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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1章 海边


    贺霄与她同时偏头看过去, 两双眼睛盯在同一处,氤氲的水雾上, 有一艘半大不小的木船正阴飕飕往这边靠近,乍一看像是通行路过的普通商船,但仔细看就能发现,那船上的水手力工们都在假装忙碌,实则眼睛一直在往这边探寻偷看。


    沈北陌舌尖在上颚扫了一圈,淡淡道:“有点不妙,像是水盗, 冲着来的。”


    贺霄自小在内陆生活的多些,这方面的经验不如她丰富, 但也能看出对方来者不善,“人还不少,赶紧先向掌柜的示警吧。”


    沈北陌将众人都吆喝出来的时候, 那艘贼船已经没隔多远了, 老板行商多年, 一看便知要出事,赶紧吩咐水手去起船锚,但显然这个行船速度是比不过对方了,只能叫大家伙的赶紧都抄上武器, 人多势众地怼到甲板上去, 希望能震慑一二。


    一般游商的船上都会买些兵器镇邪,也能在必要时候威慑贼人,但除了两个学过武术的船卫之外,其他伙计大部分拿上兵器也都只能吓唬人, 明显瞧着生疏。


    对面的贼船朝这边径直撞过来,临近时候船上的水寇也不装了, 纷纷从蒙布里抽出明晃晃的大刀来,其中两人甩着铁钩试图将两艘船连接起来,那铁链刚一甩过来,就被沈北陌一左一右踢出去的刀鞘打中,在半空自己绕了几圈打成了结,掉进了水中。


    她比船家更像主人,从一个伙计手中拿了把长刀,把玩着立于船头,凛凛海风掀动衣衫,她用草原话朗声道:“识相的就赶紧滚蛋,咱们谁也不招惹谁,要执意找死,就尽管来试试。”


    有沈北陌和贺霄这两个一看便知是练家子的挡在前面,效果明显不同,对面的贼船稍有些犹豫,几个虬髯打手面面相觑,回头等着自家主子下令。


    而就在这时,其中一个异族莽汉忽地认出了沈北陌来,惊讶道:“赫露莎,好像是那个赫露莎。”


    这个名字在中原的传播不广,但在整个草原上叫出来,那都是相当有名的。


    一船的水寇神色犹疑,寻常人也就罢了,但赫露莎是什么人,那是草原联盟里的明珠,还和中原国家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即便不提她背后的势力,她本人更是从年少时候就以一身怪力闻名,继承了父亲力量上的优势,传说能以一己之力对抗狼群,越是以寡敌众,她就越是厉害。


    “真的是赫露莎?”


    “这人可不能随便碰,万一被联盟知道了,是要发怒的吧。”


    年轻的船家儿子尼克听着这个名字简直两眼放光,连恐惧都给忘了,“赫露莎,你竟然是赫露莎!”


    贺霄的草原话学的不算精通,但看形势也能大概猜到情况,况且对方一口一个赫露莎,显然是被这个名字给震慑住了。


    沈北陌笑得张扬,将刀扛在肩膀上,“哟,我离开草原挺久的了,居然还有认得我的,你眼神不错啊。”


    听她承认了,对面的贼首神情更加晦涩,不管这人是不是真的,杀了她会不会被联盟知道,但为了这么一艘小小的货船去惹这么大个麻烦,实在不划算。


    权衡片刻后,首领扬手高喝:“撤退。”


    沈北陌扯起唇角,举起手中长刀,吹了声嘹亮的口哨:“不送。”


    贼船偏了方向在水中转弯,有一个瞬间沈北陌恍惚看见某处栏杆后面有半张脸一闪而过,但等她探头再想看清楚,角度已经被偏过去了。


    贺霄顺着她的视线往前看,问道:“在找什么?”


    沈北陌回头看他:“你刚才有没有看见那船上有个戴面具的人?会不会是柳战那王八犊子。”


    贺霄一愣,但他并未看见沈北陌说的面具人,心里分析下来觉得有些不太可能:“咱们是落了海猜流落至此,如今战局紧张,他若不是也这么巧出了意外落海,此时肯定是在天缅军营里的。”


    “倒也是。”沈北陌想想也觉得可能性不大,“罢了,是不是他也不重要。”


    这场变故之后,这整船朴实热情的异族游商对沈北陌的态度有了明显的转变,尼克更是看见她就两眼放光,满脸写着崇拜,时不时就趴在旁边想问她那些传闻事迹,跟个小跟屁虫似的,最后还是老板娘怕儿子叨扰到她,给强行轰走的。


    贺霄双臂环胸靠在栏杆边上,笑吟吟看着她的侧脸,说道:“看来你在草原上很出名。”


    沈北陌不咸不淡睨了他一眼,跟着一道闲散靠在栏杆上,“还行吧。”


    贺霄若有所思点着头,拉长语调慢慢道:“要说草原联盟上的明珠,我倒是忽然想起来一号人物,安陌郡主,商御瑶。”


    沈北陌碾着草叶的牙齿忽地停下,扫了他一眼。


    贺霄扬着眉,转悠到了她面前来,意味深长了然道:“怪不得找不见姓沈的宗亲,也是,我早该想到的,既是女扮男装隐瞒身份去从军,那这沈北陌三个字,原本也该是个化名了。是吧,阿瑶?”


    “……”沈北陌给他这亲昵的称呼给定在了原地,嘴角稍稍抽搐了一下,“谁准你这么叫我。”


    “这算是承认了?”贺霄勾唇笑着,那张脸英武不凡,这种女儿家的闺名从他嘴里叫起来别有一番滋味,尤其是用在沈北陌这种气概过人的女将军身上,反差带来了浓厚的新鲜感,他越看她的表情越觉得有意思,问道:“你是自己不喜欢这个名字吗?”


    怎会不喜欢,那是她娘亲给取的,但沈北陌不想跟眼前的男人多费口舌,白了他一眼:“关你屁事,不是你能叫的,再乱喊我拔了你的舌头。”


    她推开了面前挡路的胸膛,贺霄被撞开后唇角还勾着笑,温声在后面喊她哄着:“诶,怎么还急眼了呢,沈将军,不带这么耍小孩子脾气的。”


    第二日的傍晚时分,商船靠岸在了小水岛边上,这是通往珍珠滩海路上很有名的一处补给站,岛心的淡水湖和岛上弯弯绕绕的小溪流小水塘,鱼虾鲜美,野兔多,浆果也多,足够供给来往南北的游商们,也养活了整个小岛上渔民百姓。


    尼克一下船就冲去要给赫露莎买当地特色的烤活虾尝鲜,这片水岛不算大,但却是热闹至极,沿岸摆满了商摊市集,除了吃食之外,还有许多贝壳海螺制成的小玩意。


    沈北陌面无表情往前闲逛,就能感觉到自己后面那道灼热的视线一直跟随着,她知道贺霄不近不远一直跟在后面看她,没多久就给她看烦了?


    她停在海湾边上,没等多久,男人就自己跟了近前来,笑眯眯好声道:“行了,别气了,为个名字一整天不搭理我,不那么叫你了还不成吗,还是赫露莎。”


    他这语气听着怪别扭,沈北陌盯了他半晌,气不过,忽地上前用力攥住他的衣襟,威胁道:“少拿我当小姑娘家似的对待。”


    贺霄也怕她不打招呼真就一拳头上来,两手抬起来失笑道:“谁敢,你那一脚踹上来,便是我也受不住。”


    “你最好是真的不敢。”沈北陌的面相恶狠狠的,撩完了狠话才松手,虽然脸上的情绪还没完全下来,但看起来已经没有刚才那般气盛了。


    贺霄见她气消了,扯了扯自己被拽歪了的领口,又再往前跟着她慢慢在海湾边上走着。


    “你还跟着干什么?”沈北陌偏头扫了一眼,正想赶人,忽地见他脚下是个被海泥鳅挖松了的水坑子。


    她还没来得及出声提醒,贺霄就已经一脚踩进去了,半条腿都在往下陷,好一步踉跄才挣脱出来,摔坐在了路边的浅水滩里。


    贺霄的鞋袜都被湿漉的泥沙弄脏了,刚才挣脱的那一步显得滑稽,沈北陌毫不留面子大笑起来,那笑声穿透力好,在海风里都能传出老远,年轻的女将军笑得眉眼生动:“七八岁的小娃娃都不会被这种软洞咬住脚,你能不能行。”


    第52章 艳福不浅


    贺霄坐在地上看她笑, 或许是因为那双眼睛笑起来时候更加漂亮,也或许是她这一身异族女人的装束太合适, 总之这一笑便是像漫山遍野的鲜花盛开,与她平时高傲冷艳的模样大有不同。


    他索性也就不起来了,两条胳膊往后撑着地面,噙着笑道:“我是个中原汉人,打小没见过草原也没见过海的,自然不知这平坦沙地还能有陷阱。”


    “瞎就认,那都被拱得明显是个软洞了, 你在中原看着这样的落叶堆也会往下踩?”沈北陌笑得撑住腰,贺霄平日里看着实在威风, 鲜少有这种满脚泥出丑的时候。


    或许是她笑得实在太大声,男人抓着浅水下的软泥忽地朝她一掀,沈北陌边笑边整个人弹起来躲, 掉头就跑:“你离我远点, 别蹭我身上去了, 跟个泥狗似的。”


    夕阳西下,夜晚的水岛并不像中原城市里那般寂静,热情的异族人隔三岔五就要燃起篝火欢迎远道而来的朋友们,年轻的姑娘和小伙子勾着手臂在火边转圈起舞, 鼓点和手铃的声音在夜风下清脆响亮。


    贺霄那身衣裳是不能再穿了, 拉着沈北陌回船上去找到了自己的军甲,卸了护具和银甲片,跟商贩换了些钱财和珍珠,才算是买了两身干净衣服换上。


    沈北陌本想换身男装省事, 贺霄瞧见那挂着的一条宝石蓝色的衣裙就挪不开眼了,那种浓郁的而颜色天生就是适合出现在沈北陌身上, 当即就买了下来,还对摊贩上那些未曾见过的异族首饰格外感兴趣。


    “你一个大男人,喜欢小姑娘家的这些东西,真奇怪。”沈北陌推开他往自己头发上比划的手,“我才不戴这些,动作大点全甩掉了。”


    花炮燃起点亮夜空的时候,沈北陌换好了一身异族衣裙,她把一头栗色长发简单编成了辫子,深邃的五官轮廓在夜色的明暗交界中愈发显得魅惑,个头又高挑,一出来就惹得周围几个异族青年满眼炙热,频频侧目试图上前表达友好。


    贺霄的视线一直落在她脸上,他没见过这样的沈北陌,原先知道她漂亮美艳,但这种异族人的服饰穿在身上,那种视觉上的冲击还是不一样的。


    “草原上的明珠。”贺霄噙着笑走近她跟前,“确实是名不虚传。”


    见他又提这茬,沈北陌眯起眼,大有几分警告的意味,贺霄却是没想叫那名字膈应她,只一把拉住她的手腕将人往篝火那边带:“快走吧,那边好热闹。”


    夜色下,南来北往的贸易商人在平坦的草地上享受晚会,到底是关外异族人天性奔放热情,连贺霄这种高大冷面的武将也敢接近,他刚一站进场边,几个露着肚皮的异族舞娘就笑眯眯地围了过来,虽然男人的异族话说的不好,但也不难听出这明显邀请的意思。


    若是放在中原里,不会有这般大胆的女子敢上前来献殷勤,贺霄并不太擅长拒绝姑娘家,再加上语言不通,越发显得有些拘谨,不好对姑娘家有什么肢体接触的推搡,但又绕不出去。


    他个高,视线越过面前几人向沈北陌求助,她却是一副看好戏的模样端着马奶酒,慢悠悠找了个舒适的地方,满身痞气靠在那,一点要帮忙的意思都没有。


    贺霄的表情引得几个姑娘掩嘴笑着向后看,登时惊讶着用草原话七嘴八舌道:“呀!好……好俊俏的大美人喏,原来名草有主呀,怪不得那副表情呢。”


    几人娇俏着笑了几声就散开了,贺霄也终于能走近到沈北陌跟前去,那脸色黑沉沉的,沈北陌喝了口马奶酒,哈哈一笑:“怎么了贺将军,如此艳福还不高兴呐。”


    “想要的艳福想不来,来些不想要的,有什么好高兴的。”贺霄散漫怼在她身前,“要你这么跟我笑,我怕是连自己姓什么都忘了。”


    “嘁,净会想些美的。”沈北陌翻了他一眼,随意偏过脸,她唇瓣上亮晶晶的,脸颊上也泛着些红晕,贺霄看在眼中,喉间动了下,压下心中的旖念,视线从她眼睛挪了下来,伸手讨要:“好喝吗,给我尝尝。”


    沈北陌睨了他一眼,扭紧了酒囊盖,轻抛给了他。


    篝火边传来嘈杂的笑声舞声,贺霄尝了口她喝过的马奶酒,比中原的烈酒中带了些醇厚的奶香,他找了她身边的位置靠坐着,谁也没再说话,只安静地看着下面欢闹的场景。


    便在这时,贺霄眼眸在某处掠过,喝酒的动作顿住,很快又再恢复了自然,饮了口酒,单臂勾着沈北陌的脖子将她拉近了些,轻启唇角道:“我也看见那张面具了,他也在这岛上。”


    酒气伴着热息撒过来,沈北陌原本皱着眉,听着这话安静下来没再动,蹙眉询问:“你说柳战?”


    外人看来贺霄的姿态就像是在与她温存耳语,他笑着说:“是,他在偷看我们,在篝火对面的人群里。我想大约之前那伙水贼会盯上咱们的船,可能也是他在背后捣鬼。他取代了靳连城的位置,如今在靳家军里,也算是一号难缠的人物了,既然他送上了门,想办法叫他交代在这。”


    “正有此意。”沈北陌淡声回应着,与他的脸拉开距离的时候,就已经恢复了正常的一张笑脸,她拉着他跳下土坡去,置身进了篝火场边。


    柳战藏在熙攘处的角落里,他脸上带着面具,像条阴冷的毒蛇,深深凝视着人群中央最耀眼的那个女人。


    他与沈北陌在战场上交手已经有好多年了,一直以来都是难分伯仲不分高下,但同样都是藏在面具下的一张脸,凭什么她摘掉之后,反倒光华万丈。


    而且,竟然还是个女人。


    女子最在意的便是相貌了,她长了这样一张令人骄傲的脸,所以意气风发,不可一世。


    柳战不想去回想自己面具被她踢掉时候的那种煎熬的心情,最丑陋的疤痕暴露人前,暴露在宿敌面前。


    柳战盯着火光映衬下美艳不可方物的那个女人,用力攥紧了拳头。


    沈北陌的余光一直在往人群里寻觅着,柳战是个疑心深重的人,若是她忽然消失在视线中,势必打草惊蛇。


    正当她思考着对策,天空却是忽然一阵闷雷响起,海风带起了湿腻的气味,有经验的长者们知道这是暴雨的前兆,赶紧便扬手招呼着大家道:“要下雨了,娃儿们,赶紧都散了吧!”


    第53章 气氛


    海岛上的天气变幻莫测, 一场突来的暴雨中止了篝火晚宴,即便是及时散场, 许多人也仍免不了被淋成了落汤鸡。


    沈北陌不怕淋雨,但人群一跑起来难免混乱,那躲在暗处的柳战眨个眼就不见了踪影,为免打草惊蛇,他们到底也不好太明目张胆去搜寻,这么一来二去的耽误了躲雨的时间,人没找到不说, 反倒是淋了满身的雨。


    二人匆匆回到商船上,甲板被雨水哗哗冲刷着, 尼克趴在窗户边上用草原话大喊:“赫露莎姐姐!你们怎么淋成这样,要不要紧啊?”


    沈北陌一头窜进檐下,甩了把身上沾到的水渍, 不甚在意地随口回道:“没事, 不用管我, 你快休息吧。”


    贺霄将底舱门打开,先跳下去掌了灯,将气窗也给关上之后,外面起伏的风浪声变得沉闷起来。


    沈北陌将舱门带上, 慢慢从楼梯下来, 抹了把脖颈上的水珠,遗憾道:“也不知那小子跑哪去了,真可惜。”


    “他既然盯上了咱们,肯定还会再伺机出手的, 咱们有所防备,见招拆招就是了。”贺霄脱下了湿漉的外衫, 里面的中衣倒还没怎么淋湿,抬头刚想叫沈北陌也把外衫脱下省的把里面浸湿了,方才想起来她穿的是一身姑娘家的骑射衣裙,要脱了里面怕就只剩一层单薄亵衣了。


    “你……”贺霄反倒有些不自在起来,如此密闭又隐秘的环境中,又是黑灯瞎火的大晚上,他还从来没跟沈北陌有机会相处在这样的气氛里。


    沈北陌对他或许没有所谓男女之防,但他却有,血气方刚的年纪喜欢上的姑娘,若她真就这么脱了衣裳在跟前晃,要人如何自处?


    思及此,贺霄的血液都有些燥热起来,他口干舌燥,却又怕她穿湿衣服伤寒,只能情绪矛盾地问了句:“冷不冷?”


    沈北陌倒是自然,顺势就抽了腰带,“我向来不怕冷。”


    不怕冷,和不冷那是两个意思。


    到底是入秋了,又是在这风大雨大的海上,贺霄一番天人交战,最终还是站起身来,握住她的肩膀,“脱下来吧,裹张毯子也比湿衣服舒服点。”


    沈北陌没作声,就这么斜眼睨着他,贺霄只专注地将她的衣裳解开,这个过程不疾不缓的,却越发助长了一种别样的情绪与暧昧滋生。


    顿了半晌,男人的动作停住了,终是没法下决断继续下去,似在试图压抑,张开的手指慢慢收拢握紧,又再松开。


    “怎么不脱了。”沈北陌歪着脑袋扬眉看着他。


    那神情就好似已然洞悉了一切,反倒要笑他故作姿态,她不屑勾着唇,心想我看你装到几时。


    油灯的光亮慢慢晃动着,游船也在风浪中慢慢晃动着,脚底下有种不太真实的感觉,就好像是喝醉了。


    贺霄迟迟没有下一步的动作,他冲她温和笑着,双手重新回到她的肩膀上握住,还未来得及开口,沈北陌就把他的手给挡开,扣着后颈往下一压,距离拉近后她蹙眉道:“你装什么装。”


    她强势地将人往后推,顺势压上了那张小小的卧榻,沈北陌骑在他的胯骨上,居高临下捏着贺霄的下颌。


    这一摔也彻底将男人的理智摔得粉碎,他矫健似狩猎者般翻身,将她掌控在了两条手臂之间,气息起伏着,不确定问:“我们……”


    沈北陌仰着脖子,还没吭声,那颗脑袋就像嗅着什么气味似的埋在身前,一点点慢慢啄吻上来,还在断断续续跟她说话:“我们现在……在明处,但那柳战既然选择藏身水寇间,就代表他没有帮手……没有……”


    呼吸声要比说话声更具存在感,伴着外面不曾停歇的风雨,有火焰在贺霄的脑子里燃烧着,他不太受自己控制,只一味的想要亲近她,再近一点,相贴在一起。


    “他没有把握正面赢过我俩……”贺霄一边说着,一边渴求地亲上她的耳珠,轻轻吮弄,观察着她是否抗拒。


    “……但我们还是要……需得万事小心……所以……所以……”


    这些话串起来其实也没什么说的必要,沈北陌左耳进右耳出,只觉得他一直在慢慢试探着亲她。


    或许是猜到了她不喜欢被脸怼的太近,也不喜欢那热气洒在身上寒毛竖立的感觉,贺霄今天亲得满含情绪却又显得克制,想要试探出能与她共赴巫山的,又能不将这火药桶给点炸的方法来。


    贺霄喉间上下滚动着,至少到现在为止,她没有表现出特别的不耐,这让男人很受鼓舞,他抓起她的手腕亲了亲,眼中满是情愫,在她的胜负欲起来之前率先投降,虔诚缱绻着道:“我没想跟你争输赢,我们……我这辈子都可以输给你。”


    褪下的衣衫到底是没有激起女将军的反感,外面的风雨飘摇,船舱里的气温却是在逐步升高。


    那卧榻位置不大,沈北陌半靠着墙壁,两手往后想撑住自己,她的腰眼酸软使不上劲,靠一双劲韧的长腿踩住床板,但船在海上晃得人都软绵绵的,起身的动静没像之前那般打架似的阵仗大,贺霄也顺了她的力道,二人轻易就抱在一起翻了身。


    “赫露莎……赫露莎……”


    沈北陌感觉自己一整晚恍恍惚惚听着的都是这三个字,她的后腰被一双坚韧的手臂锁着,燥出了一身汗,呼吸也比之前更急促些。


    但她觉得贺霄也没有比她好多少,他应该更热,出了更多的汗。


    风浪不息,持续到了第二日清晨时分,海平线被照亮,方才渐渐褪去夜晚的汹涌,又再变成了一副风和日丽的景象。


    沈北陌其实没睡太死,一直是半梦半醒着,就是不怎么想动弹。


    密闭了一整晚的船舱温暖宜人,随着海浪微微晃动,好似最舒适的摇篮,不像昨晚,风雨最盛时候,颠晃得人就像直接泡在起伏的海水中。


    她睁开一只眼,看不得这屋里不透光的狼藉,捡了衣裳给自己套上,打开那半大不小的气窗透风,也让暖阳照了进来。


    再回身时,便看见贺霄已经醒了,正靠坐在床榻上,长发散在身前,与她四目相对着。


    光线太好,沈北陌看见他肩颈上的几道痕迹,顺着蔓延往后,隐在了浓密的长发中,她知道在看不见的背后应该还有不少。


    贺霄也在看她,她背靠在窗边,脖颈上透着光,有深浅不一的吻痕,放在这样的清晨里,放在这样一个女将军的身上,贺霄觉得即便是看着,都忍不住燥起一股油然而升的骄傲与亢奋。


    那些都是他弄上去的,沈北陌是什么人,谁能在她身上留下这种缱绻亲密的痕迹。


    贺霄忽地勾起唇角,慢慢抬起胳膊,把肌肉上那些被捏着攥出来的青痕亮给她看,一面散漫道:“阿瑶,手劲挺大啊。”


    沈北陌刚拎着壶喝进去半口茶,剩下的没接住,一半都泼在了自己下巴上。


    “你给我闭嘴。”她抹了把下巴,臭脸将壶放回桌上。


    “啧,真无情,人说一夜夫妻百日恩,我们这两晚上怕是抵得过人家好几个百日了,好歹优待些。”贺霄从床上晃了下来,慢悠悠走近她身边。


    沈北陌看不得这装模做样的鬼德性,眼神警告道:“滚啊?”


    尽管神情冷淡嫌弃,但贺霄能看出她身上基本没什么杀气,这副披头散发事后清晨的模样,对沈北陌来说甚至算得上慵懒,很显然,昨晚上她并不排斥,应当是伺候的还算舒爽。


    这时候船板上传来尼克清朗的喊叫声:“赫露莎姐姐,你起来了吗?咱们要启程了哦,还有没有什么落在岛上的东西呀?”


    沈北陌往上看了眼,又跟贺霄对视一眼,男人自然地往她身前凑过来,两条胳膊将她环在了自己与气窗的窗台之间,说道:“莫管柳战了,赶路要紧,早点回去比什么都有用。”


    “嗯。”沈北陌也是这么想的,当即便用草原话回答道:“没有了,直接走吧。”


    尼克热情地应了她一声,小跑着的脚步声咚咚从头上经过,往甲板上跑远了。


    沈北陌的注意力便又回到了眼前的男人身上,也不知是不是错觉,经过昨天那一晚,他靠人都靠的更近些,灵珑以前也喜欢这样跟她贴着,但姑娘家和一个身高九尺的大男人显然是体感不大一样。


    她偏开视线,人往后仰了些,“……你说话就说话,别挨我这么近。”


    第54章 敌营


    “人家都说薄情男子负心汉, 到你们草原上竟是姑娘家更心狠。”贺霄也没指望一晚上就将关系转变成个什么样,只勾唇消遣了一句便也让开了。


    辰时前后, 商船上的伙计们做好了重新启航的准备。


    沈北陌在甲板上晒着太阳,原本看他们收船锚还想去帮把手,被力工们七嘴八舌赶了回来,有这样一个明晃晃的大美人在旁边看着,伙计们出力的干劲都要比平时大许多。


    正当此时,贺霄从船侧面步履匆匆而来,沈北陌懒散着, 原本还想挤兑调侃几句火烧着屁股了,定睛却见男人神情肃穆, 不像是小事。


    沈北陌相信贺霄的判断,微微一愣:“出什么事了?慌慌张张的。”


    贺霄扫了眼那边干活的力工,没说话, 只将她拉到了船舱侧面绕了一圈。


    “你干什么?”沈北陌跟在他后面有些不解, 直到贺霄藏在转角处, 沉声道:“看前面那艘船。”


    只一眼,沈北陌便脑后一麻。


    前面那艘正在缓缓往岸边停靠的大船上站满了天缅士兵。


    沈北陌往回缩了些,蹙眉道:“不像冲我们来的,至少现在应是还没发现, 赶紧先出海……不对, 不能让他们碰上柳战,否则追上这艘船是迟早的事。”


    贺霄点头,“正是此意,他们显然是要在水岛停泊的, 不管是不是特意来找人,柳战都非死不可。”


    “但这水岛看着不大却也不小的, 他存心要藏,去哪找。”沈北陌舌尖扫着齿关,盯着贺霄的脸,忽地想到了个办法:“他们其实并不认识我是谁。”


    “你想干什么?”贺霄隐约猜到了些,有种不妙的预感,“别乱来,有些过于冒险了。”


    “没有更快的办法,真让柳战回了军队里,咱们就只能跳海了,还平白搭上这一船人的命。”沈北陌下巴往前扬了扬,“你看看那一船的士兵,靠拳头根本不是个事。”


    贺霄沉默不言,沈北陌越想越觉得这招可行,随手往他身前拍了下,“没事,根本没人能想到我是女人,你忘了,之前沈北陌在你眼睛前消失你都没往上怀疑过,我去把这艘船骗走,这是最简单的法子。”


    她素来都是个有主意的,决定之后立刻便会行动,贺霄拦不住人,无奈只能帮着她张罗,一方面寻了个借口拖延商船启航的时间,又再暗中跟着她掩护。


    天缅的军船靠岸后,武装完整的士兵们登岛,动静不小,引来了不少当地百姓的注目围观,贺霄藏在人群间,眼看着沈北陌混在商贩中伺机上前,他环视注意着周围,这种节骨眼上,若是柳战敢露头,在他与天缅士兵汇合之前将人截下来便能直接解除危机。


    但人群却相当质朴,全都是不明所以的平民百姓。


    士兵开始拿着画像盘查港口的几个商贩,其中一人举着长刀,怼在沈北陌身前,粗鲁问道:“有没有见过这上面的人?”


    那两张画像将特点表述的很明显,沈北陌的恶鬼面和束起的高马尾,还有另一张贺霄的显然下了功夫,是重点搜查的对象。


    沈北陌没说话,心里冒起一股警惕感,她与贺霄坠海是意外,当时也就只有李恪在场了,天缅士兵是怎么如此精准知晓他们二人的行踪方向的。


    除非他们根本就是被柳战引过来的,他们原本就已经通过消息了。


    “不知道,没见过。”沈北陌面无表情答了一句,转身便要走。


    “站住!让你走了吗!?”后面的士兵一声厉喝,很快围了过来。


    周围几个百姓被吓得腿软,轻易就给推开包围圈,那几个持盾的士兵将沈北陌围在中间严阵以待,到这个份上,她自然也明白自己这是上当了。


    柳战缓慢拍着手掌,慢条斯理从士兵间走出来,那半张面具下露出的脸上挂满了戏谑嘲讽的笑意,对她道:“怎么样沈北陌,认栽吗?我就知道这样一诈,准能叫你自投罗网。”


    沈北陌扫了眼这包围圈,都是戴了完整护具的士兵,她手上又没有兵器,硬闯的可能性不大。


    柳战往周围扫视着,吩咐道:“那位贺将军应当也在附近,将岛搜一遍,找到了立刻带来,死活不论。”


    说完这句后柳战的视线重新回到了沈北陌身上,细细端量着,故意上前道:“啧啧,那日雨大,看的不真切,现在隔得近了这么看,你还真是长了张了不得的脸啊。好好的一个姑娘家,干什么要去学着男人上战场呢。”


    沈北陌嫌恶往后扬首,视线盯着他伸过来的那只手,快如闪电出招将其擒住反折,但柳战跟她对战多年,显然对她的性子深有了解,早有防备,没费多大功夫便化解挣脱了。


    “这么烈的性子。”柳战眼中露着兴味的光,眼瞳因睁大而显得有些令人毛骨悚然,“即便抓不到贺霄,这一趟能生擒你沈北陌,也算是不虚此行了。”


    沈北陌面无表情盯着他,柳战扬手道:“把沈将军带走,好生招待,她功夫高,你们可都上心点。”


    士兵在岛上搜了一整圈,最后还是没能发现贺霄的踪迹,柳战到底还是惦记着战局,并未再耽误时间,当即便下令直接启程返航。


    沈北陌被关在了一个密不透风的房间里,手脚都被麻绳捆在了椅子上,虽然看不到外面的景象,但不难判断出船体已经离岸在行驶中了。


    柳战晾了她好几个时辰,屋里只有她一个人,期间只有士兵进来给她熏了两次迷药,是一种带着浓厚甜腻香味的草膏,草原上的一种植物根茎做成的,提炼后能叫人闻着味道便四肢发软使不上劲。


    沈北陌一直被困到了深夜时分,没有吃食也没有水,这些都是刑讯中最粗浅常见的法子,能在心理上先将人一通打压。


    子时前后,小屋的门锁被打开,有士兵进来掌灯,又搬了张太师椅进来,柳战穿着一身玄色的软甲,慢条斯理坐在了椅子上。


    “没想到吧,有一天,咱们还会以这样的方式说话。”柳战难免得意,他挥退了士兵,让屋子里就剩下了两个人。


    沈北陌没搭理他,连神情都没什么变化,只漠然地坐在那。


    “沈北陌,你给我挺大惊喜的。”柳战饶有兴致将身子往前倾,盯着她道:“山上的时候我只当你是样貌长得好,但没怀疑过你会是个女人。结果后来,看见了你这样一副……”他往她身上的裙子比划了两下。


    “你这样要强的女人,啧,刑罚伤痛什么的你不会怕,但要是被敌国将领给毁了清白,那得比死还难受吧?”柳战笑着威胁她,想从这张脸上看到她的慌乱。


    沈北陌掀了掀眼皮,听了什么笑话似的,“你是觉得你底下那玩意有什么天赋异禀的地方?”


    她脸上净是些看不起的轻蔑之意,柳战轻笑道:“这个时候了还能嘴硬,你是指望着那贺将军能来救你,还是你有什么通天的本事能自己逃离我的手掌心吗。”


    沈北陌不屑笑着,柳战眼里的笑意忽地收住,转为狰狞,掐住她的脖子道:“你笑什么。”


    沈北陌的这双眼睛长得就是情绪饱满,一笑起来就会让敌人觉得自己被嘲讽了,尤其她还是见过柳战样貌的人,这种嘲笑更是刺得他情绪激荡,“我把你这张脸给刮花,变得比我还丑陋的时候,我看你还笑不笑得出来。”


    柳战一手掐着她的脖子,一手抽出锋利的小刀,抵在了沈北陌的脸颊边上。


    她被迫仰着脑袋,淡漠睨着他,忽而道:“你是怎么爬上靳家军前锋位置的,还记得吗。”


    柳战危险地眯起眼。


    “四年前吧,也是一次天水湾的会战,当时你们那个前锋将军心机深沉,活捉俘虏的一十八名神策军,其中也包括我在内,还记得这事吧。”沈北陌扬眉说着。


    “可惜啊,这是不是男人的通病?他那么好的谋略,那么好的身手,发现了我是个女儿身之后,就好像给人下了降头似的,搞些区别对待,竟是没下重刑拷打废我功夫,就光拿些清白啊侮辱啊什么的吓唬人,好像真的能吓着谁似的……”


    话音未落,暴起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柳战只觉眼前一花,而后便是胸口钝痛的一脚,踹的酸水往上翻涌,让人直想作呕。


    沈北陌的双腿到底是被捆着的,如此近距离的一脚没能将柳战真的踹出什么好歹来,反倒是将自己连人带椅子给掀翻了。


    她灵活扭动着,很快勾住柳战的小腿将人用力一绊,男人手上的小刀掉落,他心知不妙立刻去抢,然最终还是手慢一步。


    获得自由的沈北陌凶得像扑食得老虎,她双腿绞住柳战的脖子,两人扭打在地上,翻了好几个来回,柳战满脸涨红刚刚骑压上去,就被她猛地掀翻死死按在地上。


    沈北陌也是满身的气血翻涌,一手掐着他的脖子,一手持刀直接往下桶,“知道他死得有多惨吗?你能死得更惨!”


    柳战狼狈地避过面门要害,半边脸颊还是被划开了一道长长口子,他的面具掉落,眼角被猩红血液侵染,看起来丑陋又狰狞,那挣扎的力道太大,沈北陌几乎按不住他,到底是一整日滴水未进爆发力差了些,没能直接将人掐死。


    二人扭打间柳战踢翻了审讯的太师椅,连滚带爬终于起身,这番动静惊动了外面看守的士兵,沈北陌自知双拳难敌四手,毫不恋战夺门而出。


    外面无所防备的士兵被冲得人仰马翻,手起刀落的几下好几人身上都被挂了彩,里面柳战从地上爬起来,一手捂着自己触目惊心的半张脸,血从指缝流了满手。


    “抓住她!给我剁碎了她!!”柳战用力暴吼着。


    深夜时分,整艘军船都燃起火把,士兵来来回回搜寻着,整齐划一的脚步声似地狱催命的号角,那火光来回闪烁着,照亮船体每一个角落。


    沈北陌喘着粗气,身上的衣裳都被冷汗给浸湿了,她换了好几处角落,这满船的敌军,被找到是迟早的事情,只可恨现在人在海中央,跳船无异于自寻死路。


    她后背紧紧贴着二层船舱的侧壁,下面士兵的火把和海风一起掠过,眼看着就要经过,沈北陌不敢赌无人抬头,蹑着脚步悄无声息翻过一堵墙壁,落进火炮口的时候,被里面伸出的一只大手给捂住了嘴。


    第55章 肉麻


    下面士兵的脚步声很快过去了, 火光也跟着一道熄灭,沈北陌睁大着眼, 待到声音彻底远去,方才丢开贺霄的手。


    沈北陌难得从贺霄脸上看到这种焦急的神情,他见她完好无损后才算是稍微松了一口气,用力将人抱了抱,问道:“有没有哪里受伤?”


    这处炮口边上还架着专门搭载海阔钩的位置,虽然承载这两个成年人的空间略显狭窄,但好歹算是个暂时的藏身之处。


    沈北陌胸膛尚且起伏着, 想起柳战被她划伤的样子,得意笑着:“哈, 我怎么会受伤,伤的都是别人。”


    话音刚落,下面又是一队搜寻士兵经过, 火光一窜, 贺霄当即按着她的肩膀一起伏了下去。


    这位置实在是不宽敞, 两人几乎是贴在一起,能清晰感受到对方还在加速跳动的心脏,沈北陌仔细听着下面的动静,是柳战在说话, 她朝贺霄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怎么可能找不到!她还敢跳海不成!”柳战气急败坏踹翻了一个士兵, 脸上简单包扎的伤口因为激动而越发扯得生疼,“继续找!掘地三尺也要把人给我翻出来!老子要把她剁成泥!”


    他在下面摔摔打打的,然后缅兵的声音再次远去。


    沈北陌紧绷的肌肉终于算是松懈下来些许,她靠在炮口边上慢慢恢复着体力, 贺霄见她不说话,索性拉了她的手腕直接自己把脉探查, “给我看看。”


    “我没事。”沈北陌把手抽回来,哼笑道:“他们就把我绑了一整天,跟个白痴似的,拿寻龙草迷我就以为万无一失了,我耐药性是整个草原上最好的。”


    贺霄这才放心下来,看着眼前人略显狼狈的模样,虽然这种共患难的滋味难得,但还是不免心疼,帮她把黏在颊边的头发整理了下,沉声道:“这里能暂时藏身,但也不是一直安全,他们找不到人,迟早能想到这来,到时候咱们暂时藏进下面的火药库,等他们搜过了再回来。”


    “可行。”沈北陌附和着点头,稍微缓过了点精气神来肚子就不合时宜地叫了一声,但现在这种节骨眼上显然不可能冒险去找吃的,从前行军打仗之时她最长饿过三整日,这才一天,还没到影响体力的时候,忍忍也就过了。


    旁边的贺霄却是忽然动了一下,从怀里摸出了一包烤饼来。


    那香味香得沈北陌眼睛都亮了,“你也太靠谱了吧?你怎么偷偷上船还能带吃的啊?”


    “他们搜岛的时候我赶着买了点伤药和吃食,猜着你被抓了肯定吃不上干净饭。”贺霄难得见她眼里这种光亮,宠溺笑着,把东西放在她怀里,“慢点吃,水是真没有。”


    沈北陌将烤饼撕开,只准备吃其中的半个,一边扬头朝上面道:“没事,雨多,顶上的勾勾角角肯定还有积水。”


    贺霄看她吃着,心中颇有些感慨,忍不住摸了摸她的头发,“原本你也该是个金枝玉叶的命,何苦跑出来受这些大老爷们的罪。”


    沈北陌不以为然,但看在饼的份上,到底是没躲开他的手,眼神往下示意了一眼,挑衅道:“瞧不起女人的后果,那姓柳的脸上从左到右一道大疤,再偏个几寸我就能划瞎他的一对眼珠子。”


    贺霄笑道:“谁敢瞧不起沈大将军,但心疼又是另一回事。”


    沈北陌轻嘁了他一声,将手上的饼咽进去,剩下的重新包了塞回了他怀里,“你们中原男人说话,真肉麻。”


    天缅的士兵整整搜寻了一整个晚上,直到天色转亮,都没有找到沈北陌的踪迹。


    柳战站在甲板上,神情阴沉可怖,周遭的兵将个个压低着脑袋,大气不敢出一声。


    “搜遍了每一个角落,就是找不到踪迹?”男人几乎要咬碎后槽牙,忽地暴躁咆哮:“她是个什么能飞的神仙不成!?”


    这一声无人敢应,柳战胸膛起伏间自己又冷静了下来,沉寂着往上扫了一眼,心中想到了一处位置,冷声道:“跟我来。”


    这艘军船庞大,炮口也多,除了下方在船体内嵌的之外,上面的二层舱顶上也有南北两架火炮,作远距离轰打使用。


    柳战带人架着梯子爬了上来,上面位置也不大,一眼便能看完,空无一人。


    他持着长剑,军靴踩过船木和铁炮口,一剑刺入海阔钩铁架边的狭窄沟壑处,里面却也是空荡荡的。


    柳战不信有人真能不翼而飞,他跳下那狭窄的缝隙,视线仔细搜寻了一番,五指摸过铁架,试图发现些蛛丝马迹。


    海浪声萦绕在耳廓里,船体微微摇晃着,柳战沉静了许久,才终于转身准备离去,经过密封的火药库时候,猝不及防一剑刺穿木壁,往里深入搅了两下,却是没有扎到实处。


    柳战将剑抽回,剑身上沾了些硝石灰,他透过那细小狭窄的缝隙往里看了眼,里面黑漆漆的,密不透风,不像能藏人的样子。


    可还能藏去哪呢,莫不是那疯女人真的胆大跳了海?


    柳战拿不准这可能性有多大,但若真如此,也是已经无从查证了。


    他脸上包扎的伤口又在发疼,咬牙忍了好一会,方才动作迟缓翻了上去,带人离开了。


    傍晚时分又开始下雨,沈北陌藏在火药库的夹缝里往外看,柳战刚才捅出来的那点点缝隙偷出来星点光亮,这库里气味难闻也很闷热,但二人警惕性都强,硬是躲到了入夜,才小心从里面爬了出来。


    雨下的不大,沈北陌钻出来后才像是整个人活了过来,长长舒出一口气。


    那里头的缝隙实在小,对她来说都是憋屈,更遑论贺霄这种肩宽体重的男子,沈北陌回头瞧了一眼,朝他伸手想把人拉出来,“你是不是还会些缩骨功之类的门道?我都不知道你是怎么挤进去的。”


    贺霄其实自己是能出来的,但在这只手上借力借得心安理得,将她紧攥着,一步跨上来,轻笑道:“缩骨那得是童子功,我入门晚,不过蹭了点皮毛。”


    夜风卷着细雨将两人的头发打湿,这种时候谁都顾不得形象,沈北陌的这身衣裳不止被浸透了多少次,现在又再淋湿,但在那夹缝里关久了,现在也只觉得舒坦。


    她索性就坐在了台边,边笑边用手背将贺霄额上沾到的污渍给顺手抹了,调侃道:“你可真狼狈。”


    贺霄站在她身前歇气,女将军的手劲跟温柔不沾边,但也不重,沈北陌收手时候被他握住了手腕,不轻不重揉了下腕心,勾唇道:“咱们俩现在这样,也算是有点过命的交情了吧。”


    “你可拉倒吧谁跟你过命。”沈北陌笑着抽回自己,斜眼往他身后的火药舱看了眼,心里冒出了些危险又疯狂的想法。


    第56章 挺亏的


    整整两日, 二人换了好几处地方来回躲,柳战开始还疑心颇重, 后来确实找不见人,也就慢慢的消停了。


    雨停之后出了太阳,气派的军船在海上行驶着,已经能远远瞧见海平线上的珍珠滩了。


    沈北陌伏在顶板上往下眺望,心里正想着事该怎么办,屁股上忽地被结结实实拍了一个大巴掌,贺霄的声音随之而来:“你这一天天的就没个消停的时候。”


    “嘶——你找!”沈北陌一个激灵翻身, 立马意识到自己嗓门太大,往下看了眼并未被缅兵察觉到, 这才压低声音冲他呲牙咧嘴威胁:“你找死吗?”


    沈北陌长这么大,就没挨过谁的屁股巴掌,她倒是皮糙肉厚的不怕疼, 但这地方太像熊孩子挨打, 任谁也没法心平气和。


    “是谁找死?”贺霄也没怵她, 两手撑着翻板,一副已经将她看透的模样说道:“你那天那个眼神我就知道你没憋什么好心思了,想诈他们火药库是吧?胆比天肥。”


    沈北陌也知道这想法是冒险了些,不服气道:“你又知道我怎么想的?这不还在筹谋着, 我又没说现在就上, 你急个什么。”


    “我还不了解你?不想上你趴这干什么的,晒太阳啊?”贺霄坚定道:“不准,听见没?这一船的兵,即便再加上个柳战, 也不值得咱们的两条命赌的,你是个将军, 不是个什么能随便去献身的小卒。”


    沈北陌气焰掉下来点,嘀咕道:“这还不是看在珍珠滩没有离岸流,其实赢面挺大……”她从翻板上滑下来,“哎哟那就不点呗,行行,这事听你的。”


    沈北陌想想又觉得挺亏的,屁股上挨了一巴掌,完了气势上还给人唬住了。


    贺霄原本以为以她的性子没这么容易听劝,意外之余又很欣慰,见她这副觉得自己吃亏的模样,含笑大方道:“什么表情,不就一巴掌么,我让你打回来?”


    沈北陌冲他白了一眼:“滚,谁稀得打人屁股。”


    随着珍珠滩越来越近,也渐渐在眼前放大成了一片连绵的海湾,比那小水岛上不知大了多少倍。


    “至多再有一个时辰就能靠岸了。”沈北陌往前扬了眼,偏头对贺霄道:“到时候见机行事想办法避开他们的耳目下船,珍珠滩鱼龙混杂来往商人又多,还是草原联盟的地方,只要下了船,即便被发现了,缅贼也不敢大张旗鼓拿人,后面的事情就好办了,到时候弄两匹快马,直接从草原跑回边境,顺利的话七日内能赶回大营。”


    贺霄正要说话,上方忽地传来水鸟刺耳的喳叫声,那声音听得人极不舒适,沈北陌一眼认出那是一只成年大烈鹮,心道不妙,这玩意叫起来最是动静大,偏生又是个爱挑衅的凶狠性子,一时半会弄不死也赶不走,藏了这么多天的行踪别被只鸟给搅和了。


    “躲一躲,你别看它。”沈北陌当即拉着贺霄跳下缝隙,那只大烈鹮兴奋扇着翅膀啸叫,一双爪子有劲地往下蹬。


    那不寻常的鸟叫声很快吸引了下面士兵的注意,纷纷抬头往上看,仔细听是鸟在扑棱翅膀,还以为是水鸟打架。


    柳战却是听出了端倪,怒火中烧地睁大眼,狞笑着扬手道:“真能藏啊,跟我上去抓人,记住了,生死不论。”


    沈北陌拽着大烈鹮的翅膀往下砸,那鸟的力量大,扑腾着跟她对抗,怪叫着被拽掉了好几根大翎羽,一双锐利的爪子还往沈北陌肩膀上抓。


    两人一鸟缠斗着,那只烈鹮的绒毛抖落在海风里,才终于是不甘不愿被赶走了。


    与此同时,沈北陌也听见了那索命似的脚步声逼近,显然刚才的动静已经暴露了行踪,是缅兵在上梯子了。


    她抿着嘴角不大高兴道:“我感觉刚才那一巴掌白挨了。”


    贺霄快步冲上前去,占得先机一腿横扫,将刚刚冒头的缅兵踹下了一排,顺着梯子滚落下去。


    他截了抛在半空的刀刃,顺手丢给了沈北陌,抽空安慰道:“都怪那只鸟。”


    柳战一步跳上顶舱来,拉满弓弦朝着沈北陌射来,但摇晃的海□□人失了准头,连续两箭都被她避过,沈北陌从翻板高高跃起,凌空一刀,攻势悍猛,无人敢接。


    越来越多的缅兵跳上舱头来,贺霄的掌劲刚猛,围攻之下不落下风,他趁势一掌打在了炮口后的火药库上,断木横飞之间砸在几个缅兵脸上,密封的烟尘被海风吹起,迷得人睁不开眼。


    沈北陌见状,舌尖抵着上颚吹了声高亢嘹亮的哨音,示意贺霄准备跳海了。


    柳战便在此时高喊一句:“放箭!”


    沈北陌在羽箭中窜走,像个凶悍的匪徒,气势汹汹却又不跟任何人缠斗,她见人就躲,一步跨上那被贺霄砸开的火药库,身形利落往前一翻,整个人落了进去。


    后面的缅兵立即跟上,只见她举着两把明晃晃的长刀,一面交叠在半空划拉出了火星乍现。


    “不好!!”最前面的士兵察觉她的意图,一声厉喝想后撤,但身后人太多,个个都想立功,这短短须臾之间根本没人跑得掉。


    沈北陌双刀往里一掷,三步并作两步冲向船侧,毫不犹豫纵身跳海。


    海浪在船身上拍打出白色的浪花,海风太大,呼啸着灌进耳朵里,沈北陌还未落水就听见了一阵剧烈的爆破声,伴随着强烈的爆破气浪,震颤人心。


    她噗通栽入海中,沉浮掀卷的力量太强,被压得好半天从水里起不了身,待到水浪终于将她抛出水面的时候,沈北陌大口呼吸着,远远瞧见了那艘被烧着冒着浓烟的军舰。


    她踩着水,幸灾乐祸笑出了声,“哈,该。”


    军舰周围的水面上还有好几个跳海求生的士兵,但这么一眼看过去,沈北陌并没有找到贺霄的踪迹。


    她心里咯噔一下,别是他没来得及逃生给陷在船上了。


    她望了眼珍珠滩的方向,又看了眼正在燃烧着的贼船,未作犹豫便往那边游了过去,怎么说这男人也是想救她才跟上船来的,她沈北陌也不能做那忘恩负义之徒。


    沈北陌的水性好,也知道在海水中怎么省劲,正当她往回游着,却是听见侧边贺霄的声音传来:“赫露莎!你干什么呢。”


    泡在水里的沈北陌一愣,她沉浮着抹了把脸上的水渍,见贺霄搭着一块不小的浮木,看起来比她要从容不少,招手道:“还回去做什么,放心吧,烧成那样,那船保不住的。”


    沈北陌朝他游过去,干巴巴道:“我当你没逃出来呢。”


    贺霄有些失笑,“火是你放的,你都给我提前打过招呼了,”随后他又饶有兴致调侃道:“是真的瞧不起人,还是关心则乱?”


    “哈?”沈北陌扬起眉,贺霄也就占占口头便宜,这种节骨眼上没再接着调侃,笑着朝珍珠滩扬了扬,“此地不宜久留了,上岸再说。”


    美丽富饶的珍珠滩是草原与海交际之处最大的贸易市场,走水路的,走陆路的商船都在此交汇,声势极其浩大。


    这是草原联盟的地盘,沈北陌对这里并不陌生,十来岁的时候就经常随父亲来往奔走,也很清楚这片海域的岸边全是往上推涌的海浪,人在海边基本不会本卷走,即便是不慎卷走,也比其他地方都要容易重新上岸。


    二人体力都好,借着浮木一段段游着,快要抵达终点之时,贺霄朝岸边不远处泊着的一艘大船道:“你看那艘船,船上的人一直在看我们。”


    沈北陌顺着他的视线瞧过去,泡在水中说话影响气力,她言简意赅道:“可能在判断我们是不是溺水了。”


    贺霄微微喘着气,仍然觉得那些眼神不对劲,摇头道:“我觉得绕开他们,不要节外生枝。”


    二人转变了些方向,沈北陌余光往回看,见鬼道:“还真打了歪心思?跟过来了。”


    这种情形之下压根没有逃跑的余地,贺霄沉声道:“先看看他们想干什么,保存些体力见机行事。”


    “行。”


    很快,随着大船的靠近,水手撒了梯子和船网,七手八脚将二人打捞了上来。


    在水里泡久了,上岸难免脱力,沈北陌喘着气,浑身湿漉漉地坐在地上,谨慎盯着面前围着看起来像是游商的一群人。


    为首的男人看起来时分精明,他展开一卷画像,问她道:“小姑娘,这画像上的人是你吗?”


    沈北陌扫了眼,这人显然不认识她是谁,那么找人的居心便有待考证,她没轻易承认,含糊问道:“认不出来,这是谁?”


    男人摸了摸下巴,在画像和人之间来回打量了几眼,觉得十分的像,“我觉得就是你了,虽然画中人扎着马尾,但这个英气,啧,少有。小姑娘,你是不是叫赫露莎?”


    听着这个名字,沈北陌心里不免有了些猜想,能将她画成这副女将军的模样,还能叫出赫露莎三个字来的人并不多。


    她眼里闪着光,急迫问道:“船家,这画像是谁给你的?”


    男人哈哈一笑:“我就知道没看错人,赫露莎姑娘,你的妹妹很想念你。她就在珍珠滩上,咱们回去就能叫你们姐妹两个团聚了。”


    沈北陌与贺霄浑身都湿透了,男人给他们找了两身干净衣裳,安置在了客舱里。


    贺霄的警惕心并未放下,他侧眼瞧着窗外移动的海景,确定他们这艘船确实是在往岸边驶去。


    他心中颇有些猜测,看着沈北陌明显心不在焉的模样,试探着道:“他说的妹妹是……?”


    “我觉得,多半是灵珑。”


    第57章 重逢


    贺霄原本也是这么猜的, 见她承认了,凑近过去将人半圈在怀里, 顺势问道:“原来她是到草原上来了。”


    贺霄知道沈北陌不喜欢被人捆着似的抱法,只虚虚将人搂着,两手随意搭在她胳膊上,介于抱与没抱之间,既是亲昵的姿态,又没叫她太反感,火候掌握得相当好。


    这句话说完沈北陌没有立刻回答, 只不咸不淡扫了他一眼。


    贺霄轻笑道:“看我干什么,别这么警惕, 随便问问,我还能去揭发她不成,我巴不得你一辈子顶替她。”


    沈北陌这才道:“我也不知她具体行踪, 之前原本倒是计划让她来草原暂避, 但那丫头片子不听, 若真是她也好,省得我担心……”


    贺霄笑了笑,“你们倒是姐妹情深。”


    沈北陌挣开了他的手臂,转身径自往窗台边坐了上去, 心里开始有些期待, “要早知道这一趟能见到灵珑,该把那支珠钗一并带在身上的。啧,不过这一路又是跳海又是跳船,带着也给弄丢了, 罢了,以后有机会再给她。”


    “珠钗?”贺霄微微扬眉, 这两个字跟沈北陌这个人实在不沾边,所以他轻易就回想起了她唯一对首饰上心的那一次,上下将人打量着道:“我说你那时候为什么会反常要那支钗子,原来是借花献佛,要送人的。”


    “不然呢?给我自己戴,打架时候飞出去戳死谁?”沈北陌好笑地瞧着他,“也不算送,算是赔给她的,她最喜欢的那支送给我,被我失手给掰折了。”


    提起灵珑公主的时候,沈北陌整个人的面色都温柔下来了,贺霄难得见她这般温和的神情,盯着看了一会,没忍住将她下巴抬起来些,往唇瓣上吮了几下。


    他亲她的时候总喜欢弄出些声响来,亲了两下见她没太抗拒,便扣着人的后颈尝试着加深,却是忽地被她推开了。


    “怎么了。”贺霄的嘴还张着,眼中颇有几分错愕茫然,不明白之前几次都亲得好好的,怎么这会儿不让了。


    沈北陌抹了把唇上沾到的晶莹,眼里亮晶晶的全是期待,朝他身后扬了扬,“船靠岸了。”


    游船缓缓靠岸,港口边上人来人往,异族人和中原汉人混在一起,十分热闹。


    沈北陌人还没下船,视线就在码头上来回搜寻着,但人声鼎沸之间大多都是等着接活的劳工,没有一点灵珑的影子。


    沈北陌马上也意识到是自己太心急了,灵珑那样的千金之躯,怎么会跑到这乱哄哄的码头上来抛头露面,她本来就该是养在温室中的花朵,这地方全是臭烘烘的大男人。


    旁边刚被推拒过的男人心情不佳,贺霄环着双臂,余光扫见了她那副眼巴巴的着急模样,愈发不是滋味,唇角轻启道:“看着点路,一会一脚栽海里去。”


    沈北陌却是没跟他呛声,甚至没功夫理会这句话,满脸上笑逐颜开,一阵风似的往下冲。


    贺霄叫了她一声没留住人,然后便瞧见码头边上的某处,一个穿着斗篷的年轻的异族姑娘也正提着裙子往这边飞奔着。


    那姑娘显然是个有规矩的,疾奔之下的仪态也相当好,那脸上洋溢的笑容跟阳春三月开遍山野的花似的,灿烂极了,一边跑一边好像眼泪都要出来,笔直冲着沈北陌而来。


    “阿瑶,阿瑶,阿瑶!”宗政灵珑喜极而泣,满眼都是泪花,跑起来就跟只扑腾的花蝴蝶一样好看,猛地扎进沈北陌怀里,“呜呜我想死你了……”


    沈北陌一把将冲过来的公主抱起来,顺势转了个圈,眉眼生动笑着,“哈哈,真的是你!”


    “呜呜呜我在做梦吗,”宗政灵珑哭得泪眼汪汪,又哭又笑,激动得在原地跺脚,“阿瑶,阿瑶!”


    这抱在一起的姐妹两个情深不能自抑,一个样貌英气妩媚,一个气质楚楚动人,两张脸都是异族人中少有罕见的艳丽,此番动静更是引得周围人频频回头。


    贺霄将这一幕看在眼中,盯了良久良久,觉着有些不太是滋味,慢慢从商船上走下去,轻咳着打断了二人之间的叙旧。


    他贴在了沈北陌身侧,轻笑着道:“光顾着激动,也不给我介绍介绍。”


    沈北陌是高兴极了,咧唇笑着,揽着灵珑的肩膀冲他道:“宗……她叫莉莉娅,是我唯一的妹妹。”


    灵珑公主眼眶还是湿漉漉的,眼睛眨巴着,往沈北陌背后缩了一步,擦干净了脸上的不得体,方才好好与贺霄行了个汉人礼,“公子安好。”


    贺霄能看出灵珑公主对沈北陌的依赖程度,浅笑温声道:“姑娘无须多礼,既是赫露莎的妹妹,那便也算是贺某的妹妹,若不嫌弃,可唤我一声姐夫。”


    沈北陌的笑尬在了脸上,瞪着眼僵硬转头,那表情好像在说你抽什么风。


    贺霄同样以表情回她,有什么问题?


    灵珑的视线不解往两人之间转了两遭,有些胆怯贺霄的体魄,小声往沈北陌耳边问道:“阿瑶,他这话是什么意思,你不是嫁去了楚京,你怎么会在这里呢,他为什么自称是你丈夫,你跟他私奔啦?”


    沈北陌失笑,这姑娘从小就缺心眼,自然也是想不到堂堂大楚疾风王,会屈尊降贵跟着她千里迢迢到这草原上来。


    但沈北陌心里清楚,灵珑虽然单纯,但却不傻,不用过多解释,一个眼神足矣。


    于是贺霄就看着这姐妹两个,一个眼神朝他示意,一个忽然睁大了眼珠子,一个再拿眼神眨眼肯定,一个立刻就变成了六神无主,彻底不敢跟自己对视。


    正当此时,那商船的首领也笑眯眯走了过来,招呼道:“好啦,莉莉娅,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还是先带你的姐姐与姐夫去咱们的营地吧,有朋自远方来,总要好好招待一番。”


    这一路上,贺霄骑马被晾在后头,瞧着前面两个黏在一起的背影,心里都隐约觉得有些不太得劲,但毕竟人家姐妹两个久别重逢,亲密些也是应当,他不好表现出什么来。


    更关键的是就沈北陌那笑得合不拢的嘴,即便他真表现了什么不悦,那显然也是那灵珑公主的分量重,他顶多挨顿呲。


    珍珠滩的夜空繁星满天,入夜之后人们升起了大片的篝火,将羊腿烤得滋滋冒油。


    灵珑公主太久没见沈北陌了,拉着她有说不完的话,吃了晚饭后抱着牛乳茶,两人在帐子里一扎就是一两个时辰。


    第58章 约法三章


    戌时前后, 营地里的篝火都熄灭了,银河轻柔的光亮照在草叶上, 天地间一片静寂。


    贺霄猛地从树干上起身,本就不怎么舒坦,见着那帐子里微弱的油灯光亮,随时都有熄灭的可能,想想就越发的心气不顺。


    还不出来,一会睡里头得了。


    他等了半宿等不着人,难免心浮气躁。


    但又觉得以前姨母来府上小住, 他母亲也是同她睡一间屋子的,姊妹间的情谊好, 这也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也就只有珍珠滩上的这一晚上罢了,明日启程赶回南邵,她们就见不着了, 自当是要趁着时间多说些话。


    贺霄这么想着, 脑子里却是不受控制浮现出之前灵珑公主飞扑过来的高兴模样。


    或许是这个名字还未见其人的时候就让他吃过太多飞醋的缘故, 从最开始他还没有误会沈北陌是男人的时候,到后来误会她男扮女装代替公主远嫁,这种青梅竹马的将军与公主的身份,不知多少个夜晚酸得人睡不着觉。


    也是到后来知道了她们两个皆是女子, 这股劲才慢慢的下去了。


    但是今日一见……


    那劲又自个儿冒头给钻了上来。


    贺霄嘲自己真的怕是有点过于疯怔, 他跳下树去,赶走那些乱七八糟的情绪,舒展着手臂和胸膛,准备离开前又再忍不住瞧了眼那帐子, 就那一眼,灯熄了。


    然后沈北陌意料之外地出来了。


    贺霄霎时间雨过天晴喜笑颜开, 兴奋地跑过去,两步跳上了那木板梯。


    沈北陌正轻着手脚关门,就见贺霄呲个大牙笑着冲过来,两手自然握着她的胳膊滑动抚摸几下,“我还以为你今儿个晚上不出来了。”


    不难看出他是真高兴,但沈北陌不知他傻乐什么,只说道:“出来找你。”


    “找我?”贺霄多少有些惊喜了,眼睛里都亮着光,沈北陌接着道:“是啊,找你商量明天启程的事,灵珑跟的这支商队是来往于草原和南邵边境之间的,会运送些物资吃食什么的给流民……”她不想吵着灵珑休息,一边说着就一边拉了贺霄的胳膊往下走,“我还有另一个很得力的副将,此时在南邵天水湾外接应着。”


    “他们也正好要启程了,这一趟咱们顺路,能一起走,水路不用兜弯子,到时候咱们在边境再换马,算下来时间也差不多。”


    沈北陌说得一板一眼正经极了,贺霄听是正事,情绪掉回来一些,兴趣缺缺应了声:“哦,这事啊。”


    “不然?”沈北陌认真反问,想不出还有什么遗漏了的地方。


    贺霄看着眼前人,微微扬眉,心想要能指望沈北陌自己解风情,母猪都会上树了。


    “没不然。”他跟着她慢慢走到水湾边,想了想后坦言道:“我是觉得咱们骑马的意外能少些,毕竟时间不等人,那伙游商不是行军之人,你不能指望他们的行动速度跟上你的预期,再说人家也没那义务为咱们赶路。但毕竟你和这位小妹许久未见,想结伴同行也是人之常情,反正也不差这一两日了,就这么办吧。”


    沈北陌闻言顿了半晌没说话,思虑片刻,忽地说:“我发觉你有时候也挺没原则的。”


    “我没原则?”贺霄眉眼一跳,怀疑自己听错了。


    “是啊。”沈北陌点着头,贺霄察觉到一些调侃的意味来,拉住人将她转过来,扬眉道:“还不是看你们自小一块长大,你都肯为她嫁到大楚来,我做相公的不得知点趣?”


    沈北陌顿了片刻失笑骂他,“相你大爷。”


    贺霄才不管她嘴上怎么说,又将人怼近了些,“管你承不承认,咱们是拜了天地洞了房的,礼数齐全,天塌了这相公也是我的位置。”


    沈北陌受不了他这膏药似的黏糊劲,避过脸想推他,贺霄不让,就往人跟前贴着,见她似乎并不怎么抗拒,一把将人抱了起来。


    水湾边上的苇草已经黄了,但仍有半人高,贺霄抱着她往树下靠住,一点要回去休息的意思都没有,沈北陌的视线越过他的头顶往营帐方向看了眼,被他往树干上推了些。


    女将军的身手好,自己轻巧就爬上去了。


    她骑在树上,便见贺霄也爬了上来,两人的个头都是不轻,也亏得这树够粗壮。


    四下静谧无声,只有秋风飒爽,沈北陌吊儿郎当撑着树干,问他:“上来干什么。”


    “讨点债。”贺霄的手搭上她的脖颈,拇指轻轻在喉珠上打着圈摩挲,盯着她道:“下午没亲完给打断了,补给我?”


    男人笑着凑近,他的手先是搭在交错的枝叶上,待鼻息交融在一起,试探着用鼻尖碰了碰她,便开始得寸进尺仔细贴了上去。


    沈北陌的后背靠着树干,秋风化掉了面前男人沉重的鼻息,不热,倒是有种刚刚好的温度,他沉醉其中缠吻着,慢慢循着本能寻找着能最佳契合的角度。


    贺霄越贴越近,不想留下任何的缝隙,很快两人挂在树边的腿就抵在了一处,他仍觉不够,大着胆子抄起沈北陌的腿,往自己腰间身后放,也将自己垫在了她腿下。


    沈北陌觉得有些挤得慌,稍微动了一下,贺霄自然调整着,让她在怀里找到舒适的姿势,嘴上却是一直没停下来。


    这种只靠身体接触来体会她意图的感觉实在好,即便是再要被推开,今晚也值了。


    沈北陌惺忪睁眼,只觉嘴唇上软绵绵的,细碎的声响钻进耳朵里,跟能蛊人似的,让她松懈,让她倦怠。


    贺霄也忽地睁开些眼,这种回吻过来的力道还是她第一次给,他顿住片刻,按捺住心里疯狂泛滥的愉悦,决不让任何动静打破沈北陌这状态。


    树影斑驳,几乎看不清彼此的脸,半晌后这绵长的一吻结束,沈北陌尝了两下自己嘴里的味道,有几分懵懂的意犹未尽。


    贺霄抵着她的前额,这狭窄的树缝间,气氛正好之时,沈北陌靠在树干与他的胸膛之间,掌心握在了男人的后颈上。


    她来回摸了几下就开始肆意妄为了,循着本能往他颈上咬了一口,咬得贺霄发出一声闷哼,这声音听起来无端让沈北陌兴奋,越发地上下其手,将衣衫扯得松垮,往里探索不一样的开关。


    “赫露莎……”贺霄低哑侵略的嗓音从枝繁叶茂之间响起,他毫不掩饰自己被她点燃的反应,越是无法控制时候越要叫她的名字,刻意要将这个名字与这种时刻缠绕在一起。


    武将的力量不相上下,疯狂又炙烈,夜风也无法降低二人的体温,只当是助兴,拨动叶片沙沙作响。


    第二日清晨,灵珑公主晨起时候在营帐外的小山丘上看见了贺霄,那位将军英武不凡,即便只是站在那,浑身都带了一股杀伐之气。


    灵珑公主也是没想到这种天刚蒙蒙亮的时候会有人在外面,眼神跟男人撞了个正着,见他镇定站在树下往这边眺望着,脸皮一阵发烫,尴尬又不知所措,生怕被他知晓其实自己才是该嫁予他的那个人。


    她赶紧装作没看到的样子闪躲开,心里一边想着可千万别给阿瑶惹祸,这男人千万别贪图她的美色图谋不轨,若真如此阿瑶一定会杀了他,虽然阿瑶武功高强,但他却又是个位高权重的将军,阿瑶肯定要吃亏……


    灵珑公主越想越心慌,飞快地扭头关门躲进了帐子里。


    她刚躲走,沈北陌便从树下走出来,懒散地伸着腰,扭动时候颈骨发出了清脆的声响。


    “你看什么呢。”沈北陌睁开半只眼看他。


    贺霄琢磨着怎么才能在那公主心里强调自己正经姐夫的位置,回头神清气爽道:“没事儿,以前没见过草原上的鸟。”


    “哪有鸟?”沈北陌愣了愣,奇怪看了眼周围,“这时辰鸟都还没醒吧。”


    卯时刚过,勤劳的商贩们便开始收拾着出摊,来往南北的商队收满了货物,也都准备启程前往下一个目的地。


    灵珑公主一直有意躲着贺霄,连带着沈北陌也找不见她的人,直到商船快启航时候才不知从哪个角落里钻了出来,头上还戴着半截斗笠,将脸都给遮了一大半。


    沈北陌有些失笑,伸手想帮她取下来,“你干什么呢,这样看得见路吗?”


    “看得见,哎呀阿瑶你别动。”灵珑公主缩在沈北陌身后,视线都不敢往贺霄的方向多看一眼,小声解释道:“码头前人太多啦,我遮一遮。”


    “你昨日也没带这玩意呀。”沈北陌还是觉得奇怪,回头看了眼贺霄想看看他理不理解,男人微微耸肩并未言语。


    灵珑公主就是不想让贺霄注意到自己,不想说太多话,娇憨冲她道:“哎呀别问了,就这样。”


    沈北陌也就随她去了,叮嘱道:“行吧,那你走慢点,上船坐着歇会。”


    码头上井然有序地忙碌着,沈北陌看着眼前的景象,后知后觉回过味来,侧目瞧了眼身边的贺霄。


    “怎么了。”男人温声问。


    沈北陌没答,又再往船上瞧了眼,没忍住玩味笑起来。


    贺霄越发不解,跟着一道翘起唇角,“想到什么了这么高兴。”


    沈北陌道:“她挺担心被你看上的。”


    “……”贺霄一时之间竟是不知该说些什么。


    “她觉得我费了这么大劲,到头来要是这个节骨眼上出了岔子,太不值。”沈北陌揶揄道,“可能贺将军看起来虎狼之姿,小姑娘瞧着生怖也是正常。”


    贺霄半个肩膀贴着她,眼皮向下睨着她道:“你没跟她说清楚咱俩的关系啊?”


    除了替嫁,沈北陌想不出还有什么别的关系需要交代,“什么关系?该知道的她都知道。”


    贺霄觉得那位灵珑公主显然是什么都不知道,比如他其实早就倾心于沈北陌,比如他们两人现在的相处渐入佳境,要是说清楚了,怎么还会有这种忧虑。


    男人盯着她,昨天晚上还那么契合云雨,现在就成了这么一副没心没肺的茫然样。


    沈北陌被他盯得有些毛毛的,往自己脸上摸了下,“你看什么呢?”


    “看你什么时候能开窍。”贺霄两指掐着她脸上的软肉怒其不争地说。


    沈北陌猝不及防给掐得脸往后仰,威胁道:“你给我撒手,还手了啊。”她一边说着一边伸手去抓他耳朵,贺霄很快便松了手,沈北陌揉着自己微微泛红的脸颊,“什么毛病,一天天的欠揍。”


    贺霄唇角噙着笑,又再拿指背想去蹭蹭她的脸颊,理所当然被她给丢开了。


    就在这时,刚上船不久的灵珑公主又再兴冲冲跑了下来,面纱吹开了都顾不上,一双眼睛里充盈着喜悦,近前后小心看了眼贺霄,这才拉着沈北陌的袖子,轻轻将她往旁边拽了拽,“来,来。”


    沈北陌跟着她借了一步说话,就听见灵珑激动着小声道:“阿瑶,南邵胜了,缅贼被赶出天心湾啦!”


    沈北陌眼前一亮,“你从哪听来的?”


    “刚才窦大哥告诉我的,他早上去赶集时候听来的,天缅大军正在拔营撤退,消息已经都传开了,阿瑶,真的太好了!”


    “哈,那宋振东竟还算有些本事。”沈北陌有些意外,但毕竟是听来的小道消息,也不敢全信,拍了拍灵珑的肩膀道:“不管是真是假,但既然这样传,总归战局走势必然是好的,等我回去看看究竟。”


    灵珑公主频频点着头,喜滋滋地又跑回了船上。


    贺霄的耳力好,这点距离基本能听个完全,见人走后便靠了过去。


    沈北陌琢磨着,回头问他道:“你说这几成可信?”


    “六七成是有的。”贺霄勾唇道,“咱们离开之前,其实大势就已是利好局面了,能拿世外坡是捷径,但即便拿不下,按着之前地布局稳扎稳打,胜利也不会来得太迟。”


    沈北陌心里也定下来几分,深吸一口气道:“希望如此。”


    商船走水路从珍珠滩顺流而下,经过草原最大的回回湾,不过三日功夫,便能遥遥看见南邵的天水湾,和后面层峦叠起的山脉了。


    这一路上灵珑公主都沉浸在期待的忐忑中,对比起遥远的草原,天水湾外的港口显然更能被胜利的喜悦所感染,百姓们个个脸上都洋溢着笑容,之前的那些愁云惨淡全都一扫而空。


    钟子柒看见沈北陌的时候险些喜极而泣,年轻的武将显然是个性情中人,阔别两年之久再次见到昔日跟随的上将,激动得眼眶通红。


    二人相携着换了个安静的地方叙旧,贺霄也不方便打扰,正想自己出去探探消息,便正好瞧见前头一队铁骑呼啸而过。


    为首的李恪在人群中一眼看见贺霄,猛地勒马折回,激动得直接跳下马来:“二爷!你没事真是太好了!”


    当时李恪眼睁睁看着二人坠海却无能为力,这数十天的音信全无生死未卜,于他而言简直是备受煎熬的度日如年。


    李恪鼻梁发酸,偷着抹了好几下眼睛,才亮晶晶地揖手禀报道:“末将等人幸不辱命,南邵天心湾天水湾在宋将军的带领下已尽数收回,缅军拔营撤退,全线大捷!”


    贺霄原本心里就有所预期,此时听他这么说出口来,忍不住开怀大笑,拍着李恪的肩膀道:“这一仗干得真漂亮。”


    李恪咧嘴笑着,一边又想起来往他身后去找沈北陌,却是没见着人,心里咯噔一下,当时那风大雨大的恶劣情形,能活一个贺霄都已是万幸,“二爷,就你一个人吗?”


    贺霄见着他的表情就猜到了,宽慰地又再往他肩上捏了把,“她也没事,碰上个旧识,叙旧呢。”


    李恪这才松了一口气,他虽然跟沈北陌不对付,但也不希望如此不可思议的女人就这么命丧大海。


    李恪此番是领着军务来的天水湾,约莫一个时辰便能回,与贺霄约定了稍后晚些在此碰面,公事了了再一起同行回营,便带人匆匆离开了。


    贺霄回到商船附近,本想将这大捷的好消息告诉沈北陌,却是发现她并未回来,还在水边的长亭里与那两位旧识畅聊着。


    反正还有一个时辰的时间,贺霄也不急着催促,寻了处树荫暂歇。


    结果等了又等,一盏茶的功夫过去,半个时辰的功夫过去,那人都还没有要散场的意思。


    贺霄靠着树干,心里慢慢开始觉得有些打鼓。


    她那位姓钟的副将既是一直都在天水湾外徘徊,那想必对战局的变化也是相当熟悉的,他不会不知道南邵此战胜了。


    故土的燃眉之急得到缓解,他们几位故友又重逢在了这边关之外的地方,不论从天时地利人和,似乎都是沈北陌抽身离开的最佳时机。


    而且若非这场突来的战役,她原本也是准备要走的。


    这个念头冒上来之后,贺霄心里难免大起大落,捷报的喜悦被冲淡下来,他远远瞧了眼那尚在交谈中的三人,似乎隐约已能猜测出他们的谈话内容。


    贺霄安静地看着,心情颇有几分沉重。


    他之前原本也该是准备放她走的,可那时候的决心本就艰难不舍,耽搁这么许久,感情又比之前有了明显的进步,如今再想重新做出这样洒脱的决定,比上次还要更加艰难百倍。


    又过了一会,亭子里的沈北陌似是聊完了,起身朝这边慢悠悠晃了过来。


    贺霄盯着她由远及近,到跟前了才勉强扯出点笑意来,轻松道:“聊挺久的。”


    “他话多。”沈北陌倒是神色平常,只是瞧见他表情的时候稍顿了顿,疑惑道:“干什么这样看着我。”


    贺霄想笑说没事,但笑了笑后,后面的话却有些说不出口。


    征战杀伐之人往往都有着超乎常人的直觉,他沉吟着顿了片刻,却还是无法藏住心事,“赫露莎。”


    贺霄叫了她一声之后,淡笑着坦率问道:“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沈北陌微妙的扬眉,并未轻易接话,“什么怎么办。”


    “好歹也算是有点过命的交情,这个时候就别装傻么,”贺霄轻声调侃着,然后慢慢道:“我是觉得吧,依着你的性子,不会再想回楚京里去当什么王妃的,就……原本这场战事也是意外,现在告一段落了,他们……”


    贺霄下巴朝钟子柒与灵珑公主的方向扬了扬,“你们,是怎么商量的?”


    “虽然我喜欢你吧,但是也正因为我喜欢你,所以有一点你可以放心,那便是我不愿看你受憋闷受委屈。所以如果有了什么想法你可以直接告诉我,对我来说的话,这种时候我情愿你直言,也别一声不吭悄悄消失。”


    他说得恳切,沈北陌听完后顿了片刻,方才若有所思点着头,“我现在觉得当时若真是兵力相当的情况下,也不见得真能赢得了你。”


    这话说得不着调,贺霄酝酿起的那些正经认真的氛围给搅合了些,他笑说:“别打岔,我说真的。”


    沈北陌歪了歪脑袋道:“你倒是把他们的想法给猜着了,诚然,或许现在正是我抽身离开的最好时机,反正京城里的那个王妃已经称病,有之前雪灾时候的救助,再加上这场战役的援手,南邵百姓对大楚的敌意原本也削弱不少,我这‘公主’存在的价值已算圆满,死遁的影响不大。”


    “不过吧,”沈北陌话音一转,“我却觉得现在不是最佳时机。”


    贺霄的眉眼微微一跳,但也并未急着高兴,“我——”


    “你等会,我知道你说什么,”沈北陌哈哈笑着打断他的话,调侃着道,“我可不会为你委屈我自己。”


    “第一,天缅只是退兵,并未永除后患。”


    “第二,神策军跟随我多年,如今收编大楚,分崩离析,被打散闲置各处,壮志难酬,我于心不忍。”


    贺霄的神情安静下来,从这短短的几句话中,找到了新的希望。


    “我是不会回去做什么劳什子王妃了,不过呢,我也确实有些新的思路要与你约法三章,本来准备回去看看战局再说来着,既然你这么心急,索性就先把话说开也行。”


    沈北陌眼里有浅淡笑意,贺霄听到这,基本已经能大约猜到她要说什么,他眼中的光重新亮起,有种柳暗花明峰回路转的期待:“你说,我听着。”


    “第一,王妃病逝,我会以沈北陌的身份重回军营,我要重整神策军,至少在目前除了我,他们不会真心听从其他人的号令。虽然我也不知能做到什么份上,后面的我管不着,不过至少,将他们从被管制的泥淖中拉出来吧。”


    沈北陌竖起两根手指,接着道:“还有第二点。”


    “到时候倘若我想走,随时都能走,你不得加以阻拦。不过我要走谁也拦不住便是了。”


    贺霄唇角彻底笑开:“当然,没问题。”


    沈北陌跟着一道露出些笑意,动了动脖子,懒散道:“那就先这样说,走了。”


    “来了。”


    贺霄步履轻快追了上去,与她并肩而行。


    ——


    正文完


    第59章 番外(1)


    又是一年冬去春来, 沈北陌在大楚军营已有两年有余。


    起初楚乾帝对这位前南邵名将也算颇为忌惮,但在大楚与天缅的这场持久战中,沈北陌功不可没, 一步步向楚乾帝证明了自己的能?力与诚意,神策军散落的部众也在她的一次次战功中慢慢齐聚。


    原本一切都在朝着她预期的方向进展着?, 结果这一年阳春三月草长莺飞的时候, 一纸听封的诏书, 将她从边陲军营给召回了京城里。


    入京这日?, 一众将领骑着?战马,沈北陌一身银红软甲, 头戴恶鬼面,那一头栗色长发束成高马尾, 挺拔纤长的身形英姿勃发,街头巷尾的百姓们都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位传闻中‘神兵千机伞’的主人, 纷纷以惊艳的目光驻足仰望。


    “那个就?是沈北陌吧,听说她的伞会咬人,可邪门啦。”


    “哈哈,你吃酒吃糊涂了吧,伞怎么?会咬人?”


    “真的!你看?, 她马囊上挂的那个是什么?, 乌黑乌黑的, 是千机伞吗?长得也不像伞呀。”


    沈北陌此前在南邵的时候就?已经声名远播了,这两年在大楚军营里更是招蜂引蝶, 起初来找她切磋比武的不在少数, 无一例外都被千机伞给折服, 于是乎在军营这种崇尚武力的地方,沈北陌靠着?拳头给自己打出了相当?不可忽视的地位来。


    李恪骑马跟在后面, 见前面那女人一副吊儿郎当?的懒散样,忍不住拉着?缰绳凑上前去,着?急道:“诶,你真就?这么?进宫啊?你怎么?看?起来一点没在怕的。”


    “怕什么??”沈北陌漫不经心扫了他一眼。


    “怕什么??”李恪不可置信她的心怎么?能?这么?大,“你是真不怕死啊,皇宫可不比军营,你耍耍混没人能?摘你面具,那陛下要是命令你脱了这玩意,你还?能?抗旨不成??”


    沈北陌轻笑?道:“反正当?初是贺霄向皇帝禀告嘉宁郡主病逝的,你二爷都没着?急欺君之罪,你先急上了。”


    李恪作?为为数不多知道实情的人,简直是一个头两个大,正是因为这一个两个的都四平八稳,反倒是他这局外人从听到圣旨内容后就?开始担心得睡不着?觉。


    沈北陌又睨了他一眼,这毛头小子这两年个头窜得快,身板在军营里操练得也是相当?结实,之前二人身形还?看?不出太大差距,现在俨然明显是要比她壮上一圈了。


    “行了,瞎操什么?心,宣旨的那都是太监,再说要真万一被你们那陛下起了好奇心,我也有对策。”沈北陌有些好笑?他这急性子,从怀里掏出了一张轻薄的假面皮。


    李恪的眼睛霎时间就?给定住了,“这什么??”


    他伸手想去拿,沈北陌却是只给看?了一眼便收了回去,“去,别乱摸。”


    “诶,这是不是那个什么?易容术的面皮?这时武林里的的东西啊,你哪弄来的?”李恪还?没看?真切,眼巴巴地直往她胸前看?,后知后觉道:“二爷给你弄的?好啊,怪不得你俩这么?稳当?。”


    “你起开,骑马呢,别在这碍事。”


    大楚皇宫比三年前中秋宫宴那时候没什么?太大变化?,沈北陌此番作?为武将入宫,身上的武器行头都得在大内卸下暂存,太监将面圣的规矩都一一告知以后,瞧着?她脸上那狰狞的恶鬼面,提醒道:“沈大人,您这面具,怕是得摘下来。”


    “为何?”沈北陌反问。


    “这面具瞧着?戾气?深重,戴到陛下面前,实在有失体统。”


    沈北陌原本也是有所准备的,在哪揭下都一样,便也没为难这办事的公公。


    结果她正欲取下恶鬼面的时候,楚乾帝身边伺候的大太监总管进到殿中来,一甩拂尘,含笑?道:“还?请沈大人在青云殿稍候,陛下还?在御书房议事,特命御膳房先送了些果子点心过?来。”


    他身后的几?个宫女将托盘放在了桌上,沈北陌扫了眼,揖手道:“谢陛下。”


    大太监来传完了口信便又回御书房伺候去了,临走前还?叮嘱了那小太监一句:“陛下说了,沈大人的家乡在草原上,部落里都有自个的习俗,无须摘取。”


    沈北陌眉眼微微一动?,楚乾帝特意派贴身太监来走这一遭,竟是为了这事。


    她心中不禁颇有疑窦,怀疑会不会皇帝猜到了些什么?,又再看?了眼桌上的糕点。


    若说下了什么?不干净的进去,却也没让那太监盯着?她吃进去。


    沈北陌在青云殿里等了半盏茶的功夫,没等来皇帝,却是等来了一个半人高的小丫头片子。


    这青云殿是历代天子接见有功之臣的场所,平日?里没什么?人,后院却是有一棵极大的斜云松,相当?适合扎秋千,便成?了菁雅公主十分喜爱玩耍之处。


    三年时间过?去,小姑娘出落得亭亭玉立,头顶已能?到沈北陌胸口,面若桃李,十分娇俏可爱。


    小菁雅还?在想着?为什么?桌上会有吃的,冷不丁才看?见了殿里还?有另一个人在,那是一个姿态挺拔的将军,即便卸了戎装,也能?看?出英挺。


    她的视线慢慢往上,从那人指尖看?到了肩膀,再往上便是一张狰狞的恶鬼面。


    菁雅惊了惊,然后便看?见那恶鬼面后有一双沉静熟悉的眼。


    沈北陌手臂随意环着?胸膛,见她一动?不动?盯着?自己,大约是见着?生人害怕。


    “哟,哪来的小孩。”沈北陌勾唇笑?着?,逗弄着?叫了一声。


    菁雅眼睛睁得大大,眨巴了两下,小心走近了两步,走得很慢,但又架不住想靠近的好奇心。


    沈北陌微微扬起眉,也不想吓着?她,站在那没动?,然后便见这胆大的小姑娘一点点凑过?来,歪着?脑袋琢磨着?,那双眼亮晶晶的,就?盯着?她的面具。


    沈北陌的眼瞳是琥珀色的,透过?面具孔露出来些许颜色,情绪戏谑轻松,也是觉得有趣,拿指背往她脸蛋上蹭了下,看?她是不是真不怕。


    但菁雅的注意力全在那张恶鬼面上,对沈北陌的触碰并无闪躲的反应,甚至伸出了一只白嫩小手,想尝试碰碰那张面具。


    沈北陌还?是没动?,反正她恶鬼面下也贴了人皮面,什么?时候摘下来也无所谓,况且她能?看?出来这小公主并不是对她的身份感兴趣,这小孩纯粹是对恶鬼面感兴趣。


    菁雅仰着?头,小手在上面摸了摸,正想抠下来的时候,外面太监高声通传道:“陛下有旨,宣,神策督军沈北陌,觐见。”


    沈北陌将恶鬼面扶正,随手往菁雅的脑袋上点了把,一边往外走一边道:“小孩,改日?有空再给你玩。”


    菁雅公主站在原地盯着?她挺拔的背影,眨了眨眼,又摸了摸自己被碰到的额头,看?起来还?颇有几?分懵懵的。


    青云主殿内,楚乾帝坐于主位之上,见着?殿外一人飒踏而来,由?远及近,跪在了殿中阶梯下,嗓音平稳,不卑不亢道:“臣,沈北陌,参见陛下。”


    楚乾帝轻笑?抬手:“沈卿免礼。”


    沈北陌径自起身站直,然楚乾帝还?没来得及说下一句话,外头便又有通传太监跪了进来:“陛下,疾风将军在殿外求见。”


    楚乾帝顿了顿,神情显得有些微妙,“他这个时候来做什么??”


    太监答道:“将军未曾言明,许是有要事禀报。”


    皇帝有些失笑?,压着?情绪,调整着?舒适些的坐姿,饶有兴致问沈北陌道:“沈卿,你觉着?,朕这二弟是为何事而来?”


    这两年来除了与神策军有关的事情,其他的沈北陌一概不怎么?喜欢掺和,淡声道:“臣不知。”


    “嗯……”楚乾帝点着?头,又问:“那沈卿可介意朕将他宣进来,你一道听听?”


    第60章 番外(2)


    沈北陌淡然揖手道:“但凭皇上做主。”


    楚乾帝笑了笑, “那就宣。”


    贺霄进得殿中来,并未去看旁边的沈北陌,行礼道:“微臣参见陛下。”


    楚乾帝难得闲散地靠在龙椅上, 视线在二人身上转了一遭,饶有兴致道:“平身。老二啊, 这两年你南征北战的, 甚少回京, 母后都在念叨着说朕让你太操劳。”


    贺霄揖手道:“大?业未成, 微臣不敢懈怠,多谢太后挂怀。”


    沈北陌安静听着着兄弟两个闲谈, 她也是后来才知晓的,贺霄的身份在这大?楚皇室宗亲里特殊, 当年他的父母双亲在贺霄八岁时候便战死沙场,被当时还是贺贵妃的姑母接进皇宫带在身边抚养, 与太子?一同长大?,乃是异姓表兄弟。


    后来太子?登基,贺贵妃也成了太后,贺霄虽然不是名义?上的皇子?,但其身份地位, 整个大?楚皇室宗亲, 都要尊称一声二爷。


    楚乾帝似乎并不急着询问贺霄此番自?请回京述职有何要事, 又为?何这般神色匆匆赶在这个节骨眼上进宫来朝见,只与他闲话家常问道:“此番你回来, 可有去你姑母那请安?她老人家可是一直惦记着你呐。”


    提及此, 贺霄也觉亏欠, 惭愧道:“尚未来得及,臣弟进宫便着急过来了, 一会公事了了,再去向姑母请安。”


    楚乾帝若有所思点着头,又问:“那是为?何这么火急火燎的?”


    沈北陌视线往贺霄身上扫了一眼,这一趟皇帝将她召回京城,原本?事没有贺霄什么事情的,但他估摸着还是不放心让她单独入京,即便是有那张人皮面,也还是主动请了圣旨特地赶回来一趟。


    贺霄听出?了楚乾帝的弦外之音,稍微顿了顿,有些不太确定地抬头看着自?家皇兄。


    楚乾帝又笑了笑,手掌慢慢在椅子?上轻搭了几下,“朕又不是老虎,不会吃了沈卿。”


    沈北陌猝然抬眼,这皇帝的语气太轻松了,让她忽然有种自?己被这兄弟俩联手蒙在鼓里的错觉。


    贺霄也听出?端倪来了,因?着这句话而略显紧张:“陛下……”


    楚乾帝抬手道:“行了,没别?人,都是自?家人,叫皇兄吧。”


    沈北陌眯着眼,觉得这话说得实在诡异了些,直觉告诉她不好再多待下去,便趁机俯首道:“既然陛下与将军有话要谈,微臣先行告退。”


    “诶,不急,沈卿。”楚乾帝却是没轻易放她走?,笑着吩咐道:“都坐吧,别?站着了,你们?二人如今都是我大?楚难得的良将,朕还想好好跟你们?聊聊。”


    沈北陌拿不准这皇帝的意?思,不着痕迹看了眼贺霄,见他眨了眨眼,无奈便跟着一道坐下了。


    楚乾帝先是就这两年来的大?小战事谈了些对六国未来的展望,燕绥二地已有归顺之意?,如今还在挑起战事的就只剩下一个天缅,将这割裂破碎的山河版图统一,已然不是遥不可及的事情。


    沈北陌一直安静听着,直到被楚乾帝叫到了名字,方才揖手回神:“臣在。”


    楚乾帝笑道:“沈卿与朕麾下的其他将军都有所不同,你是一把锋利的尖刀,总能在最关键的时候,给?予敌人重创。朕今日,便封你为?二品骁骑将军,正式将神策军的帅印与番号,交还与你。”


    沈北陌眼睛一亮,当即叩拜谢恩:“臣谢主隆恩。”


    楚乾帝抬手将她虚扶起来,说完了正事,才又慢悠悠地说道:“说起来,自?从两年前嘉宁郡主病逝之后,朕也是再没有见过我这二弟待谁如此上心过,他这两年戍边不归,想必多少也是因?着沈卿的缘故吧。”


    沈北陌刚站起来的身子?又顿了顿,顺势又跪了回去,“陛下何出?此言。”


    楚乾帝唇边笑意?不减,却并未将其点破,“沈卿此前在南邵时候也是宗亲,对那位嘉宁郡主宗政灵珑,可还算熟悉?”


    沈北陌单膝点在地上,垂首沉声道:“亲如兄妹。”


    楚乾帝点头,回忆着慢慢笑道:“当年嘉宁郡主初入楚京的时候,朕曾命淳妃去相?看过,她对这位郡主的评价相?当之高,沈卿可能猜测一二?”


    不过五月的天气,沈北陌的脖颈里出?了一层细汗,话说到这个份上,楚乾帝心里即便不是十拿九稳,至少也该是有个六七分的怀疑了。


    只是这都两年时间过去了,又没有什么重要的契机,为?何会在这个时候怀疑。


    又或者说,其实皇帝一早便知道她的这些小把戏。


    沈北陌压下心绪,“臣愚钝,猜不出?。”


    贺霄正准备开口帮腔,被皇帝抬手给?按了下来,示意?他先不要说话。


    “必非池中物。”


    沈北陌听着楚乾帝这略带深意?的五个字,没作声。


    “朕这个淳妃,聪慧,眼光独到,现在看来,识人也是厉害的。”楚乾帝的嗓音始终带着温和?笑意?,沈北陌却是并不敢去赌皇帝的喜恶,欺君是多大?的重罪,牵连甚广,万万不能承认。


    她抬起头来,揖手回道:“微臣这位幼妹确实不同凡响,只是娘娘所说‘必非池中物’,恐还是有些高看了,寻常女儿家,担不起这几个字。”


    楚乾帝听完也只是笑笑,并未多言什么,只道:“好了,朕后面还有公事要忙,你们?二人便先退下吧,去太后那坐坐,晚些时候一道用?个饭,御膳房新来的厨子?是个南邵人,沈卿可要试试他这手艺是否正宗。”


    两人退出?了殿去,沈北陌跟贺霄装模作样并肩往外走?着,路上的宫娥太监看见了纷纷停下行礼。


    沈北陌出?了青云殿便往僻静宫道上走?,贺霄跟在她身后,拐过一道回廊之后,他便将人拉进了御花园隐蔽的院墙后面。


    沈北陌一肚子?的疑问,顺着贺霄的力道靠进了墙角里,劈头盖脸问他:“刚才那话里的意?思你听出?来什么没有?你是不是跟你那皇兄说漏嘴什么了啊,他为?什么这个时候怀疑起来了?”


    贺霄苦笑道:“以我对陛下的了解,他怕是早就知道了。”


    “你说什么?”沈北陌有些不可置信。


    那恶鬼面下的眼睛瞪得老大?,贺霄握着她的肩膀安抚道:“你别?急,陛下今日所作所为?,便是明说了不会与你计较此事了。”


    “皇帝的心思谁能猜的好?你说了就算数啊。”沈北陌拨开他的手,脸上被那人皮面粘得痒,之前刚戴上的时候就不怎么舒服,只是要面圣便只能强忍着,她一把扯下恶鬼面,没好气道:“还有你给?的这玩意?到底靠谱吗,怎么脸上痒得厉害。”


    “怎么会,我看看。”贺霄将她的脸抬起来,那张人皮面贴在上面,只是一些简单的五官增补改动,整个人看起来便像是换了一张脸似的。


    “别?动,我给?你取下来,慢点。”贺霄耐心地帮她慢慢从脸上揭下,看见沈北陌原本?的皮肤上冒出?了些细小的红点,似是有些过敏,他蹙眉心疼道:“怎么会这样,我带你去看看御医。”


    “看什么御医,生怕别?人不知道我是谁吗。”沈北陌挣开他的手,自?己拿胳膊往脸上蹭了蹭,又被贺霄个攥住手臂:“别?这样蹭,更容易刺激到。没事的,你两年前本?来也没大?张旗鼓在人前露面,太医院的那些老医师看见了也不会认识你是谁。”


    沈北陌却是不敢赌运气,还是不肯,将他往外一推,“我不去,你去给?我弄点药来就行,我在这后面等你,快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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