拍丹霞本来不在谌过计划之内,是周主任介绍来的一个投稿机会。出版社有个地理摄影志的项目,其中有个单元是丹霞地貌,甘肃篇的供稿人突生变故退出了,周主任便推荐了谌过。
这个项目有基金赞助,将来还会参奖,所以说能留个名字还是挺不错的。周主任为人心细,特意约了责编和谌过见面详谈。
关佳颜憋了一肚子气,跟谌过一起赴约。她虽然气谌过一门心思扑在工作上,但还没到不辨是非的地步,尽管半点都不想让谌过独自出门,可也不至于去搅黄了谌的工作机会。
闹是要闹的,但她心里有个度。
见面很顺利,关佳颜始终都安安静静地在旁边喝咖啡,跟周主任闲聊。谌过和责编兴趣相投,颇有种相见恨晚的感觉,两人相谈甚欢,把约稿的各项细则以及合同都说了个清楚。
关佳颜一面支着耳朵听,一面控制不住地往脸上挂情绪,幸而周主任一直在引话题,没让她表现得太明显。
责编聊过细节之后提前走了,关佳颜彻底不装了,垮着个脸拿着搅拌勺在杯子里“哐啷哐啷”地乱搅。
谌过跟周主任对视一眼,一脸无奈,只能放软语气去哄。
“天气好的话拍摄顺利,三天我就回来了啊。出发之前我会看天气预报的,碰上小雨,估计五天也够了。你跟着哥就好了呀,这有什么气的。”
她有意避重就轻,但关不上当,又圆又大的黑眼珠乌沉沉地“盯”着她,转都不转一下,看得人怪瘆得慌。
“这是重点吗?”关竟然当着周主任的面翻了个白眼,“重点是你不带我去,你又要把我一个人留在家里!”
“佳颜,我这次是去工作,上山爬坡的分不出精力照看你。如果是游玩的话,那大可以带着你慢悠悠地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啊,我自己去,快去快回,这效率多高。”谌过苦口婆心地在这儿讲道理。
关理直气壮反驳道:“我也不能看景,你去哪儿拍就随意去啊,找个观景台把我放那儿等着就行了啊。难道你要在山上住一年啊?”
周主任撑着眉心摇了摇头,傻姑娘还试图跟佳颜讲理,你看她这会儿像是能跟你讲道理的样子吗?
俩人又开始绕圈,谁也说服不了谁。
服务员突然过来打断她们:“你好,女士,请问车牌号良as3572是你们的车吗?”
“是我的,怎么了?”谌过问。
“有位顾客停车的时候不小心剐蹭到了您的车,正在停车场等着您呢。”服务员道。
周主任正想说“我跟你一起去吧”,又看见佳颜,觉得没必要带着佳颜一起去,又把话咽了回去,只探寻地看着谌过:“你一个人行吗?”
谌过脑门青筋直跳,有种非常不舒服的感觉,但还是拿上钥匙礼貌起身:“周姐,麻烦你看一会儿佳颜,我去处理一下。”
周主任“嗯”了一声:“你去吧,好好说话。”
谌过跟着服务员走了,关佳颜偏头看着玻璃外面,好像她能看见似的,其实停车场本来也不在这面墙外头。
“周姐,你是不是也觉得我在无理取闹?”关双手撑着下巴,面上失落得很,“你们明眼人大概想象不出来,我真的一分一秒都不想跟她分开。我病了,病得很重,只有贴着她才像个正常人。”
周主任笑得很温和:“是有些太粘人了,但是谌过愿意啊。不过呢,你既然知道自己病在哪里,就有机会医好自己。”
关摸到盲杖,抓起来无聊地在地上敲了几下:“可是好难啊,壳子里面很安全,很舒适。我太讨厌这根棍子了,一点都不想让它发挥作用,但我知道,这根棍子是我要过的第一道关。”
“这不挺明白吗?我觉得你可以的。”周主任夸完人,又紧跟着补上一句,“你需要的是时间和耐心,谌过都不急,你就更不用急。”
“周姐,我对自己没信心,我太害怕了。”关摩挲着咖啡杯,消沉地低着头,“她越是对我好,我就越怕失去她。其实我每天都在担惊受怕,所以就克制不住地想要紧紧地把她抓在手里,我知道她很累,可我就是松不开手。”
周主任心绪复杂地看了关佳颜一会儿,幽幽地叹了口气:“佳颜,你太焦虑了。勉强太过,不一定能得到更多的爱,也许会消磨感情。”
“消磨感情的后果是不可预估的,但大多不会有好结果。你抱着这种紧抓不放的心态去经营感情的话,很容易犯错。小错伤心,大错……等到酿成大错的时候就来不及了。”
关佳颜默默地听着,突然反问道:“你——犯过什么不可挽回的大错吗?”
周主任没说话,盯着自己左手上的两枚戒指看了好半天才悠悠道:“人生在世谁没犯过错。我的错我自己承担了后果,至于别人的错……我至今也没原谅,以后也不会原谅。”
关佳颜蓦地打了个寒战。
隔了两天,谌过看好天气预报后就出发去张掖,带了工作室的两个人一起去。
好不容易才自己哄好自己的关佳颜当时就气坏了:“你带员工去都不带我?”
“乖,我带他们是去学习的,而且他们也接了旅拍的单子,这都是工作啊。”谌过的头突突疼,不知道是赶工熬的,还是着凉了。
关佳颜不听,叫老郑来接自己,头也不回地走了。
两个人就这样堵着气分开,谌过一路上也闷闷的不开心,两个摄影师说了一路笑话都没把老板逗笑,于是偷偷在群里吐槽恋爱有毒……
这次的天气预报特别准,说有小雨就真的下了一夜小雨。谌过他们到达张掖后投宿在一家民宿客栈里,结果一进去就发现这客栈怪里怪气的。
像住宿的,但更像道观,不伦不类的倒挺干净,有点古装电视剧里黑店的意思。
晚上他们在前厅吃饭,有客人跟服务员瞎聊:“小哥,你家老板去哪儿了?”
服务员穿戴潦草,一身麻衣像神棍,长相潦草,发型也很潦草,可能是因为发质硬,支棱着像鸡窝一样,一说话憨厚一笑,露出两枚兔牙:“老板去给村里的孤寡奶奶修房子了。”
嗬,这还是个热心人。
晚上众人在前厅里围着张桌子打牌喝茶,客栈大门“嘎吱,嘎吱”两声开了,一彪型壮汉披着雨衣进了门,腿脚上的稀泥踩了一地,服务员兔子一样从柜台里蹦出来:“大哥,你回来了!”
这应该就是老板了吧,看这身形跟架势,更像黑店了。
壮汉把雨衣一脱,谌过当场愣在那里,茶缸都掉到了地上,“叮里咣啷”一顿滚。
壮汉冲她咧嘴一笑,头发上的雨水顺着黝黑开裂的脸一直流到脖子里:“嘿,谌儿,你咋在这儿?”
谌过怀疑自己在梦游,伸手掐了掐身边人的腰,小伙子“嗷”得一声叫出来:“老大你掐我干嘛?”
是真的。
这人穿得是啥啊?
谌过吃惊地盯着半年未见的青松,这人身上竟然裹着一身灰扑扑的破衲衣,云袜溅得满是泥浆,一双破布鞋已经看不出本来的颜色。关键他还蓄了头发,眼看着就能扎起来了!
周围顾客也是连声感叹,难怪这客栈像道观呢!
谌过一时间都不知道该说点什么好了,支吾半天才憋了一句:“大哥你……你怎么出家了啊?”
青松一边拖地一边爽朗地笑:“自在啊。”
等青松收拾完,前堂吃饭的客人们也都陆陆续续回屋歇着了,谌过打发那两个人去睡觉,自己留那儿跟青松闲谈。
“你公司撂给我爸妈,那么多钱不会都造完了吧?不是拉着我姐出去看遍全中国了么,怎么窝这儿开道观?你看你都快成野人了,我姐要是在天有灵知道你过得这鬼样子,她能安心吗?”谌过无语地“咕咚咕咚”灌了半茶缸水。
不知道这泡的什么破烂茶叶,喝着又苦又涩,呲溜一嘴沫子还得往回吐。头也疼得厉害,不知道是不是喝这烂茶喝的,还有点犯恶心。
青松一边在柜台里整理东西,一边咧着大牙笑:“翻车了,你嫂子不让我看了。我就带她回老家呗,你不知道吧,你嫂子就后面这村儿的。”
谌过下意识地摸手机:“翻车了?你翻啥车了?就是有老粉丝接受不了你弃号搞失踪,这也叫翻车?”
青松端过来一盘瓜子放桌上:“别看手机了,翻车,物理翻车,车翻沟里了。你嫂子的骨灰盒卡在车座里,后来不知道咋地掉下来把我砸醒了,不然我人就撂了。”
谌过吃惊地咬着一个瓜子:“大哥,老司机了啊,你大爷的,出这么大事故怎么不联系我爸妈?”
青松又哈哈哈地笑:“这不没事儿么,你嫂子不让我死。我也没爹妈,寻思着也该安定下来了,就在这儿给她修了个坟,这后半辈子就守在这儿过了。”
看谌过神色复杂,青松也不放在心上,乐呵呵地捧着茶缸子灌水:“我钱都存着呢,碰着有啥难处的就给花点儿,像打拐寻亲啥的,没胡花。开客栈也挺好,一天天的能听老多故事,抽着空去给你嫂子上坟的时候说给她听。”
谌过憋了半天,撑着又涨又疼的头,最后吐出一句话来:“明儿带我去给姐上个坟吧。”
晚上吃了止疼片,次日清晨非但没好而且更难受了,谌过摸着自己像是发烧了,自己扣了两片感冒药吃了。
关佳颜在家里气得都没人样了,她这边得早点结束赶快回去。
知柏的坟边有一棵柏树,青松在另一侧移栽了一棵松树。谌过在心里特别冒犯地想他入的是哪家门啊,红尘缘分如此深重,这算不算道心不稳?
可又仔细一想,什么是道心?
道法自然,顺心顺天就得了,青松现在活得洒脱自在,那还不够吗?
上完坟回客栈,谌过带着自己的人跟青松告别:“我这次是来工作的,拍丹霞,拍完就走。你以后要是有难处了,别跟我们见外。”
青松穿着那身破衲衣特别洒脱地跟他们摆了摆手:“去吧,往前走,啥时候心里有难题了,随时来找我。”
出门之时,正好有个半大小子挎着一篮子菜进来,张口就在那儿喊:“知柏师傅,奶奶让我给你送点菜——”
谌过一时间百感交集,青松以“知柏”为道号,既让人倍感意外,却也着实是情理之中。
她摸出手机给关佳颜发了微信:雨过天晴,今天拍摄会很顺利,明日归家,爱你。
那小扭扭应该还在生气,没回复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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