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第三十一口


    陆悬消失的那一刹那, 陆危的眉头紧锁。


    为了快速追上那黑影,他直接抓住了暝暝的手,遁入虚空,往黑影离开的方向疾掠而去。


    陆悬正在远离他们, 暝暝能清晰感应到他的心跳声正在逐渐减弱。


    若离她远了, 他是当真会死的。


    “快些。”暝暝在虚空之境里对陆危道。


    她动了动自己的手腕, 想要挣脱他的手掌, 自己追上去。


    但陆危抓得很紧, 毕竟陆悬的心跳在她身上,他断然?不会把她丢下。


    “松手,等你掉入虚空粉身碎骨吗?”


    在这样高?速前进的环境下, 修为弱些的修士若不是有庇护,早就?被虚空撕裂了。


    暝暝侧过头看了一眼陆危, 远处,陆悬已没了声息。


    远离暝暝的那一刹那, 被黑影抓在怀中的陆悬唇色瞬间?变得苍白.


    无力感漫上四肢百骸, 连带着那黑影速度也慢了下来。


    两人?一道颓然?往下坠落,直到那黑影遁入陆悬的胸膛,重新与他融为一体。


    与黑影融合的陆悬在瞬息间?使用?了化形法术来止住这心跳暂停带来的致命后?果。


    天际之上,一条黑底青纹的蛇出现,他朝荒夜原的方向飞去。


    暝暝曾经说过的,心对于蛇类来说只是器官而已, 陆悬若是幻化为蛇, 远离她也能保证安全。


    在感应陆悬气息远去的那一瞬间?,陆危的身形停顿, 临风而动的白衣垂落。


    “他没死。”陆危很快下了个判断。


    暝暝的目光落往陆悬消失的方向,轻声道:“荒夜原。”


    蛇毒所?化的黑影领着陆悬直接往荒夜原而去。


    “你回长宵宫去。”陆危很快将暝暝的手松开。


    荒夜原那么危险, 他不可能让她也跟着去。


    “他的心跳还在我身上。”暝暝追了上去。


    “入了荒夜原,有没有心跳还重要吗?”陆危在暝暝身边下了一道禁制,阻拦她的行动。


    他没再搭理暝暝,只朝着那片黑色荒芜的土地而去。


    暝暝伸出一指,戳破陆危所?下的禁制,取出长宵宫的令牌,先联系了仙界的人?。


    随后?,她的身形微动,也落入荒夜原中。


    荒夜原内所?有修士的法力都会被削弱,越接近中心,就?越会被汹涌的乱灵影响导致法术紊乱。


    再厉害的修士来了这里,也要臣服在荒夜原的黑暗之下。


    ——


    荒夜原边缘的沙漠尽头,一条黑底青纹的蛇跌落下来。


    黄沙卷起,掩埋他的身形,许久之后?,这蛇幻化为人?,从黄沙底部伸出手来。


    陆悬迷茫地坐起身,他听到了响在这片大地上无处不在的——属于他的心跳声.


    仿佛这荒夜原的每一处都是那沈家二小姐的身体。


    他走到何处,何处便有更?加活跃真切的心跳声,根本?不必担心自己先天的心疾。


    “这是……怎么一回事?”陆悬喃喃自语,他记得自己昏迷之前分明被一个黑影掠走。


    “怎么回事?”在他身后?,黑影出现,与他背身相依.


    “你与我融合的时候,未曾正视过你内心深处——真正的恶念吗?”


    “无涯君,无涯君——你心中念了多少遍无涯君,你在想为什么那姑娘只喜欢吃他做的食物,你在想为什么那姑娘的注意力永远在他身上,你在想为什么那姑娘对你诉说的爱意如此毫无感情,无一丝欲望。”


    “祁生对你说了那么多遍无涯君,你都没有反应过来吗?还是他把你规训得太?好,想不出自己竟然?存着这样的念头?”黑影的声音优美,仿佛世上最?好的乐器,每一字每一句都仿佛在诱惑人?心。


    “脩蛇毒?”陆悬回身,死死将黑影的脖颈掐着,想要将这祸害世间?的黑影杀死。


    黑影看着他迷茫疯狂的眼睛,一掌击在他的胸口,想要将他身体里的那副盔甲击出。


    “为什么要将这件废物东西戴在身上。”黑影的手往陆悬的胸膛按去,还想将这盔甲取出。


    陆悬躬身,死死护着这片盔甲,与黑影抗衡。


    就?在黑影即将把盔甲抽出时,荒夜原内的乱灵洪流忽然?暴起.


    地脉之下隐隐有巨物隆起,似乎有什么洪荒巨兽要破土而出。


    黑影的目光落在沙丘尽头隆起的巨物轮廓上.


    他不发一言,没有咒骂这阴晴不定的荒夜原,也没有再与陆悬对话。


    他径直遁回陆悬的身体,独留他一人?昏迷在沙丘之上。


    荒夜原的另一端,一道鲜明的白衣身影出现,陆危落在乱灵洪流之中,周围的黑风终于不能再对他造成?伤害了。


    重回这片土地,他却不能再见到当初那条蛇了。


    陆危召出浮云,飞速往前追去,他要快些找到陆悬,将之带离荒夜原。


    与此同时的暝暝早已循着陆悬的方向追了过去,荒夜原之内每一处都是她,陆悬在何处,她自然?洞悉。


    沙丘之上,暝暝将昏迷的陆悬抱了起来,唤了他许久没有苏醒,她只能扛着他往荒夜原外飞去。


    但在即将离开荒夜原的时候,无数的黑风、怨灵与蛇毒汇聚成一道禁锢阵法,竟然?拦住了暝暝的去路。


    这万年来,暝暝一直禁锢着残留在此处的脩蛇余毒。


    但若在苍梧境内,脩蛇毒想要留住什么人?,她一时半会儿也破不开去。


    暝暝抿了抿唇,她往回走去,那脩蛇毒仿佛在引导着她往某一处走去,处处限制着她的行动。


    脩蛇毒指示的方向分明是当年青冥公主与大妖脩大战的战场。


    暝暝顿住自己的脚步,她看着周围肆虐的黑风,眸底出现些许怒意。


    她抬手挥散周围无数黑风,扛着陆悬来到一处山洞之中,她和陆危曾经来过这里,还有些留存的物资。


    暝暝取来清水喂给陆悬,等了许久他才醒来。


    “我……”陆悬一睁眼便看到了暝暝。


    她低着淡漠的眼,凝神看着他,眸中并无任何爱意。


    “黑影。”暝暝的手按在他的眉心,“你中了脩蛇毒,对吗?”


    对吗?陆悬反问自己这个问题,只有这一个答案可以解释从他身体里出现的黑影,于是他点头。


    暝暝微微叹气,她都来到荒夜原了,这沈家二小姐的身份是装不下去了。


    “本?来多简单的一件事,你与我一道,让我完成?心愿飞升为神便好,为何……为何总是会出这些麻烦事呢?”


    暝暝的手落下,轻轻抚摸陆悬的面颊:“受脩蛇毒感染的修士说了那么多遍无涯君,你一点也没发现吗?”


    “危叔?”


    “你厌他恨他,因此脩蛇毒才会将你内心的意愿展现出来。”暝暝无情揭露他的内心。


    “为何呢?”她有些疑惑地歪头看向他。


    “沈茗,你说为何?嘴上说着喜欢我,可他一出现,你的目光总是落在他身上,你总是嫌我做的食物不好吃,他的你却吃得津津有味……到头来,你还问我为何?”


    “所?以为何呢?”暝暝终究还是不懂人?类的这种嫉妒情绪。


    “我哪一次没跟着你呀?”她的声音轻轻。


    “你自己不知?吗?”陆悬翻身,将她困在身下,低声问。


    “不知?啊。”暝暝的长睫颤了颤,她是蛇,又如何能共情人?类呢?


    “你这样与一条蛇何异?”陆悬的脑袋低下,埋在她颈侧,他的呼吸急促,面色都红了起来,明显是怒意渐深。


    暝暝轻声笑,她拍了一下陆悬的脑袋,对他,她倒是很包容。


    “等我将你身体里的蛇毒引出来,然?后?我们就?回去,好吗?”暝暝柔声说道。


    “你唤无涯君给我递一份婚书,你若愿与我一道,我们就?一道。”暝暝道。


    “你还不是她,又如何能与我成?亲,我……我只希望与她在一起的。”


    暝暝:“……”


    “谁?”她心中已有了答案。


    “白衣——青冥,她们是同一人?,对吗?”


    “青冥死了,她的尸骨就?留在这片荒夜原里,你且去找吧。”暝暝的眼眸弯了起来。


    她的面上还含着浅浅的笑意。


    “你——唯独你不能说这样的话——”陆悬按住了暝暝的唇,阻止她继续胡言乱语下去。


    “你随我来。”陆悬牵起暝暝的手,往山洞外奔去。


    但他的身形刚来到门外,就?被一道气浪掀得倒飞回来。


    暝暝接住陆悬,抬眸看向出现在洞口外的陆危。


    真是不巧,他怎么也寻到了这里,他还蒙着眼,这也能找到来这里的路?


    “你怎么来了?”陆危果然?第一个注意到了暝暝。


    “我要护着他的。”暝暝回答。


    “他?孽障。”陆危缓步走到陆悬身前,他这回真动了怒,掌下已出现数道紫金雷痕,正待打落在陆悬身上。


    但陆悬体内忽然?有黑气涌出,将那雷痕架着,竟拦下了陆危这一击。


    “危叔。”陆悬死死盯着陆危,他一把将暝暝拉至身后?,竟依靠那黑气硬生生抵住了陆危的威压。


    “你知?道脩蛇毒是什么吗?”陆危一把将黑气挥散,他下手不再留情面。


    一击将陆悬击倒在地,再一击将脩蛇毒勉强汇聚的黑影击碎,最?后?一击直直落向他的心口。


    这样被脩蛇毒支配的修士,放在仙界定然?是要被就?地诛杀的,就?算是问天城的少主也不例外。


    暝暝一惊,怕陆悬真死了,便反身拦下,那雷鞭即将落到她身上的时候,陆危竟硬生生止住了攻势。


    力道反噬,他后?退半步,单手要将暝暝拉回来。


    但陆悬死死拽着她的腰,不让她离开,二人?竟然?就?如此僵持着。


    暝暝:“……”蛇蛇我啊,是真的麻了。


    她的手腕被陆危拽得有些发烫,他的身体很热,与之相反的是身后?的陆悬,他的体温与自己相近,更?有一丝冰冷之意。


    暝暝有些无奈,她动了动陆危那边的手腕。


    陆危:“松开。”


    陆悬哂道:“这里是荒夜原,你如此拽着一位女子的手,不怕她看到吗?”


    这句话明显激怒了陆危,他将暝暝松开,她又落回陆悬怀里。


    这回他是准备两个人?一起解决了。


    暝暝一急,又不便在他身前暴露形迹。


    于是她心念一动,脚下山洞忽然?传来轰隆响声,地面隆起些许,仿佛是巨蛇行动时鳞片翕张。


    情况危急,陆危一左一右将暝暝与陆悬拎起,径直飞出这处山洞。


    暝暝动用?本?体,法力大量流失,直接睡了过去。


    陆危拎着两人?,没入无尽黑风之中,纵然?是他也无法在无所?遮挡的情况下抵抗黑风,护住两个修为不高?的修士。


    但就?在乱灵即将袭上他身体的时候,他的脖颈之上突然?出现一抹鲜亮的颜色。


    之前在梦境里暝暝胡乱缠在他身上的那条粉色围巾再次出现,有这围巾护着,那黑风竟然?不敢再靠近半步了。


    陆危的手指触了触这围巾上陈旧的线头,喉间?发出一道极沉的叹息,到了这时候,她还在护着他。


    又寻到一处山洞,他领着陆悬与暝暝走了进去,暂时躲避突如其来的乱灵洪流。


    但此时被陆危抓着的陆悬却猛然?挣脱了他的禁锢。


    “危叔,我说了你拦不住我。”


    陆悬的身形没入山洞外的黑风,竟选择与暴走的乱灵一道,消失在原地。


    他选择跟随脩蛇毒的指引。


    陆危正待追上,另一只手抓着的暝暝却还昏迷着,他只能暂时留在原地守着她。


    山洞里的陆危捏了捏自己的眉心,他未曾想到此事如此麻烦。


    这荒夜原中,似乎处处都是她的痕迹,他却不见她的丝毫踪影。


    他不相信她是真的死了,或许她就?藏在荒夜原深处的那处麦田里。


    等待乱灵洪流消散的时间?太?久,他也忍不住闭上了眼,与暝暝来到了同一处梦境。


    第32章 第三十二口


    暝暝在梦境中睁眼, 她没想到在荒夜原这样险恶的环境中也能来到梦境之中。


    她只会梦见一个人。


    呼啸的黑风之后是一道纯白?的身影,即便暝暝饿得快要控制不住自己,却还是硬生生定?在了原地,没有朝他走过去。


    最终, 还是陆危拂散黑风, 朝暝暝走来。


    他的身上还围着暝暝之前随手放在他身上的粉色围巾。


    暝暝看到那?一点鲜亮的颜色, 有些?讶异地挑眉。


    “怎么还会在你身上。”她轻声?道。


    “你想保护我, 所以我有了它。”陆危说。


    “我自然是一直想保护你的。”暝暝不想陆危被脩蛇毒吞噬, 这等美味的食物,落入脩蛇口中还不如留给她品尝一下。


    “我想着睡着之后会见到你,我就闭上了眼睛。”陆危俯身, 将?暝暝耳边垂下的碎发拈起。


    他低声?问:“你还要躲我躲到什么时?候。”


    暝暝无奈摊手:“我不是死了吗?”


    “你若死了,怎还会有你的东西在护着我, 那?荒夜原深处……怎还会有……”


    “你去了那?里?”暝暝惊讶,她不敢相信自己脱离梦境之后, 陆危竟然还能在那?梦中徘徊。


    对于陆危来说, 那?是她的意识最深处,那?片麦田上的许多细节她自己都懒得去探索。


    整理自己纷乱的思绪也要耗费很多心神,暝暝已饿到不想浪费自己的能量。


    “没有经过你的允许……很抱歉。”陆危对她说。


    暝暝的脾气很好:“没有关系,反正也没有什么秘密。”


    她从来没有什么秘密,这些?年做过最多的伪装也只是隐藏着自己的妖类身份而已。


    人类太害怕厌恶妖族了。


    “你在何处,我去寻你。”


    “不用寻我。”暝暝看着他漂亮的侧脸, 咽了咽口水。


    她很饿, 现在他又撞到自己面前。


    “吃吗?”陆危从身后掏出一个烤红薯,放到暝暝手里。


    红薯还是热的, 边缘有些?烤焦的黑炭,蹭在手上就是一抹灰。


    暝暝没嫌弃, 埋头吃了起来,她不会抗拒送上门的、在她食谱之内的食物。


    她的食谱不包含人类。


    陆危抓住了她纤细的手腕,喃喃自语道:“之前就发现了,怎么瘦了这么多?”


    离开他,她果?然在挨饿。


    对于暝暝来说,饿是常态,她将?手指上的红薯渣子舔干净说:“我以前也是这样。”


    陆危将?她一把拉进怀里问:“你在荒夜原中心?”


    “我死了。”暝暝重?复这句话。


    她不希望陆危一直寻找她,这样的执念对他的修行没有益处,而她也不可能选择他。


    他只是自己认错人导致的后果?,她与他本?该毫无交集的。


    陆危将?她抱得更近,他低头,将?脑袋埋进她的脖颈间,低声?问:“为什么?”


    为何一夜之间就那?样离开?


    为何之前口口声?声?说喜欢他,要一辈子与在一起?


    为何到最后,这些?都成?了戏言?


    可他却未曾怨过她的突然离开。


    “没有为何。”暝暝在他的耳侧嗅了嗅,她轻声?笑,“陆危,你知?道自己有多好吃吗?”


    “和我在一起,总有一天我会把你吃了。”


    她用力将?他推开,与自己朝思暮想的人间至味远离些?许。


    “有其他人来到了这里,你知?道他去往何处了吗?”陆危问。


    他早已察觉暝暝还藏身在这荒夜原中,便问道。


    暝暝心道你终于想起正事了,她指了指当初神妖大战遗址,也就是长宵国的国境。


    “他去了青冥公主?与大妖脩大战的遗址,也就是古长宵国。”暝暝回答。


    “青冥是你?”


    “她死了呀。”暝暝笑,“与我又有什么关系。”


    她又在陆危身上掏了掏,试图摸出点食物,但陆危摊手:“我只带了这些?。”


    暝暝失望离开,但只有这些?食物也够她接下来的行动了。


    她睁开双眼,看到一旁山洞里的陆危也在小憩。


    暝暝走上前去查看了一下保护山洞的阵法无虞。


    片刻之后,陆危醒来,他注意到暝暝站在山洞口附近窸窸窣窣的声?音。


    莫非她又想着偷跑去找陆悬?她知?道外面有多危险吗?


    “沈茗。”陆危厉声?道。


    上一刻在梦境里他的语气还是低沉柔和的,到了这沈家二小姐面前,他的语气就这么冰冷生硬起来。


    暝暝挠头:“我检查阵法。”


    “现在送你离开已经来不及了。”陆危知?晓了陆悬的去向就要快些去找他。


    “随我来。”陆危说。


    暝暝心道果然只有陆危靠谱,她前脚在梦里给他指了方向,他后脚就能马上朝那?里赶。


    暝暝跳上陆危的浮云法宝,他的修为不知?何时?已经强大到这个地步,连荒夜原的乱灵都无法影响他的法术了。


    “不好奇我是怎么知?道方向的吗?”陆危问。


    暝暝:“……”就是我告诉你的,我好奇什么?


    她老实回答:“不好奇。”


    “有人告诉我方向了,她是我的故人,是我的恋人。”陆危说。


    到了这时?候他都不忘对旁人介绍一下暝暝。


    暝暝:“……”好了好了我知?道了。


    她后退半步,抿唇不言。


    许久,陆危才以一位长辈的姿态对暝暝说:“希望你和她一样果?断,在适当的时?机和陆悬分开。”


    暝暝:“?”不是,这也要劝分吗?


    “我和她应该是不一样的吧,无涯君你和陆悬也是不一样的。”暝暝执拗回答。


    “执迷不悟。”陆危只说了最后一句话,便遁入古长宵国的地界了。


    在当年那?场大战之后,这长宵国竟然还能保持大体的原貌,远处,残破的建筑被黑风与黄沙掩埋。


    脩蛇毒与黑风乱灵在此处布下阵法,隐隐闪着光,似乎在邀请着暝暝与陆危进入。


    陆悬是吸引他们前来的诱饵吗?


    在暝暝身体困住的囚笼之中,这脩蛇毒究竟想做什么?


    先于警惕的陆危一步,暝暝已迈步走入阵法之内,她不需要警惕什么脩蛇毒。


    什么阵法,什么目的,什么故弄玄虚,什么别有用心——在她面前都是无所谓的。


    即便暝暝懒得去回忆大妖脩这条蛇,但从一开始她就知?道,自己根本?不会惧怕他。


    这天地间,没有什么她惧怕的东西。


    “你——”陆危看到暝暝已经走入古长宵国的地界,便也只能跟着她走入阵法之中。


    他也如暝暝一样并不惧怕这阵法。


    所有的一切,不过都是幻境而已。


    幻境吗?暝暝睁眼的时?候,发现自己置身于万家灯火之上,这是……曾经的长宵国都。


    远处,灯火绵延千里,一派祥和景象。


    上古时?候的人类城市竟然能这样繁盛,可以看出当年的青冥国主?有着何等的治国手段。


    国都中央立着一处高塔,它远远高于周围的所有建筑,平地起千丈高楼,每一层的飞檐之下都挂着明?亮的灯火。


    此时?此刻的暝暝站在高塔顶端,手里拿着最后一盏灯,她的手一落下,这灯笼便落在檐下。


    灯落便象征这座高塔终于建成?,千丈高塔之下,无数筑塔的工人相互庆贺,汗水从他们的面颊上流下。


    好一派欢庆景象。


    暝暝正愣神间,塔顶屋檐下响起一人低沉的声?音:“公主?,小心。”


    她回身望去,宽大的袖袍被暗夜的风吹起,万千灯火将?他的脸颊照得明?亮。


    他有一张很熟悉的脸,鼻尖上有一点痣,薄唇抿着,清冷如仙如月。


    是陆悬。


    暝暝纵身跳了下来,落入他的怀里,仿佛天上的一只蝶翩然落下。


    “燕月塔已建成?。”陆悬对她说,“公主?不必自己去点最后一盏灯。”


    “塔太高,太危险。”他牵着她的手说。


    “燕月塔是为了迎接天界战神燕山月所建,明?日,战神就会降临长宵国,助人族战胜大妖脩。”陆悬如此说道。


    暝暝胡乱点头,她想,这脩蛇毒创造这么一个上古时?期的幻境,让他们回到过去,是想做什么?


    她懒得去回忆当年的细节,就这么跟着陆悬走下高塔。


    塔下还有许多平民?,他们皆是来赋徭役的,就为了建下这座迎神的高塔。


    可现在人族与妖族的战争正盛,平白?多了这么一项劳民?伤财的项目,难免有些?匪夷所思。


    暝暝轻声?笑,她的笑声?引起身后陆悬的注意。


    “公主?见民?生艰苦,为何要笑?”陆悬问。


    “回去吧。”暝暝搭上他的手,没再言语。


    暝暝在这幻境之中过了几日,她没有当年的记忆,但肢体的习惯还在。


    迎神的祭典她也有条不紊完成?了,一杆烈炎长剑刺破云霄,燕山月出现在暝暝面前。


    果?不其然,他生着一张与陆悬极为相似的脸,陆危成?了当年的战神燕山月?


    祭坛之下,暝暝托腮看着他,他身上的味道还是那?般诱人美味。


    开玩笑,哪一位神身上能有这般浓烈的感情味道?


    这幻境之中,处处是漏洞。


    暝暝无奈地打了个哈欠,罢了罢了,就随着这脩蛇的意愿演下去,看最后他能摆出什么令人惊讶的东西来。


    作为青冥公主?,她上前给天界战神燕山月奉上一杯酒,同时?,她也看到了陆危还蒙着眼。


    天界战神眼上还覆着白?绫,何其诡异,陆危到了这样的幻境里也不忘他当年和暝暝的约定?,这白?绫死活扯不下来。


    他也注意到了成?为青冥公主?的暝暝,两个在幻境中还能保持意识清醒的人在碰杯的那?一瞬间交换了默契。


    “公主?。”陆悬护着暝暝走下祭坛,他寸步不离她的身边。


    看来,唯一沉入幻境的只有他。


    傻小子。


    暝暝没牵住他伸过来的手,独自走入宫殿之中,既然演,就要演得像一些?。


    她没记得青冥公主?有什么出入都要人扶着手的习惯。


    脩,好像你的想象力也不怎么丰富。


    暝暝的实现看向虚空,纤密的长睫眨动,到目前为止,她竟然还没看出脩蛇毒的目的。


    第33章 第三十三口


    暝暝靠在寝殿的?榻上, 随意取了本书过来看着。


    书籍内的?文字熟悉,看得她发困,所?以暝暝眯起眼睡了过去。


    深夜,她被沉在自己身上的?某个身影惊醒。


    一睁眼, 她看到?陆悬正倾身靠?*在她的?身侧, 伸臂虚虚拢着她。


    “怎么?”暝暝也不惊讶, 她只是懒懒掀起眼睫, 瞧了他一眼。


    随手将他推开, 暝暝困得很,还想继续睡觉,却猝不及防再次被他拉进怀中。


    “公主不是每晚都要见我吗?”陆悬在她耳侧低声道。


    “没有。”暝暝否认。


    这里是大妖脩创造的?幻境, 阵中人皆凭借脩的?记忆行事?,长宵国?都戒备森严, 脩潜不进来。


    当年除了在战场之上,青冥公主与脩并无其他接触。


    所?以, 现在的?场景大多来自于脩的?合理想象。


    不是, 想象长宵国?大将军和青冥公主暗通款曲什么的?也太?过离谱了吧?


    那条蛇脑子里到?底在想什么?


    暝暝单手推开陆悬:“我困了。”


    陆悬却没松手:“我自然要贴身保护着公主。”


    他黏黏糊糊的?,让暝暝有些烦了,主要是这样她睡不好觉。


    她可不想枕着一个如此?寡淡的?人类入睡。


    “陆悬,莫要闹了。”暝暝定睛认真看着他,眸中有不容置喙的?意味。


    “我闹,公主不是一向如此?吗?”陆悬问?。


    暝暝冲他挑了挑眉, 还是让他离开了, 她不会对没有味道的?东西感兴趣。


    若他身上还有一丝食物的?香气?,她自然会愿意靠近她。


    走出?门外的?陆悬按了按自己的?心口, 这颗心还在跳着,但远离了暝暝, 这心跳声就逐渐微弱。


    他靠在暝暝寝殿外的?门边坐了下来,看着天边一轮虚幻的?月亮,沉凝的?眸底也不知藏着怎样的?情?绪。


    ——


    “公主可曾了解大妖脩?”几日后,天界来客战神燕山月与暝暝商议讨伐脩蛇一事?。


    这条蛇太?强大太?狡猾太?无情?冷漠,仿佛一个只会为了达成目的?不断的?机器,根本找不到?他的?破绽。


    暝暝的?细眉挑了挑,她来到?这个幻境,根本懒得去回想自己的?记忆。


    大妖脩,她需要了解他吗?


    一个彻底埋葬在荒夜原的?死蛇,她又有什么想起他的?必要。


    于是暝暝摇头。


    “说起来,他与你还算有几分渊源。”陆危进入这个幻境后自动接收了一些来自脩蛇毒的?记忆。


    他没当真,但他们身处幻境之内,在没有找到?破阵之法前,他还是选择配合这幻境的?选择。


    陆危自己也诧异于这段来自上古的?记忆,它简直——匪夷所?思。


    “什么渊源?”暝暝问?。


    “白衣尚在人间时,他曾追随过白衣一段时间,是她无数弟子中的?其中一位。”


    不愧是天界,连这等?几千年之前发生的?事?情?都知道。


    “当年白衣曾教?导过的?弟子,或许只有他是最优秀的?那一位。”


    “白衣救人,从不过问?种族善恶,这也是现在有些人对她有所?诟病的?唯一一点瑕疵。”


    暝暝说出?的?话根本不需要经?过思考。


    白衣的?记忆一直留在她的?思绪深处,藏在盘踞荒夜原的?大蛇身体里。


    只要她想,可以随时操控自己的?本体,取回自己的?记忆。


    但是,回到?那样庞大的?身躯里所?需要耗费的?能量可怕得吓人,如今这太?平盛世是没有那么多生命供她消遣了。


    “几千年前?他应当不过是一条再弱小不过的?小蛇罢了,白衣救他,没什么奇怪。”


    “大妖脩已成长到?无法控制的?地步了,就算我是天界战神也奈何他不得,世人皆有弱点,但他几乎没有。”


    “他追求的?无边的?力量与巅峰的?权势,为了达成这个目的?,他是冰冷无情?的?、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机器。”


    “他与我们天界神明类似,若说他遵循的?规则是什么,那一定是‘毁灭’的?规则。”


    “世界并未没有尽头,在它们即将面临终结时,自会有灾祸降临,这就是魔种,被魔种吞噬的?世界会彻底成为虚空。”


    “也有其他世界的?人类有大智慧,同?心协力扛过这劫难,于是那个世界就来到?一个更高层次的?发展阶段,完成彻底的?进化。”


    “正如鲤跃龙门,死在那激流下的?鱼儿有不知多少,我们也不过在毁灭魔种降临的?灾难之下去挣去一线生机罢了。”


    陆危所?扮演的燕山月对暝暝说:“现在,大妖脩的?魔种身份几乎可以确定,我们的?一线生机就是白衣。”


    “因当年救他的?恩情?,脩或许对白衣还有一线情?感。”


    暝暝托腮点头,她听得有些犯困:“所?以战神阁下打算如何?”


    “若脩蛇无情?,便无破绽,我们天界也奈何他不得,此?阵名为七情?灭杀阵,只要诱那脩蛇入阵中,以白衣幻影破开脩蛇的一线心防,我自然可以将他诛灭。”


    “只是要劳烦陛下与长宵国?为我护住七情?灭杀阵中最关?键的?阵眼,届时会有无数魔兵来袭,脩蛇会想尽办法破阵,请陛下千万不要出?现闪失。”


    “我知。”暝暝起身,她忍不住提醒燕山月一句,“你们就如此?笃定脩蛇对白衣有情??”


    “亲情?友情?爱情?恩情?……只要有一丝的念头就够。”


    “我与他在战场交锋那么多年,隔着沙场云端万重山,虽未曾相见,我却了解他。”


    “他早已是与天界神明一般无情?的?存在,七情?灭杀阵——慎用。”


    “若不用又能如何,等?着他将天地倾覆吗?”


    暝暝的?眼睫抬起,她默许了燕山月的?决定。


    走出?议事?殿,暝暝看见守在殿外的?陆悬。


    “陆将军,过来吧,随我去调兵遣将。”暝暝朝他伸出?手。


    她邀请他共赴上古时期那场大战的?终点。


    陆危在暝暝之后走出?大殿,他注意到?暝暝朝陆悬伸出?了手。


    下意识,他还想让暝暝住手,但察觉自己的?身份,却还是没开口。


    暝暝回身,朝陆危笑了笑,她早就知道他藏在袖中的?手攥了攥。


    若是真的?战神燕山月,怎会有这样可爱的?小动作。


    ——


    七情?灭杀阵对于大蛇脩来说,是一场阳谋。


    这不仅是天界要将他诛杀的?唯一契机,也是他借此?机会将人族彻底一网打尽的?机会。


    阵法遍布整个苍梧,若是他能夺取这阵法的?控制权,那恐怖的?脩蛇毒就会渗透到?这片土地的?每一个角落,征服长宵国?守护的?最后一片净土。


    “青冥。”虚空之中,脩蛇念着这两个字。


    长宵国?的?国?主青冥,是他此?生遇到?的?唯一宿敌。


    自掌控妖族以来他征战四野,将无数人族大能踩在脚下,无往不利,唯独在战场上敌不过这位长宵国?的?国?主。


    他唯一的?几场败绩都拜青冥所?赐,若非人族内部互相猜忌,各自为营,其他人族国?家忌惮长宵国?,不愿与之合作,恐怕在青冥的?压制下,他也达不到?目前的?实力。


    恨吗?脩蛇不会有这样的?情?绪,他早已断绝人间情?感。


    但他知道,青冥是绝对的?敌人,是必须要铲除的?对手,杀死她是他的?目的?。


    为了达成这个目的?,脩蛇的?行动完美得如同?机器的?运转。


    机器、石头、毁灭规则的?化身——脩蛇是类似这样的?存在,这样的?他又怎会被七情?灭杀阵中的?虚幻白衣影响。


    于七情?灭杀阵中心一战,陆危与脩蛇的?原身缠斗起来。


    脩蛇的?原形是黑底带青的?巨蛇,与陆危曾误解的?暝暝原形有些类似。


    面对脩蛇毒所?化的?脩蛇幻影,陆危自然不惧。


    即便阵中的?规则一直在压制着他的?力量,他还是一击将面前的?脩蛇幻影击溃。


    但陆危的?胜利改变不了什么,当年发生的?事?情?一定会再次在这里重演。


    脩蛇幻影消散,但在这一刹那,蛇毒顺着七情?灭杀阵蔓延到?苍梧的?每一个角落。


    陆危立在这片荒芜的?废墟之上,知道了当年那场大战的?结局,七情?灭杀阵并未对脩蛇起效果。


    那样冰冷的?一条蛇,怎还会对当年救过他的?白衣有什么感念的?恩情?呢?


    天界战神燕山月不敌脩蛇,被他夺取七情?灭杀阵的?控制权。


    脩蛇反过来掌控这阵法传播自己的?蛇毒,最后还有抵抗能力的?一隅是青冥所?守护的?阵眼。


    若是阵眼陷落,这一战就彻底失去了希望,但连战神都奈何不了的?脩蛇,青冥又该如何抵挡?


    陆危朝暝暝与陆悬所?在的?暮夜谷而去,那里是七情?灭杀阵的?阵眼所?在。


    暮夜谷内,脩蛇毒已经?蔓延开,这里是阵眼,那毒自然无比浓烈。


    暝暝看着院中井水里不断冒出?的?黑气?,心道那当年的?燕山月果然不靠谱。


    但陆危在那里,应当不会放过阵法里脩蛇幻影。


    即便他战胜脩蛇幻影,但这毒还是按当年的?时间线蔓延开。


    脩蛇用尽自己所?有的?想象力来创造这个幻境,就是为了重演一遍他是怎么死的?吗?


    暝暝不会让守护在此?的?长宵国?将士受伤,她将他们身上的?脩蛇毒尽数收了过来,这应当也是当年曾经?发生的?事?。


    但要压制体内的?脩蛇毒同?样要耗费大量能量,暝暝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饥饿,她靠在榻上,几乎没力气?睁开眼。


    驻地内的?物资经?过这段时日,都已经?消耗殆尽,陆悬外出?只为她寻了些勉强能果腹的?野果。


    “没吃过这么素的?东西。”暝暝拈着手里的?红色果子问?,“会酸吗,我还没尝过味道。”


    “应当不会。”陆悬守在她床前,隔着一层防止外溢蛇毒蔓延的?帘幕,他能感受到?她的?生命力微弱。


    暝暝是实打实吸收了那么多脩蛇毒,她的?法力已快维持不住自己的?人形,一段蛇尾从裙底探了出?来。


    要这脩蛇毒,她现在是能逼出?去的?,但吐在这阵眼中央显然是不太?好。


    暝暝在想这个幻境什么时候能破去,她好将这恼人的?蛇毒给解决了。


    她虚弱得没什么力气?,但周围又没什么可以吃的?食物。


    周围的?长宵国?将士都是幻影,没有实体,就算有实体她也不会打他们的?主意。


    目前活生生的?人,只有面前的?陆悬——曾经?守护青冥公主的?大将军。


    结局如何,呼之欲出?。


    帘幕外,陆悬跪地,朝暝暝伸出?一手:“公主,你——”


    “我?”暝暝掀开纱帘,垂眸注视着陆悬,她的?眸底已尽是冰冷的?食欲。


    她有些厌烦了,这幻境何时是个尽头?


    她现在确实是饿,但她绝不可能吃一个没有味道的?人类。


    她很少会去直接食用有感情?的?生物,人类是,其他有灵智的?妖类也是。


    这是她的?底线,是她给自己定下永不可能打破的?规则,少了这道规则的?束缚,她就是有着无底贪欲的?野兽。


    暝暝不愿如此?,但——难抵天性。


    她垂眸看着陆悬,对他摇了摇头:“将军,你先离开吧。”


    听到?他拒绝的?声音,陆悬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问?。


    “公主为何不……不将我吃了?吃了我你才有活下去的?能量……到?了最后时刻,公主还能保持理智吗?”


    抛去理智的?束缚,最后余下的?可就只有冰冷的?求生欲望了。


    暝暝迟早会走到?这一步的?。


    她别开头,轻声道:“人类对我而言,是很美味,但我从不吃人。”


    “公主——”陆悬已倾身靠了上来,面对暝暝的?拒绝,他已经?有些疯狂了。


    为何,为何到?现在她还是一副不为所?动的?样子?


    她不饿吗?她还没有被求生的?本能剥夺控制自己欲望的?能力吗?


    她为什么就不能把他吃了?


    他想要就此?与她融为一体——


    陆悬低下头,在暝暝低声说了一句话。


    骤然间,暝暝瞪大双眼,她用力把陆悬推开,直接将他砸进虚空之中,远离此?处。


    仿佛他离得远一些,她就能忘记方才听到?的?那句话。


    陆悬在他耳边说的?是:“公主,若未曾尝过人类的?滋味,又如何知道人类美味?”


    第34章 第三十四口


    陆悬的声音一直回响在暝暝耳侧, 仿佛没有消失。


    即便已经将他送到远处,暝暝却还是感觉到自己周身还有他那低沉如?呓语的的话语。


    它们不?断钻进?暝暝的思绪里?,似乎要穿越万年的时?间尘埃,打开那尘封多?年的记忆。


    若一开始没有吃过人类, 是, 那她又如?何识得人类的滋味?


    暝暝倒在病榻上, 她单手按着自己的心口,


    这里?蛇毒汹涌, 若再不?补充能量——她或许不?会死,但也会被求生的本能支配。


    她抵不?过求生欲望的,就算再理?智, 但她也要活下?去,到了紧要关?头, 她的身体就不?会被理?智控制了。


    暝暝挣扎着起身,却发现自己没有力气从榻上挪开, 体内的蛇毒也没法力逼出了。


    就这样吧, 这就是这个幻境的目的吗?要她再次身中蛇毒,重现当年的丑态吗?


    暝暝低着头,她的呼吸微弱,只紧紧咬住自己苍白的下?唇。


    她不?想如?此,她从来就没什么要将自己力量修炼到极致的愿望,所?谓想要成神也不?过是想要给自己上一道枷锁。


    用断情灭欲的外壳来帮助她压制与生俱来的食欲。


    自不?知多?少年前的大?雪夜中初生灵识, 她就不?想成为那种冰冷残暴的野兽。


    暝暝低下?的视线看到了自己被汗水沾湿的长发, 她轻轻叹息,有些无奈。


    脩, 这就是你的目的吗?


    她纤密的长睫颤了颤。


    直到远处有人飞行的飒飒声逼近,有人破空而来, 陆危的白衣出现在漆黑的天际之?上。


    他看到了在这幻境炼狱里?唯一的净土,正是青冥公主守护的阵眼?,想来陆悬与暝暝也在此处。


    陆危担心他们的安危,将周遭的脩蛇毒拂开,直直逼入驻地之?内。


    这里?只有一人的气息,而陆悬不?知所?踪。


    陆危寻了许久,终于在最深处的房间里?找到了暝暝。


    在重重隔绝蛇毒的帘幕之?后,她的身形模糊,陆悬看不?见她的模样,只是撩开那一层层柔软的轻纱去寻她。


    他的身影穿过那一层层半透明的障碍,仿佛在一点?点?拨开障目的迷雾,去追寻她心底最真实的形象。


    靠在榻上的暝暝早已嗅到他的气息。


    她睁大?眼?眸,原本弥漫着水雾的杏眼?已变为竖瞳,这让她看起来更加冰冷无情,与一头野兽无异。


    她身后长长的蛇尾从床榻上垂下?,无力地蜷缩在地面。


    暝暝饿极了,正巧又有一个这般美味的食物出现在她眼?前。


    离开,走——


    不?要出现在她面前。


    暝暝在心中默念,却没力气开口,她低垂着头,手指攥紧床面。


    可他的脚步还在逼近。


    “沈茗——”屋内寂静极了,没有风没有气息的流淌,这让他很难洞察屋内的情况。


    尤其是倒在榻上的沈茗周身似乎裹着一团迷雾,他竟然无法通过其他感官的感知来描摹出她具体的轮廓。


    她太安静了,一动不?动,似乎在逃避着他的观察。


    暝暝压制住自己愈发急促的呼吸,她已经没有力气将陆危赶走了,她只希望陆危当做自己死了,然后快些离开。


    她敛息屏气,却还是听到他越来越近的脚步声。


    陆危的脚停在暝暝蛇尾的侧边,他伸出的手停在她床榻的帘幕前。


    嗅着他的味道,暝暝无法再控制自己,她的喉间发出一声类似野兽的呜咽,垂在床榻前的蛇尾骤然卷起。


    在她有所?动作的一瞬间,她周围的迷雾在陆危的洞察之?境里?瞬间弥散。


    陆危感受到了她身体的轮廓,也注意到了那条长长的蛇尾。


    他不?会忘记她原身的模样——


    屋内泛滥起微风,将他蒙眼?的白绫吹开,陆危看到了暝暝那条熟悉至极的蛇尾,幽黑的色泽泛着光。


    此时?这蛇尾卷着他的脚踝,而床榻上的那个人呼吸逐渐急促。


    “暝。”他不?可能认错她,也只有他知晓她真正的名字。


    陆危一把掀开了暝暝床前的薄纱。


    暝暝抬眸注视着他,她体内蛇毒缭绕,胸口已经隐隐泛出了黑气。


    她的眼?瞳里?涌起的是没有丝毫掩饰的食欲,它冰冷疯狂,似乎即将压制不?住。


    无论如?何,陆危也想不?到自己会这样与她见面,而在此之?前,她就在他身边隐藏了许久。


    即便内心有无数疑问与复杂的情绪,陆危做的第一件事还是倾身想要将暝暝抱起来。


    但暝暝的动作比他更快,身下?的蛇尾狂暴地将他的窄腰卷起,将他拽到了自己身前。


    为什么是他来了,在这样紧要的关?头他出现了,这不?就是逼着她——


    暝暝细若游丝的声音在陆危耳畔响起:“我饿了。”


    她侧过头,吻上了他唇,在这一瞬间,美味芬芳的气息填满她的所有呼吸。


    陆危身上有无尽澎湃的生命力与强大?的修为,即便供她索取,在这一时?片刻也死不?了。


    陆危反手抱着她细瘦的身子,不?知何时?,这条蛇竟都如?此瘦弱了。


    她确实是饿的。


    他的大?掌摩挲着她颤抖的脊背,缓缓上移,按住了她的后脑,低头加深了这个吻。


    在这一瞬间,所?有的疑惑都不?重要,所?有追寻后重逢的惊喜也不?重要,重要的是她现在就在他的怀里?。


    她的模样,与他所?想象的形象一模一样,这就是她,这就是他恢复光明的第一眼?想要看到的她。


    所?幸他,从未失约。


    暝暝感受到陆危的舌尖探入了她的口腔,他太香了,她的唇齿颤抖着才?没有将他微凉的唇瓣咬下?。


    她仿佛一根紧绷的弦,如?此小心翼翼,而他的手却仿佛在抚弦,一点?点?挑逗这根下?一瞬就要断裂的琴弦。


    “不?……”在亲吻的间隙里?,暝暝轻声说。


    陆危将她身体里?的大?多?数蛇毒逼了出来,一挥手这黑气就消散。


    被暝暝用法术加持的重重帘幕将这里?隔绝出一个绝对?安全的空间,蛇毒无法侵扰。


    “不?什么?”陆危的手指拂过她面上的汗水。


    他确实是心疼她,颤抖的唇吻去她那些因为压制食欲而产生的冷汗。


    暝暝连话都要说不?清楚了,她的意识混沌,即将失去自己为人的意识。


    “我不?想吃。”在这一瞬间,暝暝的语气变得无比委屈,她的下?巴搭在陆危的肩头,轻轻地说。


    她不?想就是不?想,谁也改变不?了她的意愿。


    “好。”陆危应着她,单手理?顺着她的长发,而她身下?的蛇尾还卷在他的身上。


    她是无毒的蛇,攻击手段原始又残暴,是将猎物用自己的身体绞死。


    而现在她下?意识还是对?他摆出了攻击的姿态。


    陆危没惧怕她,他的唇落在她苍白的唇上,在方才?的辗转摩挲中,她的唇上有了一丝血色。


    蛇尾绞得越来越近,却无法碾碎他的骨骼身体,暝暝说不?要,那就不?要,他会保护着他自己。


    暝暝惊讶于在方才?的亲吻中她竟然恢复了些许能量,她不?需要食用他就能汲取他身上那丰沛的情感能量。


    是他的爱太浓烈,还是他本就特殊?暝暝找不?到答案。


    她靠在陆危的怀里?,重新找回自己身体的控制权,绞紧在陆危身上的蛇尾终于垂落,重新化作人形。


    暝暝的脚尖点?在了陆危腰侧,她未着鞋袜,足尖莹白。


    陆危的手掌拢住她的足尖,想要将她抱回榻上,而暝暝还是缠了上来。


    她是贪婪的,在这样的情况下?,她根本没办法控制自己。


    陆危的手指随着她的动作缓缓上移,越过那肌肉绷紧的腿部,再往上落,停在她的腰侧,划出一道浮动的光影。


    “暝。”他再次唤她的名,嗓音沙哑至极。


    “嗯……”暝暝慢悠悠应。


    她忍不?住咬了一下?他红得快要滴血的耳垂,真好,她又汲取了一点?能量。


    如?果是这样的话,她可以吃多?一点?点?,暝暝果然不?知满足。


    因她这一咬,陆危耳上的绯色蔓延到了脸颊上,他自然不?会在她面前掩饰自己。


    暝暝只感觉到自己身子转了转,眼?前的帘幕软纱拂过她的面颊,让她的视线朦胧。


    一切都是模糊的,如?雾如?梦,恍惚看不?清,如?坠云端,唯一真切的感受就是眼?前的陆危。


    他的身子落在她的身上,双臂困着她没有让她乱动,但他自己却在乱动。


    是,就是这样,这就是暝暝在梦境中所?见过的模样,他变得愈发美味,直到让她控制不?住。


    暝暝的食欲高涨,她想,到这里?就算了,他若再美味一点?,她可就又要压制不?住自己了。


    她一口咬在陆危的肩头,想告诉他这样就足够了,但下?一瞬,陆危的手往下?落,触到了某一处。


    霎时?间,暝暝积累起的食欲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加特殊的感受。


    她的脑袋搭在陆危手臂上,发出如?野兽般的叹息声,怎么会如?此?可这样竟让她感受到了更深切的满足。


    普天之?下?,或许只有他可以。


    “不?是梦。”陆危俯身吻上她,低低呢喃着,“你没有消失,还在此处。”


    暝暝低下?的脑袋在他的颈窝里?蹭了蹭,这一刻得到餍足的她却在想着索取更多?了。


    他拥着她,身子沉了下?去,他自然是知道她想要什么的。


    暮夜谷是最后一块没有被蛇毒侵蚀的地方,万年之?前是这样,万年之?后的幻境里?也是这样。


    山谷之?外,脩蛇毒狂暴地卷起狂风,黑风四起,这毒已暴怒到极致,却无可奈何。


    若不?是之?前暝暝主动为他人吸收蛇毒,不?然它没有一丝机会破开暝暝的防御。


    就像现在,它分明知道暮夜谷内发生了什么,却无可奈何。


    幻境之?内,黑云四起,数重帘幕之?后,云雨正盛。


    第35章 第三十五口


    暝暝的脑袋抵在陆危的肩头, 她的意识有些模糊,唯一真?切的感受是完全将她抱在怀里的陆危。


    很奇妙,也很奇怪,暝暝迷迷糊糊地想。


    无论如何?她也想不出来竟然还能这般把他“吃”下去。


    他确实是在她的身体里了, 甚至也如之前?的猎物一般乱动挣扎着。


    但是, 那处并没有蛇腹那样强韧的肌肉, 能将猎物绞得喘不过气来, 然后将它?们的骨骼碾碎, 彻底了结生?命,反而?是她自?己……


    怎么会这样呢,她软倒在他怀里, 那些不断升起的奇妙感受让她忍不住发出声音。


    这音调传入她自?己的耳朵,似乎能激得她冰冷的脸颊也发烫起来。


    陆危将她拢在怀里, 他倒是不得章法,听见暝暝的声音, 也引得他喉间发出闷闷的响声。


    他怕伤了她, 便?停了动作,暝暝却微微皱眉。


    他不动了,那种感受似乎就开始消退,蔓延的食欲让她抬起了脸颊。


    “陆危……”暝暝哑着声唤他,她不知该如何?形容现在的体验与?感受,她只能用自?己的理解去描述它?。


    “你继续挣扎呀……”她的声音轻轻, 倒也不羞赧, 只是因为身体的变化让她的脸颊发红。


    分明是这样冰冷的一条蛇,身体的每一处却被?陆危捂得发烫。


    陆危的大掌落下, 盖住了暝暝的眼?睛,她这般说, 倒令他有些控制不住了。


    瞬息间,暝暝被?他翻了个身,他又靠了上来,手掌拢在她的腰际,却又缓缓上移。


    这样的位置对于暝暝来说是危险的,但她没有反对,她这一生?中几?乎都未曾遇过什么真?正令她感到无依无措的险境。


    所谓绝境,也不过是她自?己不愿意践踏自?己的原则而?已。


    所以,这样的感受对于暝暝来说是新奇的,她甚至有些喜欢这种没什么安全感的位置,这或许是唯一能让她感到紧张的方式。


    陆危从后搂着她的身子,注意到她的颤抖,低声在她耳边问:“不喜欢这样吗?”


    暝暝摇头,倒是令他“挣扎”得更?厉害。


    许久,暝暝的长睫之上盈了水光,不知经历过几?次那种突如其来的愉悦,让她感受到了这个世界上竟然还有与?进食一般快乐的事情。


    或许,这也是一种食用?暝暝知道很多?人类热衷此道,她未曾想过自?己也会感受到其中的妙处。


    在那一瞬间,他身上的美味气息仿佛融进了她的身体里,满足了她不断膨胀的食欲。


    暝暝靠在陆危怀里,舌尖舔了一下他的脖颈,很香,很好吃,若是能多?吃几?口就好了。


    他好吃到——她都有的舍不得将他完全吃了。


    就要如此豢养着他,日日汲取,若是他消失,暝暝都不知道该去何?处再去寻找这样的美味了。


    但陆危拢住了她乱动的手:“你没力气了。”


    “蛇毒。”暝暝的声音很轻,把过错推到中毒上。


    “蛇毒早已清了。”陆危将她抱了起来,低声问,“暝,可还饱了?”


    暝暝倒是没什么饥饿的感受,她一向克制自?己的食欲,方才那样就可以让她缓上一段时?日了。


    她点了点头,陆危就如此静默地抱着她,甚至没有离开她的身体。


    黏糊糊的,倒也不腻人,暝暝不会讨厌美味的食物。


    她蹭了蹭陆危的脖颈,轻声道:“就当是梦。”


    “梦?”陆危眸底出现一抹黯色,意识回笼,他想起暝暝之前?做过的事情与?说过的话。


    如今回忆起来,他才反应过来暝暝曾经对他说过的话都对陆悬说了一遭。


    “你——”他竟也没有质问她,也没责怪她,只是低头望着她。


    暝暝老老实实地碰了一下他鼻尖的痣:“认错人了,很像。”


    “暝。”他又唤了她一声。


    “嗯?”暝暝懒懒回应。


    陆危咬牙切齿吻上了她的唇,将她亲得喘不过气来。


    片刻之后。


    暝暝疑惑:“不是说我没力气所以就不……唔……”


    陆危没应她,只是闷头继续下去,只将她撞出好几?道声响。


    屋内,帘幕微动,暮夜里的光影一直闪动到了白日。


    暝暝彻底是没力气了,她歇了足足一日,当真?是匪夷所思,她睡过去之后在梦里还是看到了陆危。


    果?然,之前?她在梦境里所见的陆危都是真?正的他,只是有的时?候他们正巧一道入睡。


    自?百年之后再见陆危之后,由于他的精神力太过强大,所以便?将她也拉入了梦境之中相见。


    暝暝苦恼,这要她如何?敢睡觉,梦外她还有些筋疲力竭呢。


    ——也不知她说错了什么话,她说的不是实话吗?


    梦境里,陆危定睛看着她,见她露出罕见的委屈模样,有些心疼了。


    他替她缓着身子:“怨我。”


    “睡一会儿就好了。”暝暝垂着眼?回答。


    陆危没松开她,他知道,从这个幻境离开之后暝暝会翻脸不认账。


    不,她是认账的,她一向不会逃避事情。


    但她根本没有将他当回事。


    陆危死死抱着她,直将她拥得有些喘不过气。


    “一开始要找的就是他?”


    “是。”


    “为何??”


    “想成?神。”


    “你又不是没见过月女,或者更?早之前?的天界战神你也见过,要变成?那种模样?”


    “是。”


    暝暝的实现看向悠远的荒夜原,在那黑风与?黄沙的尽头,有巨大的蛇身轮廓隐现。


    “就要变成?那样无情无欲的模样,不然,这食欲压制不住,我可要把你们都吃了。”


    不久之前?陆悬所述说的就是她最不想看到的场面,她当真?在无意识的时?候——吃了人吗?


    “好了,我要出去处理蛇毒了。”暝暝站起了身。


    如百年前?一样,她在他面前?投入乱灵洪流之中,如此抽身离开,没有一丝犹豫。


    陆危低眸看着她消失的身影,他静默地站在原地,猛然意识到他不过是被?她认错的一个人。


    他或许在她眼?中并不算什么。


    若无误会,她不会出现在他生?命中,那么他当年又该如何?走出这茫茫的荒夜原呢?


    他抬手抚上自?己的眼?睛,最初是暝暝替他治好了天生?的眼?疾,似乎有一种药方天生?就是用来治这个先天之疾的。


    但遍寻天地,世上也只有他一人如此,无由无端,并无病症,只是目盲,仿佛他天命就该如此。


    那药方破开了天命,也不知当初写下这方子的人耗费了怎样的心力,只为治好一人的病症。


    但药方是早就有的,最开始也并不是为了他写下的吧……陆危想。


    他骤然从梦境中惊醒,暝暝还靠在他怀里熟睡着,如此亲密无间。


    陆危真?切地知道,这世上只有他与?她有了这样近的距离,他低头将她更?紧地抱进了怀中。


    ——


    暮夜谷外,蛇毒暴怒地肆虐,却始终无法破开暝暝的防御。


    归根结底,他是她的手下败将,在她用身体控制的荒夜原之内,所谓蛇毒不过是个笑话。


    暝暝的本体留在这里不过是为了禁锢蛇毒,荒夜原中心的蛇口不断吸收蛇毒,已达万年。


    终有一日,那溃散的蛇毒会被?暝暝完全吸收,曾经令天地都恐惧的脩蛇再也不会存在。


    她对他,竟无情至此。


    蛇毒携着陆悬来到暮夜谷外,陆悬还按着自?己的眉心,在辗转之后他也从幻境回过神来,恢复了自?己?*的神志。


    “我不好吃。”陆悬看着眼?前?的蛇毒苦笑,“她如何?会对我开口呢?”


    他身上的将军盔甲已显出轮廓,这是他身体里唯一令暝暝在意的东西。


    数次他受伤,暝暝第一反应都是将手按在他的胸口,确认这盔甲没有损毁。


    脩蛇毒冲了过来,不断撞击这副盔甲,似乎极为怨恨,陆悬回身护住它?,没有让脩蛇毒将之摧毁。


    这个幻境在缓缓崩塌,脩蛇毒想要达成?的结局毁了,毁在突然出现的陆危身上,可它?竟也对他无可奈何?。


    在崩塌的幻境尽头,暝暝匆忙披上外衫,看到了站在黑风尽头的陆悬。


    无视静默在身后却朝她伸出手想要叫住她的陆危,她朝他走了过去。


    果?然,见面第一件事——


    暝暝的纤指按在陆悬的胸口,柔声问:“没事吧。”


    陆悬发誓,她一定问的是盔甲有没有事,而?不是问他有没有事。


    他死死盯着暝暝,从暝暝出现的那一瞬间他就发现这个巨大的异样,这令他妒火中烧,更?怨起陆危来。


    他们究竟在暮夜谷里做了什么?!


    “你——”陆悬一把抓住了暝暝的手腕,将她拽到身侧。


    暝暝疑惑:“嗯?”


    她这不是和陆危保持着距离吗?陆悬能看出什么来?


    她知道陆危脸皮薄陆悬脾气暴,这等事自?然是要遮掩一下。


    “你为何?——”陆悬说话时?咬着牙,几?乎要咬出血了。


    他的视线移到身着白色单衣缓步走过来的陆危身上,目光带着怒意。


    “想叫你却来不及,跑这么快做什么?”陆危慢条斯理地将暝暝身上披着的那件白色袍子摘了下来。


    转而?,他将自?己臂弯上搭着的暝暝外袍给她穿了上去,最后顺理成?章地将暝暝穿过的他自?己的衣服又披到了自?己身上。


    一套动作行云流水,熨贴闲适,仿佛他才是她这段时?日来一直相伴之人。


    暝暝一愣,这才反应过来她情急之下胡乱把陆危的衣服给穿了。


    就算她是一条没什么感情的蛇,此时?也不好意思别开目光去。


    “沈茗。”陆悬连名带姓唤她。


    “嗯。”暝暝应,她在绞尽脑汁想些理由解释。


    陆危走上前?来,不动声色横在了陆悬与?暝暝中间。


    他已摘了白绫,又是桃花眸,没了白绫的掩盖,他的眼?眸深邃专注,定睛看暝暝时?。


    仿佛能勾着人,转头看向其他人时?,却又变得凛然不可侵犯。


    “不过是不小?心穿错了衣服,你不用在意。”陆危平静说道。


    第36章 第三十六口


    暝暝正?愣着神思考该如何将此事?给搪塞过去?, 也?没?注意听陆危说了什么?。


    但?就在她一不注意的时?候,陆悬已对陆危出了手,龙骨长鞭落下,惊起一道沙痕。


    陆危侧身躲开, 他?不蒙着眼, 见陆悬如此, 心情?倒也?好了几分。


    “你总是这般不冷静, 若没?有你, 哪里会有这幻境?”陆危单手将陆悬的龙骨长鞭按了回去?。


    他?这话说得尖锐,从头至尾,都是陆悬被?脩蛇毒侵染, 与它达成了某种共识,才有了后?面这些意外。


    若没?有这幻境, 陆危也?不知自己何时?才能再认出暝暝。


    她若想有意躲着他?,能藏上几百年。


    “可分明是我。”陆悬死死盯着陆危, 分明是他?一直留在暝暝身边, 最?后?守护在暮夜谷的也?是他?。


    为何偏偏最?后?是陆危过来了呢,他?这个脩蛇的手下败将,不应该被?脩蛇击败重伤吗?


    可为何是他?追了过来?


    “我又不是燕山月。”陆危垂眸看?着不远处的陆悬,他?的声音淡淡,“当年是他?输了,但?我不会输。”


    脩蛇早已身死, 现在留下的脩蛇毒能量不足, 又被?暝暝压制了上万年,早没?了当年那通天彻地?的实力?。


    就算在幻境中, 他?也?不可能佯装被?脩蛇击败。


    陆悬抿了抿唇,沉默了片刻, 却还?是转身往那黄沙与黑风深处走去?。


    他?还?未和脩蛇毒分开。


    陆危自然不愿再理会他?,从头至尾都是他?一人一厢情?愿的选择,他?要如何劝告他??


    他?静默站在原地?,暝暝却追了上去?。


    见到暝暝身影,他?才挪了挪步子,也?没?入那黑风之中。


    “陆悬?”暝暝看?到陆悬的身体被?脩蛇毒所化的黑风包裹着,成了一团漩涡。


    她靠了过去?,慢悠悠将那黑风拂开,总算看?到了陆悬的脸。


    他?遁在黑风深处,抬起眼看?她的时?候,眼尾微红,下抿的唇角显出些倔强神色。


    陆悬一把握住了暝暝的手腕,哑着声问她:“为何不是我?”


    在他?肩头,那盔甲轮廓隐隐出现,暝暝感觉自己的心底软了半分,终究是对陆悬说了真相。


    一个简单又残酷的真相:“你不好吃。”


    若当时?陆悬身上有一丝的美味气息,恐怕暝暝也?控制不住自己了。


    但?他?一点味道也?没?有呀,这要她怎么?办?


    陆悬定睛看?着暝暝,他?早就有所察觉。


    但?当真相从暝暝口中说出的时?候,他?却还?是觉得自己空荡荡的心底疼了起来。


    为何会如此?


    “好了,快些出来吧,都怨这蛇毒。”暝暝好脾气地?对他?说话。


    她俯身,要把陆悬拉出来,但?就在这一瞬间,陆悬身后?的黑风化为利刃,瞬间穿透了他?的胸膛。


    而后?,那利刃化为人手,有一黑影从陆悬的身体里穿胸而过。


    “暝。”陆危已追了上来,在后?方唤了她一声。


    陆危正?待出手压制这脩蛇毒,但?暝暝眸底已经出现一抹戾气,她分明看?到脩蛇毒将陆悬身体里的那副盔甲击碎。


    之前是她饿了许久,能量不够,幻境一遭之后?,她倒是不介意回到自己的本体了,


    都死了还?不安分。


    暝暝拎着胸口有一个血淋淋大洞的陆悬往后?疾退,将他?丢到了陆危的怀里。


    在逐渐化作脩蛇人形的脩蛇面前,她转身在陆危的唇上吻了一下,真是好闻,再亲一口算了。


    陆危倒是红了脸,在他?愣神间,脚下的大地?已开始颤动。


    没?有人可以想象一条活了几万年的蛇有多庞大,如今暝暝的本体可以告诉他?们答案。


    荒夜原中央的深渊就是她的蛇口,而她的身体盘踞这黑暗的荒原千万里,没?入群山之中,起伏的脊背是连绵的山脉。


    在她即将回到本体的那一瞬间,之前指引她走向飞升之道的那枚玉佩终于亮起了红光,似乎在提醒暝暝不能如此做。


    暝暝将那玉佩拎了起来,自言自语道:


    “要我入沈家磨我的性子,好,我就当你们不知我是什么?脾气。我会与陆悬一道,此事?是我的目的,不需要你们的算计。”


    “若还?拦着,且叫你们那等了不知有多少年的神尊阁下来与我见一面。”


    暝暝受不了这脩蛇毒了。


    她将它压制在此处,上万年间竟还?有贪婪的人类不间断前来盗取它以谋私利,年年生生不息,总不见消亡。


    想来这东西邪恶,生于人心最?丑陋之处,只要心有恶念,便拦不住脩蛇毒的泛滥。


    暝暝脚下的蛇身还?在不断隆起,陆危站在巨大的蛇躯之上,也?没?准备自己出手了。


    他?看?出暝暝带着气,还?要她自己出才是。


    陆危转而去查看陆悬的情况了,脩蛇毒将他?穿胸而过,所幸这小子自小便没?有心,这也算不上什么实质性的伤害。


    但?是,他?分明感觉到自己身下的巨蛇心脉跳动,这鼓动的频率在为陆悬恢复着生命里。


    确实,她身上有他?的心跳声,这是无法割舍的联系。


    陆危的神色冷了下来,却还?是耐心给陆悬疗伤,归根结底,他?还?是问天城的人。


    暝暝的身影已在脩蛇毒面前消失,她的人身已彻底融入蛇躯之中。


    陆危给她带来了许多能量,让她有能力?让本体脱离这沉睡的状态。


    本来她该好好利用这能量,再睡上几万年,但?今日脩蛇毒如此,她实在无法忍受。


    苍梧是她的地?界,他?敢在此造出幻境,欺她骗她在她眼前对她的人动手?


    随着她逐渐与本体融合,埋藏在这巨大蛇躯里的记忆也?开始逐渐回笼。


    暝暝闭着眼,那些画面却还?是强硬地?撞入她的脑海。


    她晃了晃脑袋,在这瞬间回到自己的本体。


    荒夜原远处的高山之上,长宵宫来人在外围等候着接应陆危一行人。


    他?们接到暝暝的消息便往这里赶来,没?想到看?到了这样的画面。


    黑暗的荒原里,一头不知有多庞大的黑蛇顶开群山,蛇头仰起,朝虚空猛刺而出。


    她仰头的时?候,脑袋几乎与远处的落日平齐,与天地?同高,这才是真正?的洪荒巨兽。


    暝暝本体攻击的方式简单得不可思议,那蛇身绞着荒夜原中的无数黑风。


    曾令人闻风丧胆的乱灵与蛇毒尽数被?她的身体绞碎成虚无的存在。


    从这激烈的战斗可以一窥当年神妖之战时?的浩大景象,也?难怪当年青冥与脩蛇一战能整个苍梧都毁去?。


    光那巨蛇的尾巴一拍,就能让山峦倾塌,她的随手一击便将荒夜原里的黑风拂散,如此景象,令人惊惧。


    不对……在震撼之后?,守在荒夜原外的诸位修士忽然紧张起来。


    这巨蛇不知从何而来,或许与脩蛇有些关系,但?与它战斗的人又是谁呢?


    “无涯君!”温韶终于回过神来谁还?在荒夜原中,“快,快在荒夜原外布好阵法准备接应无涯君。”


    此时?的无涯君正?负手站立在暝暝的深青色蛇头之上,只花了些许心神在颠簸中稳住身形,姿态倒是悠然。


    他?知暝暝生气了,便没?替她出手。


    但?若论他?自己也?绝无可能有这样的实力?,要知道这里的脩蛇毒若散逸出去?,可以将整个仙界毁了。


    而她现在却能以一己之力?将脩蛇毒压制得喘不过气来。


    “毒?”暝暝的脑袋狠狠将无数黑风撞进大地?深处。


    她咬牙切齿、恶狠狠地?说:“你知道当年你那主人是如何在弥留之际对我落泪的吗。”


    “可恶。”暝暝将蛇毒吞了下去?,大量脩蛇毒瞬间被?消化,彻底消失在这个世界上。


    在暝暝说话时?,靠在陆危身侧的陆悬身子动了动,但?在这混乱之中,谁也?没?有察觉他?的异样。


    这场单方面对脩蛇毒的剿灭持续了数月,长宵宫的众修士眼睁睁看?着那片黑暗的土地?逐渐被?光明代替。


    脩蛇毒……就这么?被?清理干净了?


    那片被?毁去?的土地?却是再也?回不来了,这里形成一处虚空。


    原本看?上去?还?有实体的荒芜原野实际上是暝暝蜷缩着的身体,还?有落在她身上几万年的风沙。


    现在,暝暝本体恢复,荒夜原便完全空了一块。


    忽然,陆危感觉到暝暝的身形正?在快速变小,他?的身体也?在不断往下坠落。


    暝暝重新化作人形,而陆危也?在虚空中稳住身形,飞了起来,单手将暝暝给接住了。


    暝暝落到他?怀里,打了哈欠,大战完一场,她果然继续困了。


    于是,陆危就这么?一手抱着她,一手拎着陆悬走出了荒夜原。


    荒芜的尽头是长宵宫修士接应阵法的光芒,他?缓步走出,温韶已迎了上来。


    “无涯君,那脩蛇毒是你消灭的吗,那巨蛇的身影可是脩蛇的幻影?”


    “并——”非。


    陆危这句话没?能说出口,因为暝暝抬手死死捂住了他?的嘴巴,怕他?乱说,她还?下了个禁言法术。


    陆危对她没?防备,再加上她这法术实在是霸道,他?竟然只能噤声。


    温韶将受伤的陆悬接了过来,他?还?问:“沈二小姐可受伤了?”


    “她无碍,只是被?吓得晕过去?了,我领她回飞舟上休息。”陆危只能依着暝暝的意思说。


    待温韶离开,陆危也?没?有将抱在怀里的暝暝放下来。


    “我没?有替你扛下功劳的打算。”陆危说。


    暝暝那禁言法术,他?竟真的抵抗不了。


    “你这要他?们如何看?青冥公主?”暝暝轻声说。


    “更何况,这是我与他?的恩怨。”她懒洋洋回道。


    恩怨?和脩蛇?


    又恩又怨,除了怨还?有恩?


    陆危反复咀着这两个字,竟给他?品出一丝泛酸的滋味。


    所以,就在暝暝走神的时?候,他?的手突然轻轻拍了两下她的屁股以示惩罚。


    暝暝被?他?拍得翘起脚问:“你做什么??”


    “何来恩?”陆危侧过头盯着她,幽幽问道。


    第37章 第三十七口


    暝暝低眸看他, 这回,她没?有说话了。


    她说:“恩情已偿。”


    那些埋藏在久远记忆里的画面细细想来也模糊,她总是会想些不该想的画面。


    譬如几万年前的雪天,还有暮夜谷那场大战前的暗夜。


    果然记忆被封存总有它的道理。


    陆危将暝暝放了下来, 他没?再询问她, 只是守在她身?边。


    暝暝靠在榻上, 睡意?袭来, 她半眯着眼朝陆危伸出手, 拽了拽他的袖子。


    陆危靠了过去,暝暝的指尖冰凉,触上了他的手背。


    而后, 这指尖顺着他的手臂慢慢往上攀,从肩头到耳侧, 最后落在他的一双眼上。


    在百年之前,这双眼本该什么都看不到, 却?被她治好了。


    这医治天生目盲的方子, 确实耗费了她很多心血,并且在他之后没?有别的人?有这样的眼疾。


    就仿佛她从他的天命中为他挣得了一线光明。


    万年之后,陆危也是如此。


    暝暝的手垂落,将靠过来的陆危推开?些许。


    “我要睡觉了。”她宣布。


    陆危握住她冰冷的手腕:“拉我过来又?推我走,我有这么好打发?”


    暝暝的长睫颤了颤,心里想, 陆危倒不像他的沉默性子。


    他们的语气情态分明不同, 可在她眼中,为何会如此相?似?


    正思考间, 陆危已俯身?靠了过来,手指钻入她的指缝间, 与她十指相?扣。


    暝暝微凉的呼吸落在他的脖颈上,在这一瞬间陆危才清晰地感知到,他确实是将她找到了。


    若不是饿极了,暝暝倒是很能忍,她知晓陆危的味道有多美?味,但她偏偏能忍住一口都不碰他。


    “要回问天城吗?”暝暝问。


    “是。”陆危专注看着她回答。


    “记得给沈家递婚书。”暝暝并没?什么耐心等下去了。


    她还是想成神,成为那天界之上没?有感情没?有欲望的生物,那对于她来说是永生永世的囚笼。


    可那又?如何呢?她这一生都在囚着自?己,压制着自?己与生俱来的欲望。


    人?类多可爱,存在世间的感情多珍贵,那些食物多么美?味,这要她如何舍得去破坏它们呢?


    说完这句话,暝暝就又?陷入自?己的思考中了,她总是走神。


    陆危却?一用?力将她抱在怀中,他的手落在她的脊背上,按得很紧,指关节都泛白。


    “递什么婚书,递我的吗?”陆危装傻。


    “陆悬的。”暝暝耐心纠正他。


    她猜测陆悬可能是天界派来的什么神明,所?以身?上才有那么寡淡的滋味。


    至于那莫名其?妙的心跳么,可能是天界布置的什么机窍吧。


    但那都是陆悬单方面的感受,她自?己一丝察觉都没?有。


    说到底,她并不觉得陆悬有什么特殊,自?己在他眼中倒是很特别。


    “暝。”陆危又?冷声唤她。


    “嗯?”暝暝懒懒应答。


    “你当真不知我的心意??”陆危问。


    “心意??”暝暝靠在他怀里回答,她的手指按在他的心口,语气依旧是那种温柔与漠然夹杂的天真,“我知。”


    “我知道你有多好吃,想来你的爱也浓烈。”暝暝从一开?始就知道陆危的感情。


    那又?如何?她只是需要食物,又?不是需要感情。爱得多深又?与她有什么关系?


    陆危低头,抱紧了她:“所?以你还要——”


    “要,我要他,若不是他我不会去荒夜原救你。”在她沉睡的万年之中有无数人?类带着目的接近荒夜原,她又?不是在世菩萨,总不可能把每个身?陷荒夜原的人?类都救出去。


    从始至终,陆危在她这里只是顺带。


    许久,陆危沉沉的声音传来:“暝暝。”


    “我在。”暝暝拍了拍他的腰,“我希望你好好活着,不要执着于寻找我,所?以才假装我在荒夜原里死了。”


    “你现在多好,是名震仙界的无涯君。”暝暝说。


    蓦地,她轻轻笑出声,显然对现在的陆危很满意?。


    “你会有漫长的仙途和永生的寿命,此去经年,愿岁岁平安。”暝暝将他推开?去。


    她的唇角带着淡淡的笑意?,眉眼间的出离尘世的漠然倒真的像那位青冥公主了。


    陆危低眸,看了她许久,他这一双眼,本就是用?来看她的。


    这世上,只有她能将他的眼睛医好,这光明都是她带来的。


    但现在,她却要将他推开,各自?踏上殊途。


    “好。”他还是应了她的要求。


    暝暝托腮,定睛看着他离开?,她的无名指按在唇下的齿尖上。


    忽地一用?力,齿端划破指尖,她自?己的鲜血落入口中。


    这也被她品出了一点美?妙的滋味。


    ——


    陆悬果然没?什么大碍,脩蛇毒对他穿心而过,但他分明没?有心。


    暝暝去照顾他,他依旧是那副倔强不羁的模样。


    “你——”陆悬握紧暝暝的手腕,他还有在幻境里的记忆,“你与青冥……”


    “我不知你为何会恋慕我,我在世人?眼中早该死了几万年。”暝暝将药汤递到他面前。


    “你不必逼着我成为她,当年的苍梧、长宵国?还有她身?边的所?有人?都死了,那青冥还是青冥吗?”


    “史?书文献记载里的她,雕刻画像上供奉的她,是真正的青冥吗?”


    “你所?恋慕的,又?是怎样的青冥呢?”


    暝暝的三句话问得陆悬回答不上来,他对青冥的感情出现得毫无缘由,似乎这只是一种本能。


    他甚至……从未了解过真正的青冥,而这又?谈何恋慕呢?


    “无涯君过几日就要将婚书送到沈家去,我说要与你成婚,那就一定要。”暝暝说。


    “你与危叔……”陆悬盯着她问。


    “我与他如何呢?”暝暝望着他,托腮轻声笑了出来。


    “我与他如何,与你有什么关系,你要怨我吗,又?或者是怨他?”


    “那幻境,不是依你的性子创造的吗,没?能力用?幻境控制阵中人?,就要接受后果。”


    她这话说得冷硬,但有理有据,更像是老师的说教,柔声细语,谆谆教导,却?不含一丝感情。


    “沈茗,青冥……”


    “我有自?己的名,夜晚的那个暝。”暝暝纠正他。


    “谁给你起的名字?”陆悬问。


    “我的兄长。”暝暝对他眨了眨眼。


    她是一本写了数万年的书,每一段记忆拿出来都有波澜壮阔的故事了。


    若每一段都要细细去探寻,便会迷失在这漫长的记忆中。


    陆悬抓住她的手腕,将她拉到了怀中,俯身?想要吻上她的唇。


    暝暝的手指按在他的唇上,她说:“你有些不好吃。”


    陆悬低下头,额头抵在她的肩膀上,有些无奈:“为何?”


    “我如何知道呢?”暝暝的手指绕在他头顶的玉冠上。


    她对周遭的许多事情都不在意?,如何会记得他为什么会不好吃呢?


    陆悬没?再说话,只是如此静默地抱着她,仿佛在留念这片刻的亲密。


    ——


    数月后,一纸婚书如约从问天城递到了沈家。


    这对于沈付来说是莫大的惊喜,上次的脩蛇毒之乱令沈家元气大伤,可那问天城少主当真不长眼地看上了沈茗。


    能与问天城搭上关系,沈家今后在仙界的地位可就扶摇直上了。


    对于沈付来说,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沈茗与陆悬的订婚仪式上,兰夫人?作为她的母亲,必须出席。


    罢了,只能见上她一面了,沈付只能妥协,毕竟这是沈茗那边自?己的意?思。


    殿前,暝暝试了好几套订婚仪式上的婚服,工匠询问意?见时,她说都可以。


    她对这些世俗之物没?什么兴趣。


    工匠说:“这每一件都是无涯君挑的,他对少主果然上心。”


    暝暝:“……”


    她点头,将火红色的外袍脱了下来。


    身?边的陆悬自?然听出了工匠话语里藏着的端倪,陆危给暝暝挑了那么多件婚服,这么没?见给他也挑一挑?


    陆危的心思陆悬都知道,可偏偏他一句异议都提不出。


    正思忖间,外边陆危已经走了进来。


    陆悬上前,将暝暝拉到他身?后,让陆危只能看到她的衣角。


    陆危好整以暇道:“且都穿上,看看是否合衬。”


    合衬,自?然是合衬的,尤其?是陆悬那张脸与陆危有七分相?似。


    当他穿上喜服与暝暝站在一起时,陆危恍惚间以为是自?己站在暝暝身?侧。


    哪有他长得像陆悬的道理?陆危想,分明是他这位侄子长得像他。


    他坐在主位上,俨然一副大家长的姿态:“下一套。”


    暝暝瞥了他一眼,正好与他的视线相?撞,她猜出了他的小心思,却?也不说破。


    陆悬么,自?然也能猜出来陆危的意?思,但现在名正言顺站在暝暝身?边的是他。


    所?以,他牵着暝暝的手也带上了一丝炫耀的意?思。


    陆危侧过头去,眸色微黯。


    暝暝能敏锐感知到这大殿内的气氛越来越古怪,好在最后一对喜服已经试完了。


    “宾客都已请好。”陆危起身?说道,“订婚仪式后,你就是我问天城的人?了。”


    这字里话外,又?将陆悬给摘出去了。


    陆悬轻嗤一声道:“危叔,等你飞升之后,这问天城也该由我来掌管,她自?然是问天城的人?。”


    暝暝继续发呆,她又?不是人?,这段对话与她又?有什么关系?


    订婚仪式问天城的修士自?然会打理得毫无纰漏。


    是夜天青月白,暝暝思忖着没?什么事做,便去看一看陆危。


    她要看他,他不会察觉。


    暝暝的身?形隐遁入虚空,来到陆危屋外,她隐匿了身?形站在院子里,从窗户往他的屋内看去。


    果然没?错,他夜晚无人?时穿上了给陆悬准备的喜服,也可能不是同一套,他命工匠做了两套一模一样的。


    他站在镜前,看了一眼夜色里的一抹鲜艳颜色,随后朝虚空里伸出手去,想要抓住身?边人?。


    可他一无所?获,只是摸到了一片空荡荡。


    暝暝要与他人?成婚,他却?还要给她精心挑选婚服,无论如何,她都应该穿得好看。


    暝暝看着他,不由自?主走上前去,她还藏匿着自?己的身?形,但一只手却?搭上了他的手背。


    她刻意?没?现身?——这样应当就不算见面了。


    陆危反手抓紧了她,他低低唤了声:“暝。”


    “就这一次。”暝暝说。


    她牵着他的手,将脑袋歪在了他的肩头:“成神应断情灭欲,陆危,我对你有太?多欲望,而陆悬才是我选择的路。”


    陆危问:“为何不选我?”


    “我怕。”暝暝的声音很轻,她鲜少出现情绪的波动?。


    “我是会吃人?的。”她的长睫落下,颤抖的眼睫下是罕见的情感流淌。


    “幻境里说得没?错,我确实吃了一个人?。”她骤然将自?己的手从陆危掌心中抽了出来。


    她还是离开?了,顺带还将他身?上的喜服扒了下来,将最后一点念想也断了。


    ——


    数日后,订婚仪式如期而至。


    暝暝将在天地间与陆悬缔结婚约,修仙界真正的道侣很少,因为这婚约是一种牢不可破的誓约。


    一旦连结就代表双方此生此世都要相?伴,几乎没?有人?能保证漫长的一生中就只钟情于一人?。


    所?以,许多修士的婚礼也只是形式,并未是这样隆重的订婚仪式,订婚之后才是凡俗常说的成亲。


    在天地之下,暝暝牵着陆悬的手走到了陆危、沈付、兰夫人?三人?面前。


    他们脚底下,召神阵法?亮起,隐隐有两道光芒从两人?身?上飞出,相?互纠缠着向天而行。


    陆悬与暝暝的掌心贴在一起,在这一瞬间,某种契约达成,来自?天地间的规则之力形成独特的束缚,将两人?缠紧。


    枷锁,这就是暝暝想要的枷锁。


    暝暝感应到陆悬身?体里的那副盔甲正朝她慢悠悠飞了过来,阔别万年,到暮夜谷的最后一夜,陪伴她的是这副盔甲。


    在盔甲即将落到她身?上的那一刹那,暝暝朝盔甲之上描摹出的虚影伸出手去,碰了碰他的脸颊。


    “我的将军啊,如今怎么这样了呢?”她拥紧这副盔甲,将它融入自?己的身?体去。


    就在这一瞬间,暝暝的眉头紧锁,盔甲进入她的身?体,仿佛鳞片般在她的身?体表面生长开?去。


    暝暝低下眼去,感受着自?己的身?体各处被印刻下牢不可破的束缚。


    世人?皆言,鲤跃龙门,化?龙成神,她这条蛇若也想为神化?龙,也要披上那金灿灿的黄金鳞。


    那象征神圣的龙鳞,对于蛇身?来说,又?何尝不是一种束缚呢?


    天幕破开?,有一道光柱从暝暝身?体出发,直冲云霄,万千修士抬头震惊。


    “这是飞升化?神——她……她在婚礼上飞升了?”


    暝暝看到连接天界的光柱出现,正待踏上那片遥不可及的云端,却?见光柱尽头出现无数雷劫。


    它犹如天罚,直直朝着她的眉心落下。


    第38章 第三十八口


    雷劫。


    这雷劫并非来引渡她入天?界, 而是致死的杀招。


    暝暝抬眸注视着通天?光柱尽头隐现的电光,轻轻叹了口气。


    化神象征的黄金鳞逐渐覆盖她的全?身,这束缚压得她喘不过气来,这盔甲上似乎加了什压制力量的咒术。


    逐渐地, 她感觉自己的力量正在被剥夺, 遍身的锁链似在囚着她无法逃离此地。


    雷火电光之上, 隐隐闪现几个?人影, 是天?界神明。


    他们低眸注视着暝暝, 却连在一起?合力施展了阵法。


    天?界从来没有放弃诛杀魔种。


    万年之前,他们等待的神尊最后一具幻身历劫失败。


    万年之后他们还?没等到神尊归位就?先设计将暝暝囚起?。


    哪有什么化神的传说?神是和天?地共生的规则,若要成为这样的存在, 覆上一层黄金鳞可不够。


    挖心断情,戮身灭欲, 古往今来又有何人能渡过这致死的考验?


    若连行走在这世?间的心与身都消失,生命早已消散, 又谈何飞升呢。


    从一开始, 这就?是针对暝暝的计谋。


    万年之前,天?界以为所谓魔种就?是脩蛇,派出?燕山月诛杀脩。


    奈何燕山月的计划出?现意外,负伤遁回天?界。


    万年之后,荒夜原之上巨蛇的气息苏醒,天?界才知魔种未除。


    他们观察到暝暝正在寻找飞升之法, 推测她可能正在追求无上的力量。


    ——毕竟成神对于所有凡俗中人来说, 便是那遥不可攀的大道彼岸。


    从没有人能认识到所谓神明,不过是禁锢在枷锁中的——空有生命而无感情的可怜生物。


    又或者, 他们根本算不上什么活着的存在。


    但暝暝知道,她只想走进?这孤寂的囚笼。


    可天?界万千神明, 无一人知晓她内心的想法。


    所以,面?对野心膨胀的魔种,天?界选择——杀。


    在她被黄金鳞束缚的那瞬间,她的力量最为薄弱,此时出?手才十拿九稳,他们在脩蛇身上吃够了苦头。


    暝暝从未想过等待自己的会是这样的答案,她仰头看?着逐渐落下的雷劫,长长的叹息终于落了下来。


    天?界为了诱她上钩,还?不惜用了当初燕山月从古战场上带回的将军盔甲。


    从一开始这攻略计划就?是要她与陆悬缔结契约,穿上这下了咒的盔甲,将她的力量束缚。


    暝暝有些无奈,从一开始他们就?不应该想着杀她。


    她一个?人静静地在荒夜原也挺好的,饿了就?睡觉,睡上千年万年不知日月轮转不知世?事变迁。


    她愿意为了压制自己的欲望背负锁链,也愿意一个?人永生永世?沉沦在孤寂中。


    毕竟她只是一条蛇,并不害怕寂寞。


    那些闪现在漫长年岁里的、宛如虚幻烟火般的感情,也会沉没在漫长的沉睡中,被岁月的浮尘覆盖,直至不见踪影。


    但她也该活下去?吧。


    暝暝在光柱中央屈着身子,她的身体已经被束缚到极致,却还?是不愿意打破这副盔甲。


    这是他留下最后的东西了。


    暮夜谷的最后一夜,就?是这副盔甲陪她见到天?光的。


    暝暝艰难地伸出?手,想要将这雷劫挡下,但她积蓄起?的法力瞬间被身上的金色鳞片击碎。


    光柱之中隔绝所有视线,无人可以看?清其间发生的事情,所有人只惊叹于问天?城少主的道侣竟在结契当日飞升。


    那漫天?的雷劫,可是来迎接她飞升的?


    站在暝暝身侧的陆悬在光柱出?现的那一瞬间恢复了所有的记忆。


    他仰起?头看?着光柱中央的暝暝,感受着自己落在她身上的心跳还?在不断搏动。


    下一瞬间,自长宵宫的方向飞来一道流光,一柄长剑出?现在他掌心,真是当年天?界战神燕山月所用之剑。


    他是燕山月,承了天?界的任务,来人间上演这一场诱她上钩的戏。


    现在,他应该抽出?这长剑,从后将它送入暝暝的胸膛,与天?界合力诛杀这魔种。


    心跳声愈烈,陆?*悬举剑。


    但此时,有一人从主位上飞了下来。


    看?不见,并不代表听不见,天?生失去?视觉的人其他感官有多敏锐?


    陆危的感知敏锐到能听清楚光柱之中的暝暝身体是如何被黄金鳞碾压的,他也能听见天?界之上结阵的声音。


    这是针对她的一场彻底的阴谋暗算。


    若当年暝暝没有救下他,站在这里的是他死在荒夜原的幽魂,又或者是在主位之上什么也看不见的长辈?


    可他都不是。


    不是幽魂,也不是盲人,更不是无关的路人。


    他爱着她啊。


    陆悬犹豫着愣在原地,自他身后,一道疾风掠过。


    陆危劈手夺下他的剑,自己执剑冲了上去?,战神之剑威力非凡,非常人可以掌握,他却能轻松驾驭它。


    一剑破开光柱,他的身形也遁入这片由天界诸神创造出的虚空之中。


    此时的暝暝已经完全?被盔甲束缚住了,她的全?身上下都覆满了黄金鳞,就?连因为挣扎变回的蛇尾也金灿灿。


    陆危能感受到那黄金鳞下暝暝强横的力量依旧在搏动。


    她分明有能力挣脱这束缚,却还?甘愿被这副有毒的盔甲牢牢紧锁。


    还?这样等着,是在等死吗?


    陆危朝暝暝的方向靠了过去?。


    天?界之上,合力诛杀暝暝的天?界众神感应到了陆危的气息。


    “有人闯进?来了。”他们惊声说,“不是燕山月。”


    “是神尊历劫的最后一具幻身。”伏纱雪的声音响起?,她往后慢悠悠飞去?,姿态悠闲。


    “我去?人间时,他还?目盲着,这一遭……应该不会出?现意外了。”


    众神心下稍安,继续认真对付暝暝。


    为神者,无心无情无欲,那最强大的神明需要三具幻身分别?历劫遭难才可诞生。


    不看?不听不闻——断绝一切情感的来源,神尊的最后一具幻身是“不看?”,作为主身,他的这具幻身历劫却多舛。


    上一次,他的目盲竟被治好,最后不得善终,无法回归神位。


    这一次……应该不会出?现意外了吧?


    意外若多了,说是命运也不为过。


    陆危执剑飞身上前,他没有丝毫犹豫,将束缚暝暝身体的——长宵国大将军的最后一副盔甲击碎。


    骤然间,暝暝睁开迷茫的眼,她感觉束缚自己的锁链尽数消散,原本被剥夺的感知也逐渐清晰。


    她最先闻到的是陆危的味道。


    她迷茫着扭过头去?,一双温柔与残暴交加的眸子出?现在陆危眼前。


    他是如此清晰地看?着她,身体的每一道轮廓、每一处细节都收入眼中。


    暝暝站立在四散的盔甲中央,她静静看?着陆危,睁大着自己的眼睛,似乎要落下泪来。


    在她漫长的年岁里,有很多人爱她恋她信仰她,但他们所爱——只是那副人类躯壳。


    善良的、神圣的、无私的“人”,而不是这冰冷残暴欲望无度的蛇身。


    零星有几人爱过她,亲情友情爱情……但他们是人,所以都死了。


    许久,暝暝很轻的声音传来:“对不起?,连你?最后一件东西都毁了。”


    陆危一把将她拉进?怀中,执剑仰头看?向那天?道。


    面?对脩蛇,她下手不留情面?,但到了诸神面?前,怎么一点反抗的心思都生不出?了?


    真是矛盾,分明是毁灭世?界的魔种却数次挽救人类于危难之中,而生来就?要护佑此界安宁的神尊却将这魔种护在身后。


    天?界之上,诸神震惊,神尊的历劫再一次被打破,而且都是同一人将之破坏。


    也只有她有这样的能力能打破这既定的命运,在永生永世?的黑暗中为他挣得一线光明。


    “为何?”面?对即将落下的狂风骤雷与无数毁灭性的法术,陆危扭头问暝暝。


    究竟是什么样的经历,能将一条蛇变成这样呢?从始至终,她都是在保护着人类。


    “有什么为何?”暝暝动了动身子,她从许久的愣神中恢复过来。


    她不想打破盔甲只是她自己不想,若陆危打破了,她也不会觉得有什么遗憾。


    这本来就?是他的东西。


    这目盲之疾天?下无二,她拿回了之前的记忆,又如何不记得他就?是他?


    她不可能就?这么被天?界杀了,再悲悯人世?,她也不可能放弃自己的生命。


    当自己性命受到威胁时,她会做什么,可就?全?凭她的本能了。


    她断不可能让自己再次落到那境地去?。


    于是,那道连接天?界的光柱开始鼓动,似乎在孕育着什么巨兽。


    暝暝现出?原形,长大的蛇口将天?界诸神合力布下的阵法撞破,无数致命的法术都被她吞入口中。


    究竟是谁给他们的错觉,让他们觉得她会被那些神明杀了?


    天?界战神燕山月借阵法之力都不敌的脩蛇最后可是在身中蛇毒的青冥公主手下伏诛。


    若说比肩神明的力量,她早就?有了。


    从始至终,她不求力量,不求生死,只求束缚而已。


    为何还?要这样拦着她?


    蛇尾不留情面?地将光柱拍碎,暝暝卷起?陆危,直接飞上天?际。


    她这一瞬间的气势,比真正的天?界神龙更?加浩然庞大。


    现在天?界那些神明未曾参与当初那场与脩蛇的大战,他们不知那生死相搏的双方究竟有着怎样可怕的力量。


    诸神无阻,万物尽灭——


    暝暝卷着陆危在所有人惊惧的目光下,朝荒夜原遁去?。


    在离开问天?城的前一刻,暝暝看?向坐在主位的沈付与兰夫人,回答了陆危最后一个?问题。


    “你?都去?过我心里头了,怎么还?问这样的问题。”


    她想为人,自然是因为——


    “我有母亲的呀。”


    暝暝话音刚落,兰夫人就?趁着这一片混乱,将暝暝赠给她的那柄匕首送入了沈付胸膛。


    第39章 第三十九口


    暝暝卷着陆危往远处飞, 她看着逐渐显出轮廓的荒夜原,朝那里坠了下去。


    力抗诸神,她消耗了大量能量,她本不想起这?样无谓的冲突。


    在荒夜原里寻了处山洞, 暝暝带着陆危降落, 而后重新化作人形, 靠在了他的身上。


    待混乱结束, 她才反应过来自己竟然顺带将?陆危也带了过来。


    为什?么要带他, 是下意识将?他当成?自己的食物了吗?


    暝暝有些昏昏欲睡,她抬眸看着陆危,耗费了些法力为他摆了一个传送阵法。


    “他们应当觉得你?是被我掳走?的。”暝暝让陆危先离开, “你?先回去。”


    陆危一手按着躁动的战神剑,一面侧过头看她:“你?到现?在还赶我走??”


    “人类皆痛恨妖族, 尤其是蛇,天界要杀我, 定是不死不休, 你?要与我一道被天界追杀?”暝暝歪头问他。


    她不理解,自己分?明是担忧他的性命,怎么就成?了她赶走?他?


    “去吧,他们暂时进不来荒夜原,我先歇着睡会儿。”暝暝将?脑袋埋在自己屈起的双膝之间,她困极了。


    陆危反手将?她拥进自己怀里, 他将?暝暝造出的传送阵法击碎了。


    “我不会离开。”他说。


    暝暝的肩膀颤了颤, 她有些无奈,闷闷的声音传来:“你?在等我把你?吃了吗?”


    陆危死死拽着她的手。


    暝暝靠在他怀里睡了过去, 她困极了,之前好不容易积蓄起的力量早已?耗尽。


    陆危见她沉沉睡去, 也有些无奈了,他知晓自己能在梦中见到她,于是也闭上了眼。


    他们在梦中的那片麦田旁相遇。


    暝暝站立在白梅树下的三块墓碑旁。


    她穿着宽大的袖袍,拢着袖子,定睛看着陆危。


    “他没留下来什?么东西,最后的那副盔甲也被天界的人收走?了,我没办法给他立碑。”暝暝说。


    “回到原身之后,我就知道你?是他,生着一样的眉眼,还有一样的先天之疾。”


    “有些抱歉,我又治好了你?的眼睛,但?跟着我,总归是没有什?么好下场的。”


    暝暝冷静地对陆危说,却还是在拒绝着他。


    陆危并?未离开,只是大步走?向她,倾身将?她拉进怀中。


    他低眸,狠狠咬了一下她的唇,岔开了话题:“你?从未对我说过你?的事情?。”


    “你?若不问,我可都要忘了。”暝暝走?到第一块墓碑前。


    这?是玄凰的墓碑。


    “这?段故事里有我吗?”


    “没有。”暝暝回答。


    在她漫长的年岁里,就算是陆危的两世也不过占据了她生命的很短一段时间。


    她的灵智生在人类刚有文?明的蛮荒时期。


    ——


    蛇是会冬眠的,暝暝在冬季也会睡去。


    她在一株干枯的老树上寻了处温暖的洞穴,盘了进去。


    这?一年人类采伐山上的树木去建造他们的房屋,暝暝所栖身的老树没有人要,但?也被推倒下来。


    老树骨碌碌从山上滚了下来,僵硬着盘成?一团的暝暝也滚进了雪地里。


    她还沉睡着,直到雪地的尽头出现?一串脚印,一位穿着厚厚棉衣的小男孩跑了过来,被硬邦邦的暝暝绊倒。


    “哎哟——”他叫唤了一声。


    他发红的手把暝暝抱了起来。


    这?是一条蛇。


    善良的男孩把暝暝揣进怀里,很快跑回了家。


    暝暝在他的怀里苏醒,唤醒她的是食物的味道。


    揣着她的这?个小男孩,很香很香,她在山里时会捕猎比自己大上很多倍的食物,先用身体缠绕上它?们的脖颈,而后死死绞紧,剥夺它?们的呼吸。


    那些庞大的猎物在她身体下逐渐失去生命,她会挑剔地撕咬下它?们身上最好吃的那一部分?,然后继续去寻觅下一个猎物。


    这?个小男孩也一样,这?还是暝暝第一次见人类,她长居人迹罕至的深山之中,若不是这?次意外?,她不会与人类相遇。


    但?是,暝暝从不在冬季进食,从冬季到早春是很多猎物繁殖的时候,她若是冬季时巡猎,来年就没那么多食物了。


    为了压制自己在冬季萌发的食欲,她选择在冬季入睡,而并?非是渡不过这?隆冬。


    暝暝收回了自己的利齿,继续窝在男孩的怀里,好奇地朝外?探头。


    她看到了一片白茫茫的雪地,这?是她第一次见到冬季,那刺目的白有些晃眼,她又睡了过去。


    再次苏醒,她是被暖融融的炉火烘醒的,屋内的炉炕燃着火,男孩将?她放在桌上的小竹篮里,托腮认真看着她。


    竹篮里铺着小碎花的布,温暖柔和,和暝暝自己常居住的冰冷洞穴不一样。


    周遭温暖起来,暝暝身体灵便许多,支起身子,发出“嘶嘶”的声音,她的姿态警惕,很难想象在山里的时候,她就是靠着这样一副细瘦的身子,捕猎了那么多猛兽。


    男孩见她醒来,惊喜得直喊娘,屋外?,一个女人走了进来。


    她是一位很普通的中年女人,身材不算高大,但?肩臂处都有坚实的肌肉,小腿上的肌肉绷得紧紧的,腰间围着一块防水的兽皮。


    “玄商,你?又捡了点什么东西回来?”玄凰将?手上沾着的血水胡乱在围裙上擦了擦,就走?了过来。


    她提起“嘶嘶”叫着的暝暝,一面训斥玄商:“这?是蛇。”


    暝暝有丰富的好奇心,她观察着这?个成?年雌性与幼年雄性的对话,母子俩呜呜渣渣说了许多,暝暝一句也没听懂。


    但?她天资聪颖,能看出这?高大的雌性生物对自己抱有忌惮,但?很奇怪,她对自己没有要置之死地的敌意。


    那个小一点的雄性幼崽更是天真,竟然想要帮助她。


    暝暝在山里游荡这?么多年,第一次见到这?样神奇的生物,她所遇见的所有同类妖兽都不会像他们这?样交流,他们有自己的沟通体系,也有一种?她难以理解的——像是空气般毫无实体却又分?明流淌在两个生物之间的东西,这?种?看不见的系带将?这?两个生物紧紧联系在一起,就像是她曾经嗅到过兽类交流的声音、气味、信息素。


    暝暝在捕猎的时候也会学习其他种?族交流的媒介来接近自己的猎物。


    于是她也学起玄商的声音,她发声标准,一声几乎一模一样的“阿娘”从她口中吐出。


    她是雌性,声音细细软软的,听来也有些可爱。


    这?两个字说出,玄商和母亲齐齐愣住。


    玄商挠挠头惊讶道:“这?蛇妖还会学人说话哩!”


    上古时期,人类与妖族之间的界限还没那么分?明,偶尔也有刚生灵智的妖族混入人类的村庄,所以这?两母子并?不惊讶。


    暝暝歪头:“这?蛇妖还会学人说话哩!”


    她学得一字不差,玄商来了兴致,开始教起暝暝说话:“你?好。”


    暝暝学:“你?好。”


    如此教了好几句,最后玄凰看不下去,一巴掌拍在玄商头顶:“蛇都要饿死了还教她说话。”


    玄凰从屋外?扛回了一头沉甸甸的鹿,啪地一下丢在案板上,就这?么在暝暝与玄商面前用一把庖丁小刀开始拆分?鹿肉,


    玄商吓得往后躲,母亲单手把他的胳膊拎了起来埋怨道:“就这?么小的个子,以后怎么打猎养活自己?”


    血糊到玄商身上,这?小子吓得哭了起来。


    暝暝不知道他为什?么发出怪叫,她对玄凰扛回来的鹿很感兴趣,这?动物在林子里跑得飞快,她以前想尝尝,没能追上。


    她爬到玄商身上,让自己更高些能靠近这?自己没尝过的肉类。


    玄商会错了意,惊喜道:“阿娘,这?蛇安慰我!”


    玄凰看了眼暝暝,从鹿身上割下一块肉条伸到暝暝面前,暝暝张大口要去接,猛然间回过神来。


    她发现?不仅眼前的这?块鹿肉是自己没有尝过的食物,这?个雌性生物也是她没有尝过的新物种?,为什?么不吃了它??


    暝暝张大嘴,嘴巴张开的弧度不像是要接下一块肉。


    玄凰与山里野兽打交道许久,暝暝一张嘴她就知道这?妖兽想要做什?么,她将?鹿肉收了回来,骗了暝暝一遭。


    她笑道:“在我家里只能吃熟的东西。”


    暝暝学习她的最后四个字:“熟的东西。”


    “烹调。”母亲将?大块鹿肉码放整齐,一起搬到了屋外?。


    正?值隆冬,外?面冰天雪地,正?好用来保存肉类。


    以前的每一个冬季,暝暝都在沉睡中度过,这?是她第一次见到天上飘雪,也是第一次感受寒冷。


    暝暝好奇跟了出去,玄商小心翼翼跟在她身后,倒像是把她当成?了自己的盾牌。


    玄商小声对暝暝说:“山里的动物都很可怜,但?……但?我们也要过冬,我们捕猎它?们是应该的,对吗?”


    “废话,人不吃东西就死了。”玄凰一手牵着玄商,提着暝暝回了屋子。


    暝暝抓住母亲语句里的关键词:“人?”


    “人,就是人,我们是人,你?是蛇。”母亲回答。


    暝暝聪明,大略也能理解这?句话的意思了,对方?正?在介绍自己的物种?。


    她称自己为人,而她在他们口中是“蛇”。


    这?是一种?很神奇的分?类体系,比暝暝自己识别生物的方?式来得更加高效。


    比如方?才玄凰肢解的鹿,在暝暝眼中就是某种?长着角的玩意儿,“角”在暝暝的认知里自然也是没有名?词的,它?是一种?具象的、可视的东西,暝暝发现?这?种?给某种?东西赋予音节的体系很是好用。


    她开始尝试学习,脑袋往屋门的方?向探了探,玄凰看了她一眼没说话,倒是玄商开了口:“这?是门。”


    玄商从门槛上迈过,似乎是在教暝暝如何像一个人类一样跨过门槛。


    暝暝软着骨头像一道水流淌过门槛,她理解了玄商的意思。


    接下来,玄商指着屋子里周遭的所有物件一一告诉暝暝他们的名?字,就像在教一位刚刚通晓人事的孩童。


    一旁的玄凰提着一块切割好的鹿肉抛到案板上,手里拿着锋利尖刃。


    她的动作大开大合,刀刃落下时却轻盈万分?,将?那鹿肉薄薄地切开。


    学完知识的玄商与暝暝并?排坐着,看玄凰在一旁准备午餐。


    暝暝见到炉灶里燃起的火,她以前在山里见过这?些亮着的玩意。


    夜间有雷时,闪电劈在树上就会亮起火光,夏季干燥炎热时,一些干枯的落叶被风吹起,也会燃烧。


    火很危险,她从没想过去利用这?闪着光、摸不着的小玩意。


    只见那锅里的水咕噜咕噜开了,玄凰将?腌制好的肉片抛入锅中,暝暝嗅到了肉食的香气。


    这?与她平时用牙齿撕扯开猎物皮肉产生的血腥气并?不一样,它?的香味更加馥郁浓厚。


    似乎经过了更多加工工序与倾注了某种?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的食物更加美味,更能满足暝暝那无底的食欲,


    鹿肉羹烹制完毕,暝暝也被分?到了一碗。


    她小心翼翼地尝试了一块鹿肉,是清汤寡水的味道。


    玄凰并?不擅长烹饪,但?她取下鹿身上最肥美的一部分?给玄商吃,这?蕴含了她对后代温暖的亲情?。


    这?种?感情?包裹在食物里,虽然看不见摸不着,但?暝暝能真切地感受到有某种?温暖的东西藏在食物里,这?极大满足了她的食欲。


    暝暝对于人类能够烹制食物感到很意外?,不同于直接撕扯咀嚼鲜活食物所带来的饱腹感,食材经过人类的加工了,注入了劳动与情?感,这?让食材能够发挥出更充足的营养,暝暝吃了人类的食物也更能带来饱腹的感觉。


    就这?样,在暝暝有了灵识学会思考的那天,玄商将?她捡了回去。


    她睁眼之后看到雪花落在人类的屋檐上,伴随着袅袅炊烟,丝丝暖意将?些许落雪融化,氤氲出迷离的雾气。


    这?是她第一次见到人类光景,如此美好安谧,仿佛能将?她心底涌动的欲望平息。


    暝暝在玄凰家里住了下来,玄商教会了她许多。


    这?个小男孩虽然懦弱但?善良,他不像他的母亲是勇猛的猎人。


    相反,他的梦想是读更多的书籍,像镇上教自己识字的先生一样成?为一位老师。


    他的第一个学生就是暝暝。


    在正?式认识暝暝的时候,玄商询问暝暝的名?字,他说他自己叫玄商,玄是他随着玄凰的姓氏,商是他的名?。


    他问暝暝的名?字是什?么,暝暝盘着一块馒头品尝它?的味道,她眯起懒洋洋的眼睛回答玄商。


    “我没有生养我的父母,我是在山的深处诞生的,天地能算是父母吗?”


    “不算,父母应当是与自己种?族一样的生物。”玄商若有所思地回答。


    “那我没有名?字。”暝暝打了个哈欠说,“我知道,我是蛇,是与你?们完全不一样的生物。”


    “你?应该有个名?字。”玄商两手托腮看着暝暝说道,他的脸颊方?才被屋外?的寒风吹得红扑扑的,专注的眼眸盯着暝暝。


    而暝暝明显没有他如此高的专注力,她眯着眼,盘着自己的食物昏昏欲睡。


    她没再与玄商搭话,但?玄商不依不饶:“蛇,你?应该给自己取一个名?字。”


    “睡觉。”暝暝闭上双眼,她又困了。


    “睡觉不好听,女孩子的名?字应当更……更美好一些。”玄商又把暝暝摇醒了。


    他愣了一下又自言自语道:“我们都在夜晚睡觉,黑夜,不就是暝的意思吗?”


    暝暝勉强抬起自己的眼皮,瞧了一眼玄商:“那就暝,与我的天性正?好相配。”


    她将?脑袋缩回自己蜷缩的身体时,又想起了自己的真正?的天性。


    忍不住笑了起来,这?根本不是她的本性,从与人类相处的最初,她就拥有了一个掩盖真实自我的躯壳,像是铠甲,也像是枷锁。


    “暝,就是他给你?取的名?字?”玄凰在院子里支起了烤炉,一边拆分?着兔肉,一边问暝暝。


    暝暝身上裹着玄商给她的粉色围巾,这?是玄商自己织的,玄凰也有一条,但?强壮的她不需要这?些东西御寒。


    其实暝暝也不需要,但?她不在意自己身上缠了多少花里胡哨的东西,也就任凭玄商摆弄了。


    她对着玄凰点了点头,视线却一直落在火焰上方?被烤得滋滋冒油的兔肉上。


    “与其说你?成?天睡觉,倒不如说你?整日都想着吃。”玄凰将?一块烤好的兔肉叉到暝暝面前。


    “暝,听起来倒也不错,只不过这?不是你?。”玄凰对暝暝说。


    “我能看见你?的欲望,你?是一只可怕的野兽,像随时会有可怕的欲望从你?的身体里倾巢而出,暝,潜入人类的村庄是为了捕猎吗?”


    玄凰盯着暝暝自言自语,若有所思,很快她否认了自己之前的断言。


    “不对,你?睡觉并?不是为了蛰伏伪装,而是为了用它?压制住你?内心的欲望。”


    暝暝将?脑袋埋在粉色围巾里,漫不经心地朝玄凰看了一眼,她点了点头,这?并?不是什?么羞耻得不能承认的事情?。


    “为什?么呢?”玄凰问,“只有人类才会做这?样的事情?,用道德与法律约束自身,但?你?是野兽……”


    “野兽吗?野兽是人类对我们的定义吗?”暝暝用尾巴尖把玩着自己身体上缠着的围巾。


    暝暝轻声说,“人很不一样,我能感觉到某种?看不见的东西流淌在你?们之间,像是动物交流的信息素和气味,这?是你?们的纽带,它?……”


    暝暝努力学习着从玄商那里得知的词汇:“它?曼妙……美味,我吃下它?们会感到满足,已?经很久没有东西能让我满足了。”


    “这?是感情?。”玄凰定定看着暝暝说道,“真是奇怪的妖,竟然能感知到它?。”


    “我对食物一向很敏锐。”暝暝张嘴,利齿将?玄凰送过来的兔肉撕扯下来。


    她感受到这?食物里蕴含的感情?,满足地眯起了眼睛。


    那边玄凰已?经招呼玄商过来吃饭了,她低头从口袋里把玄商给她的围巾扯了出来,这?围巾皱巴巴的,她努力把它?展平整。


    暝暝歪头看向这?位高大的母亲问:“热?”


    她并?不含着任何开玩笑或者调侃的意味,但?玄凰不好意思地把她捧了起来,按在脸上,把她冰冰凉的身子贴在脸颊上用来掩饰自己的尴尬。


    这?个冬季的落雪似乎也显得没有那么冷了。


    玄凰是这?个人类村庄的村长,她是一位智慧、充满力量的女性,虽然她没有读那么多书,却能理解人间最质朴的道理。


    暝暝与她在一起,逐渐了解了人类。


    她以为玄凰与玄商是世界上最和谐的一对母子,但?某一日,她目睹两人发生了争吵。


    那天她一样盘腿坐在窗台上嗑玄凰炒好的瓜子,院子里玄凰在教玄商射箭。


    但?玄商只喜欢看书,没有过多运动,孱弱的手臂拉不开弓箭,射不中靶心。


    玄凰坐在院子的木桩上第一次提高了声音对玄商说话:“你?这?样射箭,就这?一次失误,山里的野兽就能扑过来把你?咬死!”


    玄商一听,眼泪汪汪,很快就要哭了。玄凰严厉地给玄商加课。


    “从明天早上开始,你?每天跟我去山里跑一圈,再挑三担水,这?点小身板以后怎么保护自己、保护家人?”


    玄商抹了抹眼泪说道:“明日……明日要去镇上读书。”


    “读书能养活自己吗?”玄凰厉声对玄商说,“教你?的先生每年都要靠村里的猎户和农户接济!”


    “可是……可是先生设计了一张图纸改进了你?的弓箭,还给村里的农户设计了水车,大家干活儿更方?便了,他用这?些字符记录了我们村子里发生的事情?,刻在石板上,几百年、几千年、几万年都不会消失,以后所有人都会记得我们,记得我们的文?化,如果我不念书识字,以后谁来记录、传递这?些东西呢?”玄商没捡起地上的弓箭,一边哭一边对玄凰如此说。


    “我的孩子以后也要靠别人接济才能活下去吗?如果村里没有这?么多猎户,在围栏之外?的野兽早就冲进来,把这?片村子洗劫干净了,你?喜欢的邻居家姑娘也会被野兽叼走?。”


    玄凰皱眉说,她知道村里先生的重要性,但?他不希望自己的孩子去成?为孱弱的文?人贤者。


    暝暝看着这?对母子争吵,她还是懒洋洋的,她没有去插手他们的争吵,人类复杂的矛盾展现?在她眼前。


    这?令她更是迷惑,他们争吵时也蕴含着丰沛的情?感能量,她吸了吸鼻子试图去抓住这?情?感,却一无所获。


    最后,玄凰还是妥协了,她拾起地上的弓箭,把玄商赶回房间里看书。


    暝暝还是盘在窗台上,她看到这?位母亲坐在砍柴的木桩子上,将?自己常备的木箭削得更锋利,她打定主意要继续保护玄商。


    这?个时候暝暝开口了:“我看到村子里的其他人长大了就会与另一位异性结合,组建新的家庭,玄凰,你?要保护他一辈子吗?”


    “是。”玄凰一下一下削着手里的木箭,她是村子里的例外?,在这?样危险的原始村落里,男性始终保护着女性,但?她不一样。


    暝暝歪头,似乎有些不理解。


    “山里的野兽到了一定年龄,就会发情?,它?们会用各种?方?式来吸引雌性,与之□□,然后繁衍下一代,孕育生命之后,它?们通常会死去,这?就是生命的轮回,暝,你?呢?”


    暝暝继续啃瓜子:“阿娘,我没有同族。”她是蛇,但?整个山林里没有任何一条与她种?族完全一样的蛇。


    “如果有?”玄凰问。


    “我只想吃。”暝暝思考片刻后回答。


    玄凰在院子里削木箭削到了夜晚。


    在回房时,她脖子上的挂着一串项链掉了下来,暝暝看见落在刚融冰地面上的石牌明显属于一位人类男性。


    哦,她恍然大悟,既然玄商是玄凰的孩子,那么玄商该有一位父亲,玄凰也该有一位丈夫。


    暝暝用尾巴勾着,将?这?块石牌拖到了玄凰面前。


    她再次感受到一种?全新的情?感,这?是人类的爱情?,与亲情?不同,它?更强烈,却短暂,仅有热烈的一瞬。


    在短暂馥郁过后,这?感情?被酝酿成?绵长的芬芳,像是她在玄凰地窖里偷喝的酒。


    “不同的味道。”暝暝开口评价,玄凰敲了一下她的脑袋,“小蛇妖,你?还没长大呢。”


    玄凰没等来暝暝长大,玄商却渐渐大了,他被城里的先生看中要去更高的学堂,学习更多的知识。


    这?时候即将?迎来冬日,玄商离开后,暝暝在食物里摄取的情?感似乎少了些什?么,她逐渐感到饥饿。


    在冬日来临前的最后一个晚上,她靠在玄凰头边睡觉,感受到前所未有的饥饿。


    很可怕,一旦品尝了更加美味的食物,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她的食欲会愈发强烈,似乎需要更加美味、更多的食物来满足她。


    她的欲望果然是没有底线的。


    暝暝几乎被食欲支配,意识朦胧中竟然朝玄凰长大了嘴巴。


    但?在即将?把玄凰脖颈咬断之前,她再次惊醒过来,利齿悬在玄凰脆弱的脖颈上。


    玄凰醒了,暝暝与她对视,绷直了自己的尾巴尖才将?自己牙齿收了回去。


    醒来的玄凰静静地看着暝暝,她似乎感觉到了即将?来临的死亡,所以自言自语说这?些话怀念她的亡夫。


    “他死在山里的老虎口中——为了保护我,他死了,我拼着命把那头老虎杀死,拖着老虎尸体回了村子,他们说我一个女子没有能力把一头老虎杀了,是我觊觎丈夫的财产,所以在他与老虎搏命之后把受伤的他杀了,带着死虎回去掩盖我的罪行?。”


    “我带着死虎离开了,他们打着火把在山林里追我,我为了躲避追捕,钻进老虎暖烘烘血淋淋的肚子里,钻进杀死他的野兽身体里——那一刻,我好像也成?为杀了他的野兽。”


    “我彻底离开原来的村子,来到了这?里,生下玄商,原来那个村子里的人最后被几乎要成?妖的一群恶虎围攻,他们都死了。”


    暝暝在这?一瞬间感觉到玄凰身上涌出的复杂情?感,她张口朝虚空咬去,短暂的满足让她的食欲暂时平息。


    她嘶嘶伸舌,平静地看着玄凰,没有再动口,但?眼中弥漫着挥之不去的强烈食欲,这?是一种?原始纯粹的看猎物的眼神。


    “我可以杀了恶虎,但?杀不了你?,只要你?想,你?可以把整个村子毁了。”


    从见到暝暝的第一刻起,玄凰就知道这?蛇妖是他们人类无可匹敌的存在。


    但?她不惧怕她,在玄凰眼中,暝暝更像一位小姑娘,如果她的爱人还在,他们应当也会有这?么一位女儿。


    “为什?么不吃我呢?”玄凰问暝暝为什?么还没动口。


    暝暝困惑地低下脑袋:“秋收的时候,农户会把收来的粮食留下一部分?,来年留下的种?子可以继续生根发芽……”


    “你?在豢养我们?”玄凰问。


    “不是豢养,人类身上有一种?……似乎没有尽头、源源不绝的东西,是感情?吗?”暝暝的舌头探了探。


    “我放任我的食欲膨胀,天地都会被我吃了,若是我身边就剩下一片虚空,我又该吃什?么呢?”


    “我追求的应该是一种?终极的食物,它?可以满足我无限膨胀的食欲,又或者是一把锁……锁着我的身体,抑制这?种?欲望。”


    “你?想为人?”玄凰惊讶。


    “当蛇就很好。”暝暝的尾巴缠绕在玄凰手臂上,她低头,用?*睡意掩饰食欲,“冬天来了,玄凰,我该回去山里睡觉了。”


    暝暝回到山上自己的巢穴里,她将?身子蜷缩起来,脑袋埋进缠绕的身体之间。


    她困了,这?一觉很长,但?对于她来说,又仿佛眨眼一瞬。


    醒过来的她想要回去找玄凰,爬出山洞,只看到白雪覆盖远山,原来的村子还在。


    那里会有农田、房屋,傍晚时分?会有炊烟升起。


    但?这?一次,暝暝望向那里,看到了围栏上缠绕着的白绫,还有火焰灼烧的声音。


    一觉醒来,她的身形变大许多,她的修炼在睡梦中就已?经完成?,之前吃下去的食物化作修为与力量,她得到暂时的饱腹,也恢复了正?常行?动。


    暝暝朝村子爬去,在靠近的时候,村庄炮塔上守着村民朝她投来了利箭,它?们落在暝暝坚不可摧的蛇鳞上。


    暝暝若无其事地甩了甩脑袋朝村子里走?去,她希望看到原来的那位小男孩与强壮的母亲。


    但?这?个时候,有一位佝偻着背的白发老人拄着拐杖来了村口,他看向暝暝。


    ——她还戴着玄商之前送给她的、小小的粉红色围巾。


    以前的围巾能把她整个人包起来,但?现?在只堪堪裹住了她身子一圈。


    玄商拄着拐杖的手不住颤抖,他用熟悉的语气与苍老的声音唤出暝暝的名?字:“暝暝。”


    暝暝,暝暝?暝暝支起身子,看向村子里的老人。


    他身后便是村子里平时用来议事的广场,它?经过多年的修缮已?经十分?宽阔规整。


    广场中央是熊熊燃烧的火堆,村子里的风俗是要将?死人火化不留痕迹,以免山中野兽啃食葬入土地的逝者。


    暝暝看着火堆里隐约的人类轮廓,也看到了满村子里飘荡的白绫,还有面前老人穿着的素白麻衣,仿佛明白了什?么。


    老人呼唤着暝暝的名?字,朝她走?了过来,他竟然读懂了暝暝困惑的眼神,指了指自己说道:“玄商,我是玄商。”


    玄商怎么会是这?个模样,他分?明那么小,说话也奶声奶气的,他怎么会是这?么一副皱巴巴的样子呢?


    暝暝朝玄商靠了过去,余光里的火堆还在燃烧着,玄商指着自己说:“暝暝,我……我老了。”


    老了?暝暝想起自己之前在村子里看到的老人,仿佛明白了什?么。


    人类与其他的普通生物,是会死的,他们老了,也就快死了。


    那玄凰呢?


    玄商走?到暝暝面前,将?她身体上缠绕着的围巾理好。


    这?个时候暝暝注意到火堆里还有一截尚未燃烧完的围巾一角,死了的人是玄凰。


    玄商都老成?这?样了,她死了似乎也算正?常,在人类里,她应当也算长寿……


    这?就是人类的一生,而她……只是睡了一觉而已?。


    “玄商?”暝暝低头看面前这?个干瘦的老人,她困惑不解。


    暝暝朝广场的火堆爬了过去,她想要把火堆里的玄凰叼出来。


    这?个时候玄商的声音响起来:“阿娘死了,死了……就要烧干净,让身体、灵魂重归天地间。”


    玄凰化作的飞灰扑在暝暝脸上,一如天上的雪落下,她似乎从未在那场大雪中醒来。


    暝暝看到玄商颤抖的手为玄凰立下墓碑,他的字迹优美却也带着老者的颤抖。


    几日后,在村外?的田野上,暝暝与玄商并?肩坐着。


    玄商指着不远处的一个墓碑说这?是他的妻子的坟墓,早二十年她就死了,他给她立了碑。


    玄商对暝暝说,等他死了,他死后烧成?的灰烬也会被放进这?墓穴里。


    他还看了眼村外?奔跑的孩童,慢悠悠说。


    “这?些都是我的学生,现?在村子里已?经不需要出去打猎了,大家驯养的动物与种?植的食物已?经够我们生存,我们开始追求更多的东西……诗歌、文?学、音乐,识字的学者也成?了更受尊敬的人,暝暝,这?就是我们。”


    “太快了……”暝暝现?在甚至不敢把自己的身子像以前那样靠在玄商的身上。


    这?样脆弱、生命短暂的人类怎么能生出那样美味的情?感呢?


    就在暝暝思考的时候,身后传来一道中年女人的吆喝声,这?是玄商的女儿。


    她朝玄商与暝暝使劲挥手:“阿爹,吃饭了。”


    此时,暝暝感觉自己的身侧一沉。


    一个极轻又极沉的人类身体靠到了她的身上。


    “这?个是……我的女儿……”玄商低沉的喃喃声传入暝暝耳朵,但?它?低得几乎要听不见,老人的口齿也不清晰……


    “阿爹,阿爹!”在女儿的一声声呼唤中,这?位漂亮的中年女人越过田野奔跑过来,玄商就这?么死在暝暝的身边。


    大雪依旧纷纷,暝暝用自己的蛇尾卷着一支笔,学着人类的文?字,给玄商写下碑铭。


    玄凰的后半生与玄商的一生,似乎并?无遗憾,但?暝暝不知自己的去向。


    自己该做什?么呢?去觅食满足自己没有止境的食欲,又或者是继续睡觉?


    暝暝行?走?在田野上,又开始了自己的思考。


    直到鬓边戴着白花的几位年轻人经过暝暝身边的时候,他们朝暝暝行?礼,恭敬地唤了一声老师。


    老师?这?不是他们呼唤玄商的称呼吗?为什?么要这?么呼唤自己?


    暝暝歪头看着这?几位年轻人,有些不解。


    “老师曾经给我解过惑。”一位学生回答。


    暝暝恍然大悟,自己前些日子跟着玄商进进出出,认识了这?些人类孩子,他们有问题问自己,她也就随口解答了。


    这?对于人类来说也能算是老师吗?


    暝暝知道玄商的梦想就是当一位教书育人的先生,他希望把自己的知识传播给无数无知蒙昧的人们,她知晓老师的含义。


    罢了,她以前就这?么跟在玄商与玄凰身后,他们做什?么,她就做什?么,现?在玄商也死了,她也做他做过的事情?好了。


    暝暝有了自己的决定。


    就这?样,暝暝成?了一位老师。


    人类还是惧怕妖类,所以她披上了白袍。


    与其他生出灵智法力高强的妖族不一样,暝暝至今还未化形。


    她无法想象自己人类的模样,勉强变出也十分?怪异,所以她干脆放弃了化形。


    一条蛇披着白袍,就变成?了白衣。


    第40章 第四十口


    “后来呢?”


    如当?年的玄商与暝暝一样, 陆危与暝暝并肩靠在这片麦田的尽头。


    听完了这个美好得仿佛诞生于上古时童话的故事?后,陆危如此?问暝暝。


    后来,就是没有后来了。


    暝暝的脊背靠在他的手臂上,双膝屈起, 她环抱着自己的膝盖, 轻声回答他的疑问。


    “经历这些事?情时, 我还不理解何为人类的生老病死与七情六欲, 也不知我当?年卷着尾巴写下的墓志铭有什么特?殊的意义。”


    “我在认知尚且混沌愚昧时遇见了他们?, 那段记忆模糊得好像蒙上了一层雾。”


    “那段时光模糊、蒙昧、混沌,还品不出其中蕴藏的强烈情感。”


    “直到我更?加了解人类,知道了这世上的爱恨离别、生老病死、万般遗憾, 当?初那段时光才逐渐明晰,那杂陈的五味被雕琢得更?加清晰刻骨。”


    “可当?我真正意识到那有多珍贵的时候, 它已经离我很远很远了。”


    暝暝说这句话的时候,长?睫轻轻颤着, 有一种很沉重的悲伤从?她的身体里流淌出来。


    没有什么人能感应到与她类似的悲伤, 因为只有她拥有如此?漫长?的年岁。


    暝暝把玩着从?陆危身上落下的粉色围巾:“我没想到它居然真的愿意跟着你,保护你,这是玄商送我的东西。”


    这段故事?里没有陆危,他依旧听得很认真,很难想象在他身边的这位姑娘在那样古老的上古时期就出现了。


    他没走过她的一生,却有幸聆听了她的一生。


    “白衣是你, ”陆危问, “你那时候还是一条蛇?”


    原来,无数人类供奉的圣人白袍之下竟是一条蛇。


    “是, 我化?形总是不得其法?,可能是因为我的身体太过庞大。”


    “别的妖族要化?为人形是因为人类身体的经脉更?适合修炼, 但我不一样,我不需要吸收天地灵气,我只需要吃就好了。”


    “化?形并不影响我的行动,那时候的人类法?术修为都很低微。”


    “我也是在那时候遇到脩的,他其实有名字,叫许脩,他应当?算作?我的学生吧?我没什么印象了。”


    “他的行为有些古怪,很多我都不理解。”


    暝暝有讲起了一段并没有陆危的故事?。


    她恍然间想起,自己的这位学生脩竟跟了自己有上千年,比当?初那位长?宵国大将军陪伴的时间还要更?久。


    ——


    白衣之名逐渐闻名四方,披上白袍的暝暝认真在当?一位老师。


    暝暝不仅将自己知识教给?人类的孩子们?,也与其他人类的学者交流。


    她性情孤僻,除了学术之外几乎不与其他人类沟通。


    所以这位在人类中名声大噪的白袍人在其他人类看来十分神秘。


    她写下的三本著作?对后世影响深远,画像被虔诚摆放在人类庙堂之中,世人皆知“白衣”之名。


    暝暝除了教导人类,对于小小妖类她也来者不拒。


    在她这里,只有学生与老师,并没有人妖之分。


    她会救助山里的小妖怪,他们?受了暝暝的恩惠,暝暝索要的报酬也只是一份食物。


    ——一份蕴含着他们?感情的食物。


    吃下这类含着丰沛感情的食物,暝暝能满足自己的食欲。


    那些妖未来可能会成长?为残暴无情的妖王,又或者是一心求道的妖仙。


    但在他们?幼时,多少存着一分温情与善念,所以也能供奉给?暝暝美味的食物。


    暝暝不管他们?未来会是多么邪恶的妖怪,她只想完成这些事?,用以填满自己空虚的漫长?一生。


    食物、供奉、成长?,暝暝的法?力愈发高强,她的身躯庞大到没入群山之中。


    此?地为巴山,因偶尔有人类见到她的本体,便将她的本体称作?巴蛇。


    暝暝救过许多妖族,其中有一位名为“许脩”,其原形与暝暝的本体很是相似,都是青黑色的蛇躯。


    暝暝救起他的时候,他正被人类的孩童抓来取乐,将他的身体两?端绑在竹竿上,两?位小孩抓着竹竿相击嬉戏。


    暝暝认出这两?位衣着华贵的小孩是当?地官家的孩子,上前?去将许脩救下。


    这两?位小孩知道暝暝是个大人物,吓得不敢说话。


    待两?位小孩离开之后,暝暝的法?力幻化?出实体撑起白袍的袖子,把五脏六腑快要被扯裂的许脩捧了起来。


    早些年她也略学了些治疗法?术,抬手便治好了许脩的病。


    她以为这蛇没有灵智,本想把他救治之后便放生。


    但许脩缠着她的袖子爬上了她白袍的蒙面处,口吐人言,是小孩的声音。


    “你为什么救我,我陪他们?玩耍,他们?说好玩到尽兴就赠给我金银珠宝。”


    暝暝歪头,有些疑惑:“但这样,你很疼,还会死去。”


    “那又如何?没有钱财我就不能获得更?强大的力量,镇子上卖的那些人类仙丹,我们?妖族吃了大有益处,你说妖族怎么就研究不出这样的玩意呢?”


    暝暝掏了掏口袋,掏出些金灿灿的钱财,问许脩:“这些钱财,够吗?你还是个小孩儿。”


    这位幼年妖族的声音让她想起了当?年的玄商,一样的清脆悦耳。


    这就是脩蛇的能力,它狡诈、变幻多端,只一照面就能凭借下意识看出对方内心最在意的东西,从?而以最吸引人的姿态出现在他人面前?。


    “不够,我们?蛇的欲望可是无穷的。”许脩绕着暝暝掌上黄金绕了一圈,他收下了这些宝贝,却还是不知餍足。


    暝暝觉得许脩说得对,她是食欲不也是日?渐膨胀吗?


    她耐心地问:“小蛇要多少才够呢?”


    “你满足不了我!”许脩惊讶于自己竟然在暝暝面前?展露了贪婪的一面。


    很多人与妖不会喜欢贪婪的朋友,所以他通常以温良无害的形象出现,以最能接近对方接近的姿态示人是他的本能。


    这个时候的许脩还不能有意识、主动地去使用这个能力,他所说的实话代表着暝暝最希望看到他的姿态就是原始本真的形象。


    但是暝暝没有害怕他,为什么?许脩疑惑地看向?暝暝。


    暝暝不解他的能力,自然无法?理解他的疑惑,所以两?道疑惑的视线相互碰撞。


    最后还是许脩先开了口:“你不怕我说的话,没有尽头的欲望多么可怕!”


    暝暝淡淡地应了声:“是。”


    “是——你知道可怕,为何不怕?”许脩还是不解。


    暝暝想,因为她也是这样可怕的蛇。


    她知道放纵自己食欲会带来糟糕的后果,但这就是她的天性,她为什么要害怕自己的天性?


    贪婪与成长?是所有生物的天性,就像藤蔓会无止境地向?上攀爬追逐阳光。


    植物宁愿死在炽烈的阳光下也不愿生存在暗无天日?的地底。


    生物也会繁衍,他们?整个种群会筛选出更?强大、更?适应环境的后代,他们?也在追求着无穷无尽的力量。


    人类么,人类最复杂,他们?的感情有些与欲望无关,有的时候那种感情却庞大得没有边际,这是脱胎于天性之上的、更?令人惊叹的奇迹。


    这个世间没什么可怕的,就算是玄凰被焚烧成飞灰、玄商靠在她身上死去的那一日?,她感受到的也只有无尽的怅然。


    ——就像是陷入一场终不会醒来的梦境,她无法?拨开迷雾看清自己的目标。


    可怕的——或许只有未知与迷茫。


    暝暝对着许脩摇头。


    她捧着这条小蛇往前?走,慢悠悠地、一字一顿地说道:“因为我也这样。”


    向?人类学者交流学习,是要探索知识的边界,那边界没有彼岸,便更?加强烈地吸引着他们?去探索。


    而她作?为一条蛇,那与日?俱增的食欲也让她贪婪地去探索更?多食物。


    许脩朝她张大嘴,嘲讽道:“果然是虚伪的人类。”


    暝暝不介意对方把自己看为人类,自己在别人眼中是什么形象并不重要。


    人也好妖也罢,一切都不重要,白衣只是一具无关紧要的躯壳。


    人类与妖族找她学习,全凭对方是否自愿。


    给?了许脩黄金,她也打算送走它了。


    于是在人类的府邸之外,她将许脩轻轻放在地上。


    许脩直起身子问她:“刚刚那两?个小孩子叫你老师,你教人类,教妖族吗?”


    “教。”暝暝问,“你要学吗?”


    “我不喜欢人类的繁文?缛节和说教。”许脩龇牙。


    “我从?不教那些。”暝暝教给?那些年轻的人类孩子与小妖族都是纯粹的知识,与道德规则无关。


    “可以教我吗?”许脩问。


    “可以。”暝暝又伸出白袍的袖子,把他渡了上来。


    许脩问:“你不怕我学了知识就去做更?多的恶事?吗?”


    “你不学知识也会做恶事?。”


    “学了知识会更?有能力做恶事?。”


    暝暝的脚步顿了下来,她幽幽的声音传来:“那又如何?我只是想找些事?情做。”


    她没什么大义,只是想要做自己想做的事?,仅此?而已。


    不转移些注意力,她会被那食欲支配的。


    她并不想吃那些富有感情的人类与生物,那种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意外地美好。


    这是她定给?自己不能打破的底线,是她在漫无边际的生命原野上前?行的唯一锚点。


    没有这道参照的红线,她会彻底迷失,沉沦在无尽混沌之中。


    暝暝还是教了那两?个官家的小孩知识,他们?与城里的贫民孩子一起上课。


    暝暝肩头盘着许脩走进课堂,那两?个小孩吓得不轻。


    他们?指着许脩说:“老……老师,那天的蛇是妖怪。”


    许脩从?暝暝身上爬下来,坐在学堂正中空出的位置上,摇头晃脑说。


    “妖又如何?现在我只是老师的学生。”


    暝暝没把许脩当?成什么特?殊的存在,她继续自己的教学,就这样,许脩成了她第一位朝夕相伴的学生。


    课后,原先把许脩绑起来的两?位小孩跑过来找暝暝道歉。


    他们?不知道暝暝已经知道他们?与许脩的交易,只是担心尊贵老师的宠物被他们?抓来玩闹,会引得暝暝不悦。


    “老师,对不起。”他们?对暝暝深深行礼,“我们?不知道它是你养的蛇妖。”


    “哦……”暝暝淡淡应道,她急着回去吃饭,就随意点头。


    这样漫不经心的态度让两?个孩子很是惶恐,一紧张险些要哭出来。


    “老师,您不生气吗?若是生气就尽管责罚我们?……”


    “为何要生气?你们?想如何就如何。”暝暝的情绪还是没有起伏,她懒得去干扰人类的事?情。


    人类有的时候与野兽无异,她又不负责教他们?做人。


    “老师——”那两?个小孩还是想呼唤暝暝,她已经走远了。


    暝暝这样的态度始终悬在他们?的心头,后来他们?行事?的时候再没有做过类似的恶事?,他们?也将属于自己的人类城池治理得很好。


    尽管暝暝自己对人间事?漠不关心,但总有人想要追逐她,这两?个孩子是这样,许脩也一样。


    “他们?说我的颜色与藏在巴山里大蛇很像,但我不是巴蛇,我的种族是脩。”


    某一日?吃晚饭的时候,许脩对暝暝说出自己的原形。


    暝暝面前?摆放着自己制作?的美食,她细细品味,漫不经心点头。


    她不在意许脩的原形,这世上所有东西她都不在意。


    许脩知道她没在关注自己,有些恼恨。


    这段相处的日?子已经让他将暝暝纳入自己的所有物范畴,她也是他追求的物件之一,是他欲望的具象化?体现。


    许脩钻进暝暝的饭碗企图引起她的注意力,但暝暝还是一副困倦、集中不了注意力的样子。


    她的筷子夹起许脩,将他送入口中。


    就在许脩的脑袋即将探进她白袍的时候,她的筷子停下来,这才反应过来。


    “啊,是你啊,许脩你怎么跑到盘子里了?”暝暝很快闭上嘴巴,把许脩放了下来。


    “老师,我说我的种族是脩。”许脩盯着暝暝白袍下的阴影,一字一顿强调。


    他希望她记住他。暝暝勉强抬眼看了他一眼,暂且记住了。


    她继续吃饭,许脩的声音冷不丁地再次响起:“老师,我的种族是什么?”


    “可能是黑蛇?白蛇?”暝暝抓起许脩,端详了一下他黑色的身子,恍然大悟,“黑蛇。”


    “老师——”许脩的利齿没入暝暝的白袍,这一下应该是咬到白袍下的血肉,但许脩分明感觉到白袍之下没有实体。


    “嗯?”暝暝懵懂地歪头看许脩。


    “您过目不忘的本领哪里去了?”


    “你的种族不是什么很重要的知识。”


    许脩发现,暝暝对自己态度与当?年她对待那两?位小孩一样,他们?都是暝暝世界里彻底的局外人。


    暝暝不想与这世间的一切有太多的交流了,他们?的寿命于她而言太短太短,她不想再经历那个茫茫的冬日?。


    “你这样我会伤心。”许脩惊讶于自己再次对暝暝说出了实话。


    “嗯……”暝暝应,“那又能怎样呢?”


    “老师,要怎样你才会记住我?”许脩执拗地问。


    暝暝挠头:“不知道。”


    她夹起桌上的美味凑到许脩面前?,柔声对他说:“许黑,吃吧。”


    她还是没记住他的种族,也没记住他的名字。


    但是,但是!


    许脩想,这并不公平,暝暝一身白衣已经深深印刻在他的记忆中,她已经在他心里扎根了。


    她是他的老师,她就要一辈子跟着他,


    一千年一万年——直到沧海桑田变换,她都应该在他身边,谁让她当?初多管闲事?救了自己?


    他如此?在意她,她凭什么对他半分印象也无?


    他想要她满心满眼都是他,这种占有欲疯狂滋长?,直到涨满许脩的所有思绪。


    他是最贪婪的蛇,对他想要的一切都会不遗余力追逐,面前?这还未露出真正模样的白衣姑娘也是他想要牢牢占有的目标之一。


    他开始变得懂事?,会主动帮暝暝整理书籍,甚至学了一手高超的厨艺来给?暝暝做饭。


    几百上千年的陪伴总算让暝暝记住了他的名字。


    “许脩——对吗?”暝暝从?身后许脩的尾巴上接过一本已经誊抄整理好的书籍,渺远迷茫的声音传来。


    “你跟在我身边这么多年了,怎么还在呢?”暝暝还盼着许脩离开的时候给?她一点小小的报酬满足她的食欲呢。


    这些年来许脩也给?她做了不少食物,她都礼貌地品尝干净,但说实话,这家伙的厨艺不如自己。


    神奇的是他做的菜肴中几乎没有她喜欢的那种感情味道,他是一条冰冷到极致的蛇。


    许脩这个时候的声音已经接近成年,开口便是清朗的少年嗓音,悦耳低沉:“老师,您救了我,我自然要报答。”


    “我都说了,走的时候给?我留些吃食就行,好了,你该去做自己想要做的事?情了。”


    暝暝打了个哈欠,她很困,便径直趴在了案几上。


    “我想做的事?情自然是陪在老师身边。”


    许脩在暝暝身边盘了起来,他的身形舒展,尾部竟然延伸到门?口了。


    他的修为已经足够化?形,以他的能力自然能幻化?出世间最俊美的男子来。


    也不知道他化?形之后的样子暝暝会不会喜欢,她是人类,应当?会对漂亮的人类皮囊心动吧?


    就算不是真正的心动,只要有一瞬间的触动就好。


    许脩的蛇尾悄悄缠上暝暝曳地的白袍,他欺近睡眼朦胧的暝暝,朝她的脖颈处低下头。


    “老师,我要化?形了。”


    “嗯?这么快,需要我给?你护法?吗?”


    你看,暝暝分明连他的名字都记不住,她却会第一时间询问他是否需要帮助,像是在意极了他。


    “不需要,只要老师在身边我就能化?形了。”


    许脩的蛇尾已经探入暝暝的白袍,这一瞬间,天生的欲望将许脩支配,他想要撕下这白袍,用身子缠紧她的身躯,用翕张的鳞片摩挲过她的每一寸肌肤。


    他会是世上第一个看到她真正模样的人吗?


    他抱紧她的时候她会挣扎吗?


    她就这样孤孤单单上千年难道就没有半分欲望吗?她会喜欢他吗?她会愿意与他共赴这极乐之境吗?


    她……是否对他有那么几分的在意?


    无数肮脏无措的思绪涌上许脩心头,直到他的蛇尾即将与暝暝身体相触的前?一瞬间,暝暝终于开口了。


    她的嗓音还带着困倦的迷茫:“许脩,你靠我太近了,离我远一些。”


    “老师,我想做什么你不明白吗?”


    许脩上半身已经化?作?人形,赤裸的男子上半身形堪称完美,俊秀的下颌之上,薄唇长?合似蛊惑人心的鬼魅。


    暝暝勉强驱散睡意,她的身子撤离些许,像是在躲避。


    ——早些年她还未化?形的时候在山里觅食,像许脩这种蛇都是她的捕猎对象。


    她这次出来太久,许脩一直不离开,她也就没回山里睡觉,现下许脩如此?靠近她,她想要进食的欲望已按捺不住。


    “做什么?”暝暝总算舍得思考了,她恍然大悟道,“你如此?也情有可原。”


    兽类发情是很常见的现象,毕竟他们?勉强也算得上同族,许脩如此?可以理解。


    许脩觉得暝暝可能会躲避、厌恶他,又或者……有极低概率她可能也是在意他、愿意和他靠近的。


    但他没想到,都到了这种时候暝暝竟然还是以学术的姿态,包容地对他说“情有可原”。


    什么情有可原,她知道他要做什么吗?


    她知道!为何她不躲不嫌恶他?


    若是不讨厌,她似乎也没展露出喜欢的样子来。


    许脩在原地僵了一下,似乎有些困惑,这还是他第一次困惑。


    暝暝的袖子推了推他的身子,正好按在他赤裸的胸膛上:“许脩,我说了,离我远一些,我不会和你做这样的事?。”


    若是许脩靠得太近,她可能就张口先把他吃了,她不想吃他,所有有感情的生物她都不想碰——即便他们?是世界上的极致美味。


    “老师,我是一条贪婪的蛇。”许脩按住了暝暝的袖子。


    经过这些年的修炼,他自认为自己可以压制住暝暝。


    他的这位老师似乎并不擅长?修炼,身体孱弱得很,行动时总是展现出弱柳扶风的姿态,还总是一副困倦模样。


    这只是因为暝暝藏在白袍下的本体是蛇,有的时候她在许脩面前?懒得维持人类的姿态,就像蛇类一样没骨头似的软下身子。


    暝暝听了许脩的的话,对他点头,她自然知道蛇有多贪婪。


    她的袖子抬起强硬的拦开许脩的手,但他已经靠了过来。


    在布帛的撕裂声中,许脩扯开了暝暝的白袍,这是他的老师。


    ——这还是他第一次见到她的模样,他不在意她的真容如何。


    她只是他强烈想要追求的目标而已,不论她有着怎样的一张面庞,他都会紧紧抱住她,用他的蛇尾缠住她的身躯。


    他会入侵她的身体,彻底地占有她,在之后的日?子里他会将她带在身边,形影不离……她只会是他唯一的所有物。


    在许脩靠过来的时候,暝暝的全身肌肉瞬间绷紧.


    她所有的心神都用来控制自己对他的食欲,但他还是不知好歹地更?加亲密地欺近她。


    她金色的蛇瞳眯成一条细缝,睡意朦胧的眼眸水光之下,如惊涛骇浪般掀起的食欲赤裸裸地呈现在许脩面前?。


    吃了他!吃了面前?的食物!


    他比自己弱小,他天生就是自己捕猎的对象。


    他甚至不是人,是一条邪恶的蛇,她为什么不能吃了他?


    从?他修长?的人类脖颈上咬下去,折断他的脖颈,用蛇尾将他全身骨骼全部绞断,趴在地上细细品尝他流淌在地的冰冷血液。


    他的蛇头掉下来的时候应当?还会一张一合,仿佛在控诉她的暴行,但那又如何?


    她只是——饿了啊。


    万千想象的血腥画面化?为暴虐的食欲涨满眼瞳。


    在掀开白袍的那一瞬间,许脩看到的老师真容便是这般模样。


    他以为自己的贪婪已经足够可怕,但与自己的这位老师比起,他似乎稚嫩得有些滑稽。


    她现在眼里危险的光芒皆是对他的捕猎欲望,她——她也是一条贪婪的蛇!


    许脩盯着身下的大蛇,愣了一瞬,他哑着声开口:“老师这是……想吃了我?”


    他低头,将自己美味的头颅凑近她的嘴巴:“那么,请您食用。”


    暝暝的身子一抖,她拼尽自己全身的力气将许脩掀开。


    即便是这样的情况也没能让她生气,她拖着自己的身子离开书房,这里不能再睡觉了。


    她好困好困,只想马上睡过去,不然就要吃一些东西。


    “老师,这就是你吗?”蛇尾人身的许脩靠在暝暝原先趴着的地方,开口询问。


    “是我,好了许脩,不要过来,我要睡觉了。”


    暝暝打了个哈欠,她回到自己的房间,整条蛇爬上床榻,倒头便陷入了沉睡。


    她睡觉的时候不会做梦,无思无想无念才能彻底压制自己那可怕的欲望。


    许脩自然是跟了过来,他行动的时候,身后的蛇尾化?为人腿,低头随意将暝暝落下的白袍拾起,披在身上。


    看到暝暝真身与真实性情的他站在原地思考了许久才开始继续行动。


    许脩意识到一个问题,他掌控不了她,他永远无法?像控制一个脆弱人类一样把她日?日?夜夜拘束在身边。


    她困倦、漫不经心是因为她真的没有将他放在眼里,他在她眼里不过是虫豸而已。


    追不到抓不住——这种求而不得的感觉仿佛钻心的虫,时时刻刻折磨着许脩,促使着他不由自主地接近她。


    许脩来到暝暝的床边——她果然没把他当?回事?,连这样私密的地方也没有布下任何禁制。


    许脩合衣躺在了暝暝身边,陪着她一起睡了过去,在她醒来之前?准备好了早餐。


    所以暝暝醒来时看到的就是许脩靠在床边的椅子上,还是一副俊美的人类模样,挑唇望着她笑?。


    “老师,醒了?”他低声询问她。


    暝暝慵懒地伸直自己的身子,她没搭理许脩的话,只是凑上去尝了尝他做的早餐。


    很意外,这早餐美味万分,它内里藏了些许以前?没有的东西——感情。


    暝暝把早餐都吃光了,许脩察言观色的能力很强,他看出暝暝对这次的食物很满意。


    他问:“老师,是以前?的不好吃吗?”


    “和以前?的不一样。”暝暝的蛇尾将许脩身上的白袍扯了过来,这是她的衣服。


    她一扯,许脩便光裸着身子了——暝暝当?然不在意一条蛇到底有没有穿衣服。


    她径直将自己又伪装了起来,继续询问“你什么时候离开?”


    “有哪里不一样?”两?个人同时说出了不同的问题。


    暝暝好脾气地回答了许脩的问题:“感情是一种很好吃的东西。”


    “感情?”许脩笑?,“食物里怎么会有这样的东西?”


    “烹饪食物的时候寄托的感情会让菜肴变为人间至味,这不需要太复杂高超的烹饪手艺,只需要一点纯粹美好的心思就好,许脩,你这是从?哪里弄来的食物,我很喜欢。”


    暝暝的蛇信子嘶嘶吐了吐,她根本没去注意这食物到底是谁做的。


    “怎么可能?”许脩面上的笑??*容僵硬些许。


    “许脩,不要质疑我的嘴。”这是暝暝最有自信的领域。


    她三言两?语便将许脩内心深藏的感情揭露得一干二?净。


    这感情是对她的,而她自己毫无察觉,还用这般学术理性的语言去形容它.


    许脩死死盯着暝暝,似乎有些恼恨,他怎么可能会对她有感情?


    他分明是蛇啊,蛇的血液如此?冰冷,如何能生出感情这样的东西?


    他对她明明就只是对某种稀罕物件的占有欲而已啊。


    许脩自己也看不清的内心被暝暝看破,他不愿意承认,但也不想离开暝暝.


    世人皆知在那白袍学者身后多了一位形影不离的学生,替她处理所有繁杂的事?务.


    暝暝没管许脩是否跟随着她,她在计划着自己的下一次沉睡.


    许脩还会给?她做饭吃,那些菜肴对于暝暝来说十分美味.


    许脩知道暝暝展现出的兴趣不似作?假,他是真的……真的爱上了她.


    与占有贪婪无关,他就是爱她,这种软弱的感情竟然也出现在他的身上了。


    许脩托腮,看着不住打哈欠的暝暝,只感到一阵可怕的凉意袭上自己的身体.


    感情对他来说是可怕的东西,他追求力量与地位,暝暝在他的计划中不过是掠夺路上顺带摘下的成果而已.


    但他现在就这么看着她就觉得心脏在怦怦跳,视线一刻也不愿意离开她。


    若她是个普通人类姑娘,他不介意在她面前?伪装一辈子.


    与她成亲,当?她善良优秀的丈夫,与她度过一生,他们?两?情相悦好不美满。


    但——暝暝的眼中并无他,这条可爱的、该死的、善良的、他喜欢的蛇妖满心满眼只想着一件事?——吃。


    吃更?多更?美味的食物,把他吃了,把周遭的一切也吃了,最后天地也吃个干净。


    若是可以,许脩也想把暝暝吞入腹中,让她与自己彻底地合为一体,但他甚至没有能力去胜过她。


    她是一条修炼不知多少年的大妖,她的法?力他一眼望不到尽头,像是浩瀚的山海。


    暝暝像一把沉重的、无坚不摧的锁牢牢把他锁在身边,而他无力反抗,因为他爱她。


    “感情是很可怕的东西。”许脩在某一日?如此?对暝暝说。


    暝暝一边吃着他烹制的食物一边回答:“不,它是很好吃的东西,所以许脩这是你从?哪里找来的厨师?”


    “是我自己。”


    “怎么可能?”这回轮到暝暝不信了,她自己就是蛇,她还不了解蛇吗?


    蛇怎么会有感情呢?


    许脩把暝暝面前?的盘子拖了过来,不让她再碰自己的食物。


    他闭上眼偏过头对暝暝说:“我明日?就要离开了。”


    他在一瞬间下定决心,做了某种决定。


    “好。”暝暝没有问他为何要离开,也没问他要去哪里,她只是应了声表示自己知道了。


    许脩知道她就是这样的蛇,相伴这么多年,她到最近才记住他的名字,如此?可恶。


    可他偏偏就是爱上了她,在他看到她真正眼睛那一瞬间,他就被她眼中藏着的贪婪欲望折服了。


    怎么会有这样的妖呢?她比他还可怕,却仿佛魔鬼般诱他沉沦,他眼中的欲望比他肮脏的内心更?纯粹,这对于他这样的恶种来说是致命的吸引。


    许脩起身朝暝暝凑近些许,但暝暝躲开了。


    “许脩,你都看到了还靠近我吗?”暝暝疑惑。


    “我自然是喜欢你才靠近的。”


    “又骗我。”暝暝只当?是蛇类狡诈。


    实际上许脩没有骗过她,由于天性,他在她面前?永远是本真的样子——赤裸裸的邪恶。


    “离开之前?要给?我留一样吃食。”暝暝对许脩说。


    “不给?会如何?”


    “不给?就不给?咯。”


    暝暝的回答还是这样漫不经心,这只是她的规矩而已,自然有人不遵守,她也不会计较许多,毕竟不是真心奉上的食物也不能满足她。


    “我给?你的吃食自然能满足你。”许脩起了身,与暝暝告别。


    暝暝轻轻的嘲笑?声响起,许脩知道这是暝暝在笑?他不知道自己的食量。


    “能让你饱腹——即便只有那么一瞬间,它也值得。”


    许脩转身离开了房间,暝暝则打着哈欠回了房间,气氛都渲染到这里了,她自然十分期待许脩给?她留下的食物。


    次日?,她的房间里多了一枚木匣子,许脩离开的时候没留下什么话,只有一样暝暝想要的食物藏在匣子里。


    暝暝用白袍袖子打开匣子,内里躺着一枚淡粉色的糕点,是精巧的花朵形状,闻上去有一股奇妙的异香。


    是某种奇花的香气吗?暝暝没有尝出来。


    这枚糕点像是许脩亲手烹制,一入口暝暝就瞪大了双眼,睡意顿消。


    到目前?为止,这是她品尝过最最最美味的食物,许脩没有骗她。


    这是什么食材,由怎样的工艺烹制而成?


    这念头只在暝暝的内心闪过一瞬,而后她便不再去关心它的来源。


    追求得愈多,她的欲望就膨胀得愈快,当?下倒不如就这么享受这块美味糕点。


    暝暝舔了舔手指.


    ——


    这段在脩蛇看来是漫长?又美好的记忆,他与暝暝相处的每一个细节都被他牢牢记住。


    它藏着千转百回的感情与思念,皆来自于脩蛇。


    但这段记忆,在暝暝口中,只变成简单的几句话。


    “我救了他,他就留在我身边陪了有几百年吧,可能也有一千年,我不太记得了。”


    “他化?形前?做的东西不好吃,化?形之后做的东西有些好吃。”


    “走的时候他留给?我的报酬最好吃,我不知道那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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