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达摩凤蝶
三楼而已, 简昕知道,自己每天?锻炼身体,并不会因为几层楼的台阶心跳加速到现在。
罪魁祸首就坐在桌前。
她?随口?胡扯了个内容, 说:“林昱橦, 我们的小名都叫‘tongtong’呢。”
林昱橦说:“知道。”
几天?前他带着助理?合同去她?家里?, 也许听到过爸妈这样叫她?吧?
这个人一点也不幽默风趣, 是个淡性子的话题终结者。
可是,他隔着台灯光晕抬眼看过来的瞬间
桌上有一沓蝴蝶展翅板, 反复利用过多次。
EVA材质的板面已经被昆虫针扎得坑坑洼洼、凹凸不平。
简昕对上林昱橦的视线。
胸腔或者气管里?像堵了一块这样的展翅板, 呼吸无法顺畅。
她?也不记得自己到底胡诌了几句什么内容, 几乎是落荒而逃, 离开他的房间。
这次来小白楼,简昕重新回到一楼住。
还是她?初次来时居住过的房间。
她?一口?气跑回房间, 关上房门, 摸着胸口?缓解自己的反常情绪,在看到桌面上的青凤蝶时, 才猛然平静下来。
那只青凤蝶是她?从溪边捡回来的,捡到那会儿它还在痛苦地抽搐。
她?把它安置在纸巾上, 还冲了一杯稀释到合适浓度的蜂蜜水,想着如果?它只是不舒服一阵子, 等它缓过来时,可以喂它进食
就像林昱橦说过的, 世?界上没有奇迹。
蜂蜜水还散发着香甜的味道, 青凤蝶的腿蜷在胸前, 翅膀展开, 安静地躺在纸巾上,已经失去了所有生?命体征。
也许所有生?命走到尽头时, 都会有征兆,就像青凤蝶的抽动?。
或者,陶教授过分的消瘦。
上次帮陶教授掖好?盖在腿上的薄毯,简昕碰到过老人瘦骨嶙峋的大腿。
她?把掖毯子的动?作做得仔细又仔细,花了大几十?秒的时间,才保证自己在抬起头时能?把心酸隐藏得天?衣无缝、继续去问她?爸妈对她?做助理?这事的态度。
这个夜晚,简昕陷在不知所起的心悸和对死亡的担忧里?。
简昕整理?文稿资料到十?二点多。
凌晨三点钟,她?被窗外发动?车子的声音惊醒,从床上坐起来,拉开窗帘,看到落在草地上的、三楼窗口?里?的灯光。
窗棂的菱形光线里?有个影子,张隽正从皮卡车上跳下来,仰头对着楼上亮着灯的窗口?嬉皮笑脸:“别太想我哈。”
简昕听见林昱橦的声音:“注意安全。”
张隽比了个“OK”的手势,看见简昕,一愣,也对她?摆了摆手:“妹妹起这么早啊?”
简昕隔着纱窗和张隽告别,之后又躺回床上,没滋没味地浅眠了一觉。
张隽走后,小白楼只剩下简昕和林昱橦。
他们不是没独处过,况且林昱橦还是之前的老作风,露面时候不多。
明媚的夏日阳光;
阳光下肆意横行的植被、昆虫和小动?物;
待整理?的资料堆积成山;
考研真题一本又一本
这些?事情,缓解了简昕在夜里?面对林昱橦时产生?的不自然。
她?把情绪归结于光线环境问题。
任谁和异性待在光线不足的空间里?,安静对视,都会有些?别扭反应吧?
白天?就很好?,她?可以自然大方地用对讲机找他:
“林昱橦林昱橦,呼叫林昱橦。”
“鲁教授的三号观察日记是你拿的么?怎么没在柜子里??”
“林昱橦,我遇到一个看不明白的地方,你在楼上还是在玻璃房?”
“林老师,玻璃房里?没有三号昆虫针了,麻烦来的时候带一些?,over~”
放下对讲机没多久,林昱橦带着昆虫针过来。
他把昆虫针
放在工作台上,指尖在针盒上轻敲几下,问简昕:“到底谁是谁助理??”
简昕在大太阳底下笑眯眯地说:“互相帮助嘛。”
林昱橦拉开椅子坐到简昕身旁:“明早我要出?去一趟。”
“去哪?”
林昱橦说有个昆虫讲解的临时工作,大概后天?上午才能?回来。
简昕把针刺进展翅板里?:“兼职?”
“差不多。”
简昕狐疑:“你不是说自己论文搞不完、博士毕业也困难,怎么不专心搞科研,还有时间跑出?去接兼职?”
其实是代替孙教授去的。
鲁教授离世?,陶教授也因病离职生物学院里老龄化严重,老头子们和老太太们没剩下几个没有基础病、没住过院的。
孙教授还算健康,心宽体胖,顶多有点高血脂的毛病。
本来孙教授一个人正分身乏术,有了林昱橦当?学生?,可给他乐坏了。
这么得力的好?学生?,不得可劲儿使唤?
还有点炫耀的心理?,孙教授逮谁和谁说:“林昱橦选新博导选我喽。”
这次本来不想去的,毕竟要把简昕一个人放在小白楼。
孙教授拉着林昱橦商量:“我都和老高说了,我新学生?替我,他个青黄不接的老黄瓜,羡慕得都冒鼻涕泡了,你要不去,我这老脸往哪放?”
去可以。
但林昱橦没告诉简昕实情,逗她?说:“时薪高。”
简昕这才放下手里?的标本,转头看林昱橦。
她?这几天?忙得像陀螺一样。
每天?五点半起床开始备考,九点钟准时进行文稿整理?工作,一直到十?二点。午饭时间压缩在十?五分钟以内,才能?勉强抽出?半个小时时间搞点自己的小爱好?——做标本。
简昕有点看不懂林昱橦闲云野鹤的松弛:“就因为时薪高?你的博士不用毕业了?”
林昱橦拨弄着一根昆虫针,说:“没办法,要养助理?。”
简昕脸皮烫了烫。
实心眼的姑娘把这话信以为真了。
她?真以为是自己的薪金,导致隐居世?外的林博士开始操心起金钱的问题。
听说林昱橦早晨五点钟就要出?发,简昕特地定了四点半的闹钟,爬起来守在厨房粥锅旁,边背单词,边煮好?了一锅粥。
林昱橦下楼,简昕推开窗:“林昱橦。”
林昱橦转头,厨房窗子被从里?面推开,一只手从里?面伸出?来。
简昕拿着涂好?了黄油和果?酱的面包片,胳膊上贴着两个写了考研词汇的便利贴。
她?恭恭敬敬叫人:“林老师,我还煮了粥,你吃点东西再?出?发吧?”
山里?晨雾很重,悬疑片片场。
林昱橦接过垫了纸巾的面包片,往冒着热气的粥锅里?看一眼:“不舍得给你林老师多放几粒米?”
简昕重重“嘁”林昱橦。
她?自己是习惯喝一点米汤的,米粒越少越好?,为了证明自己不是小气,还解释说,平时在家她?也是更喜欢喝牛奶、豆浆这种的。
“豆浆和贝果?是绝配。”
简昕咬着面包片,和林昱橦描述,“尤其是刚用烤箱烤过的贝果?,热乎乎的,涂上黄油,简直是人间美味”
吃过早餐,林昱橦拿上车钥匙,起身:“走了,明天?见。”
简昕挥挥手:“明天?见。”
林昱橦离开小白楼的一天?时间过得很快,简昕忙着忙着就入夜了,睡醒,再?忙着忙着,就快到林博士赚完钱回来的时间了。
早起简昕给家里?打?过电话,妈妈说陶教授昨天?看起来精神还算不错。
这个消息令简昕感到开心,打?算等林昱橦回来和他分享。
刚放下的卫星电话猝不及防响起,吓得简昕一个激灵。
她?接起来:“您好??”
林昱橦在电话里?说:“我到镇上了,有需要买的东西么?”
简昕想了想:“好?像没什么”
林昱橦说:“好?,一小时后回去。”
“等一下,先别挂电话。”
“嗯?”
“我妈妈说陶教授这两天?精神不错。”
“知道了。”
挂断电话,简昕腹诽:
说的那么波澜不惊,其实最担心的就是你,还叫什么林昱橦,叫林嘴硬算了。
林嘴硬回来时,简昕正在看鲁教授的观察日记。
老人很幽默——
“最近搞到几枚达摩凤蝶的蝶卵,看它从卵变成幼虫,再?从幼虫化成蛹,最后羽化成蝴蝶,有种当?爸爸的快乐。
“研究防病虫害方向的老李吐槽我,说不该给害虫当?爸爸,哈哈哈哈”
“又是沉迷于观察凤蝶的一天?,玩物丧志,明天?一定要开始动?笔写观察报告。
“小家伙们六条腿纤细、修长?(不像很多蛱蝶前足退化),好?看,好?看。”
“另一个腿长?的家伙来了——”
“橦橦带回来一本有插图的精装书?籍,在上面看到达摩凤蝶的照片。”
这句有关于林昱橦的话,被老人画了横线。
但其实,标注的一堆小字里?并没有过多提到林昱橦,说“另一个长?腿家伙”发现,图上不是达摩凤蝶。
老人反思自己不够心细,竟然没发现照片里?的蝴蝶和达摩凤蝶连近亲都算不上的,是同属近缘种的非洲达摩凤蝶。
老人这样自我调侃,“唉,粗心大意要不得,要不得。”
简昕看完这段话,笑鲁教授的可爱,也隐隐失落于没有看到某名字的更多相关事迹。
在她?准备继续往下翻看时,听到藏在叶片与风的合奏中的汽车声。
林昱橦戴着墨镜,从越野车上迈下来。
鲁教授说的没错,这个人腿长?得令人羡慕,三步两步绕去后备箱,拿了两个快递纸箱出?来,头也不回地问她?在看什么。
简昕慌张跑出?去,扯正经事:“林昱橦,达摩凤蝶和非洲达摩凤蝶很像吗?”
“像。大小不一样,非洲达摩凤蝶大一些?。”
“只有大小?花纹完全一样?”
“不是,后翅的两对圆斑有差别。”
林昱橦拿着快递箱走过来,“书?房里?有一盒对比标本,要看吗?”
“要看。”
简昕往林昱橦手里?的纸箱上瞧,“你网购了?买了什么?”
纸箱不算沉,林昱橦交给简昕:“放厨房里?的。”
简昕没往厨具方面想,还以为是恒温恒湿观察箱那类的设备。
她?帮忙搬运时小心翼翼,轻拿轻放地把箱子摞在窗台上,问:“我帮你拆开么?”
林昱橦关上后备箱:“拆吧。”
简昕垫脚去拿厨房里?的剪刀,划开快递箱上的胶带,翻开箱盖才觉得不对劲。
上面写的是什么?豆浆?
两个箱子里?一样正经科研设备都没有,一个是豆浆机,一个是烤箱。
简昕蓦然想起昨天?清晨的对话,她?无心提过自己习惯的早晨品类。
“林昱橦,这两个厨房电器”
林昱橦把墨镜随手丢进车里?,关门锁车,语气稀松平常:“给你的。”
简昕对着俩厨房电器,敏感地察觉到自己的心跳变化。
原来无关光线环境。
青天?白日的,她?也会心悸。
第32章 青斑蝶
简昕拆掉所有?外?包装, 豆浆机和烤箱的完整机身就摆在眼前。
她盯着看了好一会儿。
在林昱橦边说,“走,给你找达摩凤蝶和非洲达摩凤蝶的对比标本”, 边往楼里走时, 简昕才抬脚跟上去。
锁车前林昱橦拿了两?罐可乐出来, 估计是在镇上买的。
他递一罐给身后的简昕。
饮料是冰镇过的, 在车里放久了,红色金属罐挂了层潮湿的水汽, 倒也还剩一些?清凉的余温。
简昕抠开可乐罐口的拉环:“谢谢, 我?正需要一罐冷饮降温。”
林昱橦已经迈上楼梯, 侧目, 注意到她泛红的脸颊:“很?热?”
简昕摇头。
她在心里坚定地说了一句,不是热的。
她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脸红, 然后默许了自己的心动。
林昱橦依然是一身黑衣黑裤的装扮, 唯一的配
饰是金色的蝴蝶胸针。
盛夏灿阳透过走廊里的窗,斜映在楼梯上, 他拎着滴水的可乐罐,迈过一阶阶晃眼的瓷砖, 困倦地抬手捏两?下鼻梁。
像睡眠不足。
简昕一直在看林昱橦,她按耐着某种还未彻底摸清、正在发芽的情绪:“你很?困么??”
林昱橦说:“嗯, 很?困。”
简昕善解人意地停下脚步:“那我?晚点再来找你看标本吧。”
林昱橦说:“不差这几分钟。”
简昕被?林昱橦带到他书房的里间。
她跟着旗旗看过一次,里面有?一幅关于鹤顶粉蝶和斐波那契数列的画。
听白柰说过画的来历, 她有?点担心他触景生情, 站在门边沉默地看他。
他好像和别人不太?一样
像她看不完、查不尽的鳞翅目资料, 拥有?太?多未知和神秘。
林昱橦并没有?外?露任何情绪, 他挪开那幅画的动作,和挪开其?他大型组合标本相框的动作毫无差别。
挪了几下, 林昱橦才略带思考地往墙上的架子上看,侧了侧额:“在这边。”
简昕顺着林昱橦的动作看过去,寻了几秒才在众多标本中锁定目标。
这两?只?蝴蝶标本是站姿的,分别放在黑木底的玻璃罩里。
忽略体型大小,只?看翅膀花纹确实很?像。
难怪鲁教授会把书上的照片看错。
简昕拿着两?个标本看了好半天,林昱橦说:“送你了。”
她不肯收:“那怎么?行,这些?标本不是你的收藏品么?”
林昱橦说这里的标本都是蝴蝶自然死亡后打发时间做的,需要重?点保护的已经带到学校实验室去了,剩下的这些?,搞研究用不上。
而且数量上有?点令人负担,被?他保存起来的、尚未展翅的蝴蝶还有?很?多。
要是简昕遇见自己喜欢的,随时可以自己拿。
简昕看着满屋子的各类蝴蝶:“恐怕我?会把这里搬空。”
林昱橦坐进沙发里:“行,助理福利。”
楼下一阵汽车鸣声。
有?人来了?
简昕跑到窗边,往楼下看,是他们的摄影师伙伴回来了。
张隽跳下车子,高?声呼唤:“快来迎接你们的大摄影师荣耀归队,哈哈哈哈哈”
张隽出去的这一个星期,晒黑了些?,也带回来一些?非常棒的照片。
不过,下楼迎接的人只?有?简昕。
林昱橦昨夜是通宵开车返程的,需要补觉,说插图的事情睡醒再谈。
简昕忍不住好奇心,先看了那些?照片,看完赞不绝口:“张隽,你可太?厉害了。”
张隽得意洋洋地坐在接待室的转椅里,拍拍身旁的移动白板。
上面还存有?他们开小会时写下的笔记。
张隽说:“上次我?们不是聊过么?,既然不是做图鉴类书籍,配图照片就得足够猎奇足够吸引人,妹妹你说,那张蝴蝶歪头看毛毛虫的照片够不够灵动?”
张隽用了个形容,说,这照片就像已经长出翅膀的老大哥在和家?里的“小鼻嘎”嘚瑟,“弟,你看哥这翅膀帅不,牛逼不?”
简昕大笑,特别捧场:“灵动!太?灵动了!”
张隽被?夸,笑得都能看见后槽牙了,边笑边问简昕:“可乐哪来的?还有?吗?”
简昕说是林昱橦刚带回来的,他们一人一罐,她也不知道还有?没有?富余。
她想了想:“也许他车里还有?”
小白楼是老房子,可能是建筑材料的原因,楼里一阵阵吹过微风,还挺凉快的。
张隽看一眼窗外?明晃晃的阳光,懒得出去:“妹妹,冰箱里有?其?他饮料吗?”
简昕说:“除了一罐蜂蜜,什么?能喝的都没有?。”
张隽起身:“我去找林昱橦要车钥匙。”
简昕一把把张隽拉住:“你先别去!”
“咋啦?”
“他昨晚没睡,可能已经睡着了。”
张隽眉梢微妙地一挑,本来想打趣的,又怕女?生脸皮薄。
转头看见相机里面的照片,张隽猛地一拍额头:“我?差点忘了”
原来张隽带回来的不止照片,还有?一只?受伤的蝴蝶幼虫。
张隽说是在拍摄时发现它的,发现时它被?一些?蚂蚁围攻。
张隽说:“这玩意儿的长相花纹有?点像我?姥爷的秋裤,我?不忍心看它挨欺负。”
就把它放在鸭舌帽里带回来了。
幼虫被?啃蚂蚁们食过,表皮破损,留了些?血液在张隽的浅色鸭舌帽里。
看大小,应该是末龄幼虫了。
但?简昕不够专业,很?难断定它是什么?蝴蝶,也不知道它伤成这样还能不能存活、能不能再羽化成蝶
简昕问:“现在怎么?办?”
张隽说:“妹妹,我?是学摄影的。”
这里面唯一在这方面知识储备丰富的人,在楼上睡着。
为了这条小生命
简昕说:“这样吧,我?去看看林昱橦睡没睡。”
张隽指指放在桌上的对讲机:“甭折腾了,叫他一声不就行了?”
“不行吧万一他已经睡了,会把人吵醒的。”
简昕往门口跑去,“我?还是上去看看吧。”
张隽在身后嚷嚷:“欸,你看林昱橦那罐可乐喝没喝完,没喝完的话帮我?偷下来!”
简昕头都不回:“你自己偷吧!”
她跑到二楼半就开始放轻脚步,悄悄走到三楼的书房门口,探头。
林昱橦还坐在沙发上。
他敞着腿,抱臂,仰靠在沙发靠背上,阖眼看不出有?没有?睡着。
简昕看了一会儿,试图敲敲敞开的门板,又难下手。
对她来说,他到底是有?那么?一丁点特别的存在。
心脏不正常的收缩感,就像即将破开的蝶蛹那样不安分。
想了想,还是不打算打扰林昱橦了。
简昕正准备离开,沙发上闭着眼睛的人却?忽然开口了:“怎么?了?”
“你没睡着啊”
林昱橦睁开眼睛:“张隽嗓门太?大,在楼下说什么?,我?在这里都能听个大概。”
本来林昱橦是有?睡意的。
不知道这两?个人在楼下聊什么?,聊得那么?投缘且开心,笑声打败十几米外?的蝉鸣声,源源不断地传来。
顿了顿,他问,“帮人家?偷可乐来了?”
简昕说:“才不是。要不你先起来活动活动再继续睡?”
林昱橦起身:“走吧。”
林昱橦跟着简昕下楼。
张隽是真的很?想喝可乐,拿到林昱橦的车钥匙,迫不及待去越野车上找。
林昱橦观察那只?蝴蝶幼虫:“是青斑蝶的末龄幼虫,看起来伤得不重?,但?它个头不大,可能吃到的东西不多。”
也就是说,在幼虫成长过程中,营养储备并不十分充足。
简昕很?担心:“那它吃什么?”
转头才发现,自己和林昱橦几乎是头碰头地在看青斑蝶幼虫。
距离太?近了。
她转头的动作,几乎碰到他。
简昕屏了下呼吸,看似镇定地又把头转回来,看着幼虫,只?有?声音轻了些?:“这边能找到食物喂它么??”
林昱橦说:“玻璃房里有?。”
青斑蝶的寄主植物是南山藤,简昕跑去拿了些?叶片回来,又找了大小合适的透明盒子把幼虫和叶片都放进去。
万幸的是,幼虫还有?精力进食。
简昕蹲在茶几旁,手臂趴在桌面上,认真看着那只?虫。
她在心里琢磨着,下午要不要把鲁教授的资料带到接待室来整理?还可以时刻留意幼虫的伤势和状态
林昱橦坐在张隽坐过的转椅里,拿相机翻看张隽带回来的照片。
张隽喝着可乐,心满意足地走过来,发现林昱橦手里拿着相机,却?在看别处。
至于“别处”有?谁
张隽瞟一眼蹲在沙发边的简昕,阳光正落在简昕身上,连头发丝都变成金棕色。
张隽像调侃、八卦其?他朋友那样,撞了一下林昱橦的椅子。
这个动作意味着:嘿,兄弟,看什么??
很?欠的明知故问。
有?点“咳
咳咳”“我?可是发现了哦”的感觉。
林昱橦不紧不慢地收回视线,转头看张隽。
林昱橦的一双眼睛里,没有?张隽所预判过的任何一种情绪。
他非常平静地用单音询问:“嗯?”
同处一室的简昕也看过来。
尴尬的人是张隽。
张隽干笑了几声:“没事没事。”
第33章 青斑蝶2
隐约听到张隽在说“难道是我?想错了”之类的话, 然后是抱怨可乐在车里晒太久,不够凉爽
简昕看着青斑蝶幼虫,心想, 还好是在林昱橦这里。
他们能为青斑蝶幼虫找到寄主植物喂食, 却仅仅于此, 无法再为它提供更多的帮助。
只能眼睁睁看着幼虫破损表皮处的渗出一丝新的液体, 吃了一些?叶片,又精神不济地停下来。她束手无策。
简昕在阳光里转头:“林昱橦, 它还能成功化蛹么?”
林昱橦说:“说不准。”
她有点忧心:“希望它能。”
在对小生命的担忧情绪中, 他们开始新的工作内容——
挑选适合做第一小节配图的照片。
田编辑来过两次。
知道他们这边物资匮乏, 又没有时间?经常出山采购, 每次都?给他们带来不少吃的喝的。
也会跟着他们三个一起熬到凌晨两三点,只为精益求精。
没有外援带来的物资补给时, 简昕他们会轮流做饭。
三个人都?是效率派, 对饮食不挑。
偶尔,简昕和张隽会在餐桌上?“斗嘴”——
简昕吃完一口炒饭, 故意当着张隽的面,咕咚咕咚地喝掉大半杯水。
报昨日之仇。
张隽敏感地抬头:“妹妹什么意思?嫌我?炒得咸了?”
简昕竖起大拇指:“钠补充得很足。”
张隽露出邪恶笑容:“正好嘛, 昨天你炒蛋忘记放盐,今天补回来。”
简昕“嚯”地一声?放下筷子:“你还提昨天, 昨天最后一瓶冰饮料是不是你喝的?”
张隽心虚:“我?怕你长胖。”
两人在这边你一句我?一句,只有坐在他们中间?的林昱橦安静吃完饭。
他放下筷子, 食指指尖敲敲桌面:“十分钟后接待室集合。”
自从他们开始照顾受伤的青斑蝶幼虫, 所?有工作都?搬到了接待室进?行。
方便他们一边观察幼虫情况, 一边工作。
青斑蝶幼虫的盒子安置在摆卫星电话的桌子上?, 旁排满各类贴着编号的参考书籍。
三块移动白板写满各种笔记。
墙上?的毛毡展示板也是满的:
打印出来的文字片段、鲁教授的部分手写稿复印件、蝴蝶照片、蝴蝶在各省份的分布图
通通被黑色的陶瓷珠针钉在毛毡板上?面。
接待室的茶几?上?铺着未入选的照片,简昕的笔记和电脑在沙发上?, 旁边是林昱橦的笔记和张隽的拍照设备
他们就?在这样乱中有序的房间?里,各司其职,埋头忙碌。
好消息源源也算不断:
第一小节内容顺利完工,终于可以?开展第二?小节的工作了;
陶教授最近精气神不错,昨天还被陶哥带去公园晒了两小时太阳;
幼虫为了生存竭尽全力,食欲旺盛,一天吃到一片叶子,身体已?经比来时大了几?圈。
在一个清晨,简昕发现,青斑蝶的幼虫在他们摆放进?盒子里的树枝上?吐了一团丝
简昕本来打算去跑步的,也是突发奇想过来先看看它。
她拿起对讲机:“林昱橦,林昱橦,助理?呼叫林昱橦!”
林昱橦声?音有点懒:“助理?还有闹钟功能?”
才六点多。
简昕有点不好意思:“你起床了没?”
林昱橦言简意赅:“起了,说你的事。”
简昕把幼虫变化说给林昱橦听。
几?分钟后,林昱橦从楼上?下来。
林昱橦大概刚起床不久,头发潮湿,身上?带着清爽的淡香。
她拉着他往桌边走:“我?记得资料里有写,斑蝶类吐丝球是快到预蛹期了”
林昱橦垂头去看:“是到预蛹期了。”
不是每一只幼虫都?能成功变成蛹的,有预蛹期莫名其妙干死在树枝上?的,甚至还有悬挂时自己掉下来摔死的。
简昕紧张得不行。
林昱橦轻轻一握简昕的手肘:“预蛹不能干扰,看着也没用,走吧,跑步去。”
她问:“你今天也跑步?”
他说:“醒醒神。”
他们跑完步回来,张隽也醒了。
许是听见他们的脚步声?或对话声?,张隽从接待室里探出脑袋,抓着头发,满脸惊恐:“小秋裤吐了!”
小秋裤是张隽给这只青斑蝶起的名字。
简昕抗议过,无效。
简昕跺跺脚:“什么吐了,人家正在准备变蛹!不要大声吓它。”
他们对话时,幼虫已?经做好成蛹的准备,它只用身体末端抓紧那?团丝,猛地松开了胸足。
简昕就?站在窗边,余光察觉到它的掉落,吓得惊叫,手也做了去接的准备。
虚惊一场,青斑蝶幼虫稳稳悬在树枝上。
这一天里,幼虫的每一次变化,包括不停地躬身抽动、静止不动、表皮崩裂开
简昕都?跟着捏一把汗。
好在,青斑蝶幼虫足够坚强,在傍晚褪去幼虫期的皮,成功变成蝶蛹。
成蛹后能否羽化蝶依然是未知数。
张隽说:“完了,小秋裤褪皮之后不像我?姥爷的秋裤了。”
简昕趁机说:“改个名字吧!”
张隽说:“都?已?经叫顺口了,要不这样,少数服从多数,同意改名字的举”
张隽这话都?没说完,简昕一只手高高举起,另一只手抓起林昱橦的手腕:“两票通过!”
简昕目的达成,松开林昱橦,跑去鲁教授的书房找资料去了。
隐隐听见张隽崩溃的质问声?:“不是,你怎么总向着简昕啊?”
林昱橦说:“不然呢?”
他可能只是单纯嫌弃小秋裤这种名字,但也可以?曲解为对她理?所?当然的偏袒。
简昕压着一腔欢喜,忍住了想折回去看林昱橦表情的一点点小冲动。
晚上?和家里通话时,简昕把幼虫和蝶蛹的事情和爸妈说了。
儿?行千里,家人总是担忧的。
尽管简昕隔一两天就?会和家里通话,妈妈爸爸还是每次都?要问:
工作是否顺利、备考是否顺利、有没有按时吃三餐、缺不缺吃穿或者生活用品
简昕把卫星电话贴在耳边:“顺利顺利,一切都?顺利,什么都?不缺。”
林昱橦和张隽前天去镇上?,又带回来一个空气炸锅。
她说,他们刚才还吃了炸鸡翅当夜宵。
简昕妈妈说:“那?就?好,看起来小林和小张很会照顾人。”
又说,“小林也很关心陶教授,刚刚陶教授还在餐桌上?说过,小林整天打电话叮嘱他,他耳朵都?快起茧了。”
简昕也很担心陶教授的身体。
简昕妈妈说:“陶教授还好,今天是我?们请他们到家里吃晚饭,陶教授喝了两大碗汤呢。”
这句话没能让简昕放心下来,心脏反而?猛地一提。
简昕记得自己小时候,爷爷病重?,有段时间?一直没精神也没胃口。
忽然有一天简昕爷爷说想吃春饼。
薄薄的春饼里卷上?肉丝和土豆丝,简昕爷爷食欲大开,一连吃了好几?张春饼。
那?时候简昕想,爷爷胃口这么好,可能病很快就?好了。
隔天她在上?课时突然被爸爸从学校接走,才知道爷爷进?了医院。
仅仅几?天时间?,爷爷就?离开他们了。
世?界上?有一个非常残忍的词,叫“回光返照”。
相似的“胃口好”,让简昕总有种一朝被蛇咬的后怕,一连几?天都?无法安心。
在某个忙到将近一点钟才睡的深夜、在入睡后仅仅半小时的睡眠里,简昕做了噩梦。
她梦见青斑蝶蛹源源不断地流下黑色的液体,最终羽化失败。
简昕猛然从梦中惊醒。
她穿着短袖短裤的睡衣套装,拎起薄外套,边穿边往接待室跑。
简昕没带手机,摸黑按到墙上?开关。
灯光亮起,蝶蛹安静地挂在树枝上?,蝶蛹确实有变成更深的颜色,却是羽化的征兆。
她呼吸急促,惴惴不安。
不止担心青斑蝶的安危,也害怕噩梦会是不好的兆头。
“怎么了。”
简昕被忽然的声?音吓了一跳,像刚走出梦魇,转头才发现林昱橦坐在沙发里。
她迟疑:“你怎么睡在这里?”
林昱橦说自己本来是在看简昕这两天新整理?出来的文稿,后来睡着了。
灯可能是张隽关的吧。
“新的文稿有问题吗?”
“有需要修改的地方,不算问题。”
“哦”
“担心蝶蛹?”
虽然林昱橦没表现出来,但他应该是更担心陶教授的身体的。
简昕不想危言耸听。
她没提及陶教授的事情,没头没尾地问:“林昱橦,你是怎么缓解焦虑的?”
林昱橦说:“不缓解,放着。”
简昕没料到是这样的答案,愣了一下,忽然想到爸爸说的“父母双亡”。
也许在林昱橦的世?界里,很多焦虑是无解的,比如生老病死。
简昕没有困意,也无意继续这些?话题,干脆问林昱橦:“文稿需要修改的地方你标了么?”
“想现在改?”
简昕怕给林昱橦添麻烦:“不是,不一定非要现在,你要是困就?去睡吧,我?只是有点失眠”
林昱橦眉眼间?明明还有被吵醒的倦意,还是按了笔记本电脑的电源键,说:“不困。”
要修改的都?是些?小地方,也有一些?是细节描述的添加。
比如,在虎灰蝶的翅腹面花纹描述里添加“臀角的橙红色”;
比如,在缪斯金灰蝶的部分添加雌雄蝶完全不同的金属颜色光泽
简昕按照林昱橦的校对逐一修改。
她逐渐意识到,自己不该画蛇添足地穿着薄外套出来。
现在大概是山里暑气最重?的月份,凌晨也是闷热的。
她脖颈有些?汗意,散开的头发贴在皮肤上?,很不舒服。
只能找发绳把头发束起来。
林昱橦离开过几?分钟,然后拎着一罐布满水汽的饮料回来。
他把饮料递给她。
她惊喜:“张隽不是把最后一罐喝了么?”
林昱橦比了个神秘的噤声?手势。
简昕跑去饮水机旁拿了一次性纸杯,倒了一杯给林昱橦。
喝完饮料,林昱橦说:“蝶蛹发育正常,已?经能看到翅膀花纹了,再过几?个小时应该会羽化。”
简昕捧着冰冰凉凉的饮料罐:“那?太好了。”
只是不知道陶教授那?边怎么样。
等天亮,她打算给陶哥打个电话问问情况。
简昕在心里安慰自己:
实在不放心,等到下个星期她回家,也可以?亲自去看看陶教授。
时间?太晚。
文稿修改到一半,林昱橦已?经不打算再继续,起身:“该睡了。”
简昕大概收一收东西,和林昱橦说:“下星期我?准备回家一趟,差不多三、四天的样子。”
已?经出来一个月了。
当助理?以?来,简昕就?没休息过。
八月上?旬有室友的生日,和她是同一天,她答应过室友回去一起庆祝的,还给室友准备了生日礼物。
林昱橦不问缘由,点头:“知道了。”
他们关掉接待室的灯,在黑暗的走廊里借着月光并肩前行。
能听到张隽房间?传来有节奏的呼噜声?。
简昕捂着嘴忍笑,只发出一点声?音,却听见林昱橦忽然问:“你哭了?”
很严肃的语气,似是担忧。
她说:“没有。”
又为自己正名,“我?不是总会哭的,我?超坚强。”
噩梦的阴霾被这个问题驱散。
隔天起床,青斑蝶蛹几?乎变成黑色。
张隽也挺担心,下午时还说起之前拍过羽化过程的照片,一般蝴蝶蛹到这种程度,上?午就?该羽化了。
张隽说:“会不会”
简昕马上?制止:“不许乌鸦嘴。”
正说着,他们都?看见蝶蛹上?的纹路明显裂开过一瞬。
安静不到一秒,继续开裂。
被他们担心过很多天的青斑蝶终于破蛹,开始羽化。
傍晚时,羽化成功的青斑蝶翅膀已?经彻底晾好了翅膀。
简昕把手指凑过去,青斑蝶爬到她手指上?,轻轻扇动着翅膀。
是生命的力量。
简昕笑着转头,捕捉到林昱橦目光里闪过的一瞬柔和。
在接待室吃午饭的提议是林昱橦说的。
他应该见识过成千上?万只蝴蝶的死亡,却也没有司空见惯的木然,仍然会希望这只青斑蝶能顺利活下来。
青斑蝶展翅,朝着夕阳的方向飞走了。
张隽在暖色调的天幕下感慨:“真好,我?还以?为它活不成了。”
说着,和简昕击了个掌。
有汽车驶来的声?音,余光里有一辆白色SUV行驶过来。
简昕的手没收回来,转身看向林昱橦。
他会意,在落日余晖里伸手和她击掌。
简昕呼吸着植物沉睡前散发的芬芳,攥紧掌心。
直到张隽琢磨来者何人时,她发现:“好像是我?家的车牌号!”
车门推开,简昕妈妈挥挥手:“曈曈。”
她跑过去,和下车的妈妈、爸爸分别拥抱,快乐地问:“你们怎么突然就?来了,我?还想着下星期回去看你们的!”
简昕妈妈摸了摸简昕的长发,对林昱橦和张隽打招呼:“这是小张吧?还有小林”
简昕妈妈顿了顿才说,“谢谢你们这段时间?照顾曈曈。”
第34章 迁粉蝶
林昱橦和张隽和简昕爸妈打过?招呼, 简昕爸爸告诉大家,今早吃早饭时,陶教授表示想回山里住几天。
他们和陶哥商量过?, 都觉得陶教授最近精气?神还算不错, 临时起意, 就开?车过?来了。
简昕往山路上看去:“那陶哥他们人?呢?”
简昕妈妈说:“他们去镇上火车站接赶过?来的白柰和旗旗, 要稍晚些?才到。”
林昱橦话不多,但礼数周全, 知?道简昕爸妈是第一次来, 把他们安排在简昕隔壁的房间, 然后说带他们参观。
“不用啦, 你们去忙,我带我爸妈转转。”
简昕对林昱橦摇了摇手里的对讲机, “有?事随时叫我。”
简昕妈妈看一眼简昕脸上十分灿烂的笑?容, 若有?所思?。
简昕高高兴兴地?带着妈妈爸爸在小白楼和玻璃房走了一圈:“妈,爸, 你们要是早点来,就能看见刚羽化的青斑蝶了, 我们刚放它?飞走”
到玻璃房里,她又指给他们看:“那两只, 是之前我从家里带过?来的大帛斑蝶。”
简昕爸爸说:“蝴蝶寿命这么长?”
简昕很骄傲:“它?们已经活了三十七天啦。”
从玻璃房出来,陶哥的车刚好抵达。
陶哥和简昕简单打了招呼, 下车把折叠轮椅拎下来、展开?, 白柰也抱着陶教授的薄毯下车
旗旗穿着连衣裙, 像小蝴蝶, 跑过?来往简昕身上扑。
小朋友嘴特别甜:“阿姨,我好想你呀!”
简昕抱起旗旗:“我也想你。”
她的目光落在汽车那边——
林昱橦把陶教授从车里抱出来, 放在轮椅上,说着:“陶老头,你又轻了不少。”
陶教授的确又瘦了。
衣服裤子穿在老人?身上过?于宽松,很多布料褶皱着蹋下去,像挂在落地?衣帽架上。
简昕心里一酸。
陶教授精神是好的,来山里也高兴,说自己在来的路上已经打电话约了谭教授和吕教授他们,明天他们也会过?来。
老人?把简昕和林昱橦他们通通轰走:“去去去,年轻人?去忙你们该忙的事情。”
张隽在旁边嘴欠:“我说老
陶,我们都去忙,谁给你做饭?”
简昕爸妈和陶哥夫妻包揽了做晚饭的工作,简昕和妈妈爸爸撒娇:“我下星期要回家呢,得把休假的工作提前做完不帮忙做饭的话,我还是你们的宝贝么?”
简昕爸爸拿着锅铲一挥:“忙你的去,做饭我和你妈最在行。”
他们继续在接待室工作,张隽偶尔抬头,吸一吸空气?:“妹妹啊,你爸妈做饭好香啊。”
简昕美?滋滋地?说:“那是那是。”
张隽欲言又止,最后还是没憋住:“你是一点真传也没得到啊”
简昕本来想说,白柰做饭也很好吃,听见张隽的话,拍拍桌子:“那你把早餐的豆浆吐出来。”
半个小时后。
白柰的声音从楼道传来:“开?饭啦——”
小白楼好久没有?这么热闹了,一群人?聚在餐桌旁说说笑?笑?。
陶教授抱怨说,这么好的菜饭,自己却不能小酌两杯,边抱怨、边用眼睛往陶哥夫妻和林昱橦身上瞥。
好像他们是罪魁祸首。
林昱橦从橱柜里拿了两个酒瓶出来:“陶老头,看看这是什?么?”
林昱橦不知?道这次突如其来的聚会,却也提前备好了米酒。
酒精度不到两度,适合嘴馋的老头。
陶教授眼睛都亮了:“还是橦橦好。”
白柰在旁边调侃说:“哎呀,只有?橦橦好啊?做了一晚上饭的厨子们好低落哦。”
陶教授笑?着:“都好,都好。”
张隽马上去拿了一次性纸杯:“这个度数低,反正明早不需要开?车上山,我也喝点吧?”
陶教授担忧:“只有?两瓶吗?明天那几个老家伙来”
张隽和陶教授也很熟悉,贫嘴道:“老陶你别那么小气?,林昱橦可买了两大箱呢。”
陶教授“哼”了一声:“那你喝吧,小简,你也喝点尝尝吗?”
简昕也倒了米酒,举着杯子在热闹里和林昱橦耳语。
她问:“我酒量一般,喝了真的没事吗?”
林昱橦问:“平时喝酒么?”
简昕说有?时候会和室友们喝一点,最多也就两瓶啤酒。
林昱橦给简昕看酒瓶上的信息:“比啤酒度数低些?,可以尝,喝不完放着就行。”
餐桌是四边可以打开?变成大圆桌的老款式,今晚他们人?不算太多,没打开?,简昕和林昱橦坐得很近。
他们要说悄悄话,所以又挨得更近些?。
说完分开?时,简昕的长发挂了一缕在林昱橦的胸针上。
他配合她重新靠近,她把发丝捋出来,四目相对都有些沉默。
简昕妈妈在这个时候端着装豉汁排骨的盘子,走过?来,用公筷给简昕、林昱橦和张隽每人?夹了一块排骨:“年轻人要多吃点才够营养。”
简昕垂头啃排骨,听见林昱橦说:“谢谢阿姨。”
欢声笑?语持续到夜里九点钟,大家合力?收拾好残羹剩饭。
陶哥推着陶教授回房:“您该休息了。”
简昕对自己要求很高,知?道自己下星期进度会变慢,陪爸妈聊过?几句,爬上他们的床,把薄被帮他们盖好:“晚安,我要去工作了。”
简昕妈妈拉住简昕:“曈曈,你喝米酒脸都已经红了,还能工作呢?”
简昕穿好鞋,比了个“OK”的手势:“做一点排列资料的简单工作,没问题的。”
她跑去接待室待了两个小时,酒量不行,被两杯米酒就影响了效率,做什?么都慢悠悠的,找资料编号都花了不少时间。
十一点多钟,简昕摸着额头自言自语:“算了算了,还是明天再?努力?吧。”
关灯后发现,鲁教授书房还有?灯光。
简昕走过?去,陶教授一个人?坐在轮椅里静静地?看着书架。
她轻敲门板:“您怎么还没休息?”
陶教授抱着一盏夜灯,像个孩子:“嘘,我是偷偷跑出来的。”
不知?道陶教授究竟费了多少力?气?,竟然靠自己坐到了轮椅上。
一定很吃力?。
陶教授身上的秋裤裤腰都是扭的,秋衣领口也歪斜着,毯子马马虎虎地?遮住一条腿。
简昕帮陶教授整理衣领,头脑晕乎乎地?给老人?讲道理:“您今天坐了那么久的车,需要休息。”
陶教授说:“你们两个叫‘tongtong’的还真像,都是爱唠叨,小简呐,你帮我把那个标本拿下来吧。”
鲁教授的书架里也有?摆放一些?饰品,陶教授要看的那组标本,比较特别。
简昕能认出蝴蝶的种类,不像旁边的光明女神闪蝶那样昂贵,是很普通、很常见的迁粉蝶,通体黄色,外缘有?黑边花纹。
说它?特别,是因为这组标本制作得足够用心——
黑木底的大玻璃罩里,放了仿制的《断臂的维纳斯》石膏像。
落叶堆积在石膏像底,石膏上有?几只迁粉蝶的站姿标本。
它?们和缺少手臂的维纳斯一样不完美?,翅膀皱巴巴地?扭在一起,像枯萎的单瓣黄刺玫。
简昕养过?翅膀残疾的金斑蝶,知?道它?们是展翅失败的迁粉蝶。
之前她看到,就觉得把这样的蝴蝶和维纳斯石膏像组合的人?,一定心怀悲悯。
“这是橦橦做的,好多年了。”
老人?枯瘦的手摸了摸玻璃罩,喃喃自语,“真的好多年了。”
陶教授说,这是林昱橦小学时做的。
那年大雨,几只刚羽化的迁粉蝶还没来得及展开?翅膀就被雨水拍落,等他们发现时,这几只迁粉蝶正在水坑里挣扎。
“黄色显眼,我们以为是落花,走进才发现”
林昱橦坚持把它?们带回小白楼,每天用蜂蜜水喂养。
这几只坚强的残蝶活了十几天。
那时候林昱橦比现在话还要少,在他们去购买教具时沉默地?跟着上车。
他在美?术工具店里买了石膏像,做成了这个。
简昕没想到是林昱橦,愣了愣。
原来他们做过?相似的事情吗?
陶教授看着标本开?始忆往昔——
“我和老鲁认识的时间最长,林昱橦跟在我身边的时间,比你陶哥还要多呢。”
“我脾气?不好,老鲁是慢性子的老好人?,有?时候我觉得我像林昱橦的爷爷,老鲁像他的奶奶。”
“橦橦看起来不好相处,朋友也没几个,但他其实真的很懂事。”
简昕无意窥探林昱橦的隐私,但也无法拒绝老人?拉着她的手细细诉说。
陶教授说:“林昱橦呢,他偏好的研究方向?其实是和老鲁一样,是昆虫学史,之所以会跟着我研究仿生学方向?,是因为老鲁那时候身体不好,就像我现在这样,他啊,怕老鲁累着。”
老人?陷入回忆,久久没有?再?说话。
陶教授想到刚失去双亲的林昱橦,不爱说话也不爱吃饭,沉默地?坐在办公室里面?。
他们几个老家伙说,粒粒皆辛苦,这些?白米饭都是农民伯伯的汗水,不吃会浪费
林昱橦才拿起筷子,闷头把饭菜吃得一干二净。
傻孩子啊。
万念俱灰也还会心疼农民伯伯的汗水。
陶教授又想到林昱橦上初中时,他踩着梯子去拿柜子顶端的资料,不慎摔了跤,林昱橦二话不说,背起他就往学校医务室跑。
他那时候也有?一百五十多斤呢,在林昱橦背上发脾气?:“快放我下来,屁事没有?就不要去医务室里丢人?了。”
林昱橦脾气?更大:“别动,必须去!”
后来听老鲁说,他们两个吵架的事情都传到隔壁历史学院去了。
林昱橦也有?执拗的时候,非要上离他们学校最近的县城小高中。
一声不响地?考到他们学院里。
他们那时候都知?道,林昱橦对理工科很多专业也感兴趣,还问过?他,怎么不报自己喜欢的专业。
林昱橦长大了,个子比他们所有?人?都高。
闷葫芦似的小屁孩摇身一变,成了他们的“家长”“监护人?”。
林昱橦那时候说,国外生物学领域的某位老院长就是身边没有?年轻人?照顾,没及时就医,耽搁了病情。
“你们几个退休返聘的老头
子老太太更要注意。”
简昕一直陪着陶教授。
陶教授眼眶忽然红了:“橦橦这个孩子,身世太苦。身边又只有?我们这群随时会撒手人?寰的老家伙,我要是也走了”
简昕蹲在轮椅旁边:“您不许乱说,您看起来很精神呢。”
老人?温柔地?拍一拍简昕的头:“小简啊,不用安慰我,我当然也希望活久点,但是快了,快了”
简昕知?道陶教授说的快了是什?么意思?。上次在小白楼初识陶教授,是她六月拍毕业照的那天,现在快要到八月了。
当初陶教授伸出的三根手指,现在究竟还剩下多久呢?
鲁教授生前给林昱橦发过?微信,这件事陶教授也知?道。
陶教授说:“我不喜欢用电子设备,小简,可不可以麻烦你帮我准备笔墨?”
简昕把标本放在方便?陶教授看清的桌边,在上次找到毛笔和宣纸的柜子里,找到了笔墨。
她把一切准备好,推陶教授的轮椅过?去:“陶教授您写吧。”
老人?极力?克制着自己握笔的颤抖,狼毫落在宣纸上,墨水渗透。
慢慢写下遗言——
“人?生到处知?何似,应似飞鸿踏雪泥。”
“我的孩子林昱橦,陶爷爷愿你谦逊、努力?,不负此生,更愿你笑?口常开?”
简昕喝了米酒更无法控制情绪,帮陶教授沾墨时掉了一滴泪在宣纸上。
她慌张地?说:“对不起,我把纸弄脏了。”
陶教授帮简昕擦眼泪:“你也是,要笑?口常开?。”
陶教授知?晓鲁教授的所有?习惯,知?道书房里哪个抽屉用于收藏关于林昱橦的物品,也知?道有?一组带抽屉的文件柜,是鲁教授都不喜欢用而闲置的。
老人?吩咐简昕,让她把这张纸放在第二层空抽屉里。
陶教授说:“到时候你再?告诉他。”
简昕红着眼睛点头:“好。”
他们这边藏好了那张纸,转头看见林昱橦靠在门边。
简昕好紧张,陶教授却自然地?说:“这是又来催我睡觉了。”
林昱橦说:“溜出来还知?道关上门做掩饰?”
陶教授说:“我可是生物学院的爱因斯坦。”
林昱橦看向?简昕:“还带了个共犯?”
米酒害人?。
简昕脑袋转得不够快,只能装自己不存在,沉默以对。
林昱橦负责把出逃的陶教授推回房间休息。
简昕走到楼外面?,坐在台阶上,捧着脸看天上的星星。
山里没有?光污染,漫天星辰。
简昕爷爷以前在院子里种过?杏子树,杏子还没熟透,她馋兮兮地?先摘了一颗,随便?擦擦就往嘴里啃。
青杏子汁水酸涩。
简昕怕浪费杏子,强忍着咽下去,顿时觉得五脏六腑都涩到极致,酸得发苦。
现在,简昕就是这样的感觉。
林昱橦从楼里出来:“逮完老的,还剩个小的,你也睡觉去。”
简昕抱着膝盖,下巴搁在手臂上:“再?等等。”
林昱橦走过?来:“喝多了?”
简昕说:“没有?,我在等流星。”
她想等几个流星,许几个愿望。
她希望希望所有?老人?都活到百岁,希望陶教授再?活久一点
也希望林昱橦笑?口常开?。
结果?林昱橦说:“别等了,今晚没有?流星。”
简昕猛地?回头,凶巴巴抓一把枯草丢过?去:“你讨厌!”
枯草太轻,一片也没沾到林昱橦,随着偷袭的夜风飘走了。
简昕掰着手指算算日期:“林昱橦,明早我替你做早饭吧。”
林昱橦看着简昕:“陶老头和你说什?么了?”
简昕只是有?点受酒精影响,不算大醉,抿着嘴巴守口如瓶。
可是林昱橦太聪明:“说自己没几天可活了?说我身世悲惨?”
全被说中了。
简昕没吭声,只能眼巴巴地?看着林昱橦。
林昱橦可能已经睡下了,不放心才又起来的,胸针都没戴。
他的话里带有?一些?安抚性质:“这老头太悲观,现在多活一天都是赚了,不好好喝酒享受,想东想西。”
简昕轻轻点头。
林昱橦像陶教授那样,抬手,温柔地?拍了拍简昕的发顶:“至于我的经历,那不是你该背负的。去睡吧。”
第35章 冥后古蛱蝶
隔天早起, 简昕洗漱过后带着几张考研资料出门跑步。
晨光温柔,芳草萋萋。
简昕默背名词解析题,绕着小白楼和玻璃房跑完一整圈, 看见穿戴整齐的陶教授坐在房间窗边向外张望。
昨晚林昱橦说得?对, 多活一天都是赚到了。
要?好好享受才行。
哪怕死神已经拿着镰刀等在终点?, 今朝有酒今朝醉, 且歌且舞、且徐行。
她深吸一口气,植被的芬芳入肺, 抹掉额头?的汗珠, 带着满脸明媚笑容走到窗边:“早呀。”
陶教授说:“早, 小简起得?这么?早?”
简昕说自己习惯了每天早起慢跑。
现在才六点?钟, 早餐估计要?等一小时后才开饭,她问陶教授怎么?不再?多躺一躺。
陶教授摇头?:“人老了觉少, 睡不着。”
简昕说:“以前我爷爷也这样?说过。那?我推您出来晒晒太阳吧, 外面空气更好。”
简昕推着陶教授的轮椅出来,才留意到林昱橦的越野车不见了。
她嘀咕:“这么?早就出去?了?”
陶教授耳力不错:“你?说林昱橦啊?”
简昕脸一烫:“嗯。”
陶教授说:“橦橦不到五点?钟就出发了, 老谭他们?到得?早,他去?火车站接人。”
简昕一句一句跟着点?头?, 点?着点?着,忽然反应过来:“您不到五点?就醒了?昨天睡那?么?晚!”
提到昨晚, 陶教授撇嘴。
老人和简昕告状:“昨天橦橦批评我了,说你?心事重?, 我不该和你?说些悲观的话?。小简, 你?别想太多, 年轻人就该开开心心的。”
简昕更希望陶教授开心。
她知道老人喜欢讲蝴蝶、追忆往事, 有意聊起上次咨询过的问题。她说自己决定要?考研了,现在一边整理文稿, 一边备考。
下?星期回市区,也约了朋友聊学校选择的问题。
陶教授说:“我听你?爸妈说了,累不累?”
简昕一笑:“乐在其中咯。”
陶教授说:“听说你?的理想职业是做生物科普方面的图书编辑?”
“您有什么?建议?”
简昕紧抓着陶教授的手,那?架势,生怕老人藏锋敛颖不肯多说似的。
陶教授被简昕这副急切的样?子逗笑:“我都是黄土埋了大半截的老头?子了,一辈子和虫子打交道,不了解编辑行业,说错了你?可别怪我”
简昕和陶教授撒娇:“不怪不怪,您就说说吧。”
都说陶教授脾气不好,可老人笑起来明明是最和蔼可亲的模样?。
要?是能再?胖些就好了。
陶教授思忖片刻:“小简,你?见过蝴蝶化石吗?”
简昕盘腿坐在陶教授对面的草地里,意外地摇头?:“蝴蝶还有化石?”
陶教授大概觉得?自己说了个令人感兴趣的好开头?,高高兴兴地说:“当然有。”
陶教授给简昕讲起的是出自科罗拉州的蝴蝶化石,叫冥后古蛱蝶。
它是奇迹,历经千万年,纤细的触角仍完好存在。
“我去?国外做古生物学交流见过它,令人着迷。”
简昕难以想象这世界上真的有蝴蝶化石存在,蝴蝶那?么?脆弱,上次她只是做几只蝴蝶标本,百分之百专注加上百分之二百的小心翼翼,还是给一只蝶断了头?。
给标本拆定型昆虫针更是大工程,风干的蝶翅比酥皮点?心还要?脆弱,稍有不慎就要?碎裂掉。
还有那?些随时会掉落的鳞片
这样?人工处理尚且难以保存的小生物,竟然在页岩中沉睡了千万年。
林昱橦不在,陶哥和白柰起得?也很早,他们?和简
昕爸妈一起准备了简单的早餐。
陶教授在早餐桌上告诉简昕,科学家们?小心翼翼地将岩层打开,清理上面的杂质
然后那?些沉睡于其中的蝴蝶就会告诉人们?:
这世界上是先有蝴蝶还是先有花朵、蝴蝶在地球上生存了多久、它们?生活在什么?样?的环境里、它们?和裸子植物之间是怎么?样?的关?系
“小简,在我看来,编辑行业就是这样?的角色。”
“挖掘好的、值得?传播的作品,满足人们?的各类兴趣、求知和探索的需求”
很多人说生物科普类编辑不赚钱,从来没有人像陶教授这样?说过。
简昕眼睛很亮:“我喜欢您的比喻。”
陶教授笑着点头,眼睛却往窗外瞄。
简昕知道老人是惦记即将到来的老朋友们?,佯装不乐意:“陶教授讲课心不在焉哦。”
陶教授说:“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
林昱橦的越野车是在临近中午时回来的,陶教授正在接待室看简昕整理的文稿、张隽拍到的配图照片。
听见车响,陶教授马上笑着往外看。
谭教授穿了锈红色的针织短袖,还涂了口红,微笑着和他们?挥手。
吕教授从车里钻出来,扶了扶金框眼镜:“老陶啊,你?可是又瘦了。”
胖乎乎的张教授说:“瘦点?起码不会三高嘛,我现在可是样?样?高喽。”
周教授也坐着轮椅,头?顶稀疏的几根头?发被风吹得?立起来。
陶教授乐得?合不拢嘴:“都来了,聚齐了。”
林昱橦扶老人们?下?车,和陶哥、简昕的爸妈一起安顿老人们?的房间。
简昕算是“上班”时间,打过招呼后继续敲键盘,忽然听见一声很轻的敲窗户声,像蝴蝶扑在玻璃上。
窗子敞开着,她抬眼就看见林昱橦。
他提着行李箱路过窗边,抬手丢给她一罐桃子味的果汁饮料。
不知道林昱橦怎么?保存的,凉得?像刚从冰柜里拿出来。
张隽眼睛都直了,拿了个纸杯冲过来:“妹妹,好妹妹,给我倒半杯吧,就半杯”
简昕把上半身往窗外探,正好看见旗旗顶着一张晒红的小脸,张开双臂,把林昱橦堵在几米开外的草地里。
旗旗捏着一根狗尾巴草控诉:“小叔,你?为什么?不给旗旗买冰冰凉凉的饮料喝?”
从林昱橦沉默舔唇的动作看,他大概是把这个小朋友给忙忘了,对小朋友的质问始料未及,只能一只手提行李箱,另一只手把旗旗抱起来:“有整箱的,帮你?拆开放冰箱里”
简昕几乎没见过林昱橦有疏忽大意的时候,这是第一次。
张隽随口说了一句“别看了”,本意是让简昕赶紧喝口饮料凉快凉快。
简昕没意识到自己一直盯着人家背影看,被张隽一句话?提醒,捏着饮料,脸瞬间就红了。
张隽护着纸杯,后退半步:“干啥,我只倒了半杯,可没多倒啊。”
简昕说:“我知道。”
说完把笔记本唰唰翻了两页、中性?笔的笔帽拔掉又盖好、喝饮料、擦滴到桌子上的水汽忙了一堆有的没的。
小白楼里生活设备是老旧的,只能靠几台风扇降温。
好在楼里背阴,门窗都敞开,过堂风也能带来一丝清凉。
接待室的门也是二十四小时开着,时常能听到老人们?的欢声笑语。
简昕妈妈爸爸过完周末就回去?了,陶哥、白柰和旗旗还在。
每天午餐和晚餐都充斥着喜气洋洋的热闹,简昕他们?三个有正事在身,很少参与老人们?喝酒闲聊的饭局。
经常是白柰端着给他们?留出来的菜饭过来,拿出姐姐的威严,催他们?把饭菜吃掉再?继续干活,他们?才从各自的任务里抬头?。
这样?的热闹持续了一星期。
老人们?各自有各自的病情,不能总是滞留在离医院路程遥远、通讯不方便的山里。
离别前的傍晚,简昕他们?提早结束工作,也参与进备餐工作里。
简昕炒了个火腿肠炒土豆片,出锅前用?对讲机呼叫林昱橦,说是有要?紧事找他。
林昱橦很快走进厨房。
白柰在盛炖菜,陶哥在切蒜末,简昕趁人不备把一片土豆夹到林昱橦嘴边:“你?帮我尝尝。”
林昱橦说:“这就是你?的要?紧事?”
他虽不解,也还是顺着她的意思,把土豆片咬进嘴里。
简昕把燃气灶调成小火:“很要?紧啊,万一我又忘记放什么?调料,张隽不得?笑话?我半年?”
她转头?问,“怎么?样??缺不缺什么?滋味?淡么??”
林昱橦只吐出一个字:“烫。”
简昕愣了一瞬,随即笑出声:“抱歉抱歉,有没有烫伤?你?怎么?不吹吹再?吃,真的不缺调料吗”
林昱橦帮简昕关?火:“好吃,不用?担心。”
这顿饭吃得?好热闹,刚开餐旗旗就给大家表演了节目。
是某英文启蒙动画里的主题曲。
小朋友穿着花裙子,边唱边跳,肢体动作活泼又欢快——
Guess how much i love you.
guess how much i love you.
guess how much i love you~
这首歌里有很多重?复的调子和歌词,很好记,旗旗唱第二遍时,大家已经能拍着手跟着旗旗一起唱了。
简昕跟着节奏左摇右晃,拍手时碰到林昱橦。
她唱着那?句“guess how much i love you”,不经意间转头?,和他对视。
片刻后,又挪开视线。
“旗旗唱的真好!”
陶教授苍白的嘴唇都有了血色,鼓掌:“今天大家都喝点?,小简也喝点??”
简昕连忙摆手:“我酒量太不好了,喝完影响效率。”
谭教授说:“小简太用?功了,这几天看到她都在埋头?忙碌。听说你?明天要?起大早赶路?”
其实不起大早也可以。
简昕眼睛稍微有点?散光,开夜路不舒服,还是决定早点?出发。
陶教授说:“那?今晚还要?继续工作?”
笑呵呵的张教授也说:“太辛苦了。”
被老人们?关?心着,简昕很不好意思:“今晚算休息,我捡到一只蝴蝶,想着吃完饭把它做成站姿标本。”
站姿难调整。
简昕自知手艺不够好,担心留到蝴蝶身体僵硬之后再?做展翅会失败,只能今晚赶工。
老人们?欢声笑语到深夜,简昕拿着蝴蝶去?玻璃房时,还听见他们?在鲁教授的书房里唱歌。
又是经典老歌。
又有那?首《沧海一声笑》。
她在闷热夏夜里踩着苍老的歌声,走进玻璃房。
这是简昕第一次做站姿标本,好几次插针定位都失败了,急出一头?汗。
太专注,连林昱橦什么?时候来的都不知道。
在简昕捏着昆虫针的尾珠,屏住呼吸,又一次准备落针时,站在她身后、旁观良久的林昱橦伸出手,捏住她的持针的手指:“别动。”
他带她把针落在合适的地方,既能托起蝴蝶的翅膀,又不影响下?一根针的落针位置。
简昕手抖,蝴蝶翅膀也跟着一颤。
林昱橦还是那?句话?,“别动”,然后稳住简昕的手腕。
他几乎把她环在身前,手把手带她给蝴蝶调整姿态。
比盛夏夜风更温热的气息落在耳侧,心跳好快。
简昕找话?题缓解:“你?怎么?来了?”
林昱橦稳稳落着昆虫针:“听陶老头?说你?在考虑选学校的事,来送个东西。”
简昕的心跳被某种情绪牵引:“什么?东西?”
蝴蝶姿势调整好了,林昱橦直起身从柜子上拿了个册子递过来。
是他们?学校的招生宣传册,看起来应该是几年前做的了。
他说:“我们?学校新传专业不错,要?不要?报考试试?”
第36章 大蓝闪蝶
林昱橦是被老教授们叫走的。
老教授们在争论打赌,
问他某鳞翅目微结构的研究论文究竟是哪一年发表的
玻璃房门挡不?住虫鸣,也挡不?住掺在争论喧嚣里的、林昱橦的声音。
简昕心情微妙地翻看林昱橦留下的招生宣传册。
封面印着校门的照片,配了校名和?logo。
旗旗在玻璃房门口喊:“阿姨, 太?爷爷他们说你该睡觉啦!”
隔天所有人?都要赶路, 不?能熬夜。
最先出发的人?是张隽, 简昕在凌晨三点多, 迷迷糊糊地看见过越来越远的车灯。
然后是林昱橦,在天未亮时送其?他要回去的老教授们去火车站, 简昕起床时他已经回来了, 还带了早餐。
早餐后, 陶教授要跟着陶哥一家三口回家, 和?家人?亲戚团聚。
陶教授走前欲言又止,似乎希望林昱橦能够和?他们一起回家。
林昱橦说要等田编辑来商量事情, 过几天再去家里看陶教授。
简昕不?知道?其?中缘由, 也没看见抱着旗旗上车的白柰向?林昱橦投去的担忧目光,以为陶教授只是舍不?得和?林昱橦分?开。
陶教授他们是在早晨七点半离开的。
想要避免夜路驾驶, 简昕也该出发了。林昱橦似乎比平时更沉默些,只说“路上小心”, 安静地站在阳光下目送。
简昕发动车子,降下车窗, 她把手伸出车窗挥了挥,和?林昱橦告别。
直到即将驶出对讲机的有效范围, 才?按耐不?住地按住机身侧面的按键。
简昕问:“林昱橦, 你希望我考你们学校的研究生吗?”
对话受树林与?山体干扰, 信号不?稳, 林昱橦的回复里有沙啦沙啦的杂音,简昕依然能听清他的回答是“希望”。
简昕把对讲机收好, 在颠簸的山路上哼起旗旗昨晚唱过的英文儿歌。
“guess how much i love you~”
一路奔波,到家时刚好是黄昏。
简昕的妈妈爸爸已经准备好简昕喜欢的几种家常菜,站在门口迎接自家闺女。
简昕中午只吃了面包,像闹饥荒逃难的难民,没洗手就冲到餐桌旁边:“妈,妈妈,快给我夹一块里脊肉,啊——”
简昕妈妈把肉喂到简昕嘴里:“山里条件比我和?你爸想象中好些,厨具齐全,又没缺嘴,怎么把你馋成这样?”
简昕嚼着里脊肉,在水龙头下面冲掉洗手液的泡沫:“妈妈做饭好吃嘛。”
简昕爸爸已经摆好碗筷:“开饭开饭。”
简昕人?都坐在餐桌前了,又站起来:“我得去给林昱橦打个电话。”
简昕妈妈爸爸眼看着简昕拿着手机回她自己的房间,进门前左脚踩到右脚拖鞋,踉跄几步差点跌倒,进去还把房门给关了。
简昕爸爸皱眉:“曈曈怎么慌慌张张的?”
简昕妈妈笑着:“你懂什么。”
简昕拨的是小白楼卫星电话的号码,林昱橦大概在接待室看文稿,忙音只响了两?声,电话已经被接起来。
林昱橦说:“到家了?”
“嗯,刚到。”
简昕坐在书桌边,手指去压桌布上翘起来的贴纸边沿。
那是他们从跳蚤市场买的孔雀蛱蝶贴纸,简昕带回来没舍得丢,一直贴在书桌上保存着,也许林昱橦的同款贴纸早就丢掉了吧?
贴纸边沿重新粘在桌布上。
才?分?开十?个小时,除了说几句田编辑明、后天会去小白楼的话题,好像也没什么可继续说的
简昕鼓鼓嘴:“我要去吃饭了。”
“嗯,去吧。”
推开房间门就能闻到满室的饭菜香,吃饭时简昕妈妈爸爸问简昕,过几天室友们来家里玩,想吃什么。
“你们还要上班呢,我们点外卖吃吧。”
“外卖以后再吃吧,妈妈给你们烤披萨?”
大后天是简昕和?室友的生日。
大学室友四个人?。只有一个回老家准备考公,剩下两?个留在这座城市读研和?工作?,简昕约了她们来家里玩。
等待室友聚会的时间里,简昕虽然心痒痒想打电话给林昱橦,又没什么正?经事可说,也就没打扰他。
简昕忙着给室友准备礼物,也抽空背了些考研知识点。
直到简昕生日前一天晚上,两?个室友来简昕家里住,林昱橦还是没有任何?消息。
倒是张隽发了朋友圈。
张隽分?享了一组微距照片,是各类灰蝶的后翅中阈的橙色斑对比图。
前几天简昕还在和他们说:
很多灰蝶后翅差不?多的部位都有橙色斑,只看翅腹面很难分?辨。
这不?,对比图就来了。
简昕给张隽点赞。
张隽很快发来语音信息,说可以把原图给简昕发邮箱里。
简昕回复邮箱地址,答应张隽会带饮料回去。
两?个室友也凑过来,看简昕手机里的微距照片,室友感叹着蝴蝶鳞片的神奇,也眨着眼睛调侃:“和?你联系的人?是男生吧?”
简昕脑子里在想其?他事情,大大方方说张隽是合作?伙伴,做微距摄影工作?室的,非常厉害,照片在国外生物杂质上刊登过。
室友们互相对眼色——
看来没戏。
脸不?红心不?跳的,估计是普通同事了,难道?猜错了?
一起住了四年,室友们是了解简昕的。
简昕拿起手机又犹豫地放下时的神情,分?明就是有小情况了。
其?实简昕是在想,要不?要给林昱橦发信息。
她在手机上输入“张隽拍了新的照片”,输入到一半又删除。
林昱橦又不?是没有张隽微信,要是能看见她发的消息,说明他在有网络信号的地方,肯定?也能看见张隽的朋友圈动态。
有些画蛇添足是不?是?
可是
这个人?前些天还说希望她报他的学校,她都回来几天了,都不?好奇她的决定?吗?
简昕刚和?室友们一起吃过披萨和?牛排,每个人?都喝了简昕爸爸送给她们的高泡香槟。
地毯上放着喝空的香槟杯,剩下的半瓶高泡香槟插在冰桶里。
简昕叹着气放下手机,抬眼,对上室友们含笑的目光。
她脸红了:“看我干什么?”
室友问:“说吧,你有什么事瞒着我们?”
另一个室友说:“抗拒从严,坦白从宽。”
简昕攥着手机,安静几秒,脸更红了:“我好像有喜欢的人?了。”
室友们顿时惊呼:“真的?什么样的人??快说说看”
简昕却在放下手机的同时,忽然换了一种表述方式。
她脸颊泛红,目光明亮又坚定?:“不?是好像,我就是有喜欢的人?了。”
室友们又是一阵欢呼和?追问,简昕捂着发烫的脸和?她们分?享关于林昱橦的事。
她说起林昱橦很多:
刚认识林昱橦时对他的误解;
明知成沐背信弃义?的情况下,她在小白楼受到的照顾;
林昱橦送给她的蝶蛹、书籍、标本;
任职助理前她感受到的重视;
小白楼厨房里那些与?日俱增的饮料、零食和?厨房电器
包括书桌上那幅“勇往直前”。
简昕指着陶教授赠送的墨宝:“这个也是在我失意?那段时间,林昱橦怂恿陶教授送给我的。”
和?简昕同天生日的室友沉浸地听着,也替简昕高兴着;
另一位室友平时就比她们两?个沉稳,歪着头思考半天,语出惊人?:“简昕,你等等,我怎么听着不?对劲呢?”
简昕紧张兮兮地问:“什么不?对劲?”
“我感觉这个林昱橦喜欢你更多呢?”
简昕一愣,然后脸彻底红透了。
她抱起地毯上的抱枕挡住自己,说:“怎么可能啊!”
室友帮腔:“对哦,这个林昱橦对你很好、很照顾啊!”
简昕把脸埋在抱枕里:“林昱橦对别人?也好”
室友急了:“什么?!对别人?也这样吗,你不?会是遇见中央空调了吧?”
简昕又急着替林昱橦解释:“不?是,他对老人?和?小朋友很好,对”
陶哥和?白柰他们,应该算是他的家人?吧?
私心里,她希望他是真的拥有热闹的大家庭,“
对家人?很好,对昆虫和?动物也很好。”
室友气笑了:“谁问你这个?我问你,他对别的女生怎么样?”
简昕茫然:“我没见过林昱橦身边有女生啊”
她想说林昱橦有种“寡王”的感觉,又觉得这样说不?够礼貌,只能换了个形容,说他像“智者?不?入爱河”那种人?。
说着,她看了眼桌上的闹钟。
这个话题到此截止,因?为简昕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心动诚可贵,友谊价更高!
夜里十?一点五十?七分?三十?多秒。
简昕从衣柜里抱出精心准备好的礼盒,在时间刚刚到十?二点整的时候把礼盒塞进室友怀里,“生日快乐。”
另一位室友拿出两?份礼物,分?别送给她们:“祝我的两?个宝贝,生日快乐。”
和?简昕同一天生日的室友也从双肩背包里拿出礼盒:“生日快乐。”
简昕妈妈爸爸已经睡下了,三个女生在深夜里倒了香槟,轻轻碰杯,小声许愿:“祝我们永远开心,永远相亲相爱!”
室友们送的礼物简昕都好喜欢。
她把新手链戴在手腕上,对着灯闪了又闪,大热天的,把外套也穿上了:“我美么?”
室友也戴了手链,正?在拆简昕送的礼物:“美死了,哇,这是什么蝴蝶,好漂亮啊!”
香槟比米酒度数高,酒精度足足有十?一度。
简昕带着酒意?,笑眯眯地说:“大蓝闪蝶。”
“你自己做的吗?”
简昕抱住室友们:“我可没有这么厉害,这是买的,国内不?产这种大蓝闪蝶。”
室友警觉:“进口蝴蝶肯定?很贵吧?”
简昕说:“我有助理工资的,我的宝贝室友必须拥有最好的。”
“这是世界上最贵的蝴蝶吗?”
“啊不?是”
室友说:“我不?管,它在我心里就是最贵的。”
不?过生日的室友她们也没有冷落,简昕抱着室友撒娇说等她过生日也给买最好的,还拿出了自己制作?的蝴蝶明信片送给她们。
照片都是她这一个月里拍的,图案也是她自己手绘的,找了家网店加急制作?,给回老家的室友也寄了一份。
两?个室友边看着明信片,边问她照片里的蝴蝶种类。
简昕一个一个报出名字。
谁料到室友拿着明信片,看着看着,忽然冒出来一句风马牛不?相及的话:“我还是觉得那个林昱橦喜欢你。”
简昕一秒变番茄。
她咽下将出口的蝴蝶名称,往室友怀里扑:“不?要再说啦!”
见她实在不?好意?思,室友们也就换了话题,问大蓝闪蝶的相关介绍。
“我最近整理的是国内常见的蝴蝶资料”
家里和?蝴蝶相关的书籍都带到山里去了,在小白楼住久了,经常会忘记拿手机,也习惯性忽略可以上网查资料这件事。
简昕又喝过酒,完全忘了WIFI,只想起自己带回来的唯一一本杂志。
她从背包里找出来。
杂志是她和?林昱橦借的,前些天他经常看,她看过两?页,觉得不?错,这次回来前就把它借来了。
简昕翻开杂志:“我记得这里面有关于大蓝闪蝶的论文,好像是根据它某种特性研究出神经修复的什么系统”
室友说:“我瞅瞅,我回去要和?我爸妈吹牛有东西掉了。”
三个喝香槟喝到的晕乎乎的女生,把掉在地毯上的东西拎起来,凑在一起看。
似乎是书签。
还是那种用黑卡纸自制的书签,卡纸打孔系了细细的黑缎带,上面的蝴蝶贴纸图案眼熟。
室友说:“这是什么蝴蝶来着,总觉得好像在哪见过。”
简昕却看向?自己的书桌。
她桌布上有和?书签相同的孔雀蛱蝶贴纸,原来林昱橦也还保存着。
心里那一瞬间的怦然,像她在青凤蝶成群出没的小溪边摔倒那天,几十?只蝴蝶被惊扰,同时扇动翅膀
十?二点十?几分?,简昕手机响起提示音。
简昕拿起手机,看见一条来自林昱橦的微信——
【生日快乐。】
有那么一瞬间,简昕脑海里回荡的是室友们开玩笑的话:
“感觉这个林昱橦喜欢你更多呢。”
第37章 巴黎翠凤蝶
简昕竭力想要镇定, 却被逐渐变成绯红色的耳朵和脖颈皮肤出卖了心绪。
室友们发?现祝福来?自林昱橦,问她,这就是她口中?的“智者不入爱河”吗?
并且认为这是验证她们之前猜想的有力证据, 很高兴地问, 他们现在这样算不算暧昧期。
简昕认真想了想:“不能算吧。”
就只是祝福而已。
总不能自恋地认为人家已经迷恋她到无法自拔了吧?
另一个?室友也问:“难道林昱橦就什么都没和你说过?”
简昕想起招生?宣传册:“他说他们学校新传专业不错, 问我要不要报考试试。”
寿星室友抱着装了三只大蓝闪蝶标本的玻璃罩不舍得松手, 激动地说:“这就对了,不就是希望你能离他近些的意思?!”
简昕双手捂着胸口, 压住快要蹦出来?的心脏。
总算还?有个?清醒的。
一向成熟的那位室友询问:“你真的打算为林昱橦去报考他的学校?”
简昕脸上的红晕渐渐褪去, 正色地说, 其实她在做考研计划的时候看过林昱橦的学校, 当时拟订了三所大学:
她的本科母校;
北方某所大学;
林昱橦的学校。
这三所大学中?,最先被简昕排除的是北方那所大学。
离家距离太远, 她没有想过毕业后要留在北方城市发?展, 而且她的理想就业方向是生?物科普读物的编辑,除了要考虑新传专业的实力, 也要考虑学校里生?物学院的实力。
那所大学的生?物学院没有被评为王牌的专业。
综合考虑,被她排除。
简昕的本科母校和林昱橦的学校, 应该算不分伯仲。
好难选。
只不过,简昕最近频繁接触到林昱橦的新、老?两任博导, 还?有鲁教?授的资料,都是生?物学院的中?流砥柱, 自然对他的学校更有好感。
去林昱橦的学校, 意味着简昕可以有更多机会?学习到本专业以外的昆虫学知识
当然, 她也想经常见到林昱橦。
这件事聊到深夜, 她们都困了。
室友们都换上简昕的睡衣套装,熄灯, 钻进被子里挨着、靠着并排躺。
室友在昏暗中?捏了捏简昕的脸:“我们小简昕快要谈恋爱了。”
简昕说:“那也要林昱橦真的喜欢我才行。”
她闭上眼睛,在睡意侵袭前又说,“不知道他的眼光怎么样,我也很值得喜欢的”
生?日?当天是周末,简昕和室友们借着酒劲睡到十点钟。
她们是被回老?家的那位室友打视频叫醒的。
那位室友给她们订了生?日?蛋糕,宿舍里个?个?都是才女,蛋糕图案是室友设计的。
是两个?寿星分别喜欢的森林感和蝴蝶元素的结合体,苔藓像真的,也像是把山里生?机勃勃的土壤切割下?来?的样子,上面?用翻糖做了一只很漂亮的蝶。
翠绿里面?一点蓝。
蝴蝶原型应该是巴黎翠凤蝶,后翅有一对漂亮的蓝绿色大斑。
简昕忽然想到林昱橦,如果林昱橦在的话?,不知道会?不会?觉得蛋糕上的蝴蝶形象不够严谨?
不会?。
她自问自答,他不会?那么扫兴,应该会?点头说蛋糕不错。
室友调侃:“想谁呢?”
简昕否认:“谁都没想!”
通视频通了两个?多小时。
中?午简昕爸妈下?班回家,带着简昕她们在附近商场里吃了顿大餐。
饭后又逛街,到下?午四点钟她们才分别、各自回家。
简昕打算明天起早去小白楼,晚饭前已经开始收拾双肩背包了。
这次她回来?没带什么,再回去倒是有很多东西想带着。
她问:“妈,您说我要不要把剩下?的
蛋糕带给林昱橦和张隽尝尝?男生?会?喜欢么,会?像爸爸一样不喜欢吃甜食么?天气这么热呢,蛋糕在车上一路会?不会?坏啊?”
简昕妈妈说:“真想带,妈妈给你装保温盒,放几个?冰袋就好了。”
简昕笑眯眯:“谢谢妈。”
说完往爸妈身边跑,宽大的裙摆差点划倒茶几上的花瓶。
简昕爸爸说,又长大一岁,怎么还?这么冒失?
简昕有自己的小心思:“那我都长大一岁了,是不是可以更自主选择了?妈,爸,我有事情和你们商量。”
“又是什么馊主意?”
简昕举起右手:“我想考林昱橦他们学校。”
简昕爸爸皱眉:“怎么不考你们学校了,离家近些多方便?”
简昕把昨天夜里和室友们说过的话?重复一遍,说自己深思熟虑过。
她晃着爸爸胳膊:“爸,我和老?教?授们多接触接触,有什么不好?陶教?授说编辑工作?像整理化石的科学家呢!”
出乎简昕意料的是,这次爸爸没反对。
反而是妈妈把她叫到厨房里:“曈曈,你这个?决定,有没有林昱橦的原因?”
简昕去拿西瓜的动作顿住,讶异地看向妈妈,又小心地往客厅瞄。
确定爸爸真的是在看电视,她才说:“妈,您什么时候看出来?的?”
简昕妈妈说:“你是我生?出来?的,有什么小心思还?能瞒我么?”
简昕脸很烫:“那您能不能先别告诉我爸,我怕爸爸会?误会?我选学校的动机”
简昕妈妈严肃地问:“真的是误会?吗?”
“真的是!”
简昕坦然承认自己对林昱橦有好感的,他也是这次择校的原因之一,但绝对不是全部原因。
简昕妈妈说:“你有自己的考量就好,不要只因为感情就轻易做决定。曈曈,你们现在还?是合作?关系,如果相处过程中?出了什么矛盾,会?影响图书项目的进行、违背你们的合作?初衷,你懂妈妈的意思吗?”
简昕拿起西瓜咬一口:“您的意思就是说,怕人家看不上您女儿呗?”
简昕妈妈打她的屁股:“臭孩子,妈妈是那个?意思吗?”
根本没用力。
简昕假装“哎呦”两声,又亮着眼睛吐掉两颗西瓜籽:“这西瓜好甜!家里还?有吗?有的话?我明天要带走。”
“有。”
“那爸爸买的香槟,还?有吗?”
“什么都想带,干脆把家搬去吧。”
简昕预备了打包蛋糕的冰袋,拉开冰箱冷冻层的抽屉放进去。
转头看见爸爸脸色不太好看,拿着手机,对妈妈招手。
简昕妈妈去接听电话?,表情凝重。
简昕心里绷起一根弦。
她在他们挂断电话?后,打量着妈妈的神?情:“是不是陶教?授他”
简昕妈妈点头。
简昕爸爸听到简昕提起香槟,猜到自己闺女是准备陶教?授带的,最近几天没通话?过,顺便打电话?给陶哥,想要问候老?人。
没想到会?听见陶教?授再次进医院的消息。
听陶哥说,陶教?授是被救护车拉走的,医生?们对晚期病人束手无策。
他们都知道呕吐、剧痛、昏迷这些情况意味着什么。
当下?只能等。
可是等到好结果的概率却微乎其微。
简昕爸爸说:“情况实在不算好,听说小林也赶过去了。”
简昕妈妈说:“那我们”
简昕爸爸妈妈要工作?在身,要等明天到单位看情况,确定可以请假,他们才能动身去医院探望陶教?授。
夫妻两人正商量这件事
简昕忽然开口:“妈,爸,我想现在过去。”
见简昕满脸急切,简昕爸爸不同意:“胡闹,你这个?样子能开车吗?”
时间太晚。
简昕妈妈也说夜路不安全。
可是
简昕想到那晚陶教?授说过的话?——
“有时候我觉得我像林昱橦的爷爷,老?鲁像他的奶奶。”
“橦橦这个?孩子,身世太苦。身边又只有我们这群随时会?撒手人寰的老?家伙,要是我也走了”
简昕努力镇定下?来?:“妈妈,我想去,我会?注意安全的。”
生?老?病死无解。
尽管他们都奢望陶教?授能再活久点,可是病魔无情,老?人可能还?是快要走到生?命尽头了。
简昕左右不了生?死,但起码,在陶教?授生?死攸关的时候,她希望能多一个?人陪在林昱橦身边。
简昕妈妈没有阻止,把车钥匙递给她:“曈曈,路上开车一定专心。”
简昕点头。
她开车驶离住宅区,一路克制着心慌和担忧谨慎驾驶。
白色汽车穿梭在灯火阑珊的城市夜晚。
简昕希望陶教?授可以像上次那样出院。
可是,六月老?人伸出的三根手指像三根火光摇曳的烛,烛火总要燃尽,大罗神?仙也无力回天,万一老?人真的不幸离世,林昱橦怎么办?
简昕想起林昱橦的书房,满墙的蝴蝶尸体灿烂地挂在相框里。
小白楼像是一座盛满往昔的遗迹。
他就那样深沉而又坚定地守在遗迹里,守着那些还?未褪色的温暖记忆和早已经失去生?命的蝶
高速有些堵车,将?近三个?小时后,简昕才听见导航提示:
前方还?有四十七公?里途径服务区。
在简昕思考要不要去给车加油时,手机响了。
是林昱橦的来?电。
简昕划动屏幕,林昱橦那边的夜风声传入她的车里。
风声呜咽不断,营造出虚假的热闹。
林昱橦问:“到哪了?”
简昕惊怔:“你怎么会?”
林昱橦声音平静。
他听陶哥说和简昕爸爸通话?过,担心简昕冲动,立刻给简昕家里打了电话?。
但简昕妈妈说,简昕已经在路上了。
解释过前因,林昱橦重新问:“到哪了?”
鲁教?授家所在的城市简昕没去过,高速路途径点都很陌生?,唯一的参考就是导航。
简昕吐出服务区的名字,说还?有不到四十公?里会?路过那里。
林昱橦说:“再下?一个?服务区,停一下?车,我在那里等你。”
“你怎么过去的?”
“高铁。”
简昕想问林昱橦,为什么会?从医院突然坐高铁跑到八竿子打不着的陌生?服务区。
林昱橦预判了她的问题,回答:“不是说眼睛有散光,开夜路不舒服么?过来?接你。”
也许是该高兴的。
可简昕胸腔里涌起一阵酸涩,她说:“林昱橦你等我,最多四十分钟我一定能到的。”
三十三分钟后,简昕的汽车驶入林昱橦所在的服务区。
简昕一眼看见林昱橦:
月色寂寥,他形单影只地坐在服务区两层小楼前的台阶上,被车灯晃得眯了下?眼睛。
服务区里没什么车,简昕随便把车停下?,匆匆下?车往林昱橦那边跑。
林昱橦已经从台阶上站起来?。
简昕跑到他面?前,张开双臂,给了林昱橦一个?拥抱。
“林昱橦,我来?陪你了。”
第38章 黎明闪蝶
林昱橦没料到简昕的拥抱, 失神半秒,才轻轻拥住她的背,拍了拍。
这一切都发?生得太过突然——
自从田编辑从小白楼离开, 林昱橦一直在忙。
他和田编辑商讨出来的文稿改动内容不算少, 简昕又是十分负责任的工作助理, 等她从家?里回来, 发?现进?度落后,一准会?熬夜甚至通宵, 拼命追她没能?跟进?的问?题。
简昕要备考。
林昱橦想着, 不如他来熬夜、他来通宵。
反正每年到了这几?天都是一样彻夜难眠, 找点?事情做也好。
昨夜看文稿到十一点?半左右, 有飞蛾扑玻璃。
樗蚕蛾体型不小,翅膀撞击玻璃窗的声音也很?明显, 他从文稿内容里回神, 寻着声音看过去,顺便瞥了眼墙上的钟。
挂钟是老头子们喜欢的款。
钟面上嵌了一块显示温度、日?期、星期的
电子屏。
林昱橦忽然记起简昕的生日?。
时间太晚, 不方便打电话,林昱橦拿着车钥匙和手机出门, 驱车几?十公里,轻车熟路地找到有信号的地段。
陶教授入院的消息, 是给?简昕发?过祝福信息后收到的。
陶哥哽咽着打电话,叫了一声“橦橦”, 随后泣不成声。
成年之后陶哥很?少再这样叫他。
林昱橦瞬间攥紧手机。
最后是白柰接过电话, 才算把事情原委说清楚。
林昱橦赶到医院, 已是凌晨。
陶教授正在昏迷, 医院的被子藏不住老人瘦骨嶙峋的身躯。
陶教授瘦了太多,六十多岁时还被同僚调侃是陶老胖, 现在已经?变成林昱橦不用费力就能?轻松抱起的皮包骨。
枯瘦的四肢,只有腹腔因为积液而隆起。
林昱橦找到医生,问?陶教授还剩下多久。
医生说情况不好,最多一个星期。
现在又是夜里十二点?多。
接到陶哥的电话后的二十四小时时间里,林昱橦感觉自己像书房抽屉里用硫酸纸打成三?角包、待展翅的蝴蝶尸体,身体又僵又冷。
简昕的拥抱是温暖的。
她哄人的招数十几?年未变,还是六岁时候的老一套。
开到医院还需要四小时。
林昱橦坐进?驾驶位准备发?动车子,简昕从手套箱里掏出一袋糖。
她说:“林昱橦,薄荷糖清凉醒神,桃子味的糖更甜,能?缓解难过,你要不要两颗一起吃?”
林昱橦很?浅地笑过一下,伸出手,说:“也行,谢谢。”
简昕的专业需要即兴发?挥的能?力,她是拿奖学金的优等生,能?力不差。
面对?眼下的情况,她忽然觉得自己笨嘴拙舌,还要林昱橦反过来安慰她。
汽车驶入漆黑的深夜,林昱橦说:“这次陶老头情况不好,你要做好心理准备。”
那你呢?
简昕在心里问?,你做好心理准备了么?
他们抵达医院时天已经?快要亮了,简昕随林昱橦走进?医院,到陶教授所在的楼层,才发?现陶教授的家?人几?乎都在。
陶哥抱着头坐在走廊里,简昕在陶哥抬头的一瞬间,差点?没认出来。
陶哥一定痛哭过,整张脸都是肿的,眼里充满红血丝,看见简昕,陶哥勉强振作精神:“还让你大老远开车赶来”
话没说完,眼泪已经?落下。
陶教授有三?个孩子。
后来简昕听白柰说:他们的大伯正从塞尔维亚赶回来;姑姑哭到呼吸性碱中毒,刚被陶哥的妈妈送去医院旁的酒店休息;走廊上那个眼睛和陶哥一样肿、焦虑地走来走去的人,是陶哥的爸爸,也是陶教授的小儿子。
白柰大概是希望气氛能?轻松些,和简昕说,陶教授一辈子臭脾气,这两年生病,才和蔼些。
孩子们却?都是爱哭鬼,尤其陶哥父子两个,简直是哭包。
其实白柰也没有好到哪去。
白柰脸色苍白,眼睛也是浮肿的,卧蚕已经?是平时的两倍大了。
白柰勉强笑着:“你看,我们平时就总说,林昱橦才像是爷爷的亲孙子。”
陶家?人都脆弱,林昱橦成了医院里唯一能?主事的人。
连医护人员也会?找林昱橦说情况。
他看起来没有受陶教授病情影响,理智、冷静地回答医生的问?题。
简昕这边听不到林昱橦和医生的对?话,只看见林昱橦得体地为医生打开病房门,引医生走进?去看陶教授。
简昕想,如果她不了解林昱橦,她可能会和在鲁教授葬礼上有同样的感受。
也可能?会?认为,他的冷静是没有血缘关系才能?保持的冷眼旁观,是某种程度的漠然。
但她知道他不是。
如果他是,就不会在含着薄荷糖开车时,眼里闪过泪光了。
片刻后,医生走出病房,林昱橦同医生道别,找陶哥商量陶教授的后事。
陶教授接受的是临终关怀治疗,所剩的时间只能?按天计算。
后事是迟早要准备的。
陶哥泣不成声。
白柰也停下和简昕的交谈,在某个瞬间别回头,抹掉眼泪。
林昱橦蹲在陶哥面前:“要准备大一码的鞋,会?有浮肿,不好穿,需要我帮你准备吗?”
简昕看着林昱橦眼里彻夜未眠的红血丝,心里很?不是滋味。
他到底经?历过多少场丧事,才能?在生死面前如此稳重可靠?才能?对?丧葬流程如此了解?
下午,简昕的妈妈爸爸也赶来了,简昕站在病房门外,透过窗口去看昏迷不醒的陶教授。
干巴巴的小老头蜷在床上,脸上再也没有当日?在草地上给?她和旗旗科普蝴蝶知识的光彩。
所有人都被死亡笼罩的阴影压得喘不过气,简昕也不例外。
她快步穿过走廊,到消防通道的窗边透气。
简昕意外接到张隽的电话。
电话是从小白楼打过来的,算算时间,张隽应该是刚从通讯失灵的山里拍完照片回去。
张隽对?陶教授的病情一无所知,只是压着声音问?简昕能?不能?联系到林昱橦。
林昱橦和陶哥去订寿衣、骨灰盒这类后事该备的物品了。
简昕问?:“能?,怎么了?”
“田编辑就在我隔壁房间里。”
张隽说田编辑是去小白楼聊文稿的,和林昱橦约过。
现在林昱橦不在,他一个摄影师,什么都不懂,根本没办法和田编辑聊。
张隽说:“林昱橦手机关机,你要是能?找到他,快点?让他回电话。”
简昕尝试过,林昱橦果然是关机。
他们出去已经?有段时间了,应该快回来了吧?
简昕边拨陶哥的手机号码,边往医院楼下跑,刚巧在医院的停车场遇见回来的林昱橦和陶哥。
简昕把事情和林昱橦说了。
林昱橦拿出手机:“抱歉,手机没电了。”
陶哥默默递来手机。
林昱橦和田编辑通话时,简昕就在旁边。
听起来,涉及到田编辑的其他工作进?程,取消见面似乎很?令田编辑感到很?为难。
可是他们手边什么资料也没有,想要异地沟通并不现实。
简昕查了路线:“我回去吧,五个多小时车程就到了,但就是要麻烦田编辑等等我,可能?也要熬个夜。”
这里需要林昱橦。
简昕留下反而帮不到忙,回小白楼一趟,把工作问?题跟进?完,明天就能?赶回来。
简昕和林昱橦商量过,准备辞别妈妈爸爸和其他人。
一向乖巧的旗旗却?哭闹不止,一定要跟简昕一起回山里。
白柰软硬兼施,旗旗哭着摇头,说什么都要去。
“阿姨,求求你了,我要去,带我一起去吧。”
陶哥和白柰要守在医院,的确很?难有精力去照顾小朋友。
简昕说:“让旗旗跟着我吧,万一我会?尽快带旗旗赶回来的。”
白柰很?疲惫也很?无奈:“旗旗,那你一定要听小简阿姨的话”
林昱橦送她们到楼下:“注意安全?。”
不知道他多久没睡过觉了,眉眼间透露出淡淡的疲惫感。
简昕说:“你要注意休息。”
林昱橦点?头:“好。”
简昕带着旗旗赶路,回到小白楼第?一时间进?了接待室。
张隽很?有眼色地倒了一杯水,简昕一饮而尽,和田编辑说:“抱歉,让您久等了。”
简昕没吃晚饭,让张隽给?旗旗煮面,自己和田编辑核对?文稿到夜里十一点?,又安顿田编辑在小白楼住下。
田编辑说:“没看出来,小简还有点?雷厉风行的感觉。”
小简笑笑:“明早吃过早餐,我送您去火车站。”
田编辑问?:“你也快去休息,今天真是辛苦了。对?了小简,林昱橦那边是有什么事情吗?”
简昕犹豫片刻:“是陶教授,他情况不太好。”
田编辑似乎十分意外。
田编辑在校期间没有上过陶教授的课,只是听过陶老胖脾气暴的传言,情绪复杂地叹了几?句,又说:“还是不耽误你休息了。”
简昕忙完工作,去找张隽和旗旗。
旗旗不肯睡觉,张
隽无计可施地陪着小朋友在鲁教授的书房里翻箱倒柜。
没进?门就听见张隽说:“我说旗旗,小祖宗,你可是该睡觉了,要不明天咱俩谁也别想喝冰凉的饮料!”
旗旗今天格外固执:“不喝就不喝。”
简昕进?门:“我来陪她吧。”
张隽出门后又不放心地探头:“妹妹,你眼睛都熬红了,还是快点?劝小朋友一起睡觉吧,不然要生病的。”
简昕说:“放心。”
她蹲在旗旗身边:“旗旗,能?不能?告诉阿姨,你在找什么?”
旗旗红着眼眶转头:“阿姨,我在找曙光女?神。”
简昕没听懂。
旗旗急着说,自己要找到曙光女?神,只要她对?曙光女?神许愿,太爷爷就不会?死了。
“能?和阿姨说说曙光女?神是什么样子吗?”
“白色的,不对?,有点?蓝色又有点?白色。”
“还有吗?”
“没有了,就是翅膀闪闪的。”
简昕反应过来:“旗旗,你说的是蝴蝶?”
关于蝴蝶知识的储备量,简昕远不如林昱橦,但女?孩子会?留意的一些蝴蝶形象她还是知道的。
简昕猜测旗旗要找的是Morpho Aurora,被译名为黎明闪蝶。
因为“Aurora”是罗马神话里掌管黎明和曙光的女?神,很?多人认为这种蝶翅膀上的金属感光泽充满希望色彩。
简昕说:“我陪你一起找,找到我们就睡觉,好么?”
旗旗点?头。
她们几?乎找遍了鲁教授书房里未上锁的柜子,依然没有收获。
简昕问?,会?不会?是在林昱橦那里。
旗旗摇头:“不会?的,是小叔送给?鲁太爷爷的新年礼物,小叔不会?要回去的。”
礼物
上次和陶教授在这里对?话,陶教授教简昕藏那封信时提过,鲁教授把和林昱橦相关的东西都收在书柜下面的大抽屉里。
简昕打开那个抽屉,黎明闪蝶的标本果然静静地躺在那里。
标本被保存得很?好,连林昱橦手写过新年祝福的的便签,都完好无损地贴在相框上。
简昕把它拿给?旗旗,旗旗欢呼着,就好像陶教授终于有救了一样。
小朋友闭上眼睛虔诚地许愿:希望太爷爷早日?康复,长?命百岁,过年时带旗旗去东北滑雪
简昕眼眶很?酸,担心旗旗看出异样,只能?挪开视线。
她看见抽屉里的一叠旧报纸和杂志。
最上面一张报纸上,印着林昱橦的照片。
某年高考状元的相关报道,照片里的林昱橦没什么表情。
下面是记者编写的一些文案。
这张报纸下面是他们大学的校报,刊登着林昱橦作为优秀学生代表发?言的照片。
抽屉里还有几?本期刊,是林昱橦和鲁教授发?表过论文的期刊。
甚至连他的本科和研究生论文都有保存。
简昕只是想看看林昱橦的过往,抱起那摞书,却?意外看到年代更久远的报纸。
报纸上报道了一场多年前发?生在南方的灾情,暴雨引发?山洪,山洪又引发?了泥石流
事发?时,有一对?在山里勘测昆虫数据的年轻博士夫妇,不幸遇难。
有一位姓林。
简昕忽然意识到,她正在看的是当年林昱橦父母遇难的报道。
报纸边沿泛黄,纸面像被水打湿过又干燥,起伏不平。
是谁弄湿过它?
还是说,曾有人对?着这篇报道落泪?
更令简昕感到震惊的是:
林昱橦父母的遇难日?期,和她的生日?相隔仅仅五天。
那天是林昱橦父母的忌日?吗?
难怪陶教授离开小白楼前,希望林昱橦跟他们一起走;
难怪她回家?的几?天里,林昱橦显得比平时更少言寡语。
这几?天林昱橦还好吗?
他在这样的情况下还记得她的生日?、给?她发?了“生日?快乐”
那现在,他究竟是以怎么样的心情在医院里准备陶教授的后事?
旗旗许完愿抬头:“阿姨,你哭了。”
简昕慌忙抹掉眼泪:“没有,阿姨只是太困了。”
第39章 黎明闪蝶2
旗旗其实已经熬到极限了, 被简昕抱去卧室的路上,脑袋一沉一沉地下垂,躺到床上后几乎是秒睡。
简昕找薄被给?小朋友盖好, 守了十分钟左右, 确定旗旗睡熟才轻手轻脚地走出房间, 去接待室拿卫星电话?拨给?林昱橦。
卫星电话?里响起?忙音。
不是“您所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看来林昱橦给?手机充过电了。
几声忙音后,林昱橦接起?电话?:“刚和田编辑沟通完?”
不知道是熬夜, 还是需要他沟通的事情太多的缘故, 他声音是哑的。
简昕脑海里闪过报纸内容, 差点落泪:“很早就?沟通完了。”
上次田编辑来山里, 应该是和林昱橦商讨出很多需要改动的部分。
林昱橦没等她回来,他已经修改、整理过了。
简昕和田编辑沟通起?来并不费力。
林昱橦说:“不知道你们什么时间休息, 所以没打电话?, 沟通顺利么?”
他那?边有开?门、关门的声响,大概是去了消防通道。
简昕说:“顺利, 哄旗旗睡觉花了些时间。陶教授现在怎么样?了?”
林昱橦说陶教授醒过两次,精力十分有限, 只能说几句话?。
也说,陶叔和陶哥太感性, 简昕爸妈留下帮了不少忙,白柰带他们一起?回酒店休息了, 让简昕不用担心。
“田编辑呢?”
简昕看一眼漆黑的走廊:“已经睡到打呼噜了。”
林昱橦调侃:“确定是田编辑的呼噜声?”
简昕想到上次她和林昱橦在昏暗的楼道里并肩前行?, 听见张隽的呼噜声。
她有意?让气氛轻松些:“确定啊, 张隽的呼噜像电锯, 田编辑的呼噜是有节奏的口哨声,还是很好分辨的。”
林昱橦很轻地笑了一声。
简昕问:“你不睡觉吗?”
林昱橦说:“我和陶哥得守夜, 能靠椅子上闭会儿?眼睛。”
他们不敢休息,也许是怕错过陶教授清醒的时刻吧?
简昕有点哽咽,掩饰地“嗯”了一声。
“简昕?”
“嗯”
“困了?今天是我疏忽,抱歉,辛苦了。”
简昕捂着话?筒吸了吸鼻子:“没有,我不困,只是走神了。我本来就?是项目助理嘛,回家这几天还劳烦林博士亲自赶工,工资拿得好心虚哦。”
幸好林昱橦还有点幽默细胞。
林昱橦说:“既然这样?,有件事情麻烦你。”
陶教授某次短暂的清醒,说想念鲁教授他们这些已故旧友,想看看照片。
林昱橦的房间里有相册。
简昕拿着卫星电话?往楼上跑,一口气跑到三楼,推门进了林昱橦的卧室。
相册在床头边棕色的木制五斗柜最后一层,抽屉里的物品摆放很整齐,简昕把它们一样?一样?挪出来:“什么样?的相册?”
卫星电话?放在地上,林昱橦在电话?里说:“棕色的,可能在最下面。”
“好厚,比我那?本《蝴蝶圣经》还要重。”
林昱橦说:“帮我看一下,里面有没有一张陶老头和鲁老头戴虎头帽的合影。”
简昕把厚厚的相册拿出来,翻开?记录着无数过往瞬间的相册。
里面有中学时期臭着脸不知道和谁在置气的林昱橦,她没时间多看,快速翻动着相册,终于在老教授们万年不变的衬衫装照片里看到一抹鲜亮的红色。
“林昱橦,我找到了!”
照片里鲁教授戴着喜庆的虎头帽子,笑得十分开?心,眼周扩散开?愉悦的皱纹。
陶教授撇着嘴,有点不自在。
可是,不止鲁教授和陶教授,还有另外一位和他们年纪相仿的老人。
简昕说:“是三人合影的这张吗?”
“是,你眼生的老人是历史学院的齐教授。”
照片里的虎头帽是林昱橦出去买回来的,陶教授爱面子,死?活不肯戴。
那?个时候陶哥
和白柰刚结婚不久,陶教授臭着脸说,孙媳妇才刚进门,为老不尊,叫人家姑娘看见他挺大岁数还戴儿?童帽像什么样?子?
陶教授反抗无效,被鲁教授和齐教授合力给?镇压了,硬是把虎头帽给?陶教授戴上,林昱橦趁机拍了照片。
背景里的蝴蝶兰盆栽上挂着红色小挂饰,窗户上似乎贴了窗花。
简昕问:“这是过年期间?”
“对,陶老头和齐老头都有家庭,就?鲁老头一个万年单身汉,他们担心鲁老头寂寞,经常在假期找各种由?头过来住。”
最经常用的由?头关于林昱橦——
“老鲁,净说客套话?,什么大老远跑来,我们过来又不是看你。”
“你说你一个老光棍,哪能照顾好孩子?别把橦橦带坏了。”
“啊就?是就?是,我们主要是来看橦橦的。”
这次见面后,和林昱橦之间的关系,好像有了些微妙的变化。
换作是以前,他大概不会对她讲这么多吧?
简昕说:“齐教授看起来性格很好呢,有点像圣诞老人。”
“你怎么知道这老头总扮圣诞老人?”
简昕忍不住笑:“真的?”
“嗯,经常亲手做礼物送晚辈,卧室里的摆钟是齐老头做的,挺心灵手巧一老头。”
简昕在林昱橦的卧室住过一夜,知道窗台上有个很特别的小摆钟:
表盘是很大的页岩,右下侧有一条狼鳍鱼化石。
十二点钟的位置是形状很完美的菊石化石。
三点、六点、九点分别是三叶虫化石、动物牙齿化石和一块黑色的小小陨石。
简昕说:“这个小座钟看起?来好贵,如果?在商店橱窗里遇见,会感觉买不起?。齐教授真的好厉害。”
林昱橦说:“就?是人唠叨了些。”
戴虎头帽那?天陶教授生气了,死?活要删掉照片。
这张是林昱橦私自留下的。
那?是天气非常好的冬天。
齐教授沐浴在窗边的阳光里,捧一杯暖茶,慢条斯理地唠叨着:“老陶啊,你可不能总生气,莫生气,人生就?像一场戏我们老年人呐,生气对心脑血管不好”
其实身体最不好的就?是齐教授。
齐教授早年在考古工地摔伤过腰椎,每逢阴雨天都会腰痛。
后来还患了糖尿病。
但齐教授仍然是个打胰岛素都要看陶教授和林昱橦拌嘴、唠叨几句“世间没有遮天树,只有一物降一物”的老头。
简昕听着这些过往,感到些欣慰。
助理合同附件里有林昱橦的身份证复印件,她算过,双亲遇难那?年,林昱橦才九岁。
但幸好有老教授们,这些年林昱橦也有家,有他的家人们。
他有在被好好爱着。
可是,这几次在小白楼的聚会中,简昕没有见到过齐教授本人。
齐教授极有可能和她的爷爷一样?,在多年前就?去世了。
林昱橦有家人。
但他要面临的是家人们一个又一个的离开?。
简昕心里五味杂陈。
挂断电话?前,林昱橦说:“旗旗一定要跟着你去小白楼,可能是因为黎明闪蝶标本,我送给?鲁老头时她在场”
是去年。
鲁教授身体已经很不好了,抱怨自己记性越来越差,什么都找不到,连老花镜也给?弄丢了。
林昱橦为了哄老人家开?心,送蝴蝶标本让老人许愿。
鲁教授说,希望失踪的老花镜能自己跑出来。然后就?真的从?衣服口袋里摸到了不见的老花镜。
大家都知道是林昱橦“从?中作梗”,只有旗旗信以为真。
林昱橦答应旗旗,等到旗旗过生日?,也送黎明闪蝶的标本给?她。
林昱橦也在用心爱他的每一位家人。
“标本在鲁老头书房的抽屉里。”
简昕说:“嗯,我知道。明天给?她带着。”
林昱橦说:“让张隽送田编辑去火车站,你太折腾了,明天晚点起?,路上注意?安全?。去睡吧。”
简昕说:“等等,林昱橦”
“你说。”
“你嗓子哑了,要多喝水。”
林昱橦那?边沉默了一瞬,然后说:“好,晚安。”
简昕没单独找房间休息,抱着相册、踩着张隽和田编辑此起?彼伏的呼噜声回到旗旗睡着的房间。
她担心旗旗夜里醒来会害怕,挤上宽度一米二的床凑合了一夜。
六点钟,简昕起?床去厨房,发现张隽已经在煎蛋了。
张隽系着围裙:“哪能都让你做,待会儿?我和田编辑吃完,我送他去火车站,妹妹,你再去睡会儿?。”
简昕这两天很累、很心焦,又藏着对林昱橦的担心,冷不防听见张隽这番贴心的言论,眼泪差点掉下来。
张隽拿着锅铲:“举手之劳,可别太感动啊。我把你和旗旗的份也做出来吧,你俩微波炉热一下就?能吃。”
简昕点头:“煎蛋少放盐。”
张隽猛地转头:“不给?你做了信不信?!等你一走我就?把所有饮料喝光!”
天气很好,山里笼罩着一层如轻纱般的薄雾。
简昕在早餐后带上旗旗出发。
可能因为昨晚对曙光女?神许过愿了,小朋友今天明显轻松很多。
旗旗把开?在颠簸山路上的汽车当成过山车,颠一下叫一声。
简昕羡慕小孩子的天真单纯。
要是许愿真的有用就?好了。
将近五小时的车程,汽车终于驶入陶教授住院的市区。
简昕把车停在一家蛋糕店前:“旗旗,想吃点甜食么?”
旗旗眼睛锃亮,高呼:“想。”
简昕带着旗旗去店里挑蛋糕,和店员描述,要不那?么甜的三角小蛋糕。
买了好多块,简昕希望能用它们冲淡医院里的愁云。
哪怕片刻也好。
旗旗为了保护蛋糕,果?断抛弃简昕,换去后排坐着。
小朋友怀里抱着黎明闪蝶的标本框,很快发现放在脚边纸袋里的相册,费力地把厚厚的相册拿出来:“阿姨,这个我可以看看吗?”
“看吧,是你小叔的。”
这些照片洗的时候不止洗了一份,旗旗把相册当隔着时空的连连看玩:“这张照片我家有,这张有,这张有,这张没有”
旗旗哗啦啦翻着,相册很快见底:“这张旗旗家也没有,可是,这是谁啊”
简昕开?车,不敢过于分心,递过去半个眼神,却觉得照片上的人
是不是有些眼熟得过头了?!
简昕找了个能临时停车的路边,停车,拿过相册来看。
照片里的小女?孩笑容灿烂。
这分明就?是她小时候的照片,为什么会出现在林昱橦的相册里?
第40章 贝茨蛱蝶
这大概是简昕五、六岁时的照片, 听说是在影楼里拍摄的。
她?对拍照过程完全?没有记忆。
长大以?后翻看家里的老照片,听妈妈爸爸说过,才知道穿古装服饰的一些照片和这张是同?天拍摄的。
她?记得妈妈说, 影楼找得不好, 是开业酬宾的打折套餐, 格格装拍得远不如?穿自己衣服的自然好看。
眼前的照片就是简昕穿自己的衣服拍的。
牛仔背带裙, 娃娃领衬衫上绣着小花朵,连襟前的纽扣也是五瓣小红花的样式。
她?捧着一颗大红苹果, 笑得露八颗牙齿。
她?看完的第一反应是:
还好, 拍这张照片时没在换牙期
简昕不知道照片是怎么跑到林昱橦相册里的, 想法也简单——
他们之间还是有那么一点小缘分的嘛。
她?在继续赶路时还猜过, 他应该和她?一样,不记得照片里的人?是谁。
如?果她?找个机会和他说, “这是我的照片”, 应该会令他感到十分意外吧?
简昕把车停在医院停车场里,提着大大小小的纸袋简, 带旗旗上楼。
电梯里遇见的每一个人?看起?来都不开心,简昕欢快的设想也渐渐消散, 被消毒水味道唤回残
酷的现实中。
旗旗难逃小孩子天性,抱着黎明闪蝶许各种愿:
希望太爷爷今天出院;
希望分到巧克力蛋糕的人?可以?把蛋糕上的车厘子留给她?吃;
希望拥有阿拉丁神灯
“叮”, 电梯抵达楼层。
如?果许愿就能能成真?,简昕希望这世界上永无病痛。
陶教授的病房外坐着白柰和陶叔叔他们, 简昕爸妈也在。
他们说林昱橦去办事?了?。
至于去办什么事?, 简昕悄悄问过妈妈才知道, 是陶哥他们选好了?陶教授的照片
妈妈说的很?隐晦。
简昕却听明白了?, 照片是用来定制遗像的。
简昕心里一沉:“陶教授”
简昕妈妈摇头:“已经神志不清了?。”
当然不是好征兆。
简昕深吸一口气?,打破走廊里的死寂, 把蛋糕纸袋提起?来:“来吃点蛋糕吧,口味是旗旗小朋友挑选的哦。”
她?说着,对旗旗使了?眼色。
旗旗很?活跃,主动给大家分发蛋糕:
“姑奶奶不爱吃巧克力、给您草莓的。”
“爷爷喜欢这个口味的,还是这个口味的?”
“给您叉子。”
走廊里阳光明媚。
小朋友的周到让长辈们感到熨帖,终于露出些笑容。
简昕问旗旗:“你爸爸和小叔喜欢什么口味的蛋糕?给他们留两块。”
旗旗思考着:“爸爸除了?芒果什么都吃,小叔很?难猜的,唉,给小叔送礼物最难选了?。我以?前想送小叔一只小狗狗的,小叔说他不要”
简昕意外地问:“他不喜欢狗吗?”
提到这个,旗旗也有点小郁闷的:“我都看过他抱吕太爷爷家的大狗狗啊!”
小朋友托着三角蛋糕,比划起?来,“那么大的狗狗,比旗旗还高呢,小叔一只手臂就能把它抱起?来,还喂它呢。可是我送他狗狗他就不要了?”
白柰护着旗旗手里摇摇欲坠的蛋糕,轻声:“小动物寿命短,不能一直陪着你小叔。”
旗旗天真?地说:“那我送乌龟吧!”
旗旗欢乐地对白柰说着乌龟寿命,简昕却被一句“不能一直陪着你小叔”这句刺到,含进嘴里的奶油都有点苦苦的。
她?盯着小蛋糕发呆。
林昱橦应该非常不喜欢离别?吧?
订好遗像的林昱橦到过医院。
他预订了?午餐,和白柰商量,先把长辈们送回酒店里吃点东西,顺便也休息休息。
白柰抱着旗旗起?身:“你还没吃午饭”
林昱橦不打算吃了?:“我去机场接大伯,陶哥留下陪陶老头。”
林昱橦神情冷静,对话调理清晰。
像设定好程序的机器人?一样可靠。
是在看见旗旗后,他才忽然停下来往医院走廊尽头的阳光里看去。
林昱橦想找谁,并不难猜。
白柰心领神会:“简昕陪着她?爸妈去楼下了?,我瞧着太阳不错,让他们下楼走走,总在这里闷着大家都太压抑了?。”
林昱橦略点头。
旗旗说:“小叔,你不来吃蛋糕么?”
小朋友盛情邀请别?人?吃蛋糕的样子,让林昱橦有过动容。
但他还是说:“小叔回来再吃。”
刚好简昕从电梯出来,迎头撞见林昱橦:“林昱橦,你又要出去?”
林昱橦停下脚步:“嗯,什么时候到的?”
“有半个小时了?。”
简昕拿了?块蛋糕:“我上来拿手机给我爸妈买咖啡,给你也来一罐吧,旗旗,把给你小叔的蛋糕拿来。”
林昱橦还真就留下喝了?咖啡、吃了?蛋糕。
简昕以?一人?之力营造出一种特有的热闹,说张隽煎蛋有进步、进山路上遇见野生?小松鼠、会帮忙照顾陶家脆弱的长辈们也说要他路上开车注意安全?。
“林昱橦,你慢点开,这里有我们呢。”
这座小城的道路两侧种着枝叶茂盛的榕树,阳光透过树冠,斑驳落在林昱橦身上。
他还是黑衣黑裤的装扮,蝴蝶胸针在阳光下闪闪发亮。
林昱橦轻轻拥了?拥简昕。
简昕的喋喋不休一下子静下来。
他塞一瓶矿泉水给她?:“我没那么容易垮,不用绞尽脑汁找话题。这两天这么累,歇歇吧。”
树影温柔地投落,林昱橦的车子驶出医院的停车场。
简昕握着矿泉水愣了?半天。
直到妈妈爸爸找过来,她?才和爸妈一起?到酒店房间。
这两天的确累。
简昕趴在床上,试探地问:“妈,你们给人?送过我的照片吗?”
简昕妈妈整理着行李:“你小时候每年不是都要给姥姥家送相册么?你舅舅和小姨他们爱看,现在你都这么大了?,能打视频、能看朋友圈的,谁还送照片”
“就没送给过外人?吗?”
简昕妈妈好笑道:“我们自己家里人?当宝贝看看就算了?,送给外人?会不会有点奇怪?”
令人?心绪起?伏的,不知道是发现自己小时候的照片出现在喜欢的人?的相册里这件事?,还是蜻蜓点水般的拥抱。
简昕在床上不老实,像煎蛋一样翻来覆去,怀一腔甜蜜的新?奇,继续问:“那爷爷呢,爷爷会不会把我照片送给熟悉的教授?”
简昕爸爸说:“你爷爷又不是你,整天把照片送人?的不是你自己么?”
“我什么时候”
简昕反驳到一半,没底气?了?。
她?确实有这习惯,毕业时也会在照片背面写祝福语,送给身边的好朋友留做纪念。
但那张五、六岁时的照片
简昕不承认:“我小时候也送过吗?”
简昕爸爸说:“送啊,包里装一沓照片去爷爷家里住,过个假期回来只剩下三两张。”
难道是她?自己送给林昱橦的吗?
他们小时候见过吗?
爸爸说她?见过鲁教授,说不定她?也在某个记忆模糊的暑假或者寒假里见过林昱橦?
她?会在什么情况下送给他照片呢?
他们说过些什么呢?
简昕把头埋在枕头里:“妈,我小时候您怎么不给我买深海鱼油吃?”
“突然提什么深海鱼油?”
“我看广告上说能提高记忆力。”
简昕妈妈隔着被子轻轻拍了?她?一下:“广告上说的多了?,都能信么?你现在记忆力也不差。快睡觉吧,黑眼圈都出来了?”
简昕睡不着。
她?只阖着眼休息片刻,下床去寻爸妈的踪迹。
陶哥订了?套间给家人?,简昕妈妈爸爸在套间的客厅里和陶叔他们聊天,也是有意活跃气?氛,希望淡化大家的悲伤。
简昕听见妈妈说,她?小时候很?调皮,捉过一只蛐蛐带回家,半夜三更?蛐蛐在床下叫,吵得大家都睡不着。
简昕走进去,有点不好意思:“妈,那都是八百年前的事?情了?”
陶哥应该是被白柰换回酒店的,正在迅速往嘴里扒饭。
陶哥说:“别?不好意思,大家小时候都是一样淘气?。不过林昱橦小时候挺老实的,是吧?”
听陶哥说,林昱橦小时候很?心慈,第一次用活动的展翅板做蝴蝶标本,昆虫针没固定牢固,拆针时把展翅板给按翻了?,蝴蝶翅膀撕裂,林昱橦当场就哭了?。
陶哥大口吃着饭:“小时候我可不乐意和林昱橦玩了?,小爱哭鬼,不像男子汉。”
陶叔在旁边拆台:“橦橦那时候才不到五岁,你还好意思说人?家?看看这两天,你眼睛都肿成鸡蛋了?。”
陶哥笑着:“现在我可是不如?橦橦了?,但您也没比我好到哪去吧?”
简昕爸爸都说:“林昱橦这孩子很?靠得住。”
但是林昱橦蜕变的过程,太痛了?。
陶哥大概是想到了?什么,慢慢敛起?笑容,叹了?一声。
套房门口传来脚步声——
简昕转头,第一次见到陶家大伯。
大伯也是年过六十的老人?了?,两鬓斑白,流着泪把弟弟妹妹们紧紧抱住。
苍白的唇抽动,似乎想要说些安慰的话,最终还是用力拍了?拍弟弟妹妹们的背,什么都没说。
陶哥含着一口白饭,抹了?抹眼睛。
总不能让一群六十岁的老长辈守在医院,这些天大家都很?疲惫,简昕打算把白柰替回来,让白柰陪旗旗。
白柰走前:“林昱橦去和医生?沟通了?,晚点也过来,麻烦你了?简昕。”
简昕把白柰推出病房:“快去休息。”
她?守在病房里,看见桌上翻开的相册。
那是她?带来的相册。
翻开的那页,陶教授站在国外某大学?内部的昆虫标本陈列室,背着手,身旁是装满蝴蝶标本的巨幅相框。
鲁教授的资料里提到过这种蝴蝶,产自亚马逊河流域上游、厄瓜多尔和秘鲁,颜色像水果泡泡一样鲜艳可爱。
不知道这张照片,是什么样的科研交流活动留下的纪念。
简昕查过陶教授的科研成果,老人?一生?有过无数闪耀的时刻,此时却干瘦地躺在病房里。
她?鼻子很?酸,把额头抵在陶教授清瘦、布满皱纹的手上。
陶教授的皮肤有点凉。
简昕这两天睡眠严重不足,在酒店舒服的大床上难以?入睡,贴着老人?皱巴巴的皮肤,却像得到安慰般慢慢闭上眼睛。
她?趴在陶教授床边睡着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隐隐察觉到有人?把外套披在自己身上。
这个人?动作很?轻,把几根落在她?鼻尖的发丝轻轻拂开。
发丝很?痒地扫过皮肤。
他的无名指上有一颗咖啡色小痣,是林昱橦。
简昕想要从睡意中挣脱,恍惚间听见另一个说话声音。
是陶哥:“小白楼那边怎么办?”
林昱橦说,不碍事?,有张隽在。
陶哥说:“这几天多亏了?你的朋友们,小简累坏了?。橦橦,你对小简算了?”
林昱橦声音平静:“怎么了??”
反而是陶哥的声音听起?来有些不好意思:“我和白柰都觉得,你对小简有些不一样。”
病房里陷入沉默。
简昕彻底清醒了?,但碍于这个话题,保持着睡觉时的姿势没有动,连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
良久之后,林昱橦终于开口。
他说:“是不太一样。小时候欺负过她?,总有些抱歉。”
【请收藏【魔蝎小说】moxiexs.com 为你分享更多更好看的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