的电脑亮着?,上面显示需要输入密码,齐沅不会破译自然拿它没办法,却在桌旁找到另一个让他在意的东西——
一个相框。
相框里是一个青壮年男子站在海洋馆前拍的游客照,他身穿短袖,面容俊朗,笑着?的时候鼻翼显得宽大,一看就是稳重宽厚之人,只是他的左半边少了一小截肩膀,照片似乎被截断在这?里,让整体画面显得有些?违和。
齐沅屏住呼吸小心?把相框拆下,里面的照片果然是被折过的。他把另一半展开?,一道深刻的折痕出现在照片中央,分割了男子的左边肩膀,他的左手正搂着?一个看起来大约八九岁的小男孩。
男孩十分瘦弱,手背上还贴着?一块胶布,像是刚从医院里出来的。他穿着?一件海豚袖标的卡通外套,头戴迷你海军帽,穿着?短裤,膝盖上有一块深色的十字疤痕。
他的头发短短的,笑着?的时候明显能?看到牙齿缺了一个,怀里还抱着?一个大大的鲸鱼玩偶,显得格外呆萌。
照片的右下角写着?日期。
2017.8.23
这?是一张十几年前的老照片。
齐沅盯着?笑得灿烂纯真的小男孩看了一会儿?,轻轻把照片又原封不动折了回去,放进?相框。
他起身朝办公室内侧的小房间走去,把门轻轻推开?。
小房间里有一张很大的沙发和显示屏,屏幕上放着?关?于“银星号沉没事件”的新闻报道,里面的记者一头短发声音尖利,样貌十分眼?熟。
“下面由本台记者李梓桐为您报道。据悉,于昨日在出海三天后不幸沉没的银星号已经判明沉没原因为动力系统故障。航海协会表示,负责轮船动力系统检修的外籍轮机长已被暂时停职处理。”
盯着?新闻看了一会儿?,齐沅把目光转向了茶几上的一排玩具小人。
“幸运的是,因为疏散及时有序,救援及时,并没有人员在这?次事故中遇难,堪称一次完美?的海上救援案例!今天我们非常有幸请到了银星号所属海运公司的相关?负责人曾安先生为我们讲解银星号救援行动如此成功的几个要点……”
电视机里的新闻还在播报。
小人们由高?到低拍成一排,其中前排比较低的小人已经全部倒下,有的甚至身首分离躺在茶几上,后方的几个身材比较高?的小人则还都稳稳站着?。
齐沅拿起最后一个站立着?的小人,他的脑袋后面赫然写着?一个名字。
王东。
“看够了吗?”
一道平静苍老的身音从门后缓缓响起。
齐沅被吓了一跳,抖着?手把小人放在茶几上,却没摆稳,只听见“啪叽”一声,比手掌还要长些?的小人直直栽倒在茶几上,被摔得四分五裂。
他缓缓抬头,一脸笑容的老船长眯着?眼?睛,站在小房间缓缓合上的门后面,异常慈祥地看着?他。
第044章 粉红海(15)
“你……”齐沅脸上显出几分不可置信, 他看着孔国明结实挺拔的身躯,不由自主后退几步。
“你是不是在想?我怎么没去后甲板?”
孔国明依旧是笑眯眯的,随着齐沅的后退, 他也不紧不慢往前走了几步, 将两人的距离始终保持在两米以内。
“年轻人, 你是不是以为,你一个小小的水手好言相劝两句,就可以把别人收入麾下啦?”孔国明说?着, 笑得眼角细纹在脸上绽成两朵菊花。
“宋, 宋以辞他出卖我?”齐沅的声音带上几分颤抖,“他把我让他约你出来的事情反过来告诉你,好让你在这里守株待兔, 是不是?”
“呵呵,这怎么能算出卖呢?”
孔国明仍旧没撕下那?层虚伪的笑意, 从制服口袋里掏出一根烟,拿出打火机点?燃,叼在嘴里。
“那?位小摄像师,从一开始就站在我这边。只?能说?他是个值得信任的合作伙伴, 不会轻易叛变。”
他吸了一口烟,冲齐沅吐出灰白的烟雾,把他呛得连连咳嗽。
“原来如?此,是我大意了。”齐沅一边咳一边发出感叹,“看来我还是太嫩了。”
“人贵有自知之明。”孔国明慢条斯理走到齐沅对面的沙发坐下,看了一眼时钟, 又指了指自己身侧的另一张沙发示意他也坐下, “陪我聊聊吧……夜深了。”
齐沅站在角落盯着老船长?平静的侧脸,踌躇了一会儿, 还是乖乖走过去坐下了。
“说?说?吧,你是怎么发现是我的。”孔国明摘下海军帽放在身侧,露出一头灰黑夹杂的头发,和他挺拔的身躯不同,此时终于显出几分老态。
“其实很简单。”齐沅一副已经逐渐冷静下来的样子,双手小心翼翼搭在腿上,说?道:“宋以辞因?为取材和我相熟后,我看了他拍的驾驶室宣传视频。”
“你在里面表现的有点?不自然。”
“哦?”老船长?朝他挑眉,指尖有燃尽的烟灰飘落,“怎么个不自然法??”
“你在处理工具,和宋以辞握手的时候,用的都是自己的右手。”齐沅说?道,“你表现的像是一个惯用右手的人,直到那?个录像的结尾……你接了一通电话——拿听筒的时候用的却是左手。”
“惯用手不是那?么好改变的。当你刻意去注意的时候,确实能暂时改变一些习惯,但并不能维持很久,比如?接电话这种没有准备的,很突然的事情。”
齐沅垂眸,目光落在他拿着烟的左手上:“又比如?,在没有打算刻意伪装的时候——你现在抽烟用的也是左手。”
孔国明闻言,低头看了看自己捏着烟蒂的左手,眼里一丝诧异稍纵即逝,转而笑着对齐沅说?道:“你说?的没错。但这又能代表什么呢?”
“陶磊在不久前遇害身亡,他脖子上有机械性窒息导致的伤痕,从指痕的方向上来看,犯人的惯用手是左手。”齐沅被满屋的烟熏味呛得喉咙发痒,伸手捏了捏喉结才继续说?话。
“陶磊的身高和体重基数都很大,普通人并不能做到轻易用手臂力量把他勒死。事发那?段时间,乘客们都在各自的房间里,取餐的时候都和服务员打了照面,拥有不在场证明。而海员里,具有这种力量,又同时是左撇子,也没有不在场证明的只?有你。”
齐沅不清楚孔国明是否看到了自己和曾安在甲板后方的对峙,所以他没有提起?曾安。
在他的判断里,曾安应该是在船员开会时听到孔国明说?自己曾离开船长?室去过后甲板而意识到了异常,从而在瞭望塔找到带血的黑袍,明白了一切后,出于某种原因?替他顶罪。
“哈哈哈哈哈!”一根烟抽完,孔国明的脸上终于不再是一成不变到近乎诡异的慈祥,他开始放声大笑,脸上甚至显出几分癫狂,“好小子,在船上玩起?侦探游戏了是吧。”
“说?起?来,要是我家阿辉还活着,应该也和你们差不多年纪,也爱着大海,一门心思想?着在大海上冒险,对任何?事情都有求知和探索欲吧。”
笑着笑着,孔国明的声音变得有些嘶哑,他把烟蒂扔进烟灰缸,低头又取出一根点?上火,他的脸萦绕在一片烟雾之中,模糊了他的癫狂,光听声音甚至显出几分萧索凄凉。
“他是个阳光开朗的孩子。”孔国明朝沙发背上倒去,卸下了伪装之后,他挺直的脊背好像也一并塌陷下去,猩红的火光在他嘴边明灭,他好像陷入回忆,也没注意到齐沅借机悄悄观察起?桌上的小人,兀自说?道:“他小时候就一直向往自己有朝一日能成为和我一样的水手。”
“但他从小身体就很弱,我带他出去玩的时候都提心吊胆,又怎么会同意他那?样的梦想呢?从他和我提出自己也想成为水手的那一刻起?,我就一直在否定他,在拒绝他,以至于最后他在还没成年时就离开了家,只?留下一封信,说?再见面的时候他一定已经成为了一名比我还出色的水手。”
孔国明的声音逐渐变得悲伤:“谁知道造化?弄人,我们父子两人,再没等到再见的那?一天。”
“被告知阿辉出事后,为了查清楚事情的真相,我从原先的公司来到银星号的公司,我原以为会遇到一些阻碍,会有人因为我儿子的死怀疑我的跳槽图谋不轨。”孔国明点?了点?烟蒂,继续说?道:“但是没有,所有人都像是对这件事一无所知。没有新闻报道,公司里的人也都闭口不谈,仿佛压根没有阿辉这个人。”
“多么荒谬可笑啊——不过现在不是伤感时间。”孔国明吸了一口烟,抬头看向齐沅:“多说?无用,你是不会理解我的。让我们来聊聊你吧。”
“是什么让你选择调查船上的事件?好奇心?内心的正义感?”孔国明不屑地看着齐沅,脸上全然没有了最初的慈祥,“你就没有想?过,其实你自己也要对我儿子的死负责?”
齐沅沉默着没回答。
其实最初在船员宿舍的镜子里看到自己水手服上溅满鲜血的场景,还有宋以辞收到带有指令的小纸条的时候,他就明白他们四?个净魂师所占有的这四?个角色一定和事件也脱不了干系。
只?是在孔国明开口之前,他并不知道自己的身份在这个偌大事件关?系网里扮演了哪一种角色。
“你很有趣。你知道吗?原本你和你的那?个服务生小同伴,我是打算在一开始就处理掉的,但在午宴之后,我打消了这个想?法?。你知道为什么吗?”
“因?为你们不对劲。你们是要对我儿子的死负责的人,这艘船上的所有人都是。但在看到血字后,我从你们脸上看不出名为恐惧的情绪……”
“你们平静的仿佛和我儿子的死毫无关?系!”终于,一丝狠戾从孔国明漆黑的双眼中透出,他的大手狠狠拍在茶几上,把站着的几个小人都拍得一震。
原来从午宴的时候起?,他们就被孔国明盯上了。这一点?确实是他的疏漏。齐沅默默在心里提醒自己,下次不能再犯这样低级的错误。
你在观察别人的时候,别人也在观察你。
“还知道表现出恐惧并且罪状不深的人,我愿意让他们先去那?边给?我儿子陪葬,让他们不用承受太多折磨。”孔国明扫了一眼前排倒下去的那?些玩具小人,说?道:“但是罪孽深重的人,以及你们这种毫无悔意的人,我一定会放到最后,用最残忍的手段审判你们。”
“所以我现在不急着杀你。”孔国明在齐沅面前毫无保留地暴露了自己的想?法?。
齐沅笼罩在水手服之下瘦弱的身躯明显无法?成为阻止复仇计划继续实行?的障碍,事到如?今,他对他并没有过多的防备。
“我会把你带到一个能好好感受痛苦和绝望的地方……我会让你体会和我儿子一样的痛苦。”孔国明的面庞狰狞似鬼,原先那?个和蔼可亲的老船长?连影子都消失的无影无踪。
齐沅明显也知道自己的力量单薄,他看了看自己又看了看一身肌肉老当益壮的孔国明,朝他无奈地举起?双手笑笑:“在接受审判之前,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可以吗?”
“反正你也活不了多久了。”孔国明阴森的目光上下打量齐沅一番:“说?。”
“你行?凶后,是怎么从妮可的房间出去的?我们发现她的尸体的时候,房间是被从里面反锁的,安全链也是栓上的。”
这是如?今唯一困扰着齐沅的一个疑问。
房间里没有别的出入口,窗户也没被打碎,那?手法?是个过于完美的密室杀人。
“妮可?”孔国明先是一愣,然后忽然就笑了起?来,“那?个号称自己要为银星号事件的真相发声,赚足了热度以后又对这件事只?字不提的主播?”
“她消费我儿子的死,要是让我亲自动手,根本不会让她那?么轻易,那?么早的死去。”孔国明把烟圈吐向空中,嘴角狞笑不止,“哼哼,是她自己过于恐惧,提前自我了结了罢了——不过只?算是一个小小的意外插曲而已,无伤大雅,提前也就提前了吧。”
齐沅的眼眸飞快闪烁了一下。
“妮可的死,和你没关?系?”他再次确认了一遍。
“你觉得事到如?今,我有必要瞒你?我倒希望能亲自审判她。”孔国明把吸尽的烟蒂放入桌角的烟灰缸中。
“但她的死,确实与我无关?。”
第045章 粉红海(16)
齐沅紧紧盯着孔国明泛着阴狠光芒的眼?睛。
他没有说谎。
也没有必要在这个时候说慌。
妮可的死看来?和他真?的没关系。
难道妮可真?的是自杀吗?
但?齐沅是见过妮可的状态的。
她虽然对于孔国明儿子“阿辉”的死心?怀歉意, 却?是一副求生欲很强的防备姿态,甚至不愿意接触船上的任何?一个人。按常理说,这样的状态不像是会准备好了结自己性命的人。
“还有什么问?题?”
两人对话间, 孔国明的第三根烟也已经抽完, 与他残忍的复仇手法不同, 他这会儿把烟蒂扔进烟灰缸的动作十分轻柔,脸上也回复平静。
“没有的话,跟我去个地方吧。”他拿起海军帽戴在头上, 走到门边朝齐沅笑的慈祥:“小齐, 你很识相,不会想赖着不走,让我对你使用暴力的, 对吧?”
齐沅最后瞥了一眼?桌上的一排小人,撑着膝盖也站起身。他低头看了一眼?手环, 亮起的屏幕上“正在通话”的字样没有消失,松了口气。
孔国明推开小房间的门,清新的空气涌入烟味弥漫的小房间,齐沅一直微蹙的眉头也终于舒展开, 轻咳两声?乖乖跟在壮硕的老船长身后一路走出船长室。
“把这个戴上。”孔国明从办公桌抽屉里抽出一条眼?罩递给他。
齐沅势单力薄也没有反抗的意思,十分顺从地接过来?戴在脸上,很快感到腰上被抵了一个硬物,孔国明苍老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跟我的指示走。”
船上本来?人就不多?,一天下来?又死了个七七八八,如今他们一大一小的身影走在空无一人的船舱内, 眼?前?被眼?罩遮挡一片漆黑, 能感受到的除了孔国明拿枪抵着自己的力道,只剩邮轮本身发出的轻微轰鸣, 齐沅竟莫名感到一丝诡异。
两人脚步的回声?在狭窄的楼道里逐渐加重,潮湿的霉味扑鼻而来?,齐沅意识到自己可能来?到了一个比之?前?和谢临一起搜寻炸弹的时候还要深入的地方,应该已经接近了船舱的最底部。
“你还挺幸运的,一般人可没机会来?这里。”孔国明按着他的肩膀在楼梯口站定,带着暗讽的声?音在逼仄的空间里肆意回荡。
“别乱动,一直往前?。”
齐沅被孔国明压着肩膀一路往前?走,霉味随着两人脚步的深入逐渐加重,阴冷潮湿的气流顺着裤脚钻进他的小腿,有铁锈味飘入他的鼻腔。
“停。”
孔国明一声?令下,手指在齐沅肩头用力按了按,擦身走到他前?面?。
起先齐沅听到重物位移发出沉闷的“砰”声?,然后丁零当啷的声?音在下方回荡起来?,听起来?像是铁链,紧接着他听到铁链互相缠绕着发出清脆的金属音,最后是一声?让他感到牙酸的“吱呀”声?。
齐沅还没来?得及问?,背后就被孔国明猛地一拍,他踉跄几步身体不受控制地朝前?跌去,坠入一处格外湿冷的空间,背部撞击在冷硬的地面?上,他险些痛呼出声?,冷意顺着四肢在身上蔓延。
他撑着地站起身,丁零当啷的声?音在他头顶重新响起,孔国明带着嘲讽的沙哑嗓音自上而下传来?。
“你就在这里好好感受绝望吧……我不会让任何?人阻止这场复仇的盛宴。”
随着他的话语,齐沅所在的空间响起哗啦啦的水流声?,随后脚下有潮湿的触感。
他伸手摘下眼?罩,正好又听到一声?厚重的“砰”,周围的光线骤然减弱到几乎一片漆黑,老船长的身影早已消失无踪。
他抬头,打开手电光四处照看,头顶被锁链缠绕的铁栏杆被照出斜横的影子打在他脸上,栏杆上方看起来?像是被封死的,他果然被关在一间“小黑屋”一样的地窖里。
他前?后看了看,小黑屋里是未加修饰的水泥地,墙面?是光滑的,空气里的湿度异常大,呼吸间他甚至能感受到明显带着寒意的水汽。
潺潺的流水声?是从房间的一角传来?的——有两只排水管被镶嵌在房顶一侧,水流像小瀑布一样从里面?涌出,延着深色的墙壁往下淌,房间面?积不大,不出一分钟的功夫,水位已经上升至接近齐沅脚踝的高度。
有点麻烦。
齐沅点开通话界面?,把静音模式取消,清了清嗓子才?开口:“孔国明把我单独关押起来?了。”
“目前?来?看,一切和你的计划都完全一致。”宋以辞温和的声?音响起,“你说的准备工作我都布置妥当,至于我有没有成功获取他的信任,就要看他会不会再联络我了。”
“我这边都按你说的调查过了。韩灵儿现在情绪激动,我花了好一阵功夫她才?愿意和我聊。她果然当时也在那艘救生上。”陆准的声?音响起。
“她说当时救生艇上有好几个比较胖的人,救生艇不稳,其中?一个最为壮硕的大叔想让一个男孩离开救生艇,担心?超重,有人附和。她说一开始她和另几个人想要劝阻,但?后来?他们也受了威胁不再出声?,男孩也就主动放弃上救生艇。”
“沃克所说与此?大致相同,男孩最后是自愿放弃登船的。不仅如此?,当年银星号的检修是他负责的,因此?他心?怀愧疚,这次便答应配合孔国明。”谢临冷淡的声?音传来?,依稀能听出对自己被分到的任务并不满意。
原来?当年孔国明的儿子阿辉是自愿放弃上救生艇的。
齐沅闻言沉吟几秒,说道:“谢谢你们,这是很关键的信息。主动放弃登船这件事孔国明应该并不知道,他和我谈话时提到儿子的死时的态度非常激进,认为所有人一致逼他儿子离开救生艇。另外,孔国明的办公室里也有很多?新情报……”
就是现在有点来?不及和你们说。
齐沅打了个冷颤,看了一眼?没过自己脚踝的水面?。
水流进房间的速度比他想得还快上一些,要是不尽快找到逃离这里的方法,在这次循环里,他也许就要永远开不了口了。
“你在哪?”谢临的声?音变得有些紧绷,“有水声?,怎么回事?”
不愧是谢临,真?敏锐。
齐沅盯着不断上升波动的水面?,轻轻笑了笑:“之?前?我不是和你们说,如果跟我猜的一样,孔国明应该暂时不会杀我,会把我关在小黑屋限制我的行动吗?”
“对啊,你快看看门锁方不方便用你那个带灵力的折纸打开,不然的话让谢临来?帮你破门,这不是说好的吗?”陆准有些疑惑,“怎么了吗?”
齐沅在水里尝试走动了一下,冰冷的水把他的裤腿打湿贴在皮肤上很不舒服,他索性弯腰把裤腿都卷到膝盖上面?。
“出了一点差错——这好像不是个单纯的小黑屋。”
齐沅伸出不断往下滴着水的手贴在墙上,让灵力顺着墙体蔓延,感受到隐约的机器轰鸣震动从墙壁另一侧传来?。
“这是个水牢。”
“什么?”陆准的声?音显出几分急迫,“那得赶紧——”
“什么位置?”谢临冰冷的声?音截断了他。
“我是蒙着眼?睛来?的。”齐沅看了一眼?头顶的水管,“应该在负一层再往下的地方,是一条笔直的通道,一直延伸到船底的那种。”
“我来?找你。”谢临留下简短的一句话,头像就灰了下去。
“齐沅,你坚持的住吗?”宋以辞有点担忧地问?,“水流声?听上去有些急,现在水位到哪了?”
“刚到脚踝下面?,没事。”齐沅瞄了一眼?远远超过自己膝盖的水位线,“陆准,还需要你盯一下剩下的人,千万不要再被船长乘机行凶了。宋以辞,拜托你尽量套出他把炸弹的遥控器藏在哪里,只要解决了那个,我们就能放开手脚控制住船长。”
如果可以的话,他其实不想把机会赌在不一定会发生的下次循环上。但?这次循环,他确实也犯了一些错,理性考虑之?下,他对于一次性通关没抱太大期望,只想尽可能多?获得一些信息。
这也是他提出在被船长威胁时,不动用灵力惊动他的理由。
只要能确认银月号上死亡的这批人当年在银星号事件中?各自所处的位置,理清孔国明认为的,他们需要对自己儿子的死负责程度的多?少,在后续的循环中?,他们才?能根据情况随机应变,阻止他的行凶。
设下银月号复仇计划的孔国明作为魇主,心?魔肯定和他儿子那“无人知晓的死亡”有关。他固执地认为所有人都要为自己儿子的死负责,被仇恨蒙蔽了双眼?,将自己困在魇境里重复这场盛大的复仇计划,却?始终未曾得知真?正的真?相。
如果他知道曾经也有人试图替他儿子争取上船的机会,也有人试图通过直播或出书的方式试图替他发声?,又或者他要是知道自己儿子当年是自愿离开救生艇……也许能够结束这场没有尽头的轮回梦魇。
只是他仍旧感到一丝不安。
齐沅很清楚,这种不安不是来?自于他现在所处的困境,而是关于这次的破魇。
冥冥之?中?,他总觉得自己好像还犯下了某种并没有意识到的错误,或者疏忽了什么。
妮可离奇的死就像个引子,把他心?中?的这丝不安无尽地放大,他却?像是茫茫大海上的一叶扁舟,迷失在风雨飘摇之?中?找不到方向。
水已经淹到他的膝盖,他的两条腿泡在冰冷的海水里,咸腥的味道不断传来?,与此?同时,一种熟悉又陌生的气息席卷了他。
齐沅恍然间终于意识到一丝不对,于是忙不迭捧起一瓢水在手心?,凑到角落里就着手电光来?来?回回反反复复地观察,终于确认了水的颜色。
是粉色的海水。
他所处的这个小小水牢后方一墙之?隔的地方,很可能就是那片粉色的汪洋大海。
而那股熟悉的气息,和他曾经在镜子前?感受到的邪气别无二致。
倒不如说,这粉色海水之?中?蕴含的邪气,要比他在船上的任何?一个角落所感受到的都要浓重的多?。齐沅在一片海水中?试图用纯白的灵力包裹自己,弥补一些正在飞速流失的体温,却?仍然觉得手脚僵硬得厉害,整个身子都止不住地发抖。
而齐沅知道,也许一部分让他感到战栗的原因并不仅仅是因为寒冷。
魇主的身上理应也有这么多?邪气,但?孔国明即使是在无比愤怒的时候,身上的邪气都只是若有若无的。
不对劲。
为什么孔国明的身上邪气淡薄,而海水里的邪气却?这样浓厚呢?
第046章 粉红海(17)
这片诡异的粉海里藏着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
齐沅这么想着的时候, 手?环再次发出请求连接通讯的滴滴声。
“我到负一层最深处了,你在这附近?”谢临的声音夹杂在机械轰鸣声中传来,听上去隐隐有些急促。
“应该就在隔壁, 不过这两个地方不是联通的——”齐沅话刚说到一半, 手?环那头忽然传来什么东西被炸开发出的轰隆声, 然后他听到有石块咕隆咕隆滚落在地上,空洞的回声透过电波传来。
“现在联通了。”谢临轻轻说道。
他站在机械室对面被强行爆破的墙面边,石块零星地碎裂在他脚边, 激起的烟尘弥漫在空气中。他最后看了一眼被炸出一个大洞的碎裂墙体, 踏入光线昏暗的幽深走廊。
“……!”齐沅被他一言不合就炸墙的举动吓了一跳。
理智告诉他,谢临这种举动其实是有些冲动,不该提倡的, 因为走廊里是否存在什么变数,孔国明能否察觉都是未知的。但他无法否认, 在他听到谢临为了找他搞出那么大动静的时候,心?里的确有些雀跃。
在谢临到来之前,水已经淹到他的腰部上面。半个身子被泡在水里的感?觉真的很不好受,浑身被寒冷和潮湿包裹, 牙齿都开始打颤,皮肤表面也?泛起针扎般尖锐的痛感?。
在狭窄漆黑的房间里,手?电光只能照出青白的墙面和反射着白光的咸涩海水,光线随着他扬起的手?臂明灭,水面上闪烁出他一个人孤零零的,破碎的倒影。
齐沅抬手?蹭了一下挂满水珠的下巴。比起因为浸泡海水产生的身体上的不适, 他更不喜欢水牢带给他的感?觉。当然, 被困在水牢这种事?情换谁都不会乐意,但他此前是做过心?理准备的, 对谢临的力量也?有信心?,却还?是随着水位的一点一点上升而感?到逐步攀升的恐惧。
设想和现实总归还?是不一样。
但是现在,相隔遥遥数十米的走廊,他能感?受到谢临蓬勃的灵力,扑通扑通剧烈跳动的心?脏似乎都稍微冷静下来,就像在大海里浮沉的一叶扁舟找到了一处坚实的避风港。
“你还?好?”谢临问他。
“还?行,你是及时雨。”水流湍急,齐沅的声音也?是断断续续的,“我这边水流声太大,听不见外?面的声音。”
他在扰动的水流中努力稳定?身形,伸手?贴近上方的墙壁,想把灵力散出去确认谢临的位置。在冷水中流失了太多体温,现在他贴着墙面也?感?受不到冰冷温度的反馈,意识却因为低温而保持着清醒。
“可能得麻烦你找一下我。”
“……出去等着进?医院。”
谢临听到手?环里伴着水流声隐隐发抖的声音,只是冷冷回他一句话。而后,明亮的深蓝自他双眸中升起,闪烁在昏暗的走廊,他的灵力像一张大网在船底铺开,准确锁定?了微弱跳动着的那抹纯白灵力。
他用指节蹭过左耳的耳饰,感?觉到自己陷入一个怪圈。当时同意齐沅这个如此冒险的举动的是他,现在因为齐沅身陷险境而感?到烦躁的也?是他,好像自从?和齐沅组队以来,他的心?情总会这样来回波动。
“要是能出去,去躺两天也?不是不行。”可能是谢临的出现真的让他感?到放松,齐沅甚至还?有心?情在蔓延到胸口的水中说笑,“这次破魇确实挺累的。”
“……我从?上方攻击,你注意避开。”谢临左手?搭上刀柄,赤金色的光芒自他周身亮起。
“等等。”
“怎么?”
“这个小房间和电力室那些大型机器离得很近吧?那上面的炸弹——”
“知道。我不会让它们爆炸。”
“不,我的意思是……”齐沅被水呛了一下,话说到一半忽然咳了一会儿,眨眼的功夫水已经涨到他胸口上方,来回起伏翻涌的海水时不时拍打在他脸上,让他整张脸都湿漉漉的沾满咸腥味道,狼狈极了。
“我的意思是,那些炸弹,你可以一起把它们炸了,把船底直接炸开。”
“你疯了?”
谢临在和齐沅厚厚一墙之隔的上方,听得直皱眉。炸弹爆炸,船舱进?水的话,不出几分钟就会和他们第一次循环一样让魇镜重置,等于?主动放弃这次的机会。
更不用说,在这样近的距离里被爆炸波及的齐沅会如何。
“没有,是我想到一些必须在这里确认的事?。”齐沅垂下眼睛扫过泛着诡异淡粉色的水面,“你放心?,我的灵力虽然破坏力不如你,防守还?是没问题的。”
对于?灵力的稳定?性和防守力,齐沅还?算有信心。之前在李悠的魇境里,他面对狂化?了的魇主都有一战之力,之前几次在船上经历爆炸时他没有防备,但这次是不同的。
“你确定你不是在乱来?”
“这是最好的机会,如果?错过,下次循环未必能再遇到。”他驱动灵力把自己的身体包裹,抬手?让手?环贴近自己的嘴唇以便声音在水流干扰下保持清晰,“谢临,你要相信我。”
就像我在制定?这个计划时下意识相信无论自己被困在哪里你都能找到一样。
“……”谢临冷硬的语气裂开一道细微的口子,呈现一丝不易察觉的软意:“为什么认为一定?会有下次?”
“情况有些复杂。虽然只是我的猜测……即使把孔国明制服或净化?,魇境应该也?不会结束。”齐沅的声音逐渐变小,水面已经盖到他的脖子,此时说话都有些费力,因此他没有多言,只是简单讲了几句。
而后,他闭上双眼催动体内的灵力,全神?贯注之下,纯白且浓厚的灵力逐渐把他包成一个茧。
“我准备好了。没时间了,动手?吧。”
谢临垂眸看着脚下的地面,一块正方形的轮廓隐约可见,他能感?受到墙壁内沉闷的水流撞击和细小的震颤,也?能感?应到那人磅礴的灵力在翻涌凝聚。
那个刚退烧就又被泡在冷水里,冻得直哆嗦却还?能和他打趣的人,那个明明如此脆弱却总爱逞强的人,那个总会严密的计划,却也?能化?解出乎意料的危机的人。
说让自己相信他。
他最终还?是决定?妥协,再一次的。
“好。”
现在判断他破魇失败还?为时过早。谢临对自己说。
于?是他不再犹豫,抽刀的瞬间,赤金色的灵力强横到似乎劈开了昏黑的走廊,照耀在整片船底。
雪亮的光刃闪出的那零点几秒是寂静的,也?是难以捕捉的,紧接着强烈的爆炸声随着气流和沙尘的震荡呼啸而出,巨响好似天边惊雷划破夜空,岂止是封锁水牢的石板和铁门,就连周围的空间也?被尽数劈开,甚至炸弹的爆炸余波都被一并吞噬在刺目的金光中,整艘船陷入激烈的震动。
水从?石板下方喷薄而出,连带着周围的墙壁都被炸出大窟窿,船体的动力器械被谢临用灵力护着,还?在运转,但大量汹涌的海水已经源源不绝从?船身被炸出的大洞下方涌入,和水牢中的水汇成一股,从?谢临站立的地方开始向外?蔓延。
谢临有些不安地朝被劈开的水牢里看,攻击前,他也?在齐沅的灵力防护罩上加固了一层,如今齐沅的灵力波动仍然存在,却一直在水面以下的位置游荡,几次浮沉,始终没有冒头。
这人在玩什么花样?
谢临在水牢口站了快半分钟,实在是等不及了刚要下水找人,终于?看到一个脑袋钻出水面。
齐沅一头黑发湿透了贴在额头上,更显出他脸色那显而易见的苍白,淡色的唇角却带着笑,一双桃花眼在水汽中泛着熠熠星光。
谢临终于?放下心?来,他看着齐沅想要张口说话却冷不丁打了个喷嚏,刚要嘲讽两句,却看见那人自知理亏一般朝他讪讪一笑,眼睛睁得很圆,眼尾却是微微弯起的,有许多细小的水珠顺着他的发梢,睫毛和尖瘦的下巴往下滴落,砸在奔涌着往上翻的水面上。
就像一只被雨淋湿的小猫。
谢临忽然就没了脾气。他收了刀,抿着嘴走过去,在水牢岌岌可危的裂口边蹲下身子,望着跟随水流在波浪中轻微起伏的单薄人影。
“行行好,拉我一把?”哗啦一声,齐沅从?水里朝他伸出纤细冷白的手?。
话说完,齐沅忽然意识到谢临似乎是有洁癖的。他悄悄撇嘴,借着两人的手?电光看了看自己泡在海水里很久的手?,指尖的皮肤有点皱,带着水珠的湿滑,忽然就有点犹豫。
但谢临此时显得比他坚定?,他毫不犹豫地朝齐沅伸出骨节分明的手?,两人的手?指在微弱的灯光中快速接近,指尖磨蹭过对方掌缘,就要合拢在一起,彼此脸上的忧色也?在逐渐褪去。
“我在海里看到……”
毫无征兆的,齐沅的手?停在和谢临手?掌毫厘之差的距离,僵在半空。
他还?没来得及说完一句话,就在谢临震惊的目光之中,被什么东西强力拉扯一般,瞬间重新被海水吞没,失去踪影。
第047章 粉红海(18)
被拉入海水的速度太快, 齐沅先是感到浸在水中的左脚被什么东西紧紧缠住,他只来得及在口鼻都没入水中的前一刻屏住呼吸,接着就被一股大力往下一拽, 在仍不断上涌的水面上留下几个零星的气泡后, 被彻底扯入水底。
甚至还没来得及告诉谢临他在海里看到了什么。
在谢临的攻击把船舱底部破开后, 海水立刻一波接着一波疯狂地往船舱里涌,齐沅用灵力继续护着身体,紧紧抠住墙面破碎的边缘才没有随着水流一起被冲上去。
他卯足了劲儿往入水口钻, 然后就在看向海里的第一眼, 和一个东西对上了视线。
那是个很普通,出现在海底又很异常的东西。
一颗硕大的眼球。
那颗眼球在和齐沅对上目光后瞬间消失了踪迹,仿佛刚才的那一眼只是他因为太疲惫产生的幻觉。
但是如今发?生的事情恰恰告诉他, 那不是幻觉。
在被拉扯入海的过程中,齐沅看到一束紫红色的烟柱自海底往上冲起, 顺着他的身体擦过,细密的血色小泡泡在其中密密麻麻。
他自然明白那是邪气,也?能?看到柱状浓烟在靠近海面的时候就逐渐散开,由?紫红色转为淡色的浅粉, 逸散在水面上。
粉海的成因无需多言。
只是这些邪气是由?什么东西发?出的呢?这个魇境里的邪魄,难道藏在深海之中,和邮轮没有关系?
在冰冷的水里斜线下坠让齐沅感到头脑混沌,他攒了点力气试图扭过身子低头朝脚下看去,却在左脚上看不到任何东西,但那种紧紧缠绕的感觉却始终挥之不去, 他正以一个极快的速度被拉入深海, 抬头还能?隐约看见被谢临劈开一道口子的船底。
在水中以这样的速度移动无疑会让体温流失的更快,他感觉像是被施了冰冻法术, 四?肢和躯干都不太能?动弹,只好催动灵力重?新把自己包裹,顺着左脚被缠绕的异物感往下探。
浓烈的邪气抵抗着他的灵力往上侵蚀,他撑着一口气加强催动灵力,抽丝剥茧一般把呈紫雾状的邪气尽数驱散。纯白的光芒在颜色由?浅粉逐渐转深的海水之中荧荧闪烁,呈螺旋状环绕在拉着他左脚的透明物体上,在一片浓稠的紫黑中异常醒目。
缠绕在他脚踝的那部分物体的形状尚且能?被称作?尖细,齐沅用灵力顺着那节细长往下探,逐渐感到一个粗长的轮廓。
这是什么东西?
情景类魇境里的事物虽然大多遵循现实,但这毕竟是魇主身上的邪魄根据心魔所创造的空间,有什么不合乎常理的地方都也?是正常的。
只是他之前没有考虑过,魇境之中真正需要警惕的并不是浮于粉色汪洋之上的邮轮,而?是潜藏在深深海面之下的,未知的危险。
他被带着往下扯了数十?米,本来就没憋多少气在胸腔,这会儿由?于水压的影响,除了灵力之外他甚至不能?轻易活动身体,想要脱困肯定是不可能?的,只能?寄希望于船舱进水的速度快一点,尽早进入循环,让自己不要遭受溺水的痛苦。
说起来,不知道陆准和宋以辞那边进行?的是否顺利,情报获取的如何……即使是循环,在魇境之中反复感受死?亡真的很不舒服,可以的话,他想在下一次循环里结束一切。
“咳……”
齐沅还在快速下沉,他憋气的时间到了极限,身体被泡在冷水里太久,本就已?经是强弩之末,随着呛咳,他看到细小的气泡夹杂着血丝往上漂浮,无力的窒息感汹涌而?至,大量咸腥的海水涌入他的气管,让他连思考的能?力都逐渐丧失,眼前陷入一片模糊。
冷。
紧绷的神经松懈下来,他终于感到彻骨的冷,但他如今连发?抖的力气都没有,海水灌入他的肺腑,他连咳出来都做不到。窒息感快要把他的心脏捏烂,五脏六腑被压迫的不适刺激着他的神经,紧接着又溃散在冰冷而?紫红的海水里,寂静无声。
很难受,难受的快死?了。
为什么还不循环?
齐沅用最后的力气动了动指尖,明明他想要放任自己眼一闭一睁就回到宿舍的那张小床上,事情却迟迟没有如他的意。
他就那样在冰冷的海水里坠落,坠落,直到没有气泡能?再从他的嘴里涌出,身体也?彻底陷入僵硬。
然后他看到一束光。
那是一种耀眼的,异常熟悉的赤金色光芒,仿佛是从海面上方裹挟着千钧之力直直砸进海底,却没让齐沅感到一丝难受。
它带来的温度就像炽烈的太阳,为他被冻结的四肢百骸汇入源源不断的暖意,然后他感觉自己的腰侧被人紧紧搂住,指尖力道之大甚至让他感到痛意。
脚踝上紧紧缠绕的物体在这瞬间消失了。与此同时,数量多到他在模糊视线中无法数清的鎏金色光刃在两人周身浮现,燃烧着即使在海底也?未曾熄灭的赤金流火,无声但迅疾地射向海底那冲天的紫红色烟柱源头。
是他最熟悉的,但在此刻也感到陌生的进攻方式。
谢临来了的话,好像这次循环不这么立刻结束也?行?,还能?撑得住。
神思恍惚间,齐沅感到一阵酸涩划过心头。好像在很久之前,他也?曾经这样被他搂着,在鎏金的刀光剑影中感到坚不可摧的安心。但此时他却固执地想保持最后的清醒,试图望见那人深邃无波的眼睛中暗藏的情绪。
那样的眼眸中,究竟装着什么呢?
又是一道熟悉的声音在心底响起,酸涩感和胸口因为缺氧导致的滞涩揉在一起,和在第一个魇境里一样,他突然产生一种莫名的即视感。
很奇怪,原本在他提早推进的时间线里不该存在的这些,应当是属于原主的记忆,却又在这样激烈战斗的时刻里冒了头,像小鸟的鸟喙啄在他的心间,痛感并不强,却有着无法让他忽视的深刻。
于是他有点勉强地偏头,在极近的距离看到谢临满是怒意的,夹杂着一丝他无法分辨的怜惜的幽蓝双瞳。
小小意外而?已?,你?可不可以别这么生气?
齐沅颤动嘴唇,下意识想要抬手抚平他的眉间,却发?现自己已?经完全无法呼吸,自然不能?说出一个字,更不要提能?够活动双手。
意识彻底陷入黑暗前,他感到自己被同样冰凉却有力的手指极尽轻柔地捏住了下巴。
·
“船上出人命这么重?要的事,船长召集大家开会,你?们几个小水手竟然都给我在这一副昏昏欲睡的样子,都是怎么被选上来的?”
恍惚中,齐沅听?到一阵熟悉的粗犷雄浑的男声。
“一个摆一张死?人脸一字不说,一个支支吾吾说不清话,一个意识昏沉差点睡着,这边这个最离谱,直接睡过去了?”
“说你?呢,齐沅!你?小子不想干了就早说!”
齐沅猛地睁眼,他的身体好像还停留在那场异常冰冷漫长,只在最后寻觅到一丝温暖的溺水中,整个人都还是僵硬的,只有胸膛剧烈起伏喘着气。
视线右方飘过两?张熟悉的,带着忧色的脸。
霍光和陆准坐在会议室的桌前看着他。
“齐沅,终于醒了?要不我和船长把您恭送到总统套房里睡?”
粗旷的男声从左侧传来,曾安坐在椅子上一脸怒意看着他。
他视线茫然地聚焦在会议室的木桌纹理上缓了好一会儿,张了张嘴刚要说话,气管却像是仍然呛着水,有些莫名的痉挛,他刚一开口就无法控制地咳起来,甚至完全喘不上气,捂着嘴咳得昏天?黑地,熟悉的窒息感再次萦绕在心头。
他咳得太辛苦,肩膀耸动得厉害,宽松的水手服被崩得很紧,脊背弯成一张被拉满的弓,清瘦的蝴蝶骨在其上突兀可见,饶是曾安这种钢铁硬汉看了也?有些于心不忍,说话的语调也?放轻柔了些。
“身体这么差下次就别报名这种活动了。水手也?不是谁都能?当好的。”
老?船长却出言制止了他,依旧是面目慈祥语气宽厚的模样:“也?别这么说,小齐今天?上半天?的工作?没有出过差错,是个合格的水手。每个孩子都有追逐梦想的权利,曾安,你?言重?了。”
曾安看着孔国?明,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您说的是。那我们还是抓紧时间说正事吧。那就小陆,从你?先开始说说自己午宴后都做了哪些工作?。”
陆准最后看了一眼齐沅,点了点头终于开口:“血字的事情一出来,大家都很害怕……”他记得齐沅和孔国?明在船长室的交谈,尽力想让自己表现出几分恐惧,不引起老?船长的注意,不过演技算不上好,看起来有几分呆板,倒也?无伤大雅,也?算是把自己午宴后的行?动大致说清。
霍光对船长的一切依旧是无知无觉的样子,不过他本来就社恐,瑟缩着依旧是没敢看两?位船长一眼就完成了断断续续的陈述。
“目前都没什么问题,小齐,到你?了。可以说话了吗?”曾安朝仍在轻轻咳喘的齐沅问道。
“咳咳,可以……”齐沅身上因为溺水带来的不适感还没完全消去,他咳嗽的情况稍微好些后又开始感到冷,声音都是颤抖的,甚至无法思考为什么这次循环是以妮可的死?被发?现后的船员会议为开局,眼神仍然有些涣散。
“我……”他努力平复喘息,哑着嗓子轻声开口,却在下一秒呼吸一滞。
桌子下方,他垂在腿上微微颤抖的左手被身侧的人轻轻握住了。
那是一双微热的手,比自己的手大一些,筋骨修长,肤色白皙,掌心的薄茧蹭在他手背上,传来痒痒的触感。
第048章 粉红海(19)
齐沅有些诧异地抬眼, 因为咳嗽,他的眼眶里沾了不少水气?,此时视线都是潮湿而朦胧的一片, 只看到左边的人高挺笔直的鼻梁线条和金灿灿的睫毛。
谢临没有朝齐沅看, 仿佛握住他手的人并不是他一样, 只是淡漠地盯着桌面,但手上的动作却没有停。
他修长的手轻轻覆盖在齐沅手上,没怎么使力, 只是动了动手指, 像是默不作声的安抚。紧接着齐沅感到有股暖流自左手汇入身体,顷刻间?击散了他身上的大片不适,让他那因为溺水反应而止不住颤抖痉挛的身体安定下来。
“对不起, 因为中午血字的事情……我?做了噩梦,刚才失态了非常抱歉。”稳定了心神, 齐沅终于也能够顺畅开口,为自己在开会时如此之差的状态找了个名正言顺的理由。
因为上次循环的溺水,他一双含着水雾的桃花眼看上去格外?脆弱,声音听起来也气?少无力。曾安看他那副虚弱的样子, 也没有追问?,只是默默做了一些记录,他身旁的孔国?明则出言温柔和蔼地安慰了他几句。
轮到谢临说话的时候,他依旧只是轻描淡写就把自己午宴以来的行动一笔带过,始终冷冷淡淡的。
曾安恶狠狠盯了谢临好一会儿?,也拿这种油盐不进, 天生?反骨的人没办法, 孔国?明也没有什么表态,于是络腮胡大副拿着平板, 开始做会议的陈述总结,不过场上的大家都各怀心事,显然并没有什么人在听。
谢临和齐沅坐得近,两个人在桌子下暗戳戳的小动作自然没有被任何人看到。几分钟过去,他不再?向齐沅传输灵力,但在桌下抓着齐沅的手并没有放开。他的手指轻轻搭在后者?手背上,偶尔指尖还会轻轻在他掌侧点一下,像是忘记收手一般,而齐沅一时半会也没想起来去挣脱。
虽然谢临人看上去高冷,他的灵力却始终是温暖的。就像冬日里在白雪皑皑的冰原上灼烧的烈焰,那份在寒冷外?壳包裹下的温度格外?炽烈,齐沅却并不觉得它?滚烫,反而感到强烈的暖意。
灵力是一个人的精神本源。齐沅想起罗兰会长曾经和他说过的话,于是他轻阖双眼,等待眼中的雾气?散开以后再?次看向谢临的侧脸。
小说里的谢临是个心里只有任务的破魇机器,是从?没正眼看过原主的渣攻,是个冷漠如同终日不化的坚冰的人。
可事实上真的是这样吗?
齐沅所看到的谢临,是个在魇境里三番五次对自己施以援手,也报以信任的人。
这么想着的时候,谢临轻轻收回了盖在他手上的手。
方才手背上传来的温度还历历在目,他盯着谢临的眼角眉梢,那人正好也偏过头来垂眸看了一眼他。
在这样的距离,齐沅头一次观察起谢临双眼的轮廓。那双眼睛平时压在总是皱起的高挺眉骨下面,配合微扬的眼尾,显得狭长而凌厉,看起来很不好惹。而如今垂着眼睛没什么情绪的时候,会发?现他眼睛自然的弧度是柔和的,甚至有点秀气?。
齐沅对这个发?现感到一丝诧异和一点说不上来的异样。随着和谢临共同破魇的时间?变长,自己对他的印象从?最初的“冷漠渣攻”转而成了现在的“可以信赖的人”。
原文中,原主和他在一起破魇时经历的痛苦他并没有感触,因此现在他似乎都快要忘记当初自己想要远离谢临的初衷,反而已经逐渐习惯了他的身影伴随左右。
这究竟是好是坏呢?
齐沅自己也不知道?,他只隐约感觉现在自己和谢临之间?在维持一种很微妙的平衡。自己为了修补灵魄而不愿意采用破坏的方式去破魇,而谢临出于不知什么原因也愿意去让自己尝试,两个人在魇境里也算是配合默契,很多时候彼此竟然能心意相通。
说实话,齐沅不讨厌这种感觉,甚至觉得这段在一起的时光让自己感到愉快——但他并不清楚这样安稳的破魇还能持续多久,碎片化涌现的记忆和即视感也在影响着他的情绪。
谢临是绝对强大的,对于自己这样一个弱小又三脚猫的新手净魂师来说理应是可望不可及的,如今在平衡之下他习惯了谢临的陪伴,但以后,这样的平衡是否会被打?破,却是他无法分析得出结果的未知数。
正如瞭望塔半空中温柔的怀抱和紫色海水中有力的臂膀,谢临的存在就像一颗会让他心跳加速的定心丸,对他和他的身份立场而言,都是极其矛盾的存在。
“走不走?”最后还是谢临出声打?断了齐沅的沉思,他有些不明所以地看着难得愣神如此之久的黑发?青年,认真考虑了一下是不是上个循环里自己赶往海底的速度不够快,让他的脑袋真的进水了。
“嗯……”齐沅看着从?会议椅上起身的谢临,他眼睛柔软的弧度重新被隐藏在深邃的眼窝中,于是他也敛了心神把思绪重新放回眼下的魇境。
“会议也结束了,其他船员也都走了,我?们还是别呆在这里太久惹人注意了吧。”陆准也凑上来看着齐沅略有一丝苍白的脸,拍了拍他的肩膀,“说起来,你们上个循环在底下搞什么名堂?我和宋以辞被爆炸声吓了一跳不说,孔国?明都被吓着了,还挺好笑的。”
“说正事,陆准。”宋以辞的声音从?陆准的手环中传出,“齐沅,关于我?们这次循环来到的这个时间?点,你有没有头绪?”
齐沅摇了摇头,意识到宋以辞人在自己房间里看不见他的动作,转而张口复述了一遍:“我?还不知道?原因。我?们先找个地方交换一下情报吧。”
齐沅三人走到船员休息室,宋以辞以视频通话的方式加入了这次讨论。
“我?们长话短说。在你被关押在水牢后,我?确实收到了孔国?明的联络,他让我?利用摄影助理的身份,帮忙处理记者?赵梓桐和服务员韩灵儿?,这是他原计划里紧接着陶磊的下两个目标。”
宋以辞的声音通过手环传来。
“但是事情发?生?了变化,他并没有来得及处理她们。”他的声音顿了一下,“王东从?客房里跑出来了。”
“王东?”齐沅一愣,那是被放在船长室小桌上的一排小人里的最后一个,是孔国?明最后的目标,也应当是他无论如何也不会放弃亲手制裁的一个人。
“对,他偷偷摸摸地跑出去,到甲板侧面试图一个人把救生?艇拆下来。”陆准接话了,“他的动静自然是惊动了孔国?明,他来到甲板劝王东回房间?,我?躲在一旁观察。”
“王东已经情绪崩溃了,他大吼着说要离开这艘被诅咒的船,说这一切都是阴谋,说他回来了,会制裁所有人,显得异常的恐惧。”陆准思索了一下,又补充道?:“但是船长对他还挺耐心的,和他说自己跑去海上更危险,呆在房间?里绝对没事。”
“就在他们僵持不下,王东也有些犹豫了的时候,船底传来爆炸声——就你们搞出来的动静吧?船舱好像进了水,孔国?明都愣住了,然后王东就闹得更厉害了,死活要做坐救生?艇下船,孔国?明不知道?用了什么手段,把他搞晕了。”
“等一下。”齐沅轻咳两声,有些疑惑,“船舱爆炸之后,魇境没有立刻重置?”
难怪当时被拖入水底之后,他预想中循环发?生?的时间?延后了。
在他的推论里,魇境的重置是和船舱爆炸有关的。在之前的三次循环中,他下意识以为每次循环开始的契机是船体发?生?爆炸,但现在陆准的一席话却让他对自己的结论感到有些犹豫。
“没有。我?也以为会被重置,但是没有。孔国?明把王东带到了客房,那会儿?水已经快把负一层淹了,二副用广播对大家说不要惊慌,所有人往甲板转移,但是孔国?明带着王东进了他原本的304号室。”屏幕里的宋以辞推了一下眼镜,“我?和陆准来到三楼附近等待里面的动静,大概有五分钟左右,房间?里出现很大动静,听起来像是两个人打?起来了。”
“五分钟过后,房间?里的动静逐渐平息了,但我?们就是在这会儿?感觉到那种特别强烈的邪气?开始萦绕在船舱。”陆准说道?,“我?们还没来得及作出反应,眼前就逐渐发?黑,有种浑身的力气?都被抽离的感觉。”
“在失去意识进入这次循环前……”宋以辞的声音莫名有点低沉,“我?们看到王东浑身是血走出了房门。”
第049章 粉红海(20)
“王东走出了房门?”
齐沅重复了一遍宋以辞的话, 语气有些诧异。
“没错。他身上有好几处刀口,但都?不致命。”宋以辞补充道。
“孔国明呢?”
“没看到人。”陆准回忆了一下当?时的情?景,说道:“最开始孔国明把王东带进?去?之后就把门锁上了, 后来屋里传出很大的动静, 应该是在搏斗之类的。最后在我们被黑雾环绕, 进?入这次循环前,只有王东从304号房走出来。他脸上也沾了不少血,看不清表情?, 但是脚步很匆忙。”
“王东是那排小人的最后一个。”齐沅回忆起船长室那排小人的顺序。
他当?时能够观察小人的时间有限, 小人各自脑袋后面的名字又不在同一个位置,想要不靠任何工具看清所有名字并记住顺序并不容易,但王东恰恰排在最后一个, 想忘记都?难。
“孔国明应该是无论如何都?要自己亲手杀死王东。”齐沅说道,“在王东最开始要求乘救生艇离开船时, 他的好言相劝也是为了让他能安稳回房间待着,等待孔国明处理完其余的人后,对他进?行最后的审判。”
“但很突然?的,在劝说王东回房的过程中, 谢临的攻击在船体内引起了爆炸,这应当?是孔国明始料未及的。”宋以辞说话的画面在虚拟屏上波动闪烁了一下,“突然?的爆炸虽然?打乱了他的步调,却仍然?没有打消他制裁王东的决心?。”
“原来如此……怪不得他之前对王东态度那么和蔼,爆炸之后又雷厉风行把他迷晕了。”陆准恍然?大悟般点点头,“等于说就算船沉了, 也不能放过最后亲自杀死王东的机会呗。”
“但他似乎并没有成?功。”
齐沅回想起最初整理王东房间时发现?的种种线索, 当?初看到的时候他并没有细想,如今回想起来, 竟是和魇境中的核心?事件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王东的冒险日记里提到过他为了更好地在野外生存,接受过药物训练和抗毒训练。”他手指抵在唇下思索着,“孔国明应该是用了医务室的麻醉药把王东迷晕,但还没来得及下手,他就提早苏醒,因此导致了两人的搏斗。”
宋以辞点点头,沉吟道:“根据最后是王东出门这一点来看……”
“嗯,那场搏斗应该是以王东胜出结束了。”
孔国明虽然?也身强体壮,肌肉虬结,但是毕竟早已年过半百,上了年纪,力量,体力和反应力肯定比不上正值壮年,还是知名探险家的王东。两个人正面硬碰硬的话,他会落败也不奇怪。
“这么说,孔国明竟然?被王东反杀了?!”陆准喃喃道,“王东走出房门的时候,我隐约还看见地板上蔓延出大片反光的血迹。”
“很大概率是。”齐沅垂眸,下一秒忽然?又冲陆准掀起眼皮,目光极亮:“你们刚才说,王东走出来的时候,正好是开始循环的时候?”
“准确的说,在304号房的动静消失前,黑雾就开始弥漫,我的视线也逐渐模糊了。”宋以辞温声回应:“所以严格来说,王东走出来之前,循环已经在启动。”
“原来如此。”齐沅颔首,说出这四个字后就不再说话,于是其余三人的目光都?汇聚在他身上。
“会导致魇境重置的契机,现?在清楚了。”齐沅轻浅的声音飘荡在小小的休息室,“不是炸弹爆炸或因为爆炸引发的沉船。”
回想起第一次循环,炸弹爆炸船舱进?水时,循环并没有直接开始,而是一直持续到齐沅和谢临被卷入奔涌的水流,孔国明当?时也正从一层宴会厅前往负一层查看情?况而遭遇水流时才开始。
第二次循环激发的契机,是由?于在杨柳房间里的炸弹爆炸,躲在柜子里的孔国明在极近的距离和齐沅,陆准一起被炸弹的火光吞没时,循环立刻发生。
第三次循环的节点,当?谢临打破了船底,大量海水涌入船舱时,循环也没有开启,而是直到等到了孔国明和王东展开殊死搏斗,王东以过人的身体素质用孔国明准备的凶器小刀把他反杀时。
“诱发每一次新一轮循环的,是孔国明的死。”
“孔国明的死?可他不是魇主吗?”陆准当?即眉头一皱,这种情?景类魇境中目的性最强的人自然?是魇主,这是想都?不用想就会成?立的事。
“银月号的报道里提到,当?时在船上的人全部遇难或失踪,无人生还,船长被推测为和船一起殉葬大海。”齐沅没有回答陆准的问题,而是另起话题:“从我们经历的几次循环来看,无论剧情?如何变化,沉船都?是必然?结局,这和报道里也是能够对应的。”
“你的意思是……”宋以辞的眼睛在镜片后面微微闪烁。
“孔国明早就已经死了。”齐沅轻轻说。
“已死之人灵魄溃散,只剩灵魂,不会被邪气侵染发展出魇境。”沉默许久的谢临在这一刻出声,笃定的总结无疑让陆准和宋以辞都是一愣。
“我原本以为,孔国明是想要掩饰自己的魇主身份,才刻意收敛了周身的邪气。”宋以辞若有所思般缓缓说道:“原来他根本就不曾掩饰。”
“那真正的魇主到底是谁?”陆准一巴掌拍在桌子上,显得有些烦躁。
“在推定真魇主之前,我必须先告诉你们海底的事情?。”齐沅想到那个海水之中猛然?闪现?的怪东西,莫名又开始觉得昏沉,他揉了揉眉心?缓了一会儿才开口。
“邪气的源头——或者?现?阶段只能说部分源头,正是来自海底。谢临劈开船底一角后,我在搅动的海水之中看到了一颗眼球。”
“什么,眼球??”陆准闻言,一脸懵。
“没错。随后我被隐形的东西拖进?海底,看见一条巨型的紫红色邪气烟柱自海底往上翻涌,直到接近海面的时候才变成?浅粉色。”
“看来你见到了粉海的真相。”宋以辞说道。
“嗯,只是我对那怪东西没什么头绪。他拖住我的部分有点像一根透明的触手,所以我推测它的真实体积相当?大。不知道你们有没有想法?”
“凭这些信息可能暂时无法推断。”宋以辞摇了摇头,说道:“但很可能是一种邪兽……灵兽应该不可能。”
谢临的眸光闪动了一下,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却没有选择开口,挺拔的脊背轻轻靠回椅背,在这场谈话里始终参与?度不高。
“灵兽或邪兽?”这是齐沅第一次接触到的词汇。
“灵兽就是我这种小可爱呀。”不知何时,黑猫奥利晃着燃着淡淡金色火焰的尾巴出现?在休息室的小桌边。
“灵兽嘛,顾名思义,就是通过人类的灵气滋养以生长的一种幻兽,大多数在平时都?具有动物形态,不过奥利我这么可爱的小猫咪可仅此一只。”
黑猫施施然?沿着桌缘走到齐沅座位前,毛茸茸的黑尾巴在他脸颊上轻蹭。
“大多数灵兽都?隐于天地之中,依靠人类的自然?生命循环所溢散的灵力就可以生活,但我比较特殊,饭量有点大,必须抱灵力强的人类大腿。”
奥利斜了一眼一言不发的谢临,伸出爪子威胁似地在桌上轻挠,抱怨道:“要是我早点遇见小齐你就好咯!谢临那家伙脾气差又不讲理,除了灵力多之外简直一无是处!”
谢临没理他。
宋以辞赶紧出来打圆场,他和陆准似乎都?对黑猫的出现?反应很大,看向一只人畜无害的小猫时眸色中竟多少显出几分敬畏。
“奥利先生说得没错。邪兽则是与?灵兽相反,通过吸食邪气而生的。但和灵兽一样,他们形态各不相同,时常神出鬼没于邪气旺盛的魇境,依附于魇主,阻碍破魇。”
“但是有个问题啊。”陆准的浓眉紧紧皱着,目光却异常锐利,“齐沅你描述的这个邪兽有点太厉害了。我们以往破魇时,遇到的邪兽都?很容易处理,经不住几下灵器的攻击。”
“确实,这个魇境比普通A级强度高,但是并没有到S,应该不至于出现?太难对付的邪兽才对。”宋以辞对陆准的话表示赞同,又显得有些担忧:“话虽这么说,此前我和陆准也只处理过A级及以下的魇境,对更高级别的邪兽确实没什么了解。”
那A级以上的魇境……
齐沅听完宋以辞一席话,下意识就往身边谢临的方向看。他本人沉浸在推理分析之中,只是觉得谢临作?为攻克过无数高危魇境的人,对于邪兽一定格外了解,并没有意识到自己的举动有什么异样。但谢临和他对上视线的时候,一下就看到他偏过头来时挺翘精致的鼻尖和亮晶晶的眼睛。
他浅琥珀色的瞳仁澄澈而透亮,眨眼间,睫毛在其上蝶翅般翻飞,左眼眼尾的两个小痣被灯光照得清晰,给他一双桃花眼增添了几分柔媚,还没开口,竟然?就已经把谢临盯的有些心?软。
“我攻击海底邪兽的时候,它退缩了。”谢临抿了抿唇,感觉到喉间有些干涩,出口的声音也的确格外低哑,“他把所有邪气都?回收了,像在全力防守。”
也似乎像是一种避战。
谢临轻微蹙眉。
他没有把后半句话说出来,因为他下意识觉得那只是自己的错觉——一个潜藏于深海之中的怪物,在领地被人以那样的攻击侵犯的时候,竟然?没有一点想要奋起迎击的意愿,这是极其不合理的。
应该只是错觉而已。
避战并不能带给它任何利益,它没有避战的理由?。
“在我的攻击接触到它的那一刻,魇境重置了。”谢临顿了顿,看了一眼还盯着自己的齐沅,又补了两句:“它体积不小,确实不像只存在于A级魇境的邪兽。”
“看来还是得从魇主入手。”齐沅掩唇轻咳两声,从虚拟屏幕上调出一张空白的笔记页,“孔国明的死会导致魇境重置,那魇主应该是对他的死心?怀芥蒂或是抱有执念的人。”
“我们目前已经掌握了足够多的信息。”宋以辞加入了齐沅的共享笔记,在上面的一角开始记录,“死者?无法成?为魇主。孔国明一手策划的银月号事件在当?年被判定为全员遇难或失踪,但魇主一定是还活着的。”
“就是说银月号上其实有人没有死?”
陆准打开了笔记页,盯着齐沅和宋以辞的落笔,他们在梳理分析方面配合相当?默契,一个人列出了银月号复仇案中已确认死亡几人的死亡时间,一个人写出了银星号导致孔国明儿子死亡的案件框架。
谢临注视着齐沅垂眸在虚拟屏上记录的侧影,莹白的屏幕光打在他本就还有些苍白的脸上,把他的嘴唇照得失去?血色,整个人显出几分赢弱。但事关破魇,他的眸光却是始终如一的专注和隐隐的固执。
他总是无法在这种时候移开自己的目光。
谢临伸手摸过自己的心?口,那一丝细小的,希望齐沅成?功的希冀又在心?底滋生,他不喜欢这样的自己,却控制不住这样的情?绪生根发芽,缠绕着砰砰直跳的心?脏肆意生长。
“我们现?在有两件事需要理清。”
齐沅把船长室自己印象中小人的轮廓大致画出,又画了一艘有七个人的救生艇。
“第一,确认当?年银月号的案件有谁有可能还活着。”
“第二,理清船上这些人在银星号事件中处于怎样的位置。”
第050章 粉红海(21)
“这些小人各自?的体型基本上都是根据现实中人物?的体型一一对应的。”
齐沅把小人大致的轮廓在笔记上画好, “具体的顺序大概是这样,但是他们的名字我只确认了?王东,当时烟雾缭绕, 我和小人有一些距离, 上面的字迹又难找, 我没能全记下?来,抱歉。”
“这不是你的错。”宋以辞轻微摇头,“你在和船长的对峙中已经?套出了?足够多的信息, 已经?做的很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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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沅隔空朝屏幕里的宋以辞报以微笑?, 然后继续分析道:“现在的银月号上有17人,除开?船长自?己是16人,而船长室的小桌上正好是16个小人, 应当能够一一对上。”
“当年抛下?孔国明儿?子的救生艇上一共有7个人。杨柳,妮可, 韩灵儿?以及沃克都亲口?承认了?他们曾经?在那艘救生艇上,还有三个位置是不确定的。”宋以辞说。
“陶磊我觉得也像,韩灵儿?不是和我说过他们当时想?让孔国明儿?子上船,遭到几个肥硕男子的阻拦吗?陶磊直接被毒死了?, 感觉孔国明怨气不小。”陆准说道,“而且他确实很胖,符合特征。”
“而且他在船员会议时和沃克坐在一起,应该和他相熟,神色也异常紧张。”齐沅点点头,把陶磊的名字也写到救生艇上。
“剩余两?个位置中的一个……应该是王东的。”
齐沅转念想?起王东行李箱里的那张一家三口?的照片, 起初他以为那是王东的童年照, 因为照片里的男子异常肥胖,和如今壮实健美的王东判若两?人, 如今看来是他误会了?,那上面怀抱婴儿?的男人应该就是王东。
“除去照片的事情,他对于血字的反应也是最为强烈的一个,很明显对自?己曾经?的某些行为感到心虚。他应当是当时因为害怕超重,带头驱赶孔国明儿?子的人。”
“有道理,他那个自?我中心的破脾气,从一开?始我就觉得他有毛病,说什么有人半夜敲窗户,要知?道他住的可是海景房。”陆准想?起王东骂骂咧咧,嫌这嫌那的样子,不禁翻了?个白眼。
“这种人自?以为是又自?私自?利,会主动欺负一个小小的实习海员一点也不奇怪。”
“那就还差最后一个位置不明确了?。”宋以辞盯着笔记上救生艇上面的六个名字看了?一会儿?,说道:“关于救生艇的信息到这里就没有了?吧?我们不妨换个角度。”
“除开?救生艇上的人,孔国明的复仇对象还有隐瞒了?他儿?子遇难事实的人。”齐沅在笔记一角写下?航海协会会长夫妇的名字,“周必横和李颜。”
“还有我和李梓桐。”宋以辞指了?指自?己,坦然一笑?:“我配合老船长干了?这么久活,真不知?道他计划里什么时候打?算杀我。”
齐沅点头,又把记者和摄影师两?人的名字写上去。
“曾安在不在银月号上,在不在同一艘救生艇上还不得而知?,但是他明显也属于隐瞒了?孔国明儿?子阿辉的死的人。”
“这样一来就不剩什么了?吧?感觉没有太多人没提到了?。”陆准看向齐沅,说道:“就剩下?二副陈顺哲,还有咱们几个小海员——我,你,谢临,还有那个怂包水手,叫什么来着?”
“霍光。”齐沅在笔记末端把最后几个名字写上,在后面打?了?个小小的问号。
“根据海员手册里的描述,在出现海难时,每艘救生艇上都会配备一个受过逃生训练的实习海员作为救生员,负责组织群众登艇,以及后续关于救生艇的操作。”
齐沅回忆起海员手册里的内容,缓缓说道:“孔国明也提到我们这些小海员理应对他儿?子的死也心怀愧疚,我猜测,我们几个人当年也在银星号上,只是没有和他儿?子在一起——我们分别负责各自?的救生艇。”
“也许他认为你们应当对他儿?子施以援手。”宋以辞轻声说,“孔国明已经?对复仇一事走火入魔,这分明属于无端的牵连怪罪。”
“大概是一种消极的自?我排解的方?法。”齐沅叹了?口?气,“不过我确实曾看到镜子中自?己的水手服沾满鲜血。”
听到这里,谢临直起了?靠在椅背上的身子,原本微垂着的眼皮陡然掀起,眼中闪过一丝隐晦的不安。
“那大概……是一种魇境里的波动?”齐沅说着说着,也不知?道要将这样玄乎的疑问抛给谁,只能自?己接着往下?讲:“在镜子里看到血迹的时候,我也能感到邪气的鼓动,但是等我回过神来,又发现镜子里什么都没有,像是幻觉一样。”
“反馈。”谢临薄唇轻启忽然开口,“灵力强的人,在某些时候会收到魇境的反馈,你这种是曾经存在过的真实情况在虚假魇境里产生的投射,不是幻觉。”
他冷不丁地回答把陆准吓了?一跳,陆准有些诧异地看着谢临耐心解释的样子,有点恍惚地拍了?拍自?己的脑袋。
真是见了?鬼了?,谢临在魇境里竟然愿意配合齐沅就已经和他们印象里谢大佬独行侠的行事风格大相径庭,这平时半个字都懒得说的人,怎么还主动替别人答疑解惑起来了??
“你是说我看到的是现实中发生的场景吗?”齐沅并没有对谢临的解答感到不妥,事实上自?从他们第一次在魇境中相遇,谢临就时常告诉他一些关键的信息,他对此早就习以为常,没有多想?。
“是。”
“这么说,我这个角色在现实中应该确实是死在船上了?。”齐沅回想到那覆盖大片衣领的出血量,根据血溅在衣服上的位置和面积来看,他多半是颈动脉被割开?了?,并不像是能活下?去的样子。
“也许是孔国明干的,但不排除别的可能。”
宋以辞听了?齐沅的话,像是想?起了?什么,紧接着说道:“我在行李里找到了?自?己的日记,上面明确提到当年这位摄影师发现新?闻报道中没有刊登自?己拍到一个少年被赶下?救生艇的画面而产生疑惑,但他去找赵梓桐询问时,只得到一句‘不该管的事情别管’,他为了?保全自?己的工作就没有再问,因而这些年来一直对此心怀愧疚,主动想?配合孔国明。”
“我们几个和孔国明的儿?子当年都是实习海员,所处的位置相同,彼此在船上多少应该都打?过照面,在得知?他的死讯后,确实有可能产生幸存者心理障碍。”
齐沅缓慢地眨了?一下?眼,说道:“因为心怀愧疚,所以自?杀……可能性确实存在。”
“说到底,我们几个能够入魇,正是因为这些人的灵魂已经?了?却执念,成功被引渡了?。”宋以辞说:“通过你看到的反馈,我猜测,心怀愧疚的我,以及你们三个的角色,都是因为原身已经?出于愧疚而在船上自?杀的。他们的灵魂不再停留在这世间,我们净魂师才得以占据他们四个位置,参与了?这次魇境。”
“魇境中其余的人,应该都都是被害死的亡魂,心中有诸多执念,灵魂仍然留在人世间,在有关他们经?历的情景魇境生成时,也就被迫入了?魇,像是被魇主洗脑一般,完全认为现在是现实世界里的银月号。”
“那霍光呢,他也是水手啊?”陆准问。
“以他的性格……当年也许是因为胆怯,或者什么别的原因,并没有自?杀,灵魂也就留在了?这里。”宋以辞思?索了?一下?,说道。
齐沅回忆了?一下?霍光的状态,补充道:“他对曾经?的事件甚至表现出不知?情,也许是出于一种对自?己的保护。”
“有道理,那小子看起来就很怂。”陆准活动了?一下?身子从椅子上站起来,“现在大部分人和事件的关联我们都已经?理清了?。”
“只是银月号上隐藏着的这个魇主,我们现在仍无法确认他的身份……但我们掌握一条关键信息。”齐沅也长长呼出一口?气,神情略微放松下?来。
“魇主对于孔国明的死亡异常抗拒。因此,我们可以从船长下?手,演一出戏,逼出魇主。”
·
“你确定救生艇是这么拆的吗?”
晚上五点半,陆准举着伞,一脸急躁地站在后甲板上看着鬼鬼祟祟猫着腰的齐沅。
“确定。”
粉海之上,五点多的天色已经?完全黑下?来。后甲板上漆黑一片,皎月高悬,海风夹杂着豆大的雨点灵巧绕开?雨伞的阻隔打?在两?人身上。齐沅手上拿着一只手电筒,正凑在一艘没有充气的救生艇边上捣鼓。
“我们得快点跑,这个船上实在是太诡异了?,我一刻都不想?多待!”陆准在冷风中缩着身子,声音却格外洪亮,并不听得出太多胆怯,好像生怕别人听不见一样。
“你说不会真的是他回来了?吧?”
“很有可能,所以我们得快点逃。”
齐沅额角划过一道黑线,暗自?埋汰陆准这人的演技属实是够呛。
他垂着头,弯着腰有模有样地在救生艇的下?缘拆解栓捆它的绳索。雨滴顺着他的鼻梁滑落,滴在瘪瘪的救生艇边缘,发出很轻的啪嗒声。
“你赶紧点,夜都这么深了?,小心一会儿?遇见夜训的大副或者船长,我们就跑不掉了?!”
“知?道。”齐沅被冷风吹得打?了?个喷嚏,周围光线昏暗,两?人的影子透过船侧零星的白色指示灯光被打?在甲板上,周围除了?风雨声,什么都听不见。
“总之,能早点跑就早点,你赶快!”
“跑什么?”
陆准的话音未落,一道苍老有力的声音就从后甲板一侧传来。
两?人惊骇万分地扭头,面目慈祥的老船长站在甲板左侧的通路上对他们和善微笑?,身侧站着一脸平和地替他打?伞的宋以辞。
“船,船长……”齐沅呆住了?,手上的工具应声而落,他有些瑟缩地抬眸,不敢直视孔国明的眼睛。
“小齐,小陆,你们好。这个点你们在这里干什么?你们被分配的警备巡逻地点似乎都不是后甲板吧?”孔国明的声音仍旧温和,一点也看不出他就是这场疯狂复仇计划的主谋。
“我,我们觉得船上有点不对劲,想?出来散散心,呵呵。”陆准举着伞朝孔国明蹩脚地解释着。
“想?离开?这艘船是吗?”孔国明扫了?一眼两?人身后拆了?一半的救生艇,依旧微笑?着。
“我劝你们不要冒这样的险,大海之中风浪无眼,现在又是黑天,你们在这样的天气出去只会九死一生,不如好好待在船上。”
晚上的海风格外凛冽,气流从甲板前方?呼啸着撞上几人的身体,孔国明头上的海军帽也被掀开?,宋以辞连忙替他接下?还给他。
孔国明温声道了?谢,被海风吹散头发的额角,靠近头顶的位置,露出一道极深的八字疤痕。
“船上有危险,船长,我们……”
不对。
齐沅演着戏,忽然感到背后一凉。
他看着孔国明额角的疤,忽然想?起那个和王东的小人几乎处于同一个位置,只稍微靠前一些的倒数第二个小人。
那个小人身上穿着蓝白的衣服,像是船员,身材又和最为高大的王东极其类似,是众多小人里最高的几个。
他原以为那是同样身材壮硕的曾安,他认为孔国明多半是对曾安作为海运公?司的代表,以船员的立场配合上面宣传银星号无人伤亡的事情感到深恶痛绝,因而把他作为倒数第二个出手的目标。
但是他错了?。
倒数第二个小人的额角,靠近头顶的地方?,也有一道清晰的八字疤痕。
原来孔国明所认为的罪孽深重到仅次于主动出言把他儿?子阿辉赶下?救生艇的王东的人,并不是曾安。
他在银月号上设下?无数炸药,为的不仅仅是在计划败露时能留有后手,直接将整艘船炸毁,将船上的人全部送葬于大海。
这更是一种在亲自?处理完王东之后,能够让他和深爱的船一起自?我了?结的手段,是他在计划里将所有人审判后,用来审判自?己的途径——引爆所有的炸弹,和船上的数十具尸体一起,随银月号沉入大海。
孔国明最无法原谅的,除了?王东,便是曾经?对儿?子的水手梦不屑一顾,放任他独自?出海实习的自?己。
倒数第二个小人不是曾安,而正象征着老船长自?己。
在意识到这个的瞬间,齐沅感到全身的鸡皮疙瘩在被惊起了?,他大脑出现短暂的神思?恍惚,意识到一件让他感到头皮发麻的事情。
孔国明桌子上的小人是包括他自?己在内的,一共16个。
而如今的银月号上有17人。
多了?一个不存在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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