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1章 第 131 章
孙夷则听?完, 只是用力抱紧他?,轻声道:“没关系,薛谷主不会介意的。你也已经是个顶天立地的了, 相信伯父伯母在天有灵, 也会为你骄傲的。”
傅及沉默许久, 直到万籁俱寂,篝火将灭,他?才喃喃着:“可能吗?可能吧。”
“幼时贪玩好动,是小孩子的天性,你不用太自责。退一万步讲, 魔都之祸,多少?正道同盟奋不顾身, 前仆后继, 才力挽狂澜,扭转乾坤?而你一个小孩子,在那个时候能阻止多少?呢?好好活下去,日后才有希望,正道才不至于?后继无人,青黄不接。”孙夷则宽慰着,“一代人有一代人的责任,我们现?在最重要的, 就是破开无渡峰的迷局,避免那样的悲剧再次发生?。”
傅及听?了, 又是好一阵无言。
孙夷则也不再说话, 只是抱着他?, 一下一下轻轻拍着他?的背。直到这时,孙夷则才恍然明白?, 傅及之所以这般心软,一方面是因?为他?本性善良,另一方面,也是因?为他?被困在了过往,他?不愿意去辜负旁人的期待,尤其是在生?死攸关之际,那些求救的目光落到他?身上时,他?恐怕都会想起那场惨绝人寰的大?火。
可是,心软同样会成为刺向他?的利剑。若是再遇黎阙,他?会如何抉择呢?
孙夷则不免担忧:“傅及,人有的时候,是没有办法?预料到以后的,你所做的每一个决定,在当时的情况下,很难评判是不是最优解,但既然已经过去了,就尽力向前看,天无绝人之路,一切总会有办法?的。”
傅及听?了,莞尔:“你怎么对我说教起来了?”
“我担心你。”孙夷则声音很轻,却?很郑重,“你和薛大?哥、小若愚他?们都不一样,你比他?们更在意自己做得好不好,做得对不对,会不会让薛谷主失望,但这些其实都没必要。”
“他?们都很爱你。”
孙夷则说着,低头轻轻亲了一下他?的发顶。傅及沉默着,喉中酸涩,他?道:“是啊,他?们都很爱我,所以我才——”
他?说不下去了,只是把脸埋在孙夷则身前,小声地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吐出来:“我想歇一会儿。”
“好。”孙夷则哄着,“你睡,我给你讲个故事?”
“什么故事?”
孙夷则没有故事,他?哪儿会这个?只是看傅及说到伤心处,不想让这个人继续沉溺在这样的情绪里,便胡乱编着:“从前有座山,山上有个小道士,他?跟着他?的师父一同在山上修炼。有一天,师父和他?说,你年纪也不小啦,应该下山闯荡闯荡了。小道士就下了山,开始了他?行侠仗义的旅程。”
“但是呢,山下的世界远比山上复杂得多。小道士遇到了形形色色的人,碰到了很多挫折和磨难。当然,也结交了很多朋友。其中有一个人,总是跟在小道士后面,偷偷看他?。”
傅及眨了下眼睛,总觉得这个故事哪里不对劲,但一时半会儿说不上来,便没有问?。孙夷则倒是越说越起劲:“小道士就很奇怪,他?想起来师父曾经告诉过他?,如果?有个人总是偷看你,不是仇家就是桃花。小道士再想想,也对啊,他?和这个人玩得也不错,不至于?是仇家,那应该就是——”
孙夷则实在憋不住,笑出了声:“他?喜欢我。”
傅及愣了愣,终于?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不由嗔怪起来:“孙夷则,你逗我玩呢?”
“哈哈。”孙夷则大?笑,傅及伸手捂住他?的嘴,反过来压到他?身上:“我什么时候偷看你?我光明正大?好不好?”
孙夷则笑得眉眼弯弯,囫囵了两句,奈何傅及捂得实在太紧,根本听?不清。他?只好抬了下手指,拨弄了两下这人的乌黑的眼睫。
傅及松了手,手肘撑在他?颈侧,掌心贴在他?颊边,似是在责怪:“孙维年,原来你一开始就知道我喜欢你?”
“我不知道,你告诉我我才知道的。”孙夷则抿了下唇,笑意还?是会从眼底溢出来,温柔极了,“我当时就觉得,你好像在看我,可我一转头,只看到你在人群当中。那时候,你在和小若愚说话?时间太久,我也不记得了。”
“然后呢?”
“我就忘记了呀,我以为只是我的错觉,就没有放在心上。”孙夷则一脸无辜,傅及垂下眼帘,盯着他?那红润的唇看,不知为何,有些失落。
孙夷则都没认真说过他喜欢自己。
也许说过,但是傅及也忘了。
好想再听一遍。就简简单单的一句,我喜欢你。
傅及默念着,只听?孙夷则又道:“后来临渊受创,我伤重昏迷,你每天都来照顾我,我想,你可真是个古道热肠之人。”
傅及一愣:“你——”
“我虽然醒不来,但隐隐约约有点感觉,就觉得好像身边一直有个人。”孙夷则注视着他?,声音低了些,“所以我醒来以后,问?了文长老,他?说是你。”
傅及不言,耳朵根却?悄悄红了,莫名有种秘密被揭穿的窘迫感。孙夷则目光缱绻:“但当时的我,只能依靠轮椅行动,一度以为自己会落下残疾,所以很是颓唐,没有来得及向你道谢。”
“再遇到你的时候,你也在临渊养伤。”孙夷则顿了顿,想起了那个烛火摇晃的夜晚,内心便充斥着感动与安宁,“那天,你和我讲了很多事情,明明你也受了很重的伤,但还?是会对我笑。那时候,我在想,你一定是个很坚强很乐观的人,我能从你身上感受到那种力量,我想,我也应该振作起来。”
孙夷则说着,便捧住他?的脸,轻轻地开了口:“可能是那个时候,我对你,刮目相看。”
傅及哑然——他?还?是没听?到想要的那句话。
怎么办,心里就像有团火在烧,令他?焦躁难耐。
傅及小声问?道:“只是刮目相看?”
“嗯。”孙夷则很诚实地告诉他?,“那时候,觉得你人很好,和你做朋友,一定是件很幸运的事情。”
“哦。”
孙夷则见他?这反应,哪会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可孙夷则仍是不紧不慢地说着:“夜城一战,我想我们的关系应该会更亲密些,可是风波平定后,我一直没有机会去见你。再后来,就是黎阙的事情。”
“那天,我第一次和你说,可以不用叫我孙掌门,但是你没有回应,我当时挺慌的,以为你生?气了。”
“好像就是那时候,开始觉得你不一样。”孙夷则轻轻揉捏着傅及的耳垂,指腹之下的皮肉温热细腻,甚至微微发着烫。
“但当时没有想明白?,只是每天祈祷着你早些消气,别和我心生?嫌隙才好。”
傅及心头一动,突然偏头咬了一口他?的手腕,细密酥麻的痛感传来,孙夷则却?只觉得他?在撒娇。
“生?气倒不至于?,只是有些伤心。想到我们以后都不会有结果?,便觉得不如不再来往。”傅及看似很冷静,可又像不解气似的,再次低头,咬他?的手腕,咬他?的指节,直到那白?皙的皮肤上浮现?出点点梅花似的红。
“你舍不得我的。”孙夷则笑着,环住他?的脖子,将他?拉下贴近自己,亲昵地又重复了一遍,“你舍不得我的。”
傅及听?得眼眶发热,忍不住问?:“还?有呢?别的呢?”
“我也舍不得你。”孙夷则终是肯放过他?了,放过他?摇摇欲坠的心。
“我听?何长老说你们在客栈遇袭,心都要蹦出来了,还?好你没事。”孙夷则抱着他?,呢喃着,“真是万幸,你没事。”
那温热的气息徘徊在耳侧,傅及莫名心酸:“不是这句。”
“嗯,我想一想。”孙夷则竟然真的在思?考。
篝火已灭,晚星无声。夜色暗涌,风过无痕。
“我好喜欢你。”
傅及终是听?到了他?想要的答案,漂浮不安的心突然自云端下落,安稳地躺在了孙夷则的掌心。
孙夷则倏地用力,将他?抱得更紧了些,贴在他?耳边,极轻极轻地说着:“小心,有人在靠近我们。”
傅及顿时提紧了心:“那你放开我——”
“嘘,他?受伤了,行动不方便,你听?,他?的脚步很乱,不一定会发现?我们。”孙夷则宽慰着,空出来的一只手灵活地动了下指节,一道轻盈的结界降下,将二人遮得结结实实。
傅及不知为何,比平常紧张百倍,他?紧紧贴着孙夷则,心跳就隔着几件衣服的距离,“咚咚咚——”,震得他?呼吸都要乱了。
他?觉得孙夷则是故意的,故意在这个节骨眼上抱着他?。
可是傅及没有证据。
因?为他?很快,也听?见了那个凌乱虚浮的脚步声。
来人应当伤得不轻,每走一步都会发出沉闷的声响,但气息还?算平稳,不至于?当场暴毙。
谁会在这个时候出现?在这里?是施未他?们吗?
傅及凝神?静听?,不,不是施未,也不是小若愚或是小师弟。他?太熟悉师弟们的步法?了,这根本不是他?们当中的任何一个。
傅及思?量着,孙夷则再次动了下手指,一道灵气打中不远处的一面废墙。来人顿时警觉起来,但没有发出声音,而是持刀在墙面上划了两下。
如此,孙夷则心里便有了数。
“是个练家子,惯用刀,但他?右手伤得比较重,没法?用力。所以他?现?在用的是左手,刀刃朝下,不好施力,腿上也有伤。”
孙夷则仔细分辨着,突然一顿,“不对,他?应该是中毒了。”
第132章 第 132 章
电光火石之间, 孙夷则心里隐约浮现出一个人。
来者,会不会就是那个被?谢照卿千里追击的所谓叛徒?
孙夷则屏息以待,侧耳聆听对方的动静。
来人一步一步, 慢慢朝他们这?个方向走, 粗重?的呼吸声也越来越近, 空气中逐渐弥漫开一股淡淡的血腥味。孙夷则微蹙眉头,只听两声重?重?的咳嗽,那人扑通跪倒在地,不远处,又有几道黑影闪过。
看样子不会错了。
孙夷则与傅及交换了一个眼神, 悄无声息地转移到了一处断垣之后,藏匿起了踪迹。
“挺能?跑啊。”
那声音听上去十分陌生, 应该不曾与傅及他们打过照面?。
伤者喘着粗气, 气势却丝毫不减:“你?们兴师动众来抓我,不也屡屡碰壁?论丢人现眼,还是你?们更胜一筹。”
“死到临头还嘴硬。”那人并不恼,慢悠悠地朝他逼近,孙夷则数了数,约莫有四五个人,而且,里面?还有他们的老朋友。
“谢照卿和?栾易山也来了。”
孙夷则飞快地在傅及掌心写下这?句话, 对方并不意外,他早早猜到栾易山与谢照卿关系匪浅, 如今, 不过是得到了验证罢了。
但那两个人都不曾出声, 想来在无渡峰的地位,并不及领头那个。傅及思量着, 就听那人又道:“如今你?已?是强弩之末,不如即刻交出琴弦,臣服于?我主,兴许我大发善心,还能?留你?个全尸。”
“哼,那就要看你?本事了!”
伤者嗤笑一声,话音未落,便听平地一声巨响,埋在地底的火-药纷纷爆炸,尘土飞扬,硝烟弥漫,孙夷则一手捂住了傅及的口鼻,一手结印隔开那些飞落的碎石。
黑色夜幕之下,一道人影急急向他们奔来,孙夷则暗道不好,拉着傅及便闪到断墙之后,但可惜,那人实在体力不支,刚摸到墙面?就扑通跪倒在地。
双方仅有一墙之隔。
刹那间,一道冷冽的寒光落下,将那断垣残壁打了个稀碎,孙夷则与傅及迅速撤离,尘烟四散,傅及匆匆回头看了一眼,那伤者竟也避开了那致命一击,刀尖向下,支撑着残破的身躯。
“怎么还多了两个人?”领头的笑了笑,明知故问,“谢照卿,你?认识他们吗?”
谢照卿并不想搭理他,没有吭声,只是看了傅及一眼,有些不耐烦:“我们办事,你?退开?”
傅及未应,只听领头的那个又道:“退开?我怎么记得,主上的命令是让我们一个不留?”
谢照卿沉默片刻,微叹:“行吧,你?回答晚了,傅及。”
“你?们一唱一和?的,倒是很?有意思。”孙夷则拔剑,挡在了傅及身前,小声道,“你?先带他去安全的地方,我来断后。”
“不行,他们几个都不是善茬,我们两个,兴许胜算还大一些。”傅及不肯退,领头的那个又逼近一步:“自我介绍一下,我叫浣秋。”
“所以呢?”孙夷则不明所以。
“记着我的名字,过会儿,就是我来送你?们下地狱。”
“噗。”
浣秋话还没说完,一旁的栾易山就忍不住笑出了声,浣秋不悦:“你?笑什么?”
“脑子不好可以先去治脑子,我可没这?个心情看你?的笑话。”栾易山说着,竟率先发起了攻击,那熟悉的金色粒子再次扬起,掀起一道强劲的飓风,直抵苍穹。见状,浣秋与谢照卿等人也纷纷行动,孙夷则与傅及不得不分开。而那伤患抽刀,转身要走,同样被?栾易山的术法困住,动弹不得。
栾易山没有像之前在五柳山庄那样,布下法阵后便坐等猎物死亡,他反而进入阵中,借着飓风的掩护,靠近傅及。对方不解其?意,剑锋一偏,穿过他的耳侧,栾易山抬手,按在了傅及腕骨上,身形一闪,便凑到了他跟前,小声道:“我会在法阵东南留一个小口,你?趁机带那个人走。”
傅及一愣,栾易山忽地松了手,撤开两步,论剑道拳法,他不是傅及对手,话带到了,就看对方愿不愿意了。
不过,估计也挺难的。
栾易山想着,瞥了眼孙夷则,那人被?谢照卿与谢穗围住,一时脱不开身,而浣秋则刀锋直指周昂,势在必得。
栾易山勾勾手指,金色的飓风便从二人中间冲了过去,周昂瞬间被?掀翻在地,连滚了好几圈,浣秋也不得不后退几步,瞪了他一眼:“栾易山!”
“抱歉,想抢个头功,结果连累到你?了,真不好意思。”栾易山皮笑肉不笑,浣秋怒喝:“滚开!”
栾易山啧啧两声,收拢术法,那飓风随之小了一圈,浣秋持刀再次向周昂扑去,对方早已?绕过身后废墟,移动到了傅及身后。对方一怔,心情有些复杂,周昂却不在乎,一手搭在傅及肩上,小声道:“帮个忙,若我能活着离开,必有重?谢。”
傅及哑然,感觉肩头一沉,那人闷哼着,应是到了极限,撑不太久了。
也罢,救人救到底,送佛送到西吧。何况——
傅及横剑挡下浣秋一记重?击,侧身带着人退了半步,刀光剑影中,他对周昂说道:“救你?可以,但你?可别像上次那样推我出去挡雷了。”
周昂脸色煞白,眼神中闪过一丝茫然:“上次?哪次?不记得了。”
傅及:“……”
他拽着周昂转过一根倒塌的梁木,浣秋的刀锋旋即劈下,只听“咔嚓”一声闷响,那根梁木顿时四分五裂,其?中一根碎块径直飞向了二人,傅及持剑劈碎,再回神,一张陌生的脸陡然出现,傅及一怔,剑锋横于?身前,寒光冷冽,刀剑相撞,强大的灵力几乎要震碎傅及的五脏六腑。他无奈抽剑,侧身躲过浣秋的一掌,二人你?来我往,互不相让,一时间,整个废墟都被?夷为平地。
“身手还不错。”浣秋笑着,很?是不屑,“但我的刀,会更快一些。”
“你?们无渡峰的人,都这?么自信吗?”傅及很?不理解,这?难道是什么门风传承吗?一个两个都这?样?
他遥遥看了眼谢照卿,目光又转向浣秋,脑子里只蹦出来四个字——孔雀开会。
花哨且有病。
但浣秋并没有回答。
他的刀,比谢照卿还要快一些。
刀刀狠绝,招招致命。
傅及莫名有种他会将自己连人带刀全部劈碎的错觉。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
傅及思量着,找准时机,摸到了自己的灵囊,但浣秋更为警觉,刀锋横逆,直接挑飞了他腰上那个小小的囊袋。星光之下,灵囊划出一个高高的弧度,掉入不知名的角落当中。
“怎么,要和?我比试别的?”浣秋目露凶光,犹如一头暗夜中锁定目标的狼王,迅猛矫捷地扑向了他的猎物。
这?一刀尤其?凶狠,傅及没能?扛住,被?打得后退几步,刀锋的余威并着那人的灵气直接冲开他的防线,傅及当即喷出一口血来。
“还活着?”浣秋笑着,露出两颗尖牙,“已?经可以了,比我见过的大多数废物厉害许多。”
傅及站起身,手一抬,抹去嘴角的血迹:“你?也比我遇到的对手,厉害许多。”
“谢照卿之前说他抓人遇到了点麻烦,我还不信,几个小毛孩子能?有多大能?耐?现在看来,他说得也有几分道理。”浣秋持刀逼近,刀尖在地面?划开一道浅浅的痕迹,他到,“可惜,主上让我一个不留,否则,我还是愿意和?你?谈谈条件的。”
“我觉得,你?的条件也不会怎么样。”
傅及还没说完,刀锋再至,这?次,距离他的咽喉只有咫尺之遥。双方又一次展开了恶斗,周昂却拖着伤躯捡起了傅及的灵囊。
他找到了一颗悬命丹。
这?小子,藏着的好东西真不少。
周昂想着,一口吞下,便决定趁乱逃走,他还不能?折在这?里,至于?其?他人,和?他有什么关系呢?他这?一生,只为复仇而活着。
悬命丹的效力流入丹田,周昂便恢复了几分力气,便往暗处逃去,浣秋飞出两枚暗器,打中他的小腿。那暗器携了十成的力,差点打碎周昂的胫骨。他现在不比之前,行动缓慢了许多,再受了这?一击,几乎是去了半条命。
“周昂,你?还想跑!”
浣秋大喊,飞身而走。
傅及却突然像丢了魂似的,整个人都愣在了原地。
周昂。
这?个名字犹如晴天霹雳,击穿了他所有的理智。
傅及回身,将手中度波掷向浣秋,只听“当啷”一声,浣秋的刀锋偏离了周昂的命门。傅及闪身,抓住周昂的两条胳膊,将人拖到了自己身后。
“度波,召来!”
话音未落,长?剑再次入手,傅及护着周昂,紧紧盯着面?前的浣秋。
他的心像是要立刻蹦出体外,浑身血液都在倒流,叫嚣着那痛苦的过往。
可黑暗中,无人察觉到傅及的变化,无人会发现他额上冒出的冷汗,也无人在意,他握剑的手,是如何在颤抖。
“你?不要乱跑了。”傅及小声地对周昂说道,“我会保护你?的。”
周昂冷冷地回了一句:“我这?样也跑不了。”
他不知道在想什么,也许是计划失败,有些心灰意冷,又或者是对傅及那些话,感到好笑。
“我还以为你?会埋怨我拖你?后腿,没想到你?还真是个烂好人。”
周昂嘀咕着,傅及却问了他一个在他看起来很?奇怪的问题:“你?真的叫周昂吗?”
“你?也可以认为我不叫周昂,名字不过是个代?号,死了,到哪儿都是一抔土,没什么区别。”周昂说着,摇了摇手里的灵囊,“你?的东西挺齐全,谢了啊。”
傅及垂眸:“不客气,你?尽管用。”
浣秋看着热闹,忽地有些好奇,也不急着杀人了:“傅及,你?好像和?之前有点不一样了。”
“如何不一样?”
“我这?种刀尖舔血之人,对猎物的反应最为敏锐。”浣秋挑眉,“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傅及?哦对,你?先前,是不是不知道他的名字?”
傅及不言,浣秋咧嘴:“周昂,你?记不记得,你?就是在这?个地方,被?主人捡回去的。”
“你?当时哭着喊着,说要活下去,为你?义父报仇,那时候我就在想,你?这?么点大的孩子,能?翻出多少风浪,能?和?魔都抗衡?”浣秋低低地笑起来,“但我没有想到,最后被?绊了一跤的,居然是我们。”
第133章 第 133 章
星光遥遥, 旷野流风,浣秋说出的每一个字,都如一把利刃, 凌迟着傅及的内心。
周昂, 多么遥远又熟悉的名字。
“少爷, 今天不练剑吗?”
“今天练完了?,我要?去山上转转。”他笑笑,“你别愁眉苦脸的啦,爹不会拿我们怎么样的,他这?人就是嘴硬心软。”
那天风和日丽, 天高云轻,年少时的怠惰松懈, 最终变成狂风暴雨, 将一切的美好毁灭殆尽。
傅及握剑的手又紧了?几分,只听周昂冷笑一声?:“我们本就不是一路人。”
“我很好奇,你到底为什?么要?偷主人的琴弦?魔都已灭,你应当大?仇得报才对,为何还?要?反叛呢?”浣秋靠近一步,肃杀之气更为强烈,周昂不为所动,甚至觉得对方蠢得不可思议:“你居然会问我这?个问题?世人皆知, 名琴兰因,可勾魂摄魄, 来往死生, 我偷琴弦, 自然是为了?救活我的家人。”
傅及一怔,心头绞痛, 家人,父亲,母亲……
浣秋听了?,大?抵是觉得可笑,出言便是讥讽:“你还?真是,周家养的一条好狗。”
“你住口!”傅及低喝,周昂愣了?愣,嘀咕着:“你这?人挺莫名其妙啊。”
傅及心里早已乱成一团,可还?是强装镇定地回答道:“现在最重要?的是先活着离开,你,你先歇会儿吧。”
“呵。”周昂勾起嘴角,“你们这?些名门正派出身的小?子,都这?么爱说大?话吗?”
傅及忽地眼眶发酸:“我没有,我也不是什?么名门。”
浣秋饶有兴致地看着他们,眯起眼睛:“有意?思。”
他终于抓到了?要?害——傅及那微妙的变化,是从听到周昂名字的那一刻,开始的。
“听说,周家家主有个儿子,和你差不多大?。”浣秋对周昂的过去一清二?楚,他看似漫不经心,实则最会拿捏人心,“不知道他活下来没有,若是尚在人世,不知际遇如何啊。”
他注视着傅及,虽说星河烂漫,可照到人间的光亮却少得可怜,傅及整个人依然笼罩在漫漫夜色里,只露出模糊的轮廓。
可浣秋就是感受到了?,那双倔强的眼睛里流露出的错愕与心痛。
他要?的就是这?个。
“我们来打个赌,”浣秋刀尖指向傅及,“若你能在三十招内击退我半步,我就放过你们,怎么样,赌不赌?”
“好。”
傅及没有任何犹豫,他知道,浣秋的道行远在他之上,对方提出这?个赌约,无?非是想折磨他,看他濒临崩溃,看他垂死挣扎。
恶趣味。
但这?些已经不重要?了?。
傅及取下自己手腕上的那根铜钱扣,轻轻抛给周昂:“我师父给我的护身符,你戴着,有用?,能保护你。”
周昂嘴唇动了?动,终是没有再说什?么。
这?小?子怪好心的。
他想着,默默收下。
浣秋更是来了?劲儿,他吹了?一声?长?哨,顿时群狼环伺,虎视眈眈。
“一定要?尽量活到三十招。”他微微昂起下巴,露出一个势在必得的笑容。
傅及选择沉默。
须臾间,四野异动,流风移位,冷冽的刀锋劈开重重夜幕,快得令人眼花缭乱。
傅及堪堪接下几招,便只能后退两步。
浣秋是打算在三十招内要?他的命。
傅及横剑,挡下那凌空一击,刀剑相撞,发出刺耳悲鸣,浣秋将全身的力量往下压,脸几乎贴在了?刀背上。
那张狂的脸近在咫尺。从左脸一直划到右脸的伤疤足有一指宽,瘢痕外露,触目惊心。
“你害怕吗?”浣秋笑着,眼神中杀意?只增不减,傅及仍是没有回答。
浣秋的刀锋顺着他的剑身下拉,在即将砍到傅及右手时,对方迅速撤了?手,向左一步,剑尖横扫,被浣秋挡下。
“周昂第一次见我的时候,吓得话都说不全。”那声?音低低的,像一个骇人的诅咒在暗夜里回响,“这?一点,你比他强。”
傅及沉了?脸:“你到底要?说什?么?”
“你今年多大??”浣秋再次逼近,刀锋擦着傅及的侧脸穿了?过去,他的脸瞬间放大?,傅及屈肘,顶住了?他的脖子。
浣秋低喃着:“我记得,你今年应该二?十有二?,和周昂差不多大?。”
傅及心头一颤,对方屈膝抬腿,一脚踹中了?他的心口,他踉跄两步,再次持剑横挡,寒光闪过,刀锋仍是压得他虎口发麻。
“基本功不错,但明显对敌人的预判不够。”浣秋似乎不着急结束这?场游戏,甚至还?有心情说闲话,“我最开始教周昂的时候,他也这?样,愚蠢迟钝,连我一招都接不下。”
傅及屏住呼吸,将度波从右手换到左手,借着撤力的空隙,挣脱那人的威压,可浣秋步步紧逼,仍在喋喋不休:“忘了告诉你,主人将周昂带上山后,便交由我教导。哦,按你们的说法,他可得叫我一声师父。”
“你也配!”傅及大喝,气息便有些乱了?。
浣秋低声直笑:“他最开始,真的特别让我失望,我当时就想,不如立刻杀了?他,省得日日相见,日日心烦。可每次,我将他打得半死不活,他都强撑着爬起来,一遍又一遍地自我催眠,他说他不想死,他要努力活着。”
刀剑铿鸣,光影交错。
浣秋的声?音萦绕其间:“我问他为什?么,他说,他一定要?再回到这?里。”
傅及的呼吸声?越来越重,他竭尽全力让自己镇定下来,可那越来越凌乱的剑势已经出卖了?他。
浣秋两眼放光:“现在我知道了?,也许那时候,还?有一个人也活了?下来。”
“他一定要?回到这?里的理由,是不是因为他还?挂念着,某个人呢?”
傅及一剑劈下,被扑了?个空。浣秋的刀柄正中他的手腕,竟是直接打飞了?他的剑。傅及一惊,刀锋自他眼前晃过,千钧一发之际,他手背上的梨花印记光华显露,替他挡下了?这?致命一击。
淡雅的梨花香将傅及的思绪拉回现实,迫使?他清醒过来。
“这?是?”浣秋轻轻嗅了?嗅鼻子,啧了?一声?,“看来,有人在你身上花了?不少心思。”
“不过这?香味,不像是临渊的味道。难道——”他应是猜到了?,“是你那位师父?”
“听说岁寒峰掌门,与那锁春谷谷主同名同姓,是个出尘绝世的大?美人。”浣秋掌心向外,手指微屈,竟是隔空将度波抓了?过来。
“好剑。”他掂量着,鼻尖在剑身上闻了?闻,“可惜,没有那迷人的梨花香。”
“把我的剑还?给我!”傅及双手结印,度波受到感召,再次回到了?他手中。
“少来侮辱我师父,下作!”傅及骂道,浣秋根本没有放在心上:“三十招已到,你输了?。”
话音刚落,刀锋便卷起一股强劲的灵气,破天撼地,直冲傅及而来,旷野震颤,风声?碎裂,度波发出阵阵悲鸣,傅及难以支撑,一下飞了?出去,连滚了?好几圈,直到撞断一棵大?树,才重重落地。
“噗。”傅及只觉五脏六腑移了?位,满嘴血腥味,眼前虚影重重,连声?音都听不分明了?。
“不错,还?活着。”浣秋慢慢朝他走来,“假以时日,说不定你真能成为一代风流人物?,只可惜,没有这?个时间了?。”
“输给我不丢人,毕竟我比你多活好几十年。”浣秋举起手中长?刀,“永别了?。”
傅及抬眸,却是看向了?周昂,对方没有任何反应,风轻云淡,冷漠至极。
也许在他眼里,我连个救命恩人都不是。
傅及心酸不已,刀锋落下,他抓紧手中长?剑准备最后一搏,却只听“当啷”一声?响,有个人挡在了?他身前。
傅及见到那身月白天青的剑袍,突然就红了?眼。孙夷则明显受了?伤,肩膀、腰侧都带了?血,那斑驳血迹如同寒夜里骤放的梅花,冷痛彻骨,却难掩傲气。
“谢照卿居然没能拦住你?”浣秋十分不悦,嘲讽着,“我还?真是小?看你了?。”
孙夷则没有回答,而是扶起傅及,问道:“你还?好吗?”
“我能行。”傅及半靠在他肩头,回忆起那个,孙夷则从天而降的深夜,难免哽咽,“谢谢你。”
孙夷则宽慰着:“谢什?么?没事的。”
他的剑身上早已鲜血淋漓,不少血珠顺着剑锋滑落,在地面形成一小?簇血泊。
谢照卿缓缓上前,显然也伤得不轻,他低声?对浣秋道:“谢穗受伤了?,我——”
“滚!”浣秋一掌打在他心口,谢照卿闷哼一声?,连连后退,跌坐在地。
傅及一怔,小?声?问孙夷则:“你们——”
“回头我再与你细说。”孙夷则目光瞥向角落里的栾易山,对方靠着一棵大?树坐着,完全看不清身形。
他迅速收敛视线,只道:“浣秋在无?渡峰的地位仅次于叶星,是谢照卿和周昂的老师,实力不可小?觑。”
浣秋冷冷地笑了?一声?:“老师?我可没有这?么愚蠢的学生。”
言罢,他掌心竟是凝出一团蓝白的雷电,方圆十里被照得亮如白昼。
“一群废物?,通通绞杀。”
他掌心向下,雷电如同张开的蛛网,以惊人的速度爬满整个地面,孙夷则剑尖向下,插入脚下泥土之中,双手紧握剑柄,全身灵气灌入剑身,只听“轰隆”一声?巨响,沉沉夜幕都在晃动,天上星河像是被从中割断,天地撕裂,万籁同哭。
“抓紧我。”孙夷则大?喊,手上青筋暴起,傅及咬牙,闭上眼睛,抱紧了?他。
双方灵气对冲,余波同样冲击到了?在场每一个人。
傅及痛苦难耐,从四肢百骸到三魂七魄,几近崩裂。
眼泪猝不及防地落了?下来,烫得他脸颊通红。他将头埋得更低,藏在孙夷则背后,对方身上传来一缕很淡很淡梅香,是雪夜里暗自飘摇的第一缕香。
他又想起来,平湖城的那轮明月,那人在月色下束发的模样。
“傅及,你很好,不要?怀疑自己。”
“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我们还?会有很多的未来。”
“我好喜欢你。”
记忆里的孙夷则总是在笑,傅及走了?很远的路,才终于走到那片同样的月光下。
雷电轰鸣,灵气爆炸,废墟彻底化为烟尘,消失不见。
浣秋后退半步,终是收起了?那不可一世的傲慢模样:“你就是现任临渊掌门?有意?思,真有意?思。”
“过奖。”孙夷则再次拔剑,二?人面前已是裂开一道沟壑,深不见底。
“我见过一次孙雪华。”浣秋又一次提起了?他那多出来的几十年光阴,“在骨河边上,他殉道那天。”
浣秋那天,只是去凑个热闹。他实在好奇,魔都究竟会走向一个怎样的结局,而那个扭转乾坤之人,又是何种模样。
直到他看见漫天金光落下,明灯高悬,灿烂如花。那充斥着腐朽与阴暗气息的夜城逐渐沉寂下去,取而代之的,竟是一种超然物?外的宁静。
那是孙雪华灵魂深处散发出来的香味。
浣秋头一次有了?一种名为震撼的感受。
“孙雪华,当真是高不可攀啊。”浣秋笑了?笑,“如果有可能,我应当与他一战。”
“就让我来看看,你这?掌门,究竟是名副其实,还?是徒有虚名!”
第134章 第 134 章
刹那间?, 风云变幻,星月流离,雷电轰鸣之下, 孙夷则与浣秋打?得难解难分, 耀眼的电光与剑芒激烈碰撞, 似乎要将整个穹顶割裂。
傅及抬头望去,孙夷则的身影在明暗交替间?若隐若现,实在是让人捏了?把汗。他攥紧指节,爬起来快速走到周昂身边,关切问道:“你?没事吧?”
“我没事。”周昂对他的到来仍是有些抵触, 几乎是本能地抓紧了?手中长刀,傅及看?到了?, 却选择忽略, 他抓住周昂的胳膊:“我先带你?去安全的地方。”
周昂蹙眉,摊开另一只手:“你?的铜钱扣,碎了?。”
傅及低头看?去,那铜钱已经裂成了?数个米粒大小的铜片,连系在上头的红绳都断成了?几根,几近成灰。他抬眸,注视着周昂:“没关系,你?没事就?好。”
“你?不管他吗?”周昂视线上移, 傅及没有解释,只催促着:“先走吧。”
等安置好你?, 我再回来。
傅及抿了?抿唇, 将这句话咽回了?肚子?里。周昂注视着他, 那双眼睛里关心是真的,犹豫也是真的, 可那些复杂的情绪杂糅在一起,却令人有些恍惚。
周昂心生古怪:“你?这人……”
也罢,保命要紧。
周昂点点头,答应下来,傅及便背起他,往东头走去。
“我家地基下边,有一条密道,直通山内溶洞。”周昂警惕地观察着四周,轻轻拍了?拍傅及的肩膀,“就?要到了?。”
“嗯。”傅及应着,他也知道那条密道,但并没有进去过。父亲说那是用来避难的地方,不到万不得已,不能随意进入。只是,那条密道最终也没有派上用场,魔都肆虐时,他们毫无还手之力。
再次踏上已成废墟的家中,傅及心头仍是涌上一股难言的酸楚,百般滋味浸在血肉里,令他难以?挣脱。
“在主屋横梁下面。”周昂没有注意到他的变化?,依旧镇定地指挥着,傅及便将他放下,挪开那倒塌的梁木,陈旧腐烂的气息随着飞舞的烟尘钻进口鼻中,呛得二人都咳嗽了?两声。傅及屏住呼吸,蹲下身摸索片刻,找到了?机关暗门所在。他用力按下窍锁,掀开那块沉重的地砖,下头黑黢黢一片,正是密道入口。
“你?先下去。”傅及转身对周昂说道,可是对方却拧着眉毛,半信半疑地看?着他,傅及微愣:“怎么了??”
“你?——”
话音未落,一道人影自半空坠落,“砰”的一声摔在地上。傅及心头一紧,拽着周昂,将人推进了?那条密道。
“你?待在里面别出来。”傅及叮嘱着,也不等对方回答,便将那地砖重新盖上,紧闭窍锁。
半空中又跳下来一个人。
“好样的,你?这掌门有点水平。”浣秋抹去嘴角血迹,持刀向?孙夷则走来,对方从碎坑中起身,突然弯腰,喷出一口血来,他咳嗽两声,沉默地擦去脸上灰尘,露出那双镇定的清亮的眼睛。傅及匆匆跑到他身边,孙夷则却将他拦在身后:“这人不一般,你?小心。”
“哼。”浣秋似笑非笑,“依我看?,真正不一般的,是你?们俩的关系吧?”
“孙夷则,你?护他也护得太紧了?些。”
孙夷则眼神一沉:“你?究竟要说什么?”
浣秋啧啧两声:“没什么,我只是看?见?他背着周昂逃到这儿,特意送你?过来。”
他故意放慢了?语调,似乎意有所指:“夫妻尚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何?况你?们?”
孙夷则不悦:“挑拨离间?的话少说,小心报应到你?自己?头上。”
“报应?”浣秋不屑,“我就?是你?们的报应!”
他持刀攻上,孙夷则悍然出剑,刀光剑影,气势非凡。雷电轰鸣而下,星河倾倒,山野崩塌,孙夷则脚边被打?出一个又一个的深坑,稍有不慎,他也会被劈成焦土。傅及上前一步,正要加入战局,通天?彻地的大雷又一次劈下,将他震出一尺外。
不对劲,这雷电的力量好像又加强了?。
傅及站稳身形,在抬眸,雷电之外,出现了?一个陌生的人影。
“你?是?”
“叶星。”
傅及顿时握紧了?手中长剑,叶星抱着剑匣走出雷电形成的屏障,慢慢向?他靠近:“你?要不要让开些?我很忙,没时间?取你?的项上人头。”
傅及没有回应。
他的注意力全在对方手中的剑匣上。
这个东西,不是在乔序手上吗?怎么会在叶星手里?是乔序给他的,还是——
一时间?,种?种?疑问如同?密布的阴云,沉沉压在了?傅及心头,他横剑:“把那个剑匣给我。”
叶星轻轻笑了一声:“对不住,你?没资格和我谈条件。”
他张开五指,数道大雷从天?而降,傅及眼前一片刺眼的白光,几乎看?不见?其他任何?事物。他本能地持剑挡下这一击,可那强大的威压瞬间?就?压垮了?他。傅及“扑通”跪在了?地上,度波的剑身不断颤抖,剑鸣喑哑低沉,隐约现出了?一丝裂纹。痛苦从皮肉侵入,直击骨骸,百脉心血仿佛停止了?流动,痛得他难以?呼吸。
“你?根本不是我的对手,何?苦多此一举?”
叶星掌心一攥,又是一道惊天?大雷,危急关头,一把长剑破开虚空,冲开那雷电禁锢,撞到了?度波剑身上,带着傅及一同?飞了?出去。
叶星动作微顿,回身看?向?剑来之处,孙夷则受了?浣秋一刀,踉跄着退了?半步。那鲜血再次染透他的衣襟,点点滴滴落在了?鞋尖上。
浣秋再次举刀,正要结束这一切,却听见?叶星悠悠地说了?一句:“慢着。”
锋利的刀尖距离孙夷则的咽喉只有一寸。
浣秋不解其意,但还是收了?刀,孙夷则同?样将自己?的剑召了?回来,叶星淡淡地说道:“如此情急之下,孙掌门居然还能替他挡下这一击,真是出乎我的意料。”
孙夷则有些头晕,眼前的一切都在打?转,思维便有点跟不上了?,于是他没有回答,而是慢慢调整自身灵气。
叶星再看?傅及,那人也从剧烈的痛楚中缓过劲来,脸色煞白地站起身,他笑了?笑:“我早说了?,你?这样的,根本不需要我亲自动手。”
“你?不能过去。”傅及说一句,就?散了?一分力气,“除非我死,你?从我尸体上踏过去。”
“何?必呢?你?即使救了?他,他也不会感?激你?的。”叶星上下打?量着傅及,“你?没发现你?的灵囊也被他拿走了?吗?你?辛辛苦苦救他,他却私吞你?的东西,你?不生气吗?”
叶星自顾自地说着:“我很生气。”
“我将周昂救下,他却偷了?我的琴弦,我难道不该向?他寻仇吗?”
“那琴弦也不是你?的,是燕知的。”
“哈哈。”叶星像是听到了?一个天?大的笑话,他抬手,轻轻抚摸着怀中剑匣,透出几分病态的柔情,“灵均,你?听听,这都是什么愚蠢的言论。”
他斜睨了?一眼傅及:“名琴兰因,原本是我族藏品,是纪怀钧将它私自交给了?施故,再由施故转给燕知的。”
傅及惊愕,巨大的情绪冲击之下,他的心脏又开始止不住地疼痛。
“我现在所做的一切,不过是让这荒唐的故事回到它原本的轨迹上。”叶星嘴角扬起一个微小的弧度,“而你?们,才是阻碍天?神复生的罪魁祸首。”
“怎么会——”傅及喃喃着,叶星很满意他的反应:“很惊讶吗?惊讶就?对了?,你?们被人耍得团团转还不自知,真是可怜呐。”
“你?闭嘴!”孙夷则怒而大吼,“什么轨迹,什么天?神?若真的有神,五柳山庄何?至于落得满门凋敝的下场!田慕一家又为何?枉死!你?们为了?一把琴,争得头破血流,尸骨成山,这些人间?惨剧,神知道吗!”
“神为何?要知道?神只需要高高在上,俯视着我们就?好。真正造业是人,七情六欲,贪嗔痴念,哪个不让人疯狂?”叶星低低地笑着,似是在嘲讽孙夷则的天?真,“但只要我们摒弃这些,净化?自身,成为神忠实的信徒,这世间?就?不会有杀戮,不是吗?”
“无情无欲,无恩无义,只会成为行?尸走肉,那不是人,那是棋子?,是玩具!”孙夷则眼神一凛,“神既是不知人间?疾苦,那又怎会降下福祉?大道分崩离析那天?,谁来传达神的旨意?你?吗?人们跪拜的是神,还是你?的欲望!”
叶星闻言,大笑不已:“孙夷则,你?让我刮目相看?。”
“看?来,临渊也是个风水宝地,它命不该绝。”
叶星终是收敛了?笑意:“我决定了?,应该先杀了?你?,以?儆效尤。”
他再次出手,一时间?,旷野上空电闪雷鸣,所有的雷电尽数朝着孙夷则奔去。
“小年!”傅及顾不得许多,直直冲向?对方。孙夷则撑开结界,挡下一击,又一击,再一击,他被逼得连连后退,傅及抓住他的手,拖着他往别处躲,可那雷电速度远比他们快,孙夷则猛地抱住傅及,将他护在身下,一道大雷正中他后心。“噗——”,孙夷则喷出一口血,眼前黑朦一片,差点昏死过去。他咬紧牙关,硬撑着没有倒下。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你?听我的,先离开这里。”孙夷则附耳说着,傅及正要开口,那雷电再次逼近,他施术挡下,孙夷则抓紧他的胳膊:“我数到三,你?就?往东跑,咱们得去一个人找援手。”
“没用的,没有人会来,我走了?你?就?死定了?。”傅及扶住他,孙夷则闷哼一声,眉毛都因疼痛紧皱在一起,傅及心疼得红了?眼,再摸腰侧,才后知后觉地想起来他的灵囊在周昂手里。
“没有悬命丹了?。”傅及差点落泪,孙夷则摇摇头:“我没事。”
二人狼狈奔逃,叶星却在这里找到了?乐趣:“我很好奇,你?们究竟能苟活到几时?”
他再次发力,整个旷野都被轰鸣的雷电包围,方圆十里,亮如白昼。
第135章 第 135 章
铺天盖地的雷电几乎撕裂了视野内一切实物, 焦土蔓延,草木成?灰,强大的威压之下, 傅及握剑都很勉强, 他来不及思考, 俯身抱住孙夷则,想?以此身躯替他挡一挡。
但?意料之中的疼痛并没有传来。
恍惚之间?,傅及隐约看见了一个人影,下一秒,他便觉脚下一空, 强烈的失重感令他忍不住干呕。再回神,他才?发现他与孙夷则已经?身处一个幽闭的空间?之内。而他正前方, 就站着一个披头散发, 素衣赤足的男人。
傅及一愣:“怎么是你?”
“很意外?”来人说话很轻,淡然之余又显得气力不足,他一点废话都不说,催促着,“走吧,叶星就要追上来了。”
傅及不再追问,扶住孙夷则,带着他亦步亦趋地跟上。
雷电将息, 沉沉夜色再次压了下来,可旷野之中, 浣秋却见不到傅及二?人的身影。
“灰飞烟灭了?”浣秋不认为是这样的结果, 叶星低眉, 微叹:“纪怀钧,你执意赴死, 那我只能成?全?你了。”
“主上?”浣秋没有听?说过纪怀钧这个名?字,陌生之余,又隐隐感到了一丝不同。
纪怀钧,恐怕不是一般人。
“他们要离开,一定会选择从周家密道穿过去,回到溶洞当中。”
叶星并不急。
他认为胜利唾手可得。
所以他轻飘飘地落下一个字:“追。”
“是。”浣秋打头阵,率先进了那被雷电劈得粉碎的密道入口。
叶星却没有立刻下去,而是走到受伤的谢照卿跟前,对方见状,捂着伤口,垂首跪在?了地上:“主上。”
“你又输了,谢照卿。”
“属下办事?不力,还请主上责罚。”谢照卿以头抢地,恭敬至极,谢穗见状,也挣扎着爬过来,可他伤势较重,连跪都跪不了,只能蜷缩着半趴在?地上,叶星看都没有看他,只谢照卿点头说道:“给你个将功补过的机会,现在?去吧。”
“是。”
谢照卿瞬间?没了踪影。
叶星睨了眼趴着的谢穗,对方肩膀微颤,不知是痛的,还是在?害怕。
他低声道:“废物。”
谢穗刚要辩解,一把利刃已然穿透他的胸腔,未能说出口的话堵在?喉咙口,与那贲张的血脉一起凝固在?了这一瞬间?。
谢穗无声无息地倒下了。
叶星一挥袖,抹去了他最后存在?的痕迹。
倚在?树下的栾易山目睹了这一切,不知为何?,眼神中闪过一丝怅然:“你这样对谢照卿,不怕他生出二?心么?”
“我并不需要你们的忠诚。”叶星神色阴冷,怒火潜藏其下,随时都有可能爆发出来,吞噬所有令他不悦的人或物。
可他说话还是又轻又缓,绵里藏针,“我只需要能顺利完成?任务的狗,其他的都无足轻重,你懂吗,栾易山?”
“呵。”栾易山笑了一声,他哪会不懂?就是因为太懂了,他才?敢在?叶星眼皮子底下杀了顾冲。
叶星的眼神像淬了毒的针,一根一根扎在?他心上:“我容忍谢照卿的失误,是因为他还有用,同理,你也一样。栾易山,别再让我失望。”
“是是是。谨遵您的教诲。”栾易山一脸勉强地站起身,叶星这才?抱着剑匣跳下密道。栾易山仰天,那星河逐渐暗淡,应是黎明将至。他微叹,默念着,纪怀钧,你可别真死了。紧接着,他也跳了下去。
密道之中,乔序很快就带着傅及二?人找到了受伤的周昂。对方因为腿伤走不了太远,没多久就席地而坐,忍痛割开皮肉,忍痛将那钉入骨髓的暗器拔除。等傅及找到他时,他正靠着墙壁,哆哆嗦嗦给自己?包扎伤口。傅及心惊,赶忙上前:“我帮你。”
周昂看了他一眼,苍白的脸上落下几滴冷汗,神色有些?微妙。他没有说话,默许了傅及的动?作。
孙夷则低头,看见周昂脚边横七竖八地摆着几瓶伤药,而离他最近的地方,是傅及的灵囊。
孙夷则心头闪过一丝疑虑,再抬眸,恰好撞上周昂的视线。
警惕的,甚至带有几分攻击性。
孙夷则仅仅与他对视一眼,便觉得此人不简单。
周昂很快收回目光,稍稍收回了腿,傅及按住他:“别动?,就快好了。”
“你在?关心我?”周昂似笑非笑,忽地向前倾身,嘴唇几乎就要贴到傅及额头。
“你到底是什么人?”
傅及手上动?作一顿,沉默片刻,又继续给他包扎好。周昂见他没有回答,轻佻地笑了笑:“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傅及突然重重地按了下他的伤口,周昂疼得龇牙咧嘴,五官都扭曲了起来。
“无渡峰那些人的坏习性,你不要乱学。”
傅及绑好绷带,再抬头,周昂正早咬着牙关,狠狠瞪了他一眼。傅及莞尔,眉眼温和,有如春风拂面,周昂忽地愣了愣,侧过脸去,不再看他。
傅及捡起自己?的灵囊,摸了半天,发现悬命丹居然没了,他再摸,更是心头大震——装有琴弦的机关匣也不见了。他自知晓琴弦奥妙,便将它?好好存放在?这个匣中,可现在?怎么不翼而飞了?
傅及看着不言不语的周昂,问他:“我东西呢?”
“什么东西?”周昂左顾而言他,“你说悬命丹?我吃了。”
“不是这个,是琴弦。”傅及蹙眉,“把它?给我,它?太危险了,你带着会没命的。”
“呵。”周昂讥笑,“这么危险,你不也放在?身上?大家都各怀鬼胎,你又何?必惺惺作态?”
“我好歹救了你,怎么能——”傅及欲言又止,周昂猜到他要说什么,笑笑,根本不在?乎:“恩将仇报?随便你,反正到了我手上,那就是我的。”
傅及顿时就急了,正要开口,就听?乔序幽幽地说道:“逃命的时候还有工夫斗嘴,你们不觉得很好笑吗?”
傅及冷静下来,道:“我背你。”
周昂不知为何?,又看了眼孙夷则,对方并未表现出异样,十分平静地与他对视。周昂自讨没趣,没再逞一时口舌之快。
傅及背上他,几人又匆匆朝前赶。乔序走得很快,衣角带起微弱的风,像黑夜里扑火的飞蛾。孙夷则莫名?有种?不详的预感,他突然拍了下乔序的肩膀,对方气息稍乱,孙夷则上前一步,与他并行。
“你伤得很重,是谁伤了你?”孙夷则小声问道,乔序目不斜视:“旧疾复发而已。”
“旧疾?什么时候落下的?”
“孙掌门是想?打探我的过去?”乔序笑着,还是那般讨人嫌的模样,孙夷则没有否认:“我很好奇,是怎样的过去能伤你至此。”
“马上你就会知道了。”乔序说着,突然催动?术法,拽上几人穿过一阵茫茫白雾,头也不回地朝前直奔。
“叶星追上来了。”乔序蹙眉,“快点,务必要撑到天亮。”
“天亮,有什么说法吗?”孙夷则生疑,乔序似乎不愿意过多解释,只道:“你要等一个人。”
从岁寒峰到这里,最快要到天亮。
乔序算盘打了无数遍,也只能得到这样一个结果。
一个不算好,也不算特别坏的结果。
他思量着,内丹处突然涌上一股剧痛,他闷哼一声,用手捂住口鼻,温热的血液顿时从指缝中溢出,沾满了手背。
乔序眉头更紧,他掐指,带着人进入到溶洞深处。
这地方比其他溶洞都要大,空旷阴寒,正上方开了个缺口,隐隐有微光透了进来。
黎明将至。
乔序闷闷地咳了两声,注视着眼前的黑暗:“叶星,你何?不现身?”
“我现不现身,有什么区别吗?反正你都是要死的。”叶星还是那副风轻云淡的口吻,乔序只道:“叶星,我不希望你我二?人落得如此结局。”
“何?种?结局?你魂飞魄散,我万人之上的结局吗?”
黑暗深处,叶星抱着剑匣缓缓走出,乔序沉默地注视着,低声道:“叶星,你扪心自问,这就是你想?要的结局吗?”
“如何?不是?”
乔序抿着唇,不再执着发问,他微叹:“我早该料到的。”
“料到今日是你的死期?”
“不是。”乔序擦干净掌心鲜血,将头发重新束起,而后才?慢腾腾地回答道,“我的意思是,我早该明白,我认识的叶星,早就葬身大海了。”
他微微仰起头,像小时候无数次凝望那座神像一样,轻声道:“你说对吗,天神大人?”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叶星仰天大笑,灵魂深处散发出强烈的杀伐之气,令人不适。
有个声音在?众人上空徘徊:“叶星是个聪明的孩子,而你,太愚蠢了。”
“纪怀钧,若你此刻投诚,我可以既往不咎,你依然能坐在?那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置。”
乔序闭了闭眼,而后缓缓睁开:“那样的人生,太无趣了。”
“我志不在?此。”
话音刚落,缺口处再次出现了熟悉的雷电,轰鸣阵阵,响彻幽谷。乔序忽然想?起来,叶星坠海那天,恰好也是这样一个电闪雷鸣,大雨倾盆的日子。
那天是六月二?十五,海岛上最炎热的一个夏天。
“叶星,你背叛了我们。”年轻的纪怀钧,远比现在?冷酷决绝,他甚至没有再多一句对方的解释,就拂袖而去。
现在?的乔序思考着,如果当时多停留一刻,也许就能当噩梦的种?子扼杀在?摇篮里。
年少时的狂妄自大,终究演变成?了今日的覆水难收。
不过乔序并不会为此痛苦,为此忏悔,他只是有些?遗憾。
分道扬镳,总归是人生常态。
乔序悍然出招,双方灵气对冲,以摧枯拉朽之势将整个溶洞夷为平地。
第136章 第 136 章
一时间, 地动山摇,视野茫茫,孙夷则几乎是凭着本能?判断出浣秋的方位。
刀剑铮鸣, 寒光迸现, 杀意纷扬。
孙夷则再次陷入与?浣秋的苦战, 他趁机推了傅及一把,让对方赶快离开。但计划远赶不?上计划,谢照卿仍是站在了他们的对立面。
“把人交给我。”谢照卿持刀而立,伤口已经结满血痂,寒光一照, 更显煞气森森。
傅及将周昂放下来,低声?道:“你跑吧, 将我的东西带好就?行。”
周昂神色复杂地看了他一眼, 只听暗处响起一声?嗤笑:“跑什?么?不?如留下来看戏咯。”
周昂心里咯噔一下,再回头,栾易山不?知何时已经出现在他身后,一把短刀正抵在他的脊骨处,再后退一步,恐怕就?会被捅个窟窿。
“要小心我白刀子?进,红刀子?出。”栾易山笑得顽劣,明明是在恐吓, 听着却有?点滑稽,但周昂不?敢大意, 因为他知道, 栾易山真的会让他命丧当场。
“放了他。”傅及蹙眉, 他不?想与?栾易山为敌,在五柳山庄这人对他们多有?照拂, 他是放在心上的,可如今这局面,实在是令他为难。
“傅及,我早早警告过你,做人可不?能?同?情心泛滥。”栾易山朝前倾身,头歪在周昂脸侧。
看似亲昵,实则暗藏杀机。
周昂一惊,可已经来不?及了,他藏在身上的木匣神不?知鬼不?觉地落到?了栾易山手中?,他再出手,只能?握住对方锋利的短刀。
“非常感谢。”栾易山压低嗓音,手上又用力几分?,那冷铁割开周昂的皮肉,深可见骨,周昂怒极:“栾易山!”
“哎。”对方勾起唇角,一掌打在了他肩上,剧痛袭来,周昂闷哼一声?,右肩往下几乎没有?了知觉。
“这一掌,替傅及惩罚你。”栾易山抬眼,傅及正被谢照卿拦下,无暇顾及此处。周昂咬牙:“栾易山,你到?底站在哪一边?”
“我哪边都不?站。”栾易山两手一摊,“早说了,看热闹嘛。”
周昂愤然拔刀:“那今天就?先拿你祭天!”
栾易山一点都不?着急,慢悠悠地躲避着周昂的攻势。他知道这人双手均可持刃,但左手的力量稍显薄弱,何况对方已经负伤,并?不?足以对自?己?产生威胁。
栾易山需要一点时间。
他再次抬头,看向打得天崩地裂的两个人,莫名很想叹气。
虽然他对纪怀钧的了解不?够深刻,但能?做到?这个地步,确实常人难及。
栾易山再看急哄哄来抢琴弦的周昂,不?由地摇了摇头:“周昂,在无渡峰的这十几年,你学到?了什?么?”
周昂冷声?:“学会了不?择手段。”
“好一个不?择手段。”栾易山觉得他十分?可笑,话锋一转,“如果我告诉你,你的少爷没有?死呢?”
周昂持刀的手慢了一瞬:“你这种?人,最不?能?信。”
栾易山万分?轻蔑:“我的意思是,假如你的少爷没有?死,他甚至成为了一个正气凛然的剑客,你还会选择做一个不?择手段的恶人吗?”
周昂瞠目欲裂,没有?回答。
刀锋劈下,栾易山两指并?拢,稳稳夹住了刀身:“如果是这样,你会轻易地推他出去,让他替你挡下谢照卿的雷吗?”
“假如那天,孙夷则没有?出现,他可是会死的。”
“那时候,你就?是杀人凶手啊。”
栾易山低低地笑了起来,周昂一愣,满脸惊愕,刀锋更是慢了,栾易山一脚踹翻了他,冷脸道:“周昂,被仇恨支配的人,是成不?了大事的。”
“你胡说八道!”周昂爬起来,如同?一头濒死的野兽,要与?他做最后一搏。
“我一定会救活义父,救活他们!到?时候我看你怎么狡辩!”
栾易山大笑:“幼稚。”
“你在害怕什?么呢,周昂?是不?愿意相信我,还是害怕我所言千真万确?”
栾易山又是一掌,重重打在了周昂左肩,这下,对方彻底不?能?动了。
“周昂,连这点承受能?力都没有?,你还想报仇?”栾易山伸手,竟是轻轻弹了下周昂的脑门。
“你和陈彦一样白痴。”
周昂应声?倒地,昏了过去。
栾易山微叹,一眼扫过去,面前刀光剑影,双方无人肯退。东边已经显露出微弱的曙光,正慢慢向这里靠近。
天快亮了。
栾易山收好那个藏着琴弦的匣子?,而后,他听到?“砰”的一声?巨响。
乔序到底输了叶星一招,从半空中?摔了下来,身下地面龟裂,仿佛下一刻就?会完全塌陷,将乔序彻底埋进去。
“你是赢不?过我的。”叶星一脚踩在了乔序心口,俯身道,“还有?什?么遗言吗?看在我们相识一场,我会替你转达的。”
“呵呵。”乔序轻笑两声?,嘴角不?停地渗血,四肢、身躯也是,鲜红的血很快染透了他的白衣,灵气也随之缓慢飘散,只等最后湮灭之时。
饶是如此,他依然风轻云淡地说着:“对你,已无言。”
紧接着,他便感到?一阵撕心裂肺的痛楚,叶星狠狠踩了他几脚,像是要他五脏六腑直接踩碎。乔序目光涣散地望着头顶苍穹,那道他期盼已久的曙光正从天边一点一点铺开,耳边的风声?渐渐小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一声?高过一声?的“哥哥”、“师父”、“怀钧”。那些?声?音交织在一起,慢慢融化在轻柔的浪潮声?中?。
乔序有?些?茫然地回忆起,他作为纪怀钧生活的那二十年。
他出生时,有?个幸福的家,父亲母亲,还有?小小的他。
那个远离尘嚣的海岛,那片灿烂的日光,还有?高高伫立在岸边的神像。
纪怀钧模糊的记忆中?,他也有?一段时间,像每一个生活在这片海岛上的人们一样,对那座神像尊崇敬畏,夜夜祷告,从未起疑。母亲将他抱在怀里,一同?向着那座神像顶礼膜拜,纪怀钧便扬起小小的脸,仰望着,也困惑着。
这样悠闲清净的日子?,没有?持续多久。
纪怀钧注定是与?众不?同?的孩子?。
他在启蒙之后,便时常独自?一人坐在海边的岩石上静思。
什?么是天,什?么是道,什?么是人?
纪怀钧最开始想不?明白,直到?那天,雷暴来袭,港口的船只毁于旦夕,不?少人也因此丧命。
“既有?邪灵为祸,当以神女祭祀苍天,以求自?保。”
神像降下灵谕,要他母亲献祭。
“既有?邪灵为祸,何不?倾全族之力共降之?”父亲据理力争,却被驱逐出了神殿,理由是对天神不?敬。
那时候,纪怀钧才六岁。
他眼睁睁看着母亲被绑在高高的祭台上,火光大作,将那温柔的身影烧得一干二净。
母亲说,能?为族人牺牲,是她的荣幸。
可纪怀钧却觉得,他没有?妈妈了。
为什?么呢?为什?么天神要带走他的妈妈?妈妈也是天神的孩子?啊。
纪怀钧悲伤之余,头一次对所谓的天神产生了质疑。
灾祸没有?因此平息。
雷暴持续了三天三夜,海水上涨,淹没了沿岸的村子?。
族人再次挑选了祭品,献祭给了天神。这时候,那坚持着要倾尽全力,共降邪祟的声?音大了些?,他的父亲有?了支持者。可是很快,父亲就?消失了,他的支持者也消失了。
七天之后,海水将他们的遗骸冲上岸边,死相惨烈,腐臭冲天。
可纪怀钧还是认出了他的父亲,那象征着他们一家的银锁还被父亲紧紧攥在掌心。
纪怀钧没有?忍住,趴在地上呕了出来。
那些?遗憾在当天被烧毁了,雷暴也在那天停止了。所有?人都在说,这是天神原谅了他们的不?敬。
天神甚至降下神谕,要让尚在襁褓中?的妹妹成为下一任神女。
“这是天神对你们一家的仁慈。”
族长带人闯入他家,从他手里抢走了幼小的妹妹,小娃娃哭得眉毛鼻子?都皱在一起,纪怀钧扑过去抓住族长的胳膊:“你要带她去哪儿?”
“神女需要接受教?导,才能?承接神的旨意。”族长低头看他,那张苍老的脸,竟显得十分?可憎。
纪怀钧狠狠咬了他一口,被踹翻在地。
“神说,原谅你的不?恭。”
族长低沉沙哑的声?音穿过薄薄的木门,岁月便翻过一页又一页。
那些?人没有?来找纪怀钧的麻烦,问起来,便都说是天神垂怜。
纪怀钧便日复一日地在岩石上静思。
他被允许每月一次去探望他的妹妹,看她健康地、无忧无虑地长大。
如果不?是每个人都在重复着那句“这是天神的仁慈”,他恐怕都要淡忘那些?痛苦。
什?么是天,什?么是道,什?么是神?什?么,又是人?
纪怀钧站在岸边,抬头仰望着那座神像。
天光洒下,,柔和的线条勾出慈悲的轮廓,那冰冷的石头好像也跟着温暖起来。
可纪怀钧却越看越觉得虚伪。
他想起来族中?代代流传的故事,说这座神像,是为了纪念当时一位降魔道人而立下的。那位道人在降服邪魔之后,不?幸力竭身亡,他咽气之时,云蒸霞蔚,海上出现一道虹桥,白鸥盘旋其上,有?人看到?他踏上那道虹桥,与?霞光一同?消失在天的尽头。
他们都说,那是羽化登仙了,是回到?天上,成神了。
纪怀钧只记得故事中?,那位道人曾留下八个字。
“行远自?迩,笃行不?怠。”
海风不?绝,浪涛层叠,冥冥之中?,仿佛有?个陌生的声?音穿过时光的洪流,来到?了他的身边。
那个声?音说:“一切真相都起源你的脚下。”
“天地辽阔,行则将至;道法恒长,勤学慎思,明辨必成,人也,自?有?神性。”
纪怀钧在这一刻大彻大悟。
他明白为什?么父母会死,为什?么妹妹也逃不?开这样的命运。
因为那神像,早已恶欲满身。
第137章 第 137 章
纪怀钧开?始了一个?人的苦修。
他本就是个?天赋异禀的孩子, 过人的悟性更是锦上添花,他很快就取得了巨大的突破,逐渐走上了属于自己的道路。
只是这条道路注定铺满泥泞与艰辛。
他十二岁那年, 遇到?了人生第一场危机。
雷暴再?次来临, 浪潮迭起, 船毁人亡。他站在风暴中央,眺望着那座高高的神像。黑云盘亘,暴雨如注,一道惊雷从天而降,与那冰冷的石头擦肩而过, 转瞬即逝的亮光像是落在了那无神的石眼之中,刹那间, 无情?的神像仿佛活了过来, 隔着千万人,与孑然而立的纪怀钧对视。
衣袂翻飞,冷雨扑面?,纪怀钧如同海上一叶扁舟,在风暴之中,坚韧地漂浮着。
他听见了一个?陌生的声音:“你要违背我的吗,我的孩子?”
话音刚落,纪怀钧便觉得那石像的眼睛动了下, 眼神中充满了不屑与讥讽。
他没有说话。
“若你即刻臣服于我,我会终止这场灾难。”
那个?声音若远若近, 蛊惑着、威胁着他, 纪怀钧不为所动:“不要。”
他跳下那块岩石, 奔向那盲目地顶礼膜拜的人群。
他有自己的想法,他认为终有一条路通往安宁与幸福的未来。
只是他很少?表露。
尤其是面?对从未信任过他的族人, 他更是百口莫辩,甚至产生了一种隐隐的愤怒。
愚蠢,愚昧。
“妖邪肆虐,你们跪这个?石像有何用!它才是罪恶的源头!”
纪怀钧攥紧了指节,人群哗然,可仔细聆听,全是在指责他的不恭不敬。纪怀钧听着这些羞辱,紧攥的双手只能无力地垂下。
有其他办法吗?有吗?他暂时想不出来。
纪怀钧有些沮丧,他双手结印,准备一展拳脚,好让他们相信,这些灾祸就是可以战胜的。可他刚要动手,就看见人群中,有个?小小的身影扑向了他:“哥哥。”
那是他的妹妹,那时候,纪灵均才六岁。
他心一软,将她抱起来,再?抬眼,族长?已经悄然走近:“恭请神女,代?天神降下神谕。”
纪怀钧抱着妹妹后退了一步,那个?声音又在耳边响起:“我再?给你一次机会,要不要臣服于我?”
纪怀钧想起来被献祭的母亲。
如果他不答应,也许被献祭的就是他的妹妹。
那是他唯一的家人。
有且唯一。
“神谕,当?真这么重要吗?”纪怀钧看向白发苍苍的族长?,已经掩盖不住心底的愤怒,可是回答他的,却是一个?清脆稚嫩的声音:“很重要啊,哥哥。”
纪怀钧心头一痛,年幼的纪灵均抱着他,像是在安抚他:“哥哥,天神大人会保佑我们的。”
纪怀钧注视着她那天真的脸,沉默良久。
“作为神女,守护族人是我的职责。”
纪怀钧苦笑:“你懂什么?”
“我什么都懂!”小小的孩子急了眼,“哥哥你要相信我呀!”
“哪怕要你去死,你也心甘情?愿吗?”
“嗯!”
纪灵均郑重地点了点头,哪怕这些在纪怀钧看来,是如此的可笑和滑稽。
“需要一个?小孩子去为你们牺牲,畜生都不如。”纪怀钧哽咽着,慢慢将妹妹放下。
他回身看向那高高的神像,再?次感受到?了那极具压迫感的视线。
那所谓的神,正?在嘲笑他的不自量力,也在等待他的投降。
纪怀钧答应了。
他像所有人一样?,缓缓跪了下来。
这次危机以他的妥协收场。
雷暴停止后的第四天,纪怀钧收到?了神谕。
“天神开?恩,自今日起,你便侍奉神女左右。”
纪怀钧默然而立,并没有回答。
族长?没有追究,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半晌,纪怀钧抬眼,就听到?那个?神像幽幽地说道:“你应该感恩的,怀钧。”
“你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纪怀钧有些想不明白,神像却低低地笑起来:“因为我中意你。”
“你比你妹妹,更适合做我的垫脚石。”
纪怀钧蹙眉,不再?言语。
他一时的妥协,并不代?表他真正?放弃了。
他开?始思考起敌人的意图,所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神像若是需要垫脚石,需要替罪羊,又或是需要其他千千万万个?祭品,那它会有无数个?顺心顺意的仆从,而不是像他这样?的刺头。
纪怀钧不解,他又一次站在了岸边。
一望无垠的大海,表面?风平浪静,水下却是波涛汹涌,暗藏杀机。鱼群争先恐后地穿梭于水中,奔向未知的远方。大海深处持续着血腥的撕杀,关乎着生死存亡,乃至一个?种群的延续。
纪怀钧顿悟,神像是想驯服他,又或者,是想围猎他,是要见证他从风口浪尖重重摔下,永无翻身之日。
想得美?。
纪怀钧再次开始了他的行动。
这次,他成为了一名年轻的教书先生,教岛上的人读书。
这一年,他才刚满十四岁。
很多东西都是潜移默化的,他必须告诉他的族人,那座神像十分危险,那就是暴风雨来临之前的大海,只等时机一到?,就掀起滔天巨浪,淹没他们所有人。
但纪怀钧干这一行,也没有多少?成效。
他一如既往受到?质问?、鄙夷,甚至是羞辱,有一次他刚出门,就被几?个?顽童用石头砸中了额角,鲜血直流。
纪灵均心疼地和他说:“哥哥,你别再?这样?了,会受伤的。”
纪怀钧摇了摇头,他有些累了,他发现他连自己的妹妹都说服不了。
很受挫,很沮丧,很崩溃。
他漫无目的地走在海边,迎着潮湿的海风,蓦地,有些哽咽。
神像难得没有出现,宁静的夜,闪烁的晚星,还有他茕茕的身影。
“纪怀钧。”
有个?人叫住了他。
纪怀钧回头,认出了来人。
“叶星?”
纪怀钧对叶星的印象很不错,在其他人都对他抱有敌意的时候,只有叶星会耐心听他上课。但也许是年纪相仿的原因,叶星对他从来直呼其名。
“纪怀钧,你今天讲的那些我没太听懂,你能不能再?讲一遍?”
叶星开?门见山,笑起来嘴边还有两个?梨涡,纪怀钧愣了下,好像听见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
叶星见状,又问?了一遍:“行吗?”
纪怀钧这才从茫然之中回过神来:“行。”
他在海边燃起篝火,在闪烁的晚星下,给这个?人讲起了天、道、人。
叶星听得一知半解,好在他是个?好学的年轻人。他时常跟在纪怀钧后边,听他讲学。
这个?善良的年轻人的到?来重新燃起了纪怀钧的希望。
他想,哪怕是一小步,也是一种成功。
叶星逐渐理解了他的用意,慢慢地,接受了他的远大目标。
“我帮你。”
他们秘密地结盟了。尽管只有两个?人。
如果可能的话,叶星会是纪怀钧第一个?朋友。
但天神是不会允许这个?可能成为现实。
在一个?艳阳高照的日子里?,叶星出海捕鱼,沉船了。消息传回岛上的时候,纪怀钧还在晒他新抄的书籍。上头笔墨未干,正?散发着淡淡的松香。
这无疑是一次沉痛的打击。
纪怀钧有些恍惚了,他想,明明天气这么好,怎么会沉船呢?
他匆匆离了家门,本来晴空万里?的日子突然变了,电闪雷鸣,风暴迭起,像是神像对他的嘲讽。他赶到?了海边,却见到?叶星完好无损地站在赶来的人群中央。
“天神保佑,我没事。”
善良的年轻人笑起来还是有两个?梨涡,可就是让人感觉不一样?了。
纪怀钧犹如五雷轰顶。
叶星的视线穿过人群,落到?他身上。那戏谑的、不屑的、轻蔑的眼神,和那座神像如出一辙。
“你不高兴吗?”那个?熟悉的声音再?次响起在纪怀钧耳边,“我来到?了你的身边,我的孩子。”
纪怀钧后背发凉。
他仓皇而逃。
那个?神像,就像一只恶鬼,从高高的云端降落到?人间,就要将他彻底撕烂。
纪怀钧将自己锁在家里?,开?始卜卦。
一次两次三次,无数次,全都是下下签。
纪怀钧一把将桌子掀翻,愤怒地冲出家门,那一刻,他想着要与那不断作弄他的恶鬼同归于尽。
他在途中又一次遇到?了叶星。
“纪怀钧,你去哪儿?”
叶星似乎又与早上不一样?了,他变回了印象中那个?温和善良的年轻人。
纪怀钧仍是无法平息内心的怒火:“你想怎么样??”
他在质问?那个?藏在皮囊之下的恶鬼。
叶星却有些摸不着头脑:“我来找你读书啊。”
他说着,又笑了笑:“纪怀钧,我跟你说,我今天船沉了,掉到?海里?差点没命,给我吓死了。”
“所以呢?”
纪怀钧冷着张脸,叶星见状,莫名有点心虚,他摸摸鼻子:“我,就是,呃,就是……”
“你祈求天神救你,是吗?”纪怀钧终是被愤怒冲昏了头脑,“你祈求那个?不可一世的所谓天神来救你,代?价呢?代?价就是献出你的身躯供它驱使,让它明目张胆肆无忌惮地为祸人间!”
叶星被这铺头盖脸一顿斥责,心生不满:“危难关头,我向天神祈福有什么错?它也救了我不是吗?”
“它是在救你吗?它是在欺骗你!利用你!待到?时机成熟,你就会成为它的祭品!”
“纪怀钧你太偏激了!”叶星也红了眼,“我今天要是不这么做,我就会死!换成是你,你不怕吗?”
纪怀钧瞪了他一眼:“我不怕。我从踏上这条路开?始,我就知道我一定会死。”
“可我不想死。”叶星哽咽了,“纪怀钧,退一万步讲,我不求天神,难道求你吗?我如果在海底祷告,求你来救我,你会来吗?”
纪怀钧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心酸。
他发现他没有办法回答叶星这个?问?题。
是啊,他能听到?叶星的呼救吗?就算听到?,他能及时赶到?吗?
所有的不确定都来源于他的力量还远不及那座屹立百年的神像。
纪怀钧落下泪来:“是,我来不及去救你。”
“但是叶星,你背弃了我们的理想。”
“你是个?叛徒。”
叶星错愕地看着他,似乎是太过震惊,而忘记了言语。
纪怀钧眼泪簌簌而下。
他转身离去。
他发誓这会是他人生最后一次落泪。
他听见叶星在背后怒吼:“纪怀钧,你凭什么这么说我!我背叛了你?你呢?你拿我当?什么?我去妈的狗屁理想!你这种狂妄自大,目中无人的伪君子才该下地狱!”
纪怀钧没有任何回应。
他又听见了那个?声音,很近,近得仿佛触手可及。
“叶星不是我选中的继承人,他只是暂时借我那副身体,好让我亲身体验一下这个?大好河山。”
“纪怀钧,我还是中意你。”
“为什么不肯屈服呢?”
纪怀钧冷笑一声,他擦干净眼泪,就看见叶星,不,是那座神像站在了他的面?前。
“纪怀钧,我很欣赏你的勇气。”
那双虚伪和悲悯的眼睛与叶星逐渐融合,纪怀钧知道,叶星没有死,他还保留着自己的意识,但能保留多久,没人知晓。也许是明天,也许是后天,也许就在今夜。
叶星还会清醒过来吗?
纪怀钧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又落入了神像的陷阱。
要是刚刚和叶星好好说话,好好安慰他,就好了。叶星清醒过来的机率应该会大一些。
但现在,叶星可能对自己充满了怨恨。
怨恨,又会进一步滋长?神像的力量。
纪怀钧黯然神伤,他沉默地走着,在与人擦肩而过的同时,他道:“我不怕死。”
简单的四个?字,那是他对神像下的战贴。
从现在开?始,我们不死不休。
纪怀钧走在幽幽长?夜里?,闪烁的晚星再?也寻不到?他的方向。
第138章 第 138 章
纪怀钧自海边回来, 便愈发沉默寡言,阴冷孤僻。
从前他还?怀有希望的时候,即使不爱笑, 眼神却还?算温和, 看人的时候, 也多是收敛了?许多脾性?。可现在,他却懒得再与旁人接触,接二连三的打击与羞辱不停地消耗着他本就不多的热忱。慢慢地,他便自上而下,由内而外散发出一种冷硬疏离之感?。久而久之, 能与他说话的人就更少了?。
纪怀钧没有为自己辩解过一句。
他默默地接受了?来自敌人的一切折辱。
他依旧在海边岩石上静坐悟道,在矮小的茅檐下苦修, 来自四面八方的议论声不绝于耳, 他却置若罔闻。
这非人的日子持续了?七年?之久。
纪怀钧二十二岁了?。
一事无成的二十二岁。
他又一次翻出自己手抄的书籍,将它?们?一一摊开,接受阳光的曝晒,直到上面潮湿的霉味散去?。做完这一切,他便躺在了?一边的藤椅上,双手交叉放在身前,平静地闭上眼睛。
“纪怀钧。”
那个恼人的声音又一次传来。
七年?了?,无孔不入。
纪怀钧不为所动, 不予回应。
神像会蛊惑人心,会唆使信徒践踏他的自尊, 会不断重复着船毁人亡的噩梦, 将所有人耍得团团转。
纪怀钧全都忍受了?下来, 并?在这些围追堵截中,发现了?一个秘密。
神像目前只能侵入别人的神识, 而不能将那副身躯占为己有。那终日屹立于海边的石像,既是它?的躯壳,也是它?的封印。只要那冰冷的石头存在一日,它?便一日受制于其中。
但?那石头历经风吹日晒,恐怕难以长久。
纪怀钧想了?很久,如果要彻底摧毁那个邪灵,必然要将那座石像摧毁,但?有个很棘手的问题,就是邪灵一旦挣脱束缚,那它?极有可能会彻底侵占叶星的肉身,再次复生。
一定要有个人和他配合才?行。
纪怀钧想着,那个人一定要足够坚定,足够厉害,要与他足够默契,那杀过去?的一剑一定要惊天?动地,震慑鬼神。
“哥哥。”
门外有人在叫他。
纪怀钧从纷乱的思绪中抽离出来,睁开眼,偏过头,看向屋外。
年?少的妹妹正有些慌乱地看着他。
纪怀钧招招手,让她进来。
纪灵均将屋门关好,反锁上,才?轻手轻脚跑到他身边:“哥哥,你?能不能帮我一个忙?”
“什么忙?”
“帮我救个人。”
纪怀钧沉默着,没有立刻回答。
他的妹妹是个善良的女孩子,但?只是个被?保护着的花瓶。族长教会了?她作为神女应具备的一切,仁慈、大?度、热忱,也杜绝了?她自保的可能。
纪灵均甚至连基本的灵术都不会。
纪怀钧偷偷教过她,但?意料之中被?发现了?,他又被?禁止侍奉神女左右,变成一个月探望妹妹一次。
这天?,并?不是探望的日子。
纪灵均跑来见他,想必是遇到了?一个大?麻烦。
“不是族里的人,对吗?”纪怀钧问她,少女点了?点头:“他被?海浪冲上了?岸,我在海边捡到他的。”
“那他现在在哪儿?”
“在叶星哥哥家里。”
纪怀钧微怔,纪灵均解释道:“我没法带他回去?,被?族长发现,他恐怕就活不成了?。刚好叶星哥哥要出海,我就托他先帮我把人背回去?。”
纪怀钧垂下眼帘:“嗯。”
他下了?地,藤椅发出轻轻的“吱呀”声。
“走吧。”他叹道。
再次见到叶星,两个人都没有说话。
很默契,很陌生。
纪怀钧扫了?一眼躺在床上的少年?,对方伤得很重,全身被?烧伤,焦黑的皮肉片片皲裂,深可见骨。许多地方还?有类似于咬痕的东西,像是被?一些野兽撕咬过。
纪怀钧觉得头大?。
这人不好治,说不定治着治着就死了?。
他看了?眼忧心忡忡的妹妹,低声道:“你?先出去?吧,我想想办法。”
“好。”
纪灵均将唯一的希望寄托在他身上,这让纪怀钧多少有点压力。
好在他这么些年?,学?的些本事还?算有用。尽管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但?结果也称得上令人欣慰。
那个奄奄一息的少年?扛过了?病痛的折磨,活了?过来。
“你?好,我叫林故。”
他露着一口整齐的白牙,和那张黑黢黢的脸形成了?鲜明对比,看着略有些滑稽。纪灵均却觉得他很可爱,笑着:“我叫纪灵均。”
“纪姐姐好。”
“这是我哥哥——”
纪灵均刚转身,准备介绍一下,发现纪怀钧早已不见了踪影。
她不由地抿了抿唇:“我哥哥比较低调,是他救了?你?。”
林故十分感激:“有机会我一定好好报答他。”
“我哥哥人很好的。”
纪灵均和林故成为了好朋友。
叶星为她做了?一辆轮椅,让她可以推着林故出门晒太阳。
纪灵均喜出望外:“谢谢叶星哥哥。”
她笑起来眼睛亮亮的,明媚如春光,叶星只道:“不客气,你?玩去?吧。”
纪灵均便推着轮椅,带林故去?海边散步。少年?指着广阔无垠的大?海,告诉她,终有一日他要回家,去?到海的那一边,去?找他妹妹。
“我妹妹叫林燕知,她只比我小几个月。”林故一一向这人解释,纪灵均听得认真,而后鼓励他说:“我哥哥很厉害的,他一定能治好你?。”
虽然纪怀钧再也没有出现过。
但?是每天?清晨,在叶星家门口,他们?还?是会收到包好的药包和一张字迹飘逸的药贴。
林故写了?一封长长的感?谢信,托纪灵均转交给她哥哥。
那封信在某个深夜,被?塞到了?纪怀钧家中的门缝里。第?二天?,年?轻人收到这封信,将它?展开,只看到歪七扭八的丑字,还?有最后画的那个笑脸。
纪怀钧沉默良久。
他居然在想,这人字写得真丑,是不是双手没好的缘故?
于是纪怀钧走出家门,悄悄去?了?海边。
他看见妹妹和那个少年?一起在岸边晒太阳。
林故颤颤巍巍站起来,还?没迈出腿,就“扑通”摔在了?地上。纪灵均心疼地扶起他,林故却摆摆手:“没事,我没事。”
他倔强地爬起来,又摔了?下去?。海边细软的沙粒被?压出一片又一片凌乱的痕迹,林故“呸呸呸”吐出些沙子:“真难吃。”
纪灵均刚要笑,就见他脸色突变,呕出几口淤血来。
纪灵均吓坏了?,将他背了?起来,重新塞回轮椅上,推着他急匆匆往回赶。
躲在树后的纪怀钧蓦地笑起来。
那年?,林故十三岁,还?是个半大?的小孩,纪灵均比他大?三岁,比他高小半个头,像个大?姐姐一样照顾着他。
叶星会提供很多帮助,无关回报,好像那天?从海上回来的,只是他自己。但?只有纪怀钧知道,那邪灵并?未离开,它?只是秘而不发。也许就在不久之后,便会给他沉重一击。
纪怀钧做好了?准备。
可他没有想到的是,这一击,直接指向了?他的妹妹。
理由是她救了?一个灾星。
据说是天?神亲自降下神谕,说海上来的少年?将会为族人带去?灭顶之灾。
“神女背弃族人,一并?罚之。”
神殿之上,那个熟悉的声音不断回响,只闻其声,不见其形。
和当初要母亲献祭的声音一模一样。
和这七年?来噩梦般纠缠他的声音一模一样。
纪怀钧跪在大?殿之上,攥紧了?拳头。族长缓缓走到他面前:“纪怀钧,天?神要你?接任天?司,在下一任神女选出前,暂代祭司之仪。”
纪怀钧像是被?人狠狠抽了?一巴掌,脸色铁青,他低着头,没有吭声。
族长却自顾自地说着:“那么,天?司大?人,要如何处置纪灵均与那个灾星呢?”
纪怀钧抬头,望着那个白发苍苍的老人,想起母亲消失在大?火中的身影,想起父亲被?大?海泡烂的身躯,想起那天?妹妹无助的哭声,还?有这十多年?来,无所不在的侮辱。一桩桩,一件件,全都化成了?那滔天?的恨意。
“既是如此,那便一并?处置。”
纪怀钧答道,眼神冰冷。
族长似乎有点意外,但?他答应了?,没有追问。
纪怀钧回到家,平静有序地整理起他的笔墨纸张。他画了?许多灵符,一张接着一张,确保每一张都具备最大?的杀伤力。而后他趁着夜色,来到祭司台。他施展术法,将那些灵符融入每一块地砖,接着,他用笔,改画了?上面所有的符阵。
只要大?火烧起,下面的看客就会被?全部烧死。
你?不让活,那我便和你?同归于尽。
纪怀钧画完,很满意地吹了?吹未干的墨迹,真好,简直天?衣无缝。
他笑笑,好像疯了?似的。
天?神的惩罚来得如此之快。
纪灵均甚至来不及反应,就被?绑在了?高台之上。她错愕地注视着台下的族人,还?有不知何时,成为天?司的哥哥。纪怀钧举着火把,眼神阴沉,十分陌生。
纪灵均不敢置信,她含着泪,大?声质问着:“为什么?为什么!”
她连一句哥哥都不敢喊。
纪怀钧却不为所动。他只是轻轻下达了?指示:“放火。”
只要大?火一起,这里的一切都会被?摧毁,连同他自己,一并?消失在这个世界上。
但?是妹妹,我发誓会让你?活下去?。
纪怀钧攥紧指节,只听昏暗的夜幕下,传来一声正气凛然的怒吼:“住手!”
人群之中,林故跳上高高的祭台,一拳打倒守卫,夺过对方手中的利刃,劈断纪灵均身上的枷锁,背起人便逃跑了?。
他像个威风凛凛的小狮子,矫捷迅猛,勇往直前。
纪怀钧一怔,眼前火光一片,灵符起效了?,所有人都在燃烧,哀鸿遍野。他反应过来,顾不得许多,便追着林故而去?。
“纪怀钧,你?辜负了?我的好意。”
面前又出现了?叶星的那张脸。
纪怀钧迎头给了?他一拳:“滚开!”
“纪怀钧!”叶星,不,是那个邪灵扑了?过来。
两个人扭打在一起,纪怀钧发疯似的掐住他的脖子,一拳又一拳:“去?死啊!你?怎么不死啊!该死的是你?!是你?!”
纪怀钧眼眶发红发热,有什么滚烫的东西从眼眶里流了?出来,鲜红的,不知是血还?是泪。
他们?从黑夜打到了?黎明。
纪怀钧纵身跳入海中,冰冷的海水将他吞没,鱼群绕在他身体周围,轻柔的,又极具危险。纪怀钧神思涣散,混乱之中,他能想起来,居然是那张写满丑字的信。
林故的双手根本没有好,他怎么有力气打倒比他高大?一倍的守卫?
纪怀钧猛地伸出手,奋力向海面游去?。
他不能死,他要活着,他相信妹妹和林故还?活着,他要去?找他们?。
“噗——”
他拼尽全力上了?岸,再看自己那张狼狈的脸,原本琥珀色的眼瞳,不知道为什么,变成了?一双血色重瞳。
“纪怀钧,你?逃不掉的,我会生生世世诅咒你?。”
那个声音从遥远的天?际传来,只是它?也虚弱了?许多。
纪怀钧仰头大?笑,十年?了?,他终于小胜一筹。
他慢慢爬起来,一瘸一拐地去?找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两个人。
第139章 第 139 章
纪怀钧找了许久, 最终在一个偏僻的山谷中找到了他们。
林故本?就未愈,如今又添新伤,已是?奄奄一息, 纪灵均用尽一切办法, 都回天乏术, 只能守在他身边,悄悄地抹眼?泪。
纪怀钧仍是?站在一棵树下,静静地注视着他们。
他犹豫了许久,最终没有选择现身。
他想,妹妹应该是?恨他的, 若是?此刻现身,只会让局面更加不可控。
纪怀钧发觉自己没有办法面对有可能的因果?。
他落寞地等待着, 等到夜色降临, 万籁俱寂,他才悄无声息地走到那个避风的山洞中,找到了昏睡的二?人。
纪灵均捡了许多干柴,点了篝火,好让这潮湿阴冷的山洞暖和干燥起来。好在此时仍在末伏,秋老虎厉害得紧,夜里挨着篝火睡,倒也不觉得冷。纪灵均应是?累了, 陷入沉沉的梦乡,一点没有要醒的迹象。纪怀钧沉默地看了她一眼?, 千言万语涌上心头, 最终只是?化成了一丝微弱的叹息。他小心翼翼地越过纪灵均, 去查探林故的情况。
很明显,不容乐观。
少?年最先的伤口原本?已经结痂了, 但因为打斗和海水的浸泡,又一次溃烂,生?出大大小小的脓疮,腐臭的脓水不停地往外渗。纪灵均白天刚给?他敷上草药,夜里就已经烂得不成样子。林故微微皱着眉,也不知道是?睡着,还?是?昏迷了。
纪怀钧捋起袖子,蹲下身,开始给?他清理?疮口。林故偶尔闷哼一声,但很快又没了动静。
他现在这个状况,连喊疼的力气都没有。
纪怀钧面色凝重。
林故的情况远比他预料到的复杂复杂,要是?再晚个几天,怕是?神仙大罗都无计可施。
纪怀钧一丝不苟地处理?完一切,额头也微微冒了一层热汗。篝火明灭,他的影子投到昏暗的石壁上,长?长?斜斜,摇摇晃晃,如同大海里的一叶小船,稍有不慎就会沉入海底。
黎明将?至,纪怀钧终于喘了一口气,他两指并?拢,灵气凝于指尖,按于林故眉心,替少?年疏通百脉,续接阴阳,重振五行。
林故只觉丹田火旺,一股热流直冲头脑,他猛地侧身,呕出大口大口暗色的淤血。这动静直接惊醒了纪灵均,她慌慌张张跑过来:“你怎么了?”
林故摇摇头:“没事,吐出来舒服多了。”
他指着自己的心口:“压在这儿的大石头好像没有了,比之前好多了。”
纪灵均这才放心,可她看了眼?林故身上的伤口,又起了疑心:“是?有人来过了吗?”
林故不知,不过他也发现了异样。
二?人面面相觑。
纪灵均提紧了心,在四周转了转,也没发现其他任何人的踪影。
她无功而返。
是?夜,纪怀钧再次来到山洞中。他还?没走近,就察觉出两个人是?在装睡。好在他早早做了准备,施术封闭二?人的五感,让他们彻底昏睡过去。
纪怀钧摸了摸施故的脉息,也感慨少?年生?命力之顽强。
“好小子,伤这么重还?能活下来。”
纪怀钧叹道,眼?神里却闪过一丝落寞。
他依旧细心地为林故诊治,如果?情况允许,再过不久,伤口应该就能结痂了。
纪怀钧忽又生?出一丝期待。
也不知道这小子以后?,会有怎样的一番作为。
纪怀钧挺羡慕他的,羡慕他年轻蓬勃的生?命,孤注一掷的魄力和一往无前的勇气。
“好好活着吧。”
纪怀钧拍拍他的脸,再次遁入幽幽长?夜。
之后?的很长?时间?,纪怀钧都会来看他们,有时候是?在夜里,有时候是?在白天。因为林故能走动之后?,就自己做了把猎弓,在山里头打猎。刚开始力气没恢复,回回打歪,后?来好些了,几乎百发百中。纪怀钧也没想到,这小子居然挺能干。而纪灵均见他一日好过一日,便没有再纠结是?否有人来过,只是?当她下意识地双手合十,像从前那样感恩天神保佑时,她突然愣了下,将?手默默放下。
“我觉得,还?是?有人在暗中帮我们。”纪灵均往火堆里扔了一把干柴,抄着棍子拨了两下,火苗上窜,映着她忧愁的眉眼?,林故也百思不得其解:“会是?谁呢?”
他想着想着,灵光一闪:“不会是?你哥哥吧?”
话?音未落,他猛地噤了声,有点心虚地看向纪灵均,对方目光深沉,没有太多的情绪外露。林故小声说着:“其实我觉得,怀钧哥哥人挺好的,就是?不善于表达,也许你们中间?有什么误会呢?”
纪灵均红了眼,有些哽咽,摇了摇头,没有说话?。
林故猜不到她的心思,见她伤怀,便没有再说什么。他将架在火堆上的烤兔肉翻了个面,焦黄的皮肉滋滋冒油,香气四溢。林故饿得肚子咕咕叫,他说:“吃饭要紧,剩下的以后?再说吧,人生?还?长?呢,总会再见面的。”
藏在暗处的纪怀钧听了,一遍又一遍地回味着这句话?,他想,什么是?以后?,什么又是?重逢呢?
他一点都不期待重逢的那天,令人忐忑,令人不安。
他们相安无事地度过了大半年光景。
林故的伤好了一大半,终于可以漫山遍撒欢了。
他决定离开,去找燕知。他有模有样地朝着这座山头拜了拜:“苍天在上,小辈这就出发了。”
“这么快就走了吗?”
静谧山谷中传来一个厚重又陌生?的声音,空谷回响,万分神秘。
林故吓了一跳,他茫然地看向纪灵均:“山神显灵了?还?是?有鬼呀?”
“是?人。”那个声音又一次回答了他,似乎在笑,“我救了你,你不该向我道谢吗?”
林故一愣:“你救了我?”
“正是?。”
纪怀钧压低声音,一本?正经地编排着这个故事,半真半假,玄之又玄。林故和纪灵均被哄得团团转,一时半会儿竟没有转过弯来。
这是?纪怀钧难得高兴的时候。
他凭着三?寸不烂之舌,成功让林故相信他就是?那个神秘的救命恩人。
虽然确实是?。
纪怀钧在后?来独居的很多年,偶尔想起这件事,也会发笑,他想他一定是?糊涂了,才做出这么幼稚的行为。若是?当时便与妹妹解开误会,往后?的种种艰辛也许就不会发生?。可再怎么回头看,也无法替那时的自己做出另一个决定。
纪怀钧很快释然了。
他的人生?注定充满欺骗与谎言,而所有因果?,合该被他带进坟墓,无人知晓。
纪怀钧在那个僻静的山谷中,教会了十四岁的林故许多东西?,灵术符阵,占星卜卦,甚至是?剑法至道,他都将?所见所闻一一默写?下来,制成一本?又一本?的秘籍,让林故照着学。
纪怀钧本?人是?不练拳脚刀剑的,因为他的一举一动都被神像监视着,刀枪棍棒这些,动静太大,他若是?修炼定会惊动敌人。庆幸的是?,他日日晒的书籍,亦有武学之妙。
所以他让林故自己体会。而对方没有辜负他的期望。
林故如同雨后?春笋,一节一节地拔高,进步之大,连纪怀钧都要高看他一眼?。
纪怀钧想,他需要的,就是?林故这样的利刃,能够在生?死存亡的一刻,给?那个邪灵最致命的一击。
纪怀钧重振旗鼓,开始了他的谋划。
在他的计划中,林故应该要再更上一层楼,再过几年,说不定就能登顶。
可少?年却说,他这回一定要出发找他妹妹去了。
纪怀钧听到这话?,莫名有些愤怒,他这么努力,这么尽心,最后?却换来这个结果??他是?不是?又要失败,又要被对手嘲笑践踏?
可少?年却“扑通”跪了下来,朝着那山峰的方向,磕了几个响头:“师父在上,受徒儿一拜!此次出山,徒儿只为完成平生?夙愿,待徒儿将?一切安置妥当,定回来报答师父传道授业之恩!”
纪怀钧:“……”
他有点莫名其妙:“我什么时候成你师父了?”
“救我性命,授我道业,自然是?我师父呀。”林故一脸诚恳,但在纪怀钧看来,就有点傻了。
“少?往自己脸上贴金。”
林故一怔,明显慌了一下,纪怀钧竟也无话?,心情很是?复杂,他可没有想过要多个徒弟,还?是?个看上去并?不省心的徒弟。
二?人突然僵持住了。
这时,纪灵均开了口:“恩公,大恩难谢,您就收下他吧,我们二?人此生?此世一定当牛做马,报答于您。”
说着,她也跟着磕了几个头。
纪怀钧便犹豫了,虽然他知道,纪灵均并?没有猜到他的身份,但是?看着妹妹给?自己磕头,还?是?于心不忍。
他勉为其难地答应了:“嗯。”
林故喜出望外:“师父在上,受徒儿再拜!”
“起来吧,别磕了。”
把我妹妹磕坏了怎么办?
纪怀钧头疼。
“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以后?您就是?我爹了。”
纪怀钧:“……”
我是?不是?给?他疗伤的时候,没给?他治脑子?
纪怀钧扶额。
林故自然不会发现这些,他带着纪灵均高高兴兴出发了。
那时候,距离他与燕知分别,已经三?年了。
纪怀钧以为这个小插曲很快就会结束,所以他选择原地等待。而这个决定,才令他真正产生?了些许后?悔。
林故好不容易找到燕知,就被对方捅了一刀。
第140章 第 140 章
纪怀钧记得, 那天他如往常一样?,在山头上打坐静思?。他的修行方式是?如此枯燥乏味,又?如此无可奈何。好在换来的结局还是?令他满意的, 起码现在的日子仍有些盼头。他不算一无是?处, 也不算一败涂地。
他自从离了那座岛, 便没有再听?见那个神像的声音。
耳根清净,心神安宁,这已经?是?他梦寐以求的生活了。
如果林故没有发生意外,命运本该沿着既定的轨迹,平稳地向前驶去。
纪怀钧在山中久等二人不归, 算了一卦,这才发现他们出事?了。
他又?一次急匆匆地入了红尘。
再次见到林故和妹妹, 在一个不知名?小镇上。
少年半死不活地躺在一张木板床上, 脸色苍白,两?眼无声地盯着头顶的梁木。他身?上那股韧劲儿好像全?都消失了,一点都没剩下。纪灵均在河边洗衣服,慢吞吞的,一边打着皂角粉,一边发呆。她心事?重重的,眼角忽地落下一滴泪,她赶忙擦擦, 又?装作若无其事?地继续搓着衣物。
纪怀钧见状,竟有一瞬的愠怒, 他站在林故床头, 质问这个人:“你还想?躺多久?”
不思?进取, 消极怠惰,先前教你的东西都荒废了是?吗?
霎时间, 千万思?绪哽在喉中,纪怀钧掐了下自己?的掌心,这才让自己?稍微冷静下来,没有再对林故口出恶言。
少年一怔,缓缓转过头来,可面前白蒙蒙一片,什么都看不清。他顿时警觉起来:“你是?谁?”
“我是?谁?”纪怀钧冷冷地变换了声调,“你说我是?谁?”
熟悉的声音自那茫茫白雾深处传来,林故更是?心头一震,难免哽咽:“师父。”
纪怀钧闻言,那心头怒火便消了大?半,他想?,罢了罢了,受了伤,再治好就是?了,现在再起争执又?有何用呢?
他伸出手,摸了摸林故的脉,少年呜咽两?声,居然不管不顾地嚎啕大?哭起来。明明已经?十五六岁了,却还是?顶着张稚气未脱的脸,哭得肝肠寸断。
纪怀钧心绪烦乱,低声呵斥道?:“把嘴给我闭上。”
林故听?了,便咬紧了牙关,不停地吸着气,无声地抽泣着,整张脸都在用力,五官皱在一块,看着又?滑稽又?可怜。纪怀钧泄气了,没有再指责他。
屋内忽然间变得十分安静,静得空气都好像停止了流动。
林故望着面前这团雾气,小声问道?:“师父,你为什么要遮住自己??”
“你还没这资格见我真容。”纪怀钧轻车熟路地给他上好药,照例给他疏通经?脉,林故感觉头顶似有清泉顺流而下,灌入内息之海,膻中淤阻之气也散去不少,由此,他便更加笃定来人就是?自己?求来的那位师父,不免感动:“师父,你千里迢迢来救我吗?”
“那不然呢?”纪怀钧想?到自己?的计划差点再次夭折,就气不打一处来,他中指微屈,弹了下少年的脑门儿,有些嫌弃,“我之前是?不是?没把你这里治好?才出去多久,你就又?倒下去了?谁干的?”
林故低下头,半晌没说话?。
纪怀钧沉默片刻,才轻声道?:“你不能再受伤了。”
“再受伤,很可能会落下病根。”
再受伤,我不一定能及时救你。
纪怀钧蓦然想?起年少时的海边,叶星那张失望、愤怒、决绝的脸。
“我向你祈祷,你就会来救我吗?你能及时赶到吗?”
窒息感又?如潮水般涌来,纪怀钧心想?,他不能停下,他一定要赢。只有赢了,才有活下去的可能。
“我改名?了。”林故抬起头,装作无事?发生那样?,笑了笑,“以后我就叫施故了。”
纪怀钧不解:“为什么要叫这个?”
“那天,有个好心人给了我一块烧饼,刚出炉,又?香又?脆,救了我一命呢。”林故说着说着,还是?难掩眉眼落寞。
那天,他被冷冰的利刃贯穿心脉的时候,十分茫然。他想?不通燕知为什么要对他痛下杀手,错愕与迷茫交替,几乎占据了他整个身?躯。他甚至感觉不到痛。他躺在泥泞的地上,看着头顶黑沉沉的天,倾盆而下的大?雨冲刷着他的脸,有点疼,还有点麻木。他听?见纪灵均尖叫了一声,还听?到对方细微的哭声。
“纪姐姐。”他眼神空洞地叫了一声,就昏死过去。
纪灵均吓得脸色惨白,她靠着在山谷中学到的那些本领,勉强保住了林故半条命。而后她费劲地将人托上马,牵着那匹马儿寻找着遮风避雨的地方。
她先是?去了最近的村落,请了个大?夫,帮她一起将林故体内的那把短刀取了出来。纪灵均将刀刃收好,又?牵着马,载着林故往别处走,那大?夫后面追着,和她说:“他现在还生命垂危,你带他走,保不齐晚上就没命了。”
可纪灵均就像是被吓坏了,一个劲儿地摇头:“不行,那个人还会回来的,我们一定要走。”
林故昏昏沉沉地哼了一声:“走吧,姐姐,走吧。”
说着,就又?没了动静。
那大?夫拦不住,只好作罢。纪灵均抹了把眼泪,就带着林故走了。
这个镇子,是?他们最后留下的地方。因为路上花光了盘缠,纪灵均便将马儿卖了,换了些银钱,给林故买了点续命的药和换洗的衣服,接着,就什么都没有了。
纪灵均和林故并排坐在桥下。
少年根本没有好,虽然还喘着气,魂儿却不知道?去哪儿了,断断续续发着低热,眼皮都抬不动。他望着人来人往的大?街,突然问道?:“纪姐姐,你饿不饿?”
“我不饿,你饿吗?我去,我去——”纪灵均摸了摸空空如也的口袋,林故却悄悄站了起来,他腿一软,上半身?晃了晃,几乎又?要倒下去。纪灵均吓了一跳,赶忙扶住他,林故却摆摆手:“我没事?,我去给你买个饼。”
“别去了,我不饿。”纪灵均想?拉住他,可少年却固执地往前走,纪灵均蓦地红了眼。
林故哪有半个铜子儿?
小镇不大?,这街巷自然也不长不宽,可少年却觉得他走了好远,眼前虚虚晃晃的人影如同水中藻荇,漂浮在尘世的阳光下,令他感到些许陌生和虚无。
林故脚下一软,便要倒下去,就在此时,一人稳稳地扶住了他。
“兄台,你没事?吧?”
眼前出现一张圆圆的脸,那人眼睛也是?圆圆的,说话?的时候,脸颊上的肉会微微嘟起来,乍看之下,有些富态,却不是?那种肥胖油腻,反而很柔软很可爱。
林故觉得这人很像从天而降的肉包子。
然后他眼皮一沉,昏了过去。
“兄台?兄台?”
林故只听?见了最后几声急促的呼唤,记忆最后,也只有那近在咫尺的烧饼摊,还有摊前挂着的一面旗子。
“那个摊主给了我一块烧饼。”林故认真和纪怀钧说着,对方便猜到了缘由:“那摊主姓施?你这么轻易就跟人家姓了?”
“也不全?是?。”林故说不出很多酸话?,只道?,“我希望自己?能记着,我能活下来,都是?靠着那些好心人的施舍和怜悯——”
“闭嘴!”纪怀钧听?了就来气,“我教你这么多东西,是?让你狼狈苟活的吗?”
林故一愣,喉中酸涩,一时也无法反驳。
“你那个妹妹,不找也罢。她既然与你刀剑相向,必定已生嫌隙,你今后要多为自己?打算。退一万步讲,你总不能下次见到她,还是?毫无还手之力,丢人不丢人?”
林故低眉:“丢人。”
纪怀钧听?了,这才稍稍平复了下心绪,道?:“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你也该长大?了。”
林故不言。
纪怀钧知道?这孩子有自己?的想?法,只是?不会挂在嘴边,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不再咄咄逼人。
过了会儿,他就准备走了。
林故问他:“师父,我们下次见面是?什么时候?”
少年隐隐觉得,这人再也不会出现了。没有任何缘由,他就是?有这种预感。
纪怀钧脚步一顿:“你不是?喜欢刀剑吗?听?闻鬼道?至宝斩鬼刀如今流落四海,得此刀者,便可号令群雄,你养好伤后,便去闯它?一闯。待你出人头地,一朝登顶,还有谁能折辱你?你想?吃多少个烧饼就能有多少个烧饼。”
林故顿时急红了眼:“我不是?这个意思?——”
“可以了,够了。”纪怀钧背对着他,狠下了心肠,“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就早早明白,人只有足够强大?,才能掌握自己?的命运,才能不被压迫被摧残。”
“你的天真迟早会毁了你。”
纪怀钧说着,心里却忍不住酸楚:“你伤养好之后,便去争一争那把刀,他日有缘再会吧。”
话?音刚落,他便无声无息地离开了。一句软话?也没说,一点迟疑都没有。
林故坐在床边,望着空荡荡的前方,眼泪像断了线珠子似的,不停地往下掉。
他现在改名?叫施故了,因为姓林不吉利。
他现在就要与过去的自己?道?别了,纵然有千千万万的舍不得,但还是?要说再见了。
施故作为施故的人生里,不会再流眼泪,所以要在今天将所有的眼泪流干净。
纪怀钧说了那么多大?道?理,他怎么会不懂,会不知道??他在班主手下尝遍人间酸甜苦辣的时候,就知道?什么叫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
只是?他不信命,所以他拼了命地逃出来。
他喊纪怀钧师父,是?因为他将这个人当作他的亲人,希望能从对手身?上得到安慰,得到鼓励,得到应有的一句“你做得很好”。
可也许,这个人本就不该存在。
施故哭了很久,趴在床上又?睡着了。再醒时,已经?是?黄昏。先前那个送饼的少年和他的朋友来向施故与纪灵均道?别。
他们一行三个人,本是?结伴下山游历,救下施故纯属偶然,用他们的话?说,就是?举手之劳。他们也不会在此停留太久,见施故的伤势好转,便准备再次出发。
“兄台,你保重身?体,待你伤好了,就去北地五柳山庄找我,我请你去我家牧场跑马。”
那个脸圆圆的少年,正是?后来的五柳山庄庄主,明逸。
彼时,他是?少庄主,这通身?的气派,一看就是?个名?门望族的公子哥。
站在他身?边的,一个叫田烈,瘦瘦高高的,不爱说话?。
施故如果活到临渊再开春试的话?,他会发现,田烈和他儿子田慕长得十分相像。
明逸右手边,站着个姑娘,五官英气,身?姿飒爽,她叫凌满蹊。
施故后来真的去到了五柳山庄,那时候,他已经?是?名?扬四海的“双剑一刀”了。
他在一个雪夜悄悄混入了山庄,并往湖心亭煮茶的明逸头上扔了只干瘪的蜈蚣。
“明庄主这儿,戒备也不是?很森严嘛。”施故倚着亭边的一根石柱,两?手抱胸,大?笑不已。明逸哭笑不得,将头上那只蜈蚣捉下来,放到手边:“客人来了,再舞刀弄枪的,就太失礼了。”
施故两?步落了座,将自己?的酒壶扣到桌上:“满上。”
“我只煮了茶。”明逸拎起那冒着热气的茶壶,“来点儿?”
“不喝。”
明逸无奈:“行行行。”
他从石桌下边拎起一坛温好的热酒:“请吧。”
施故朗声大?笑:“就知道?你有。”
他道?:“我喝完这坛,要去干票大?的。”
“什么大?的?”
“你不知道??魔都下了悬赏令,要将逃出夜城的魔君长子追回来,我要是?将那孩子逮住了,下半辈子根本就不用愁。”施故咬开酒封,拎着酒坛仰头痛饮,还不忘夸赞,“你这酒,爽!”
明逸却摇摇头:“我听?闻,五年前,魔君突发恶疾,生吞族人,血流成?河,那孩子既是?逃脱,必是?有所隐情,你就不要掺和进去了吧。”
“嗐,那我看个热闹总行了吧?”施故不以为意。
明逸有些担忧:“看热闹,也不一定非得是?这个热闹。阿故,你也要收着点性子了。”
施故喝了酒,嘴上便没了把门的,他歪头,看着明逸,笑笑:“明庄主,你知道?我头一次见你,觉得你像什么吗?”
“什么?”
“像个肉包子哈哈哈哈哈……”施故大?笑,“你可别被谁欺负了去。”
“这倒不会。”明逸笑笑,“这不还有鬼主给我撑腰吗?”
施故露出了一口白牙:“行!干!”
他与明逸碰杯,一个喝酒,一个品茶。
施故想?,他今日去看个热闹,不日便回。可再回,已是?满鬓白发。
那个像软包子似的明逸,也先于他战死了。
施故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想?哭,可怎么都流不出泪来。他闷头喝着酒,又?苦又?辣,喝着喝着,他便弯了腰,吐出一口血来。
可年少的施故哪会想?到未来多么的坎坷呢?
他必然不知的。
他如愿争到了斩鬼刀,哪怕头破血流,他也高举着那把森森利刃,振臂高呼着:“自今日起,我便是?新任鬼主!顺我者昌,逆我者亡!”
【请收藏【魔蝎小说】moxiexs.com 为你分享更多更好看的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