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中划过一丝异样的波纹。
托尼敏锐地向身后看去, 却什么也没看到。
然而，很快，这种波动扩大到了不容忽视的地步。从审讯室的中心开始, 地面划出了一条无形的沟壑, 而托尼的眼前，也如同镜面一般, 出现了另一个自己。
【把分界线弄得更清晰一些。】艾彼提醒道。
【好的，加点金光、加点火花……这样应该就不会注意不到了。】
横跨房间中心的四条边线都开始冒出金色火花，如同被焊接在一起的金属面板一样，两个托尼站在线条两侧，面面相觑。
“别碰交界线……”艾彼抬手阻止他们靠近, “先不要越过去。”
“这是什么？”两个托尼异口同声, 离艾彼近的那个托尼转过头看向她。
艾彼越过近处的托尼，对另一个托尼说：“抱歉，让我解释一下。”
“我也需要解释啊！”近处的托尼不满地说。
“我知道，”艾彼安抚道, “但他比你少经历了几秒钟。”
“What the……”托尼欲言又止, 并听到了自己的回音，他瞪回去, 像是在警告对方不要学自己说话。
“嘿！现在很明显我们是同一个人好吗！”另一个托尼对他说，“我不需要模仿你，我们的行为模式是天然相同的！”
艾彼鼓起掌来：“没错, 不愧是你, 一下子就抓到了要点。”
她指了指漫射着金光的线：“这个，是时间边缘。”
又指了指远处的托尼：“那个, 是大概50秒前的你自己。”
“那半边房间整个都是几秒前的时间线, 我把它移到了能同步交流的‘位置’。”
远托尼按了按额头：“你知道你塑造了多少个悖论吗？”
近托尼疑惑地问道：“这有什么用？你想跟几个我说话？”
“我刚刚不是说了, 希望你和过去的自己对话？”艾彼解释道，“我很抱歉不能把真正的很久以前的你带过来，那样会改变的时间线就太大了，但我想到了另一种方式。”
她指指两个角落都有的矮桌：“打开抽屉。”
托尼和托尼分别向两个方向前进，依言打开了自己的抽屉。
里面是一瓶药剂和一根针管。
“我希望你们中的一个能自愿使用绝境病毒的解药，然后和有绝境病毒的那个托尼进行对话。”
艾彼抬手阻止他们插嘴：“如果，你们最终的对话结果是继续自己的事业，那我不会再做什么，剩下的是国际法的事。”
“但如果你们无法统一意见，那我希望你们能在这里达成共识再离开。”
艾彼做了个请的手势，示意自己说完了。
“你疯了。”
“我同意。”
“根本没有必要做这些多余的事。”
“完全是浪费时间。”
“你们为什么不干脆直接给我来一针算了？”
“嘿，你别给她出主意！”
艾彼抬起空无一物的双手：“因为我尊重你。”
两个托尼不说话了。
“你是天才，托尼，你有世界上最聪明的大脑，你解决了大量的没有人解决过的问题，所以我有什么资格不在乎你的想法呢？”
她坚定地看着两人：“我在乎，所以我希望你能自己想清楚，一旦你思考过两次，依然还是决定前行，那么这就是你最终的决定。而我也会明白我自己该做什么。”
两个托尼都犹豫起来，其中一个张了张嘴：“但这没有意义。绝境病毒没有影响我的想法。”
“我不同意，”艾彼确定地说，“X教授只说你的精神状态很正常。托你的福，我试用了绝境病毒，你知道我当时最大的感觉是什么吗？”
“我很饥饿。”
“我从来没有那么饥饿过，哪怕是在一个饼干都没有的饥荒年代。而我知道，饥饿会促使人必须去觅食，即便我本来想做其他事。”
艾彼询问地看着托尼。
“你也许并没有感到身体上的饥饿，但你是否开始对自己的成就感到不满足？”
如果是以前的托尼，绝对不会在绝境病毒还没准备好的时候上线。
它至今仍能让使用者自爆。
而这是一款公共产品绝对不应该有的隐患。
如果不是急于完成自己的伟业，托尼必然会剔除这个可能再进行投放。
艾彼现在十分确信，停止绝境病毒的托尼，绝不会与现在的托尼同行。
“人的大脑可以控制身体，但是人的身体也能影响大脑。哥谭有一个罪犯叫毒藤女，可以通过释放荷尔蒙来控制其他人，你能肯定自己不会被身体的变化所影响吗？”
“我确定，”托尼冷笑道，“如果这就是你想说的，我得告诉你，我每时每刻都在监控自己的身体指标……”
“那你为什么要喝酒呢，托尼？”艾彼轻声问道。
两个托尼同时惊诧地睁大眼睛。
“难道不是想用酒精影响自己的大脑？”艾彼继续说。
托尼无可反驳，愈加气恼地瞪着艾彼：“你竟然用我为你做的事来攻击我！”
“我只是在说存在这种可能——你的欲望来自身体的变化，而我们应该验证一下是否如此。”
艾彼循循善诱道：“使用解药，消除绝境病毒的影响，看看你自己的想法会不会变。这不会造成任何不可逆的情况，你们可以决定是使用了绝境病毒的托尼留下，还是没使用病毒的托尼留下。”
“那个不被留下的人只要走过时间边缘，”艾彼指指金色划线，“就会消失。所以，这是完全自愿的，也只能自愿，因为你们不能穿过界限影响对方。”
“等等，”托尼抬手道，“你刚刚说‘消失’？”
“是啊，”艾彼耐心地解释，“时间线终归要汇合到主流的。”
“我看起来像是会自杀的人吗？”托尼面无表情地问。
“不，”艾彼摇摇头，努力解释清楚，“你们是同一个人，他是你，你也是他，你们只是在时间上错开出一段平行线，就像在50光年和20光年的地方看同一个星球，虽然景象不同，但星球本身就在那里。”
“等等，”托尼突然闭上眼睛，他的脑海中有什么东西被艾彼的话触及了，他喘息着说道：“我有两份记忆……不同角度的，但是同一时间的……”
【还可以这样？】艾彼也是第一次知道，毕竟她们完全无视了系统读档的规则，划分出了一片持续存在的时间结界。
【我还以为你知道。】
【理论上我懂了，但实际上是怎么操作的还很模糊。】
【……其实我也学到了很多东西。】系统承认道。
托尼睁开眼睛，逐渐平复时间错位所带来的冲击，当他意识到自己本来就拥有两层记忆的时候，他对这个世界的感觉突然变了。
这是宿命论的一个典型范例，哪怕穿越时空，你也只会得到你本就得到的。既然如此，一切的努力就都没有意义，因为“命中注定”。
接触到宿命论的人，很多都会走向虚无主义。托尼有那么一刻也划过了这样一丝想法——他所做的一切努力，都只是完成宿命的一环。
哪怕他看不到未来，也无法影响过去，但他意识到了，自己处于静止的沙盘之中。
处于过去的托尼，对这件事的恐惧更加深刻，
因为他的眼前，就是那个他不知道的，但已经完成了宿命的自己。
面对虚无，他只能做两件事。
毁灭一切，或者掌控一切。
托尼的掌心隐秘地开始蓄力。
如果他能杀死未来几秒的托尼，那就证明宿命论不存在。
而自己既然是过去的自己，自然也不会有任何损失。
他从痛苦的姿态中悄悄睁开眼睛。
未来托尼正背对着他，看着艾彼。
艾彼……
他突然惊醒！
艾彼站在原地，略略有些出神，但他还记得，她刚刚说，他们可以自己决定去留！
决定未来。
那个托尼突然转过身来，惊讶地看着他。
他回忆起了几秒钟前，他要杀死自己的事。
他们相互对视着，能够从对方的眼睛中看到自己，他们要相信艾彼吗？要相信未来是可以改变的吗？
疑问回荡在心中，逐渐凝结成一个想法。
托尼掌心的能量消散了。
他们知道他们不会停止绝境病毒的扩散，所以即便注射解药，未来也不会改变。
但也许……他不知道，他是否应该期待不同的东西……
“但是如果我就是几秒前的他，那能够注射解药的就只有未来托尼。”远一点的那个托尼说，“否则我注射解药几秒后，他就也会变成注射解药的状态。”
未来托尼瞪了他一眼，但逻辑上说不出反驳的话。
“不是的，你们此时仍然是平行不相交的。”艾彼转述着脑海中系统的话。“身体的变化不会立刻发展到未来的时间线上，只有意识能够同步。”
系统：【意识可以超越时间。主系统最大的成就，就是掌握了保留意识的技术。】
艾彼：【所以他们的意识可以跨越时间边缘，但物质不行？】
系统；【没错。】
“当你们选择好留下哪个托尼后，时间线就会融合，到那时物质的变化才会反应在唯一的时间线上。”艾彼总结道。
“有意思的理论。”托尼抱臂思考着，“你从哪学的？”
【这是我们那的常识。】系统答道。
艾彼当然不能把这句话转述出去，她只好摊了摊手：“看起来就是这个样子的。”
“好吧，”托尼接受道，“可能你的能力就是这种设定。”
三人默然了一会，意识到气氛已经转变到下一阶段。
“现在，就让我们决定由谁来使用解药吧。”过去托尼说，意有所指地看着另一个托尼。
而托尼，显然并不想和解药产生任何一点关系。
他们互相看着对方，静止地如同等待猎物露出破绽的野兽。
一时间，审讯室内剑拔弩张。
第132章
“别像拿着魔戒的咕噜似的抱住绝境病毒不放。”一个托尼尖锐地讽刺道。
“哦？你是在说自己吗？”另一个托尼不甘示弱, “谁才是那个一直想把责任推给别人的人？”
过去托尼点燃脚部的火焰，略微升高一些，俯视着托尼：“我是在用纯粹的逻辑, 很明显由你来使用解药更有安全性！”
未来托尼也燃起喷射器, 升到比另一个托尼更高一点的地方：“你应该重学博弈论，只有一边收益的结果不叫双赢！”
“别当个懦夫, 托尼·斯塔克，否则我一辈子都会看低你。”过去托尼又升高了一点。
未来托尼丝毫不愿落后，再次占据制高点：“你现在就正在‘看低我’，停止继续升高！”
两人唇枪舌战了一会，最后不得不停下来, 因为他们的脑袋很快就要顶着天花板了。
托尼和托尼转过头来看向艾彼：“你觉得我们中的谁应该注射解药？”
艾彼求饶似的抬起双手：“我会留你们两个自己在这讨论。”
她准备转身, 在那之前又留下了一句话。
“马克8号和马克28号相比，当然是马克28号更好，但重要的是里面的人，不是吗？”
谁来注射解药都是一样的。
这就是为什么艾彼会带来几秒钟前的托尼, 他们根本不需要争论。
真希望他们能彻底明白这个道理, 艾彼摇摇头，走出整个通道。
下一瞬, 审讯室内立刻就爆发了一场大战！
两个托尼用手炮指着对方，毫不留情地发射攻击，白光四射, 能量冲击声不绝于耳！然而, 所有面对时间边缘的攻击都消失了，划线两旁, 没有一个托尼收到丝毫伤害。
两个托尼开启了更多攻击方式, 导弹、激光、纳米棱镜, 线条边缘附近的地板渐渐发黑，可金光依然无动于衷地呆在那里。
不可见的帷幕吞噬着一切能量与物质，两个托尼明知道结果，却依然企图给对方一个教训。
最终是未来托尼先停了手，他打开面罩，哈哈大笑地看着托尼徒劳地攻击，降落在地上。那张完美无缺的脸突然变得面目可憎，气得过去托尼向身后随意发了一枚手炮。
咔啦一声巨响，有什么东西被击碎成了猛烈四散的碎片，审讯室的内部置景显然不如墙壁结实，过去托尼的矮桌不见了。
未来托尼笑不出来了。
过去托尼在一瞬间的惊讶后，也突然反应过来：“现在好了，我没有可以注射的解药了。”
他说得平淡，努力隐藏嘴角的笑意，好像真的对此感到分外遗憾似的。
未来托尼瞪着他。
“我想他们一定准备了更多解药……”
“喂喂？”托尼不等他说完，就按住通讯器对外说道，“我们这还需要更多解药，全拿过来让我们砸个遍谢谢！”
过了一会，什么响动都没有，过去托尼耸耸肩，表示爱莫能助。
未来托尼吸了一口气，压住内心的烦躁。
他慢慢走到自己的矮桌旁，拿起放在托盘上的药剂。
药剂是密封的安瓿瓶，托尼单手打开瓶口，纳米粒子顺着他的手腕进入透明液体，开始采集信息。
“对比解药成分。”他吩咐人工智能。
不把未知液体随意注射进体内是作为富豪的好习惯，早在托尼7岁的时候，他就知道有多少人想通过药物控制自己。
“艾彼不会让我们死的。”过去托尼若有所思地看着时间边缘。
未来托尼没说话，只是执行固定程序般确定解药的成分。
“我给她解药时就预知到了她会留下备份，本以为她会给其他人用，没想到却用在了我们自己身上。”
未来托尼看了他一眼，解除手臂上的外甲，露出静脉。
银丝似的针尖没入他的皮肤，片刻后，托尼拔出针管，扔到一旁。
手臂内侧连血点都没有，就直接愈合了。但是很快，解药开始发挥作用。
他的头发不再光泽坚韧，皮肤不再流畅如细腻的大理石，托尼感受着自己的变化，发现抗拒感远比自己以为的小。
他刚刚真的有一瞬间想把药剂仍在时间边缘上，但那样就太懦弱了。就像另一个托尼所说的那样，他绝不愿意在今后都看不起自己。
他控制绝境病毒，而不是绝境病毒控制他。
恢复常人的这一瞬间，就是对此最好的证明。
托尼变回了原先的自己，突然用手扶了一下肚子。
“我好饿。”
这种饥饿感延续自绝境病毒改造过的身体，但绝境病毒会把饥饿感控制在一定程度，不像现在，失去对身体的掌控之后，他满肚子都是空空荡荡的渴望感。
他现在有了一个支持绝境病毒的论据，但最要紧的是他必须吃到东西。
托尼快步走到矮桌前，胡乱地拉开抽屉。
里面有一层是饼干！感谢艾彼，她准备得太齐全了。
托尼毫不犹豫地打算填饱肚子，然而食物刚一进嘴，他就露出痛苦的神情。
“这是什么？！”这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难吃的东西？
托尼仔细看了看包装，发现上面写着压缩饼干：低糖低脂低钠版。
也就是说，这玩意，是一个没有任何味道的小麦砖头。
“怎么了？”另一个托尼好奇地问。
“你不用费心了。”托尼反击道，“谁叫你把自己的东西都打碎了呢！”
他把小麦砖头硬塞进嘴里，拿起水壶顺进喉咙。
过去托尼能看出那玩意不怎么好吃，但依然想尝试看看，他用眼角余光在地上搜索着有没有整块的碎渣。
托尼吃了有十几分钟，终于解决了温饱，小麦砖头虽然不怎么好吃，但饱腹感是很强烈的。他坐在地上，靠着墙壁，有点过饱的瞌睡感。
“你要在这度假还是怎么着？”另一个托尼不满地说。
他现在也很饿了，这么长时间以来，斯塔克大厦的宴会餐品随处可见，他还没有一秒钟饿过肚子，如今却看着另一个自己，泛滥出渴望。
“我们赶紧解决这个愚蠢的辩论，然后回斯塔克大厦。”他催促道，
靠在墙边的托尼抬了抬手，做出一副悉听尊便的样子：“有请一号辩手进行发言。”
他打了个饱嗝。
过去托尼烦躁地在自己的房间里走来走去，最终却没有说出什么实质性内容：“所有我要说的东西你都知道！我没有必要再复述一遍，现在是你的发言时间——”
他站定，看着此时一点站起来的想法都没有的托尼。
未来托尼愣了一会，那是他的大脑在飞速运转的样子。
他知道自己的全部思想，确实没有必要再重复一遍。他希望能拯救这个世界，他看着超人这个外星人被地球事务耍得团团转，有那么一刻在想，为什么他自己不可以呢？
然后，这个想法付诸了行动，他找到了一个改变世界的药方，无限能源+种族进化，就算是上帝来了也无法阻止人类走向下一阶段。
人类本就应该走向巅峰，他只不过是催化剂。
可是，为什么是巅峰？此时的托尼突然想。
让人类成为最优越的种族到底有什么意义？他喜欢动物、喜欢人工智能，虽然不是什么种族平等主义者，但也不意味着他要把人类变得超凡脱俗。
这一切都是为了什么呢？
——哦，是为了他自己。
作为人类中最有能力的人，他可以通过帮助人类，让自己变成霸主中的霸主。他享受崇拜与服从，享受神明与常人的差距，甚至为此不惜抛弃友情。
托尼·斯塔克是不会错的，因为人们仰仗他的鼻息生活。
托尼突然用手按住了脸，手掌下，他的皮肤骤然泛红。
另一个托尼意识到了什么：“你……？不，不可能……”
他怎么可能会有不同的想法？他们是同一个人，是只相差几秒，只差了绝境病毒的同一个人！那个托尼怎么可能会有不同的想法，就因为解除了绝境病毒？！
他做过那么多次试验，严密无比地监控自己的身体，常常盯着实验室的门，不知道艾彼会不会再次闯进来……
他是成功了的！绝境病毒是完美的生物程序！另一个托尼也应该知道这点才对！
坐在墙边的托尼大大地喘息了一口气，他的脑海渐渐从漩涡中分离出来，理清了自己的思绪。
人的想法的改变是很奇怪的，他曾经觉得披萨是世界上最好吃的食物，但后来又觉得甜甜圈才是。
明明两种东西的条件都没有变，但他自己却变了。
这真的很有趣，但现在不是研究大脑科学的时候。
“我们得暂停绝境病毒。”他斩钉截铁地说。
“你疯了。”过去托尼冷淡地宣告。
“不、不，”托尼摆了摆手，比紧绷绷的过去托尼显得随意得多，“你没看出来吗？绝境病毒有成瘾性！”
“它没有，”过去托尼坚定地反驳道，“它不对精神造成任何影响。”
“可是精神不是掌控我们的唯一途径，”坐在地上的托尼抬起眼，双目清醒又明亮，“欲望才是。”
第133章
“人们对金子般的自己着了迷, 就不会喜欢带着青色锈迹的黄铜了。我们引诱他们使用绝境病毒，而他们也如我们所愿再也离不开它了。”
“而那又有什么错呢？”钢铁侠居高临下地说。
“我不喜欢。”托尼很肯定地说，“我不喜欢人们痴迷于这些毫无意义的东西, 不喜欢看到他们为了一种病毒要死要活, 也不喜欢他们像泥土怪人一样变来变去的……天啊，我之前怎么没发现, 这真是太恶心了！”
他做出夸张的呕吐姿势，另一个托尼不得不忍耐着“自己”的表演，要是时间边缘能解除，他一定会冲过去打他两拳。
“人们存钱的目的不再是为了买电视、还学贷、去旅游，而是为了每天的绝境病毒, 病毒成为了在旧金山和纽约生存的基础中的基础, 比食物的优先级还高，我这么一说，就觉得自己真是疯狂！”托尼吐槽着自己。
“那正是重点——”没打解药的托尼拉长声音，“如果他们不对绝境病毒患得患失, 就不会成为我们的员工, 就无法被纳入整个管理体系！我们把城市变的井井有条，人人都为了昂贵的必需品而拼命工作, 这怎么能说是没有意义？”
“哦，井井有条！可我也并不喜欢井井有条啊！”托尼大声说。
“我喜欢不同的炸鸡！美国的、墨西哥的、英国、法国、意大利……我喜欢人们发挥自己的创造力！从什么时候开始，我们想要这个世界变得死板又一致了？”
另一个托尼被他说得一愣, 过了一会若有所思地回答：“从使用绝境病毒后……”
“没错, 想想看吧，我们对自己的要求提高了, 但同时也把这些要求施加到了其他人身上, 这简直不可理喻！”托尼摊了摊手, “谁要管他们怎么样！”
“但是绝境病毒本身是非常好的产品。”另一个托尼反驳道，“它重塑人体，隔绝疾病，使世界少了那么多绝望和疼痛，你难道真的想停止运营它？”
托尼一时陷入了回忆，眼前闪过人们第一次使用绝境病毒的笑容，那是多么纯粹的快乐，却不知这个礼物暗藏着他所设置的价码。
他不能不为这部分人负责，那些真的需要绝境病毒的人。否则他就真的犯下了罪责——给人们以希望，又让人们失去它。
“我们拯救了所有人。”钢铁侠说，等待着托尼自己想明白，“我们即将制造一个完美的世界，为什么要停下？”
“不……”托尼缓慢地说，“不是所有。这个世界上总会有甘于平凡、满足于自己已经拥有的东西的人。这些不使用绝境病毒的人，我们要怎么拯救呢？”
钢铁侠在透明面具下皱起了眉。
托尼继续问：“我们甚至把这些什么错都没有的人推向了深渊，他们被划分成了边缘群体，无法得到本应得到的尊重。”
“我们看到过人们是怎样自大地将自己划分为特权阶级的，不是吗？就算他们行为上不再对这些人进行侮辱，可思想上难免会觉得自己是不同的。”
“如果所有人都使用过一次绝境病毒，就不会再有这种问题！”
托尼一时失语，问题又回到了原点。这本来是他们计划中的一个很好的“恶性”循环，但现在却变成了自己被反驳的论据。
这种感觉真是微妙，想生气也气不起来。
尤其是他很难把自己的想法通过言语完整地说出来，就像看到一片叶子，无法描述出每一条纹路的方向就无法精准地描绘出它的样子。
他大脑中蔓生出的枝桠就是这样的，他有一千个理由，却找不到最精准的那一条。
他叹了口气，和自己对话实在是太难了，这就像是在国际象棋中左右手互搏，你怎么可能不断地想出比前一秒更绝妙的奇招呢？
不过，他是未来托尼，他本就比对方有几秒钟的优势，他知道过去，但过去不知道他……
托尼站起身来，点着自己的下巴自言自语道：“我记得是谁来着？佛洛依德？说每个人都会在婴儿时期经历自恋的阶段。”
“是啊，我想我们对此有权威发言权。”钢铁侠抱臂说。虽然他自己不觉得，但网络上人们对他的标签重复最多的就是自恋……所以，OK，如果潇洒与风流就叫自恋的话，那他接受。
而托尼还在自己的房间里踱着步：“所以人们迷恋完美的自己难道不是一种自恋的表现吗？”
他自问道：“就好像，谁规定我们就一定要每天都使用绝境病毒的？”
“我说了，这正是重点——”钢铁侠再次强调，这一次语气有点不耐烦。
“哦，好了，那么每天沉迷于绝境病毒是不是一种病态的自恋？”
托尼站定，对“自己”挑挑眉。
“如果这种自恋是病态的，那我们怎么能说绝境病毒可以隔绝一切疾病？”
他摊着手，立于不败之地。
又是哪位哲学家说过来着？要用对方的逻辑打败对方的逻辑。
沉默蔓延，但不是空无一物的静止，而是隐藏着某种冰冷的火焰。
钢铁侠看了一眼监控，周身的气压已经低到可以结冰：“那就让我们挑明了吧……”
他说着，声音不再那么轻挑。
“这些，全部，都只是包装一份产品的说辞而已。不论绝境病毒到底是什么样，只要它能让我们成为神明，那它就有存在的必要——”
“现在，你明白了吗？”他压低声音，如同威胁般说道。
谁才是那个最自恋的人，谁想用整个人类当踏脚石，谁把自己和其他所有人区分开来，早就认为自己是与众不同的——
钢铁侠不再伪装。他的眼睛像一团深色的凝固的琥珀，包裹着黑色的欲望。
言语为何不能完全地表达自己？因为其中有不能被人所知的秘密。
他不是一个好人，但不想被当作坏人。或者也可以说，他是一个坏人，但努力想被当做一个好人。
他在意人们的想法，又不在意人们的想法。也许很矛盾，但没人能说自己不是如此。
托尼轻笑一声，放下了双手：“我知道。”
他看着自己，包裹在最惹眼的盔甲中，身体不会受到一丝一毫的伤害，所有一切的疑问都来自他的心。
他跳动的，柔软的心脏。
他也看了一眼监控器，不知道对面是否也有一个人正在看着自己，她能否穿过盔甲，看到他的心……
这太强人所难了，托尼想，如果他连说都不曾说过，又怎么能勉强别人直接看到自己的内里？
现在好了，他没说过什么好的话，坏的话倒是说了一堆。
“你真想当神吗？”托尼抱着臂，如同另一个托尼的对称体，“你难道就没有感觉到……孤独吗？”
他也豁出去了。
那些绝不应该翻出来跟别人诉苦的东西，他也说出来了。也许这家伙还有救，托尼这么想，哪怕再试那么一小下呢？
但回答他的，却是一个简洁的音节：“我想。”
钢铁侠点燃白焰，战甲将他抬起。他不需要他人搭建的阶梯，就能扶摇直上。
“如果我们本就是孤独的，那何不在神座上享受孤独！”
他的质问成为了他的最后一句话。钢铁侠战甲蓄力100%，强烈的光芒轰穿了审讯室的天花板，外面早已晴空万里，他要回到自己的人民身边去。
那些渴望着他的，神的羔羊们，一定不会允许另一些人打破他们平静的生活。
当正义联盟上门的时候，他们可以“主动”地站到他的身前，对那些烦人的外来者说“不”！
然而在穿过天花板的一瞬间，他消失不见了。
天空中并没有钢铁侠的身影。
时间，将审讯室这个空间平等地分成了两半，并不是只有房间中央才有不可见的帷幕。
“她跟你说过不要跨过时间边缘了。”
托尼抬着头平静地说。
阳光穿过另一半房间的天花板，斜照在他身上，银白盔甲熠熠生辉，仿佛剔透的钻石。
“我是托尼，我选择了自己的未来。”他开启通讯，通知附近的频道。
冒着火花的中界线突然消失不见，房间中隐隐的时空波动感也同时消失，托尼试探着踏过地板，他完整无缺。
托尼大大地吐了一口气，走向出口。
艾彼也正走向通道，滑动门打开，他们刚好在一步之外面对面。
“他自己……”艾彼开口说，但几乎刚发出声音就被打断。
“他是我的过去，”托尼告诉她，“他就是我。”
艾彼默默地看了他一会，感觉到他坚定面容下的疲惫。
她上前环住他的肩膀：“欢迎回来。”
托尼被艾彼抱住，将下巴搭在她身上，一时之间想直接睡过去，却又有太多话想说。
“对不起，他所说的一切都是我所想的东西。水果经过发酵会变成醇酒，糖分能杀死生物，酒精同样可以。我想我们只是同一个东西的不同表现……甚至连内容物都是相同的。”
“就像六价铬和三价铬。”艾彼轻声说。
“什么？”托尼迷糊了一下，但很快反应过来，“哦对。”
“就像六价铬和三价铬。”他重复道。随着他的话语，钢铁战甲化为微粒，藏进他的身体。
他原本的，有点疲惫、又因为眼睛而极其富有魅力的面容与恢复了柔软的身体相连，像一个彻彻底底的普通人一样，站在艾彼面前。
“咳嗯，”托尼清了下嗓子，“要不要请我吃顿饭？既然我们在你的地盘上。”
第134章
闪电侠的储备粮再次糟了劫。
沙拉和意大利面摆在托尼面前, 与压缩饼干相比绝对是高级美食，但看起来难免有一些朴素。
托尼本来预想的不是这样的午餐，但他也不能指责正义联盟的节俭, 因为他们用的是他的钱。
艾彼打开热得外包装膨胀的土耳其卷饼, 放到托尼面前。托尼毫不挑食地拿过来塞进嘴里。
闪电侠已经大义凛然地表示会再去进一批货。
艾彼觉得小闪有点像时刻准备过冬的松鼠，因为没有办法守住树洞里贮存的松果, 而不得不进化出囤货癖。
她认为他本身是有固定额度的，但最近这种意外常常发生。
“有什么喝的吗？带劲的那种？”托尼在咀嚼的间隙抽空问。
早在托尼用水果和酒来进行比喻的时候，艾彼就知道他是想要喝酒，但很可惜，正义联盟不提供含酒精食品。
她拧开能量饮料递过去。
托尼遗憾地接受了, 毫不客气地喝掉了半瓶, 失去绝境病毒让他无法快速消化食物，他感觉胃部有些顶。
“你不来点吗？”托尼像举着酒杯一样抬手询问艾彼，艾彼摇了摇头。
她怎么感觉托尼是在逃避什么东西？
“你不打算回去吗？”
听到艾彼的提问，托尼眼神游移了一下, 随后一副头痛的样子扶住了额头。
“我总有种‘他’会在斯塔克大厦等我的感觉, ”他痛苦地呻|吟，“和自己对话, 搞得我像是得了幻视，就像站在平地上看摇晃的甲板……我晕船了。”
“好吧。”艾彼若有所思道，“你提供了首个案例的宝贵使用感受。”
现在她可要斟酌一下要不要对自己做同样的事了, 看起来很难受。
“所以, ”托尼将餐具往桌子上一磕，抬起头来看艾彼, “你有台时间机器。”
“不是的, 我没有……”
“而且我还因为绝境病毒死过一次。”托尼肯定地说。
艾彼放下否定的手：“这倒是真的。”
“Holy……”托尼正要来一句脏话表达自己惊讶的心情。
“我回来了！”闪电侠一个急刹车停在餐桌前, 把怀里满满当当的食物分享般摊在桌面上。
“OK！”托尼还不适应有人闪现在自己眼前，话音拐了个弯，“这家伙几岁？你们这没有未成年超级英雄吧？”
艾彼摆摆手。
托尼趁着闪电侠低头挑拣食品，无声地用口型问：他们还不知道吧？
艾彼点点头。
“来尝尝詹金斯家的可乐饼！”闪电侠热情地推销道，把可乐饼塞到托尼手里。
托尼咬了酱汁饱满的一大口，向闪电侠竖起拇指。
同时也是向闪电侠身后的艾彼竖起拇指。
他最终还是得回纽约。
纽约的病毒还未消散，但托尼的盔甲可以过滤病毒，起飞之前，他做了很久的心理准备。
托尼不断地做着深呼吸。
“我必须得承认，绝境病毒依然对我很有诱惑力。”他回避着艾彼的眼神，看向高空。
如果他在踏入纽约的那一刻，因为一念之差打开过滤阀，另一个托尼就会回来。
那是太过简单的一件事，简单到托尼开始对自己感到不自信。
“你会再次把我带回来的吧？”他看向艾彼。
艾彼点点头，仿佛在说不要担心。
托尼看向天空，然而却不由自主地转回视线。
“不论多少次？”他再次确认道。
“不论多少次。”
“好。”他的心平静下来，“那我们纽约见。”
艾彼为钢铁侠的飞行让出位置：“纽约见，托尼。”
白色战甲飞向蓝天，像一颗逆流而上的超新星。
……
绝境病毒现世的消息是由电视带来的，它缩减的消息也同样。
托尼坐在知名主持人的沙发里，西装革履，但面容却不再光彩照人，少了一些锋利度和侵略性。他看起来分外悠闲，搭在膝盖上的腿轻点着节奏。
“我不会立刻就结束绝境病毒的供应，”托尼回复着主持人，“人们喜欢它，而且有些人需要它。”
“但我必须想办法解决它定价过高的问题，”他点着手指清数，“给人们一个退回上一个版本的自己的缓冲期，还有更新我们的用户协议。”
“有人说绝境病毒并不安全，您的决定是否和这个传言有关呢？”
“不，”托尼果断地摇头，他可不想造成人们的恐慌，“这种阴谋论在任何产品上都有，大家不需要过多关注这个。”
“我更愿意说，我们的产品还不够完美。这一次，完美的定义不是它能够使人们变得完美，而是它能够给人们改变或者不变的自由。”
托尼张开双手，再一次，像拥抱这个世界一样让人们靠近自己的心灵。
“我希望它不仅能够让使用它的人们幸福，也能够让不使用它的人们幸福，而不是只有使用绝境病毒，才能成为这个世界上最棒的人。”
“——那样的话，棒的就不是我们，而是绝境病毒了。”
他的口头笑话引来一片笑声，节目到了尾声，主持人站起来感谢托尼：“您一直在做很棒的事，先生，我相信您会在这件事上做出更大的成就。”
两人在聚光灯下握手，托尼骄傲地站在光里，等待着人们的选择。
一开始，他的决定很不被人理解。
绝境病毒的用户们被发放了有限的使用次数，只有那些无法离开病毒的人才能自动获得每天的订阅。
这让旧金山和纽约里对托尼的骂声达到了一种顶峰，里面不缺有钱的人，哪怕托尼定价一万美金一天，也有人每天都能够看也不看地续约。
但是没有人可以绕过绝境病毒的电子程序激活病毒，城市中美丽的人突然减少了极大一部分。
虽然恐慌和愤怒一时之间占据了主流，但渐渐的，人们发现，这对所有人都是公平的。
绝境病毒并不对人们的精神状态造成影响，对于病毒的渴望，说到底是各种原因累加的欲望。
而当欲望没有了对比，急迫与压力就像浅滩上的水流一样变得轻缓起来。
爱丽丝决定在婚礼当天使用绝境病毒。
这一天，她是全城最美丽的新娘。
“……不论贫穷还是富有，不论健康还是疾病，你都愿意和对方不离不弃直到永远吗？”和蔼的神父念着誓词。
两位光彩夺目的新人拿出手机，点下app上唯一的按键，看向变得普通的恋人，同时说：“我愿意。”
教堂的钟声回荡在繁忙的都市内，人们匆匆路过玻璃橱窗，不再为今天的自己遗憾叹息，钢铁侠穿着简单的工人汗衫，在实验台前来来回回走动……
所有事情都回到了从前，只是多了一点生活调剂。而且在某一天，当他们真的需要绝境病毒的时候，他们的app就会自动发出提醒：
「您是否要使用绝境病毒，直到您脱离绝境？」
……
“这和说好的不一样。”一位市长颤抖地看着超人。
“我知道。”超人无奈地低头道。
斯塔克公司的无人机拆除了正在建设中的环城高墙，而本应履行的绝境病毒协议，也变得遥遥无期。
为斯塔克进行了担保的正义联盟，此时反而成为了违约的推动者。
在实行第三种经济改良方案前，他们并没有想过，如果在为他人进行担保的同时，他们自身的信誉受损了该怎么办。
他们本应该是绝对中立且绝对可信的才对。
艾彼也没有预想过这种情况，虽然这次的事件比较特殊，并不能完全否定第三套方案的可行性，但他们确实无法执行本应履行的承诺：
要么支持市长向斯塔克索要赔偿，要么强迫斯塔克履行签订的协议。
“协议并非终止了，只是暂缓。”超人只能这么说。
“但斯塔克已经撤出所有无人机了。”市长低落地说，“他们明明可以先建立起高墙的。”
非常反对斯塔克的无人机进驻城市的市长们并未加入绝境病毒扩散的计划，所以如今期待着绝境病毒的市长们都很渴望无人机完成工程。
据说那些高墙不仅有美化城市风景的作用，还能够净化空气、保持均匀的光照、减少蚂蚁和老鼠的滋生……
这在市长们的任期里是一项很好的工程业绩，哪怕斯塔克并没有雇佣当地工人，也足够他们增添自己的履历。但现在，加高的围墙一夕之间转为降低，在发现这件事的时候，这位市长真有一种天塌了的感觉。
他毫不迟疑地联络了正义联盟。
“我想斯塔克会有新的计划……”超人不是很自然地安慰道，他并不善于给别人开空头支票。
市长也知道自己无法再勉强超人做什么，只好就此打住，以免使超人厌烦。世界局势在一夕之间又变回了以超人为首的样子，因为斯塔克的偃旗息鼓。
他们并非真的产生过什么对立的立场，但是世界不会同时听从两个不同的人的话语，他们巴不得两人鹤蚌相争，好自己拿回当地的主导权。
但现在，托尼退出了这场还未开始的战争，没有人能够在话语权上胜过正义联盟，他们无法游走于“超级权力”之间，无法施展精妙的政治技巧。
世界注定了被正义联盟统治，哪怕有人对此失望，也无法阻挡恒星般稳固的力量。
第135章
哥谭市, 地下酒吧。
酒吧昏黄的灯光正是符合它特点的装束，这里没有黑与白，没有正义与邪恶, 所有人都是为了忘记烦恼、混沌度日才来到这里。
酒气与舒缓的音乐声中, 没有人吵闹，没有人烦躁, 大多数人都只是默默喝着酒，对外界漠不关心。
白天与夜晚在这里的不分明，成了哥谭人寻找旧日景象的唯一去处。
一个吊儿郎当的嘻哈男蹭进酒吧，顺着吧台走到中间，随意坐在另一个中年男人身旁的吧台椅上。
“你拿到东西了吗？”被靠近的中年男人却率先开口。
被完全架空的、徒领着工资的哥谭局长, 詹姆斯·戈登, 拿着空酒杯不经意地问。
“当然了。”嘻哈男并没有看向戈登，却随口回答了他。
一个小包裹从两人身前拥挤的缝隙中传递过去，戈登神色不变，丝毫没有任何拿到东西的迹象, 甚至抬手又要了一杯威士忌。
嘻哈男看他没有急着走, 不由得悄声地问：“嘿，我听说蝙蝠侠受伤了？”
酒保边给戈登递杯子边瞥了嘻哈男一眼。
“不是你的事少管, ”戈登嘶声回答，“以及，‘蝙蝠侠’不应该出现在我们嘴里。”
“是啊, 但我们都知道他还活着。”嘻哈男撑着下巴说百无聊赖地看着酒柜, “没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
他的眼睛被吧台上方的电视屏幕吸引，那里正播放着昨天的一场棒球赛, 然而, 在他话音落定的那一瞬间, 屏幕突然跳转到新闻节目，简短的正义联盟专属通知音响起。
酒保瞪了嘻哈男一眼，仿佛在怪他不该乌鸦嘴。
「第1306批处决即将在明日进行，如果您对本次处决有任何意见，请联系屏幕下方的电话。我们接收任何语言以及任何来电访客。以下是本次处决的名单……」
长长的列表，各文化风格的名字，像一条编织地毯一样从屏幕最下方滑动到最上方，几分钟后，突发新闻播放完毕，绿茵场再次现于屏幕。
没有蝙蝠侠。
三人都默默在心中松了一口气。
其实，如果超人抓到蝙蝠侠，一定会广而告之，给他最盛大的“葬礼”。因为他已经是唯一可能的反对力量，而超人必然想掐灭反对派的希望。
虽然他们都知道这一点，但仍然害怕嘻哈男一语成谶。
全世界所有电视台都被卢瑟收购成了他旗下的学舌鹦鹉，所以这些电视屏幕平时就播放一些风花雪月，一到正义联盟需要的时候，就直接播报他们发布的消息。
非常割裂，但非常有效。
全世界的人都能第一时间知道正义联盟想让他们知道的事。
“你不能关掉这玩意吗？”戈登临走前抱怨道。
“不行。”酒保面无表情地说，“电视的线路被超人军改装过，现在我连插头都找不到。除非剪掉电线，但我一定会被超人军请去喝酒。”
戈登不耐烦地抬了一下手，示意自己知道了，他饮尽威士忌，把酒杯扔回桌上，离开了酒吧。
走出满是涂鸦的铁门，哥谭阴雨蒙蒙，戈登抬头看了看，拿起从不离身的帽子。?
哥谭想下雨的时候就会下雨，唯有这点是永恒不变的。
戈登勾起唇角。
就连超人来了也不行。
……
艾彼正在请达莉亚吃饭。
达莉亚刚刚受某国的雇佣押送了一批囚犯来到这里，和艾彼的行程恰好有交叉，两人就顺便约了个饭。
餐厅内部明亮宽阔，温暖的日光斜照进落地窗，食客络绎不绝。
但可能是两人的气质有所不同，侍应生并没有把客人安排到周边的位置，艾彼和达莉亚的周围形成了一层无人的真空，更加显得格格不入起来。
“超人的心理状态真的还好么？”达莉亚一边搅着焗饭一边问。
艾彼对这个问题有些吃惊：“怎么这么问？”
“为什么他要亲自看着每一场处决？就算没什么吓人的也不好看吧？”达莉亚不解地咬着勺子。
“哦，这个，”艾彼解释道，“是因为他要在处决前扫描他们的身体，如果有人身患绝症就不用进行处决了，或者有女性刚刚怀孕却不自知，超人也能进行最后确认。而且处决后，他也可以确认他们的死亡……”
艾彼陷入某种回忆：“有些罪犯还挺难杀死的。”
“呃，听起来依然不怎么愉快。”达莉亚皱起了眉毛。
“是啊，不过据说他的透视类似于X光，所以可能看起来还好，最重要的是，他站在那里，能分担超人军的压力。”
达莉亚点点头，满足了自己的好奇心。对于很多人来说，超人只是一个电视里的统治者，哪怕达莉亚亲眼见过他，也不知道他到底什么样，但对于艾彼来说，他似乎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她能说出超人的想法，说明他们有频繁的交流，也许超人并非独断专行，哪怕外界看起来确实如此。
喜爱自由的达莉亚不太理解，艾彼为什么能在正义联盟担任这个死板而繁忙的职位这么久，哪怕以世俗的眼光来看，这份工作也没有任何前途。
但也许事情并不像她所想的一样，这份工作是有挑战性的，只不过艾彼举重若轻。以她的经历来说，她是无法想象艾彼是怎样办到的啦。
餐厅外的温度很低，但充足的阳光却让人感觉不到寒冷。两人道别后，艾彼找到一个避开人群的地方，进行传送。
达莉亚的担忧并非没有道理，目视死亡并不是一个可以轻易跨过心理障碍。
哪怕人类自诩理智，也无法逃避生物的本能——死亡是令人恐惧的。
超人军的处决并不拘泥于形式，主要原因在于很多罪犯也有着必须使用的彻底消灭的手法，所以并不是每一场处决都需要士兵来亲自执行。
但是，哪怕只是把人送进房间里，也要有那么一个人亲自按下确认按钮，而这种行为，和亲手处决其实也没有太大不同。
全球几十亿人，穷凶极恶、不知悔改的罪犯远比想象中多，这项工作不可能随意停止。
艾彼站在主控台前沉思了一会。
超人也许还好，当他知道自己是在为其他超人军分担压力的时候，他自己的压力本身也会减少。
而且死刑由他提出，也由他执行，如果感觉不对可以随时停止，但普通的超人军却不能减缓自己面对的问题。
事实上，艾彼的手中已经积累了很多这种情况的报告，有士兵申请调任，有士兵直接退出超人军，而执行各类任务的士兵也不断在轮换——即便不是在处决岗位上，他们也时常面对死亡与杀戮。
因为他们是士兵。
艾彼希望想出一个办法来彻底解决这个问题，
在下一次正义联盟会议上，她提出能不能让AI代管这类事务。
“不行。”超人果断回绝道，“AI已经拥有了全球监控能力，如果再赋予它‘执行’的程序、替人类做决定的能力，那它就等于拥有了这个星球上最大的权柄。”
“我不能开这个口子。”超人说，“抱歉，艾彼。”
艾彼表示赞同，但问题依然没有解决，她需要继续寻找答案。
而答案在某一天自己送上了门。
「亲爱的艾彼小姐：
我司在近十年间一直致力于研究人工智能与机器人，只为了赋予机器完成这个社会所需要的一切服务的能力。
我们可以很自豪地告诉您，德洛公司已经完成了仿生人的开发，并且建设了几条成熟的生产线。
这些生产线中的其中一条，专门研发一个特殊的系列：警探K800公共服务类仿生人。
但是，和我们最初的预想不同的是，现在的社会对于警用机器人的需求已经和之前有了极大变化。我想您明白我们在说什么。
我们非常乐于见到世界处于稳定与和平的状态，但同时，我们也不认为自己的研发已经成为无用功，警探K800公共服务类仿生机器人有着极强的替代特警与普通军人的能力，而既然超人军仍处于世界各地活动，那么我们想，也许正义联盟会需要这款产品。
在斯塔克先生的启发下，我们知道可以联系您，请求您提供帮助：警探K800公共服务类仿生人目前仍然处于调试之中，我们并不知道他是否能够达到超人军的要求，所以我们诚邀您、或者您信任的人，免费使用这款产品，为我们提供实地测试。
不论您是否接受，我们都要表达由衷的感谢。同时也要提醒您，如果您接纳这款机器人，那么他的一切记录都会和我司共享，以帮助我们进行产品改进。
谢谢您！
德洛公司
威廉·福特」
这封信被用很高档的信纸打印出来，落款则是真实签名。在这个电子时代，使用这样的传信手段，说明对方是个很注重形式的人。
有点浪漫、有点怀旧，也许不是个坏人。
艾彼把信纸收起来，抬头看向随信附赠、或者说将信件亲手送来的事物。
黑色微卷的短发下，是一双和人类别无二致的榛子色眼睛，白皙整洁的面容看着并不完美，反而特地做出了不对称的细节。
然而男子站在那里，腰背挺直，气质出众，一看就并非寻常的青年，而他的声音，虽然已经十分接近自然的语言，却仍然带着一种稍显僵直的口音。
仿生人眨了眨眼睛，大方地直视着艾彼。
“您好，我叫康纳。”
第136章
艾彼面前的仿生人完全是标准的年轻男子的体型, 而且不知道是否是因为选择的材质，他的眼睛看起来很清澈。
艾彼很难将他和“军人”或者“警察”联系在一起。
“康纳？你好，我是艾彼。”
她伸出一只手礼节性地想要与康纳的手相握, 康纳的眼神在艾彼的手和脸之间直线来回了一下, 随后伸出自己的手。
“你好，很高兴见到你。”
“我也是。”艾彼点点头, 邀请他进屋。
他们现在正在艾彼的公寓里，就像艾彼之前发现的一样，她公寓的地址基本上已经不是秘密，想要找的人总能找到。
如今公寓没有被普通人打扰，得益于它商业化的物业。
康纳看起来并不太清楚进别人家做客是怎么回事, 站在客厅里无所适从, 艾彼用手比了一下沙发，他才坐下来。
“所以我能问一下你们的具体想法吗？”艾彼开口问，坐到单独的座椅上。
“我被告知您是我的监管人和引导者，我会做任何您告诉我去做的事, 以测试我的极限。”康纳双手放在膝盖上, 做得板正。
“你有什么能力？”艾彼直接问，电子程序一般都会直接设定功能再进行开发, 康纳外表看起来很像人，但在她不了解他之前，不能把他与人等同。
他的智能达到了什么等级？可以独立辨别是非对错么？他被开发出来作为完全的工具, 还是更类似于一个助手？
他在多大程度上, 能够代替超人军？
“我可以进行现场勘探、痕迹检验、心理测定、网络互联、搏击、射击、化学品处理以及生理急救。”康纳回答，像是询问艾彼还需要什么似的看着艾彼。
“你可以战斗……你的零件更换需要花什么级别的资金？”
康纳沉默了一下, 似乎在思索, 他很快给出答案：“我是特殊型号, 还没有进行量产，零件的制作成本根据你们的订购量决定。在与您同行的这段时间，我的修理是完全免费的。”
康纳很平和地谈论着自己的造价，不会像拥有感情的人类一样感到尴尬或不愉快。艾彼快速接受了他的坦然，虽然他看起来和人一模一样，甚至长相有一点熟悉。
“我的动能来源于电力，动力可以保持至少三天的全天活动，斯塔克先生说他会赞助我们小型的清洁能源，但那是在未来。”
艾彼眨了眨眼，斯塔克先生，唉，托尼一定是觉得这样很好玩，也许是想看看她和仿生人能碰撞出什么火花，但他不知道她没时间开玩笑，这件事很严肃。
如果可以用仿生人替换真人士兵，那就真的是一件再好不过的事。
人是会受伤或死亡的，哪怕她可以救治、托尼可以分发绝境病毒，依然不能抹去受伤那一刻带来的伤害。
很多人会患有PTSD，甚至发展出幻视、幻听，这个世界上还没有快速解决这类精神疾病的疗法，所以唯一的方式就是使人远离受到伤害的可能。
仿生人受电子程序控制，身体零件可以随意更换，理论上他们不会积累痛苦，而且执行的程序比参差不齐的人更加标准。
比如在某些地带，人们对于士兵的理解就是暴力的执行者，所以只要穿上制服，就只会以暴力的方式行事。
但仿生人却可以统一全世界的标准，更加彻底地贯彻正义联盟的规则，只要在非红色事件中限制他们的执行程序就行。
但是艾彼并非这部分的专家，她接触过一些机器人，但都是零零散散，每个型号都各有不同，有些甚至自称自己是人类，却当着她的面向一条牧羊犬索要机油。
你很难分清楚仿生人的思维中哪一部分是他们的程序，哪一部分是电子信号突然之间的异想天开，如同所有软件一样，仿生人也会产生BUG。
这件事是否能落实，还是得询问专家的意见。
艾彼拨通了卢瑟的电话。
和托尼的秒接不同，卢瑟的办公电话很是响了几秒，最后才由一名口音慵懒的女性接听，在艾彼说明来意后才转接给卢瑟本人。
「下午好，艾彼，有什么我能帮助你的吗？」卢瑟的声音就像是从只用实木家具的上百平米的办公室中传出来的一样，略微带着走廊般的回音。
“是的，我希望能请你对德洛公司的仿生机器人进行专业评估。”艾彼开门见山。
「德洛公司？嗯，我倒是听说过他们的名字，新兴的明星公司，研制仿生人……没错，但是这类评估自有政府的人去做，为什么要找我呢？」
“我希望他们能够代替一部分超人军的工作，我需要安全性和可行性评估报告，你能做吗？”
「原来如此，这倒是没有问题。但是我得说，这对于莱克斯集团也是新兴领域，我们主要生产工业用机器人……德洛公司研制家用机器人十几年，这个世界恐怕没有人比他们自己更了解自己的产品。」
“谢谢，我自己也会进行一些测试的，到时候我们一起在会议上出具报告吧。”艾彼说，突然想起什么，“说起来最近几次会议你都没来？你的座位可是已经被新加入的英雄占领了。”
「我……很忙碌的，你是知道的。」卢瑟巧妙地回复她，避开了对具体内容的解释。
虽然他说得很自然，但艾彼还是听出了一丝心虚。也许他并没有预料到艾彼会突然关心他，因而未做准备。
也许他和超人又在做什么实验，超人最近也依然像之前一样，偶尔不知去处，披风沾染花香，但大家都默契地不再提问。
花总是与浪漫或者女性相关，也许他是有一个不愿被世人知晓的爱人，又或者是在与卢瑟研究什么有香气的外星发明，艾彼现在一心扑在工作上，并没有刨根问底的打算。
如果蝙蝠侠知道超人愿意隐藏自己的重要计划，想必也会难得地对超人表示赞同。
艾彼挂掉电话后，托着下巴沉思了一会。
康纳依然在默默等着他，崭新的德洛公司制服没有增加一丝褶皱。
“所以，”艾彼最终说，“让我们看看你作为超人军能干什么吧！”
他们走出公寓。
遗憾的是，康纳作为没有被注册的人形物品，无法通过瞭望塔传送的申请。
“我有车。”康纳说。
艾彼回头看他：“你有车？”
康纳朴实地点点头：“徒劳地增加我下肢的机体磨损是不明智的，德洛公司给我配发了一台轿车。”
在他们说话间，一辆和康纳的制服同样崭新的车停在两人面前。
艾彼从善如流地做到副驾上。
康纳将双手放在方向盘上，车辆就自行启动了，艾彼怀疑他的动作只是为了不使旁边的司机紧张，而整辆车都是可以通过远程联网被他遥控的。
不论如何，这次的公路行程很舒适。
他们来到大都会隔壁的哥谭市。
今天刚好有一起突发案件，由超人军在进行调查，艾彼在路上看完了简报，就在他们到达事发地点的房屋之外的时候，正好看到超人军在和……
哥谭市警察起冲突？
“发生什么事了？”艾彼下车便立刻询问，康纳将车子停到警戒线外。
怒气冲冲的哥谭警察看到艾彼，不再与超人军起肢体冲突，但开始瞪着眼前的黑衣士兵。
“回答？”艾彼目的明确地转向超人军。
“他们想要闯进犯罪现场，长官。”超人军义愤地说。
“我不是长官，叫我艾彼就行。”艾彼说道。她可能是超人军最熟悉的正义联盟人，但依然在一些人心中有一定的距离感。
“为什么要闯进被封锁的现场呢？警官？”艾彼转而询问哥谭警察。
“被封锁的现场？”哥谭警察声音上挑，“看看封锁条上写的什么吧，你们甚至用的是我们的封锁条！”
“这是仓库里有的……”超人军分辩道。
“是啊！生产商直接把我们定制的东西卖给了你！是不是还给你打折了？臭小子！”哥谭警察越说越激动起来。
艾彼明白了，这是哥谭人最注重的地盘划分有了问题。
在哥谭，你知道每一片地盘属于哪个帮派，你就不会弄混他们的规矩，只有蝙蝠侠那样的强者，才能不在乎哥谭市的隐形分界线。所以久而久之，哥谭人就都有了潜在的领地意识。
“我才是那个应该进入现场进行调查的人！我是这个区域的片警！”哥谭人拿出警徽，怼到超人军脸上，“你们才是那群肆意毁坏犯罪现场的人，立刻滚出这里！”
超人军顶着他的胸膛向前压制一步：“如果你继续妨碍公务，我就会逮捕你！”
他的外甲比警服要有压迫力，哥谭警察被他顶得一个踉跄，而他抿起的嘴角在证明他所言不虚，一个外人将会在哥谭的地盘上逮捕哥谭警察……这甚至不是第一件这么发生的事，也不是第50件。
在哥谭的罪犯被清除后，最容易与超人军起冲突的，就是这些老警察了。
而他们又都不是真正的坏人，所以每次冲突之后，他们又很快会被放行，哪怕武力不断升级，双方受的伤都越来越重，矛盾也没有停止。
超人军的伤势可以一夜之间恢复，但哥谭人往往要住院三个月，所以这有什么利益可图呢？
但这就是哥谭人。
“我知道这不符合你们的办事习惯。”艾彼对警察说，事实上，在犯罪被遏制后，警察们几乎处于失业的状态，已经很久没有案件发生了。
所以这起突发案件才被双方所争夺。
艾彼用着带一点哥谭口音的语调说：“但我们封锁这里是因为我们怀疑凶手还在里面。市民们应该被保护，你同样也是保护对象。”
守卫在房屋之外的超人军的脸都被黑色面具所覆盖，艾彼的面容却真真切切在眼前。
这让她的话语有了更多温度。
第137章
哥谭警察的眼睛瞪着她, 但没说话。
艾彼继续说道：“我们在后续如有需要是会和法医部进行合作的，超人军可不是全能的，对吧？”
“是啊, 幸好你知道这点。”他呛声道。
但沉默了几秒后, 哥谭警察向后调转脚步。
“你们最好能说到做到，不要搞什么自以为是的小动作！”他将夹在腋下的警帽戴上, 挡住了自己的表情，“顺便，你的哥谭口音模仿得烂死了！”
他开着自己陈旧的哥谭警车离开了，超人军士兵回到自己的位置，笔直地继续站岗。
停好车走到艾彼旁边的康纳目视警车走远。
“那是一位警官, ”他陈述道, “你觉得我们可以和他们合作吗？”
那是他本应协助的职位，他对他们更为了解，用人类的话来说就是更有“亲切感”，他不想在正式接受超人军的工作后处理这样混乱的人际关系, 这样太低效了。
幸好艾彼点了点头：“可以, 我刚刚就是如此承诺的。”
她打开肩头的AI通讯：“我们有来自哥谭本地的超人军士兵吗？一个都没有？好吧。”
这样看来，她的承诺目前只能是一种心理安慰了。除非超人军让出位置, 否则真心的合作是不可能达成的。这是一个打不开的死结。
“先进去吧。”艾彼说，和康纳越过封锁线。
这是一座处于郊区的独栋房屋，屋主是一位单身男子, 被街道上的监控发现丧失了活动痕迹, 超人军前来查看，发现他已经死亡。
公共区域的监控已经全面覆盖, 但房屋内没有超人军的监控, 在调查的时候, 他们也会征用处于屋内的摄像头，但可惜，这家屋内没有过多的电子产品。
男主人躺倒在厨房地上，脖颈被竖直插进一把短刀，手法不太可能是自杀。一块实木案板躺在他身边，表明他可能曾想进行防御，厨房的血流了一地，蔓延到客厅地毯。
艾彼小心避开了殷红的血迹。
有一件事非常奇怪，那就是被害人没有发出任何呼喊，如果他能有一点挣扎的痕迹，公共区域的监控就有可能分辨出他的困境，并迅速进行干预，然而没有。
房屋内没有任何其他人进出的记录，超人军怀疑犯人一直潜藏在屋内，如果不是，那就可能是有隐身异能的超能力者。
“我们没有找到任何东西，”正在屋内进行调查的超人军说，手上拿着探测仪器，“没看到任何人的身影，但是还请小心，什么事都有可能发生。”
他叮嘱初次见面的艾彼和康纳。
超人军遏制了普通犯罪，因此能够得到他们认真对待的通常都是严重的案件，从表现上来看，就好像正义的升级带来了犯罪的升级，但事实是普通案件的消失帮他们省去了很多重复的工作。
他拿着探测仪，再次扫过天花板：“如果我们还是找不到凶手，那就可能麻烦了，AI调取不出任何有人来过的记录。”
“这是一起意外。”康纳说。
他的语气太过平和，就好像在说餐台上的黄瓜很新鲜，以至于艾彼和超人军一时没有意识到他说了什么。
两人又盯了两秒血迹的流向，随后才抬起头来，猛地看向他。
“你刚刚说什么？”艾彼问。
“我说‘这是一起意外’。”
“而理由是？”超人军也问。
康纳站在厨房外的地毯上，脚尖距离血迹只有一厘米，他指着餐台，仿佛一切显而易见般说道：“他的动线表明，是他自己低血糖发作，晕倒在地的时候，不小心按到了餐台上的案板，刀尖正好对准了他的喉咙，而案板砸在了刀把上。”
康纳看着两人，很肯定地又重复了一遍：“我认为这是一起意外。”
“你得用证据说话，兄弟。”超人军士兵有些飘忽地看着他，似乎在怀疑他精神有问题，“我们不能根据臆想判断事实。”
康纳很平和地点了一下头，手指移到尸体身边的实木案板上：“那里有一个很浅的砸痕，可以和刀把根部吻合。”
众所周知，实木极为沉重且坚硬，不是普通的复合木板可以相比的。艾彼想，一个人应该不会在日常生活中用刀把去敲击案板才对。
她蹲下身体，仔细寻找着案板上的痕迹，直到她真的看到了浅浅的凹痕。
“我可以展示给你们看。”康纳又说。
虽然事情已经大致明了，但艾彼此行正是为了测试康纳的能力，所以她依然问道：“怎么展示？”
康纳从口袋里掏出一个扁匣子，狭窄的长方形侧面上有一个圆形摄像头，但下一刻，光线从中发射出来。
那不是个摄像头，而是一个放映机。3D立体的图像布满整个厨房，无数几何线条与现实中的实体交叠，这是一个模拟场景，
几道横竖交叉的曲线勾勒出一个人形，它从康纳的身前走进来，看起来有些急切。
这个简洁的形象看起来和屋主很像，他走到餐台前，拉出实木案板，快速地将它放到餐台，没有注意到案板一角伸出了边缘，一只短刀同样被放好，就在案板上方。
他转过身，打开冰箱准备拿东西，却突然踉跄了两下，仿佛眼前一黑，用尽了力气。
他向身后摸索着桌面，却跌倒在地，在倒下的一刻，抓住了露出餐台边缘的案板一角，他还以为那是稳固的桌面，便狠狠一按……
他的头撞到了地板上，刀尖冲向了他的脖颈，翻转的实木案板向下降落，遮住了他的脸和胸膛。
随后，案板翻落到一旁，血液开始流淌，冰箱门缓缓自动关上，所有线条与当下的情景重合。
艾彼和士兵吃惊地看着这一幕。
这就像是一场身临其境的3D电影，两人不敢乱动，害怕扰乱康纳的投影。
最终，一些亮斑附着到现实的物品上，肉眼不可见的脚印、指纹、凹痕，都被陈列出来，仿佛谜题中的重点标记。
“这是我看到的东西。”康纳说。
超人军士兵愕然了一会，随后看向他：“你的眼睛是什么做的？机器吗？”
“是的，”康纳语调略微上扬，仿佛有点高兴似的，“我是德洛公司的警探K800公共服务类仿生人，康纳。”
他伸出手。
超人军士兵有些迷茫地和他握了握手。
【这种模拟我也能做。】系统在艾彼脑海里说。
【是的，但你能有他这么强的观察力吗？】艾彼一针见血地评价。
它只是没有调用这部分资源……也许，它也能……唉，算了，这不是它的最优先事项。
艾彼绕过血迹，走到康纳身边，模拟场景的光线熄灭了，康纳回视着艾彼。
艾彼赞扬地看着他，拍了拍他的肩膀。
这可真是术业有专攻啊，德洛公司不愧是一门心思研究了仿生人十几年，他们把常人想不到的功能都集结在了类型化的仿生人身上。
人类不再需要培训新人，就能有源源不断的警员后备，而且这么优秀、这么专业，仿生人总有一天会替代各个职业的，包括哥谭警察和超人军，他们都要失业了！
但艾彼并不感到担忧，像暴力机关、石油、矿井这种危险的工作越早被替代越好。只是他们不能毫无准备，她要把这件事向正义联盟提起，看看他们有什么能做出帮助的地方。
康纳被夸奖后并没有表现出什么喜悦，他的面部很少活动，也许是为了预防老化和磨损，但艾彼还是能感觉到他变得积极起来，似乎比一开始见面的时候更坚定了一些。
“好了，让我们进入下一项测试吧。”艾彼看着他说，“让我们看看你的身体水平，怎么样？”
他们开车来到超人军训练场。
“鉴于你如此珍贵，我不能把你投放到真正的战场上，所以，我们就在这里进行吧。”
这里每天都有受到AI轮流安排的超人军进行测试与训练，艾彼给康纳加了个塞，场地足够大，他能独自使用一个房间。
这个训练房间和康纳的投影仪很像，可以投射出虚拟的场景与敌人。先是一些基础的测验、跑步与跳高、握力和臂力……然后，模拟训练很快进入了下一阶段，超人军们称之为“动真格的”。
数个快速奔跑的敌人的投影呈现在房间内，从各个方向逼近康纳，而康纳可以使用手枪进行攻击。
他的每一次设计都击打到了目标，而且没有一发偏离头部正中央。当艾彼在一旁注视着康纳的训练的时候，不知不觉中，一些超人军也停下脚步站到了旁边。
分数出来的那一刻，人群中爆发出不敢置信的嘈杂声。
一个士兵鼓着掌：“他连一滴汗都没有，是个变种人？”
人们窃窃私语地猜测着，全套测试结束了，康纳得到了满分，他站在房间中央，询问地看向艾彼。
接下来还要做什么？
他的体能是人类的几倍？艾彼在想。
康纳得到满分，是因为这套测试只有满分，无法测出超过分数的部分究竟是什么水平，也许她应该带他去正义联盟的训练室，但也或许没必要那么麻烦。
艾彼打开训练室的滑动门，走进去。
她脱下了自己的外衣，放在角落里，走向制服一丝不苟的康纳。
他的攻击过于精准，以至于没有一丝多余的动作，就像一台人形机器一样使用着四肢，外面的超人军士兵们也许很快就能看出他的来历。
没有人能像两点直线一样射击随机出现的活动靶，只有反复背板的艾彼才行。
她进了场，打算用自己的身体试一试他究竟能做到什么程度。
他们对练起来，康纳显然学习了世界上所有的武学技巧，并且能够快速判断自己应该使用哪个。
但是，他总是优先选择能够一击必杀的攻击。
艾彼不仅能够看透他的攻击，甚至在故意卖了几个破绽后占据了上风，但康纳和人类的不同就在于，他并不会感觉到疼痛。
他的神经不会感到麻痹、大脑不会催促他躲避，他无时无刻不保持着最高的身体水平。
因此在一时的困顿后，他很快恢复了和艾彼的对等位置。
超人听到了艾彼心跳逐渐加快的声音。
这符合运动的规律，她在与人近身格斗，他们的动作很快，远超常人，身体碰撞的声音也稍显坚硬，似乎互相都有着不同寻常的身体素质，艾彼的呼吸没有紊乱，所以她并不需要帮助。
但是，和她对打的那个人，却没有心跳。
第138章
艾彼非常直观地感受到了康纳的力量。
他没能比强化到人体两倍的艾彼更强, 战斗风格也并不成熟，唯一的优势就是他的观察力和预测能力。
结果已经显而易见。
艾彼又一次卖了一个破绽。
但这一次，她没有利用这个破绽进行反击, 而是近似于真的快被击倒。
康纳的掌风刺向艾彼的脖颈。
他停下了。
精准并果断地停在了距离脖颈还有一厘米的地方。
如果他没有停下, 艾彼的喉咙此时已经碎裂，不出片刻就会咳血而死。
“继续。”但艾彼说。
康纳收回手掌, 重复了一次自己的动作。
他的指尖停在了一模一样的位置。
“我无法伤害人类，”康纳收回姿势，陈述道，“我没有被授权开启这部分功能。”
“所以你有这部分程序，”艾彼问道, “当授权开启的时候就可以直接使用。”
康纳点头：“普通型号是没有的, 但我预载了。”
“普通型号？”艾彼有点好奇。
“有很多不同的型号解决人们的不同需求，如果你需要，我可以投影一份介绍册。”康纳说，手伸向口袋。
艾彼阻止了他：“不用了, 我有更好的想法。”
结束训练后, 两人就轻松地开始了聊天，房间外的人认出了艾彼, 都知道他们不同寻常，也渐渐散去。
艾彼准备直接去德洛公司看看，他们走到室外, 一袭红披风从天空降落。
超人在半空中看了一会他们的对练, 已经明白康纳是仿生人，但他不明白的是, 他们怎么会在一起？而且看起来还会一直在一起。
“你们要去哪？”他略带好奇地问。
“超人, ”艾彼看起来很高兴见到他, “我们正要去看看其他仿生人。”
她看了一眼康纳，但没有介绍他，因为知道他会介绍自己。
“我是康纳。”康纳说，伸出手掌。
超人略微犹豫了一下，缓慢地和他握了个手。
“你摸起来很像人类。”超人评价道。
“你也是。”康纳耿直地说。
超人将视线从他身上移开：“那些仿生人在哪？”
“波士顿。”康纳抢答道，他不确定艾彼知不知道答案，但他自己是知道的，既然超人问了，他便回答。
但超人并没有感谢他，甚至没有将眼神放到他身上，他继续问艾彼：“你们打算怎么去？”
这时候，一辆电动力轿车无声地开到三人身旁，答案不言而喻。
“我可以带你们过去。”超人很平实地说。
他带着两人飞起来。
康纳……这是康纳第一次体验飞行。感觉有点奇怪，四肢没有着力点，只能被超人抓着手臂。和他体型相同的人类，变成了蚂蚁大小。
康纳相信自己在那些人的眼中此时也会只有这么小。
天空并不是平面的，虽然看起来很像，但也许正是因为广阔无垠才会有这种错觉。云像雾一样划过身体，康纳本以为水珠会从他的鼻尖划到耳畔，但是没有。
超人的生物立场保护着他们。
在波士顿上空，超人微微停顿了一会，最后选择了一个方向，他们快速降落到马路上，一家科技感十足的门店正敞开着大门。
这家店不是只有他们几个访客，男男女女、甚至跟着家长的孩子，看见他们都惊讶地发出了声音。
很多人立刻掏出了手机，打开摄像功能。
“我看到7家仿生人店铺，这家最大。”超人对艾彼说，“还是你想去工厂？”
艾彼看到橱窗里展示的仿生人，摇了摇头：“这里就可以。”
“超人是抓住了德洛公司的罪犯吗？”一个路人边拍边小声说道。
康纳穿着德洛公司的制服，一看就知道他的从属，但人们并不一定知道他其实是仿生人。
超人向前一步，抬手阻止人们肆意猜测：“我们只是来对仿生人做一些了解。”
“那就请进吧！”敞开的玻璃门下，一位中年男子用欢迎的语气邀请道。
其他人都不敢再插嘴，艾彼三人走到中年男子身前。
“我是这家仿生人概念店的店长，”他彬彬有礼地说，“请三位进来，否则可能会招致过多的关注。”
他们跟随店长走进商店，没有停在大厅之中，而是进入内厅。本来想要进店的人们在门外踌躇，而店内的顾客则刚看到人影就发现他们被带进了未开放区域。
概念店的内厅和大厅区别并不大，装潢依然充满科技感，洁白的金属墙壁和柔光灯条将这里变成如天堂一般的地方，而陈列其中的仿生人们，则被衬托得像是天使。
外厅的数台不同型号仿生人，在这里陈列成了无数队列，仿佛人们可以随意挑选查看，即买即走。
“艾彼女士，超人阁下，”店长引导着他们，“你们说想要对仿生人做一些了解，不知是指哪些方面？”
超人看向艾彼。
艾彼：“你们的品牌看起来似乎已经很成熟了。”
她扫视着看不到尽头的仿生人陈列台。
“是的，”店长微微笑了，“自第一家概念店开业至今，正好是一周年，我们在本月开始了对外预售。您能看到，很多关注我们的客人都千里迢迢的来到此地体验我们的仿生人服务。”
他说了个小小的双关，冲两人露出微笑。
“德洛公司是一家实力非常雄厚的公司，并深信仿生人是使人类进入下一时代的钥匙……当然，‘这个时代’的定义已经被您率先改变了。”
他不无恭维地对超人说。
“但仿生人依然被人类所需要着，我们有护理型机器人，可以代替专业的护理团队照顾长期卧床的病人；家用型机器人，帮客户承担一切家务琐事；工业用机器人，代替那些必须使用五指的岗位。”
店长带着他们走过一个个仿生人，同类型的仿生人都长得一模一样，而不同类型的仿生人则有着不同的体格。
“我们在这个月收到的预订单大概有700台，主要集中于波士顿……”店长边说边观察着超人和艾彼，不知道他们对于这些商业信息的需要会到哪一步。
幸好艾彼抬了抬手，解释道：“我们并不是来探听商业机密的。”
“咳，当然，”店长不好意思地笑了，“但是，不知道到底是什么吸引了正义联盟的注意……啊！”
他看向仿生人们，突然发出一声恍然大悟的惊呼。
“我很抱歉，我想这件事确实没有经过您的同意——这些仿生人，嗯，参考了一些您的五官外表。”
他不太敢看向超人，但他们都知道他说的是谁。
怪不得他们的面容都有一些熟悉感，康纳像是更青涩的超人，家庭用仿生人看起来像是柔和的女版超人，而工业用仿生人的力量感更是尽量与超人趋于一致，让他们看起来更有卖相。
“我们相信这样能使人们更容易喜爱上这些机器，事实也确实如此。……我们保证只是做了一些参考，并没有侵犯您肖像权的意思。”从容的店长越说越紧张起来，额头在冷气充足的房间内渗出了小汗珠。
“你们应该做更多不同的外表。”超人评价道。
“当然，当然，”店长向他保证，“这之后还会有各个人种和民族的仿生人型号，事实上德洛公司正在开发一个大型游乐园项目，在那里，每一个仿生人都有自己的特点，没有一个是重合的。”
超人看起来并不生气，这个话题应该很快就会揭过了，店长强大的心理素质已经让他平复了心跳，准备进入下一个话题。
谁知，超人看着那些和他有部分相同的仿生人们，又问了一个问题。
“如果人们认为这些仿生人是我安插到家庭里的监视器怎么办？”
正义联盟的监控遍布公共区域，家庭，几乎是人们仅存的能够保留隐私的地方，但仿生人进入家庭后，就会有一双电子眼睛，时刻跟随者屋内的人们。
“我们解决了这个问题！”店长提高了一点音调，强调道，“客户的隐私问题也是我们非常注意的部分。每一个仿生人的思维计算和记忆存储都是独立的，即便进行联网的时候也不会泄露，这是我们公司的专利。”
他骄傲地看了看身边的仿生人们，摸了摸他们别无二致的肩头：“每一台仿生人在被唤醒前都是一样的，但当他们跟随主人回到家中，他们就有了自己独特的人生，到那时，就再没有一台仿生人与他自己相同了。”
他询问的目光转向超人，超人点了点头：“我很满意这个答案。”
店长不易察觉地松了一口气。
“那么，请问您见过这个型号的仿生人吗？”艾彼轻拉了一下康纳，向店长问道。
店长略微犹豫了一下，尝试挖掘自己的记忆。
“不，我想我没见过这个型号，但是他的眼睛，他的眼睛制造地很不一样。”
店长靠近观察，有些惊叹地说：“这些精密零件一定为他的眼睛赋予了更多功能，这不仅十分美丽，而且功能强大。”
虽然在艾彼看来，那只是一双沉静的双眼罢了，但康纳的瞳孔中一定有什么她没注意到的东西，只有专业人士能够看到。
“我叫康纳。”康纳突然发出声音。
店长在他出声的那一瞬间撤回身体，笑道：“康纳，没错，我记得这个名字是在备选名单上的。”
“你的型号序列一定是800吧？”他胸有成竹地猜测道，“那是研发部还在进行测试的系列，在内部也不会公开细节。”
他转向艾彼：“很抱歉，我不能帮助到你。”
艾彼摇了摇头：“没关系，我们已经知道了很多新的信息，谢谢您的招待。”
店长诚心诚意地笑了：“你客气了，如果需要预定仿生人，请随时联系我。”
第139章
艾彼自然是不需要预定仿生人的, 他们告别了店长，超人带两人回到康纳停车的位置。
这场“长途旅行”本应需要一天的时间来回，如今却只花了一个小时。
“你现在忙吗？”艾彼落在地上, 问超人。
“并不紧急。”他回答。
若说没有事情做, 那是不可能的，事情总是在排着队上门。但并非紧急的时候, 超人能够选择先做哪个。
他决定先听艾彼说话。
艾彼和超人讲了关于仿生人的设想，以及德洛公司提供的方案。
“是这样。”
超人又看了一眼康纳，理解了他为什么会和艾彼一直在一起。
他对这类东西天然地抱有警惕，因为见过最多的机器人类型就是杀戮机器。
在仿生人概念店看到的景象，很不一样, 所有仿生人都被塑造成了无害的外表, 就连警用型的康纳也是偏天然感的青年形象。
他们的人造肌肤之下，肌肉纹理与血管流通与人类及其相似，超人不确定这是德洛公司的仿生学，还是他们特意选择了最为相似的形态。
当他进行透视的时候, 他也只会觉得, 这只是一个材质不太一样的“人”，甚至比钢骨更近人类。
如果钢骨愿意的话, 也许他也可以使用这样的外表。
超人点点头，对艾彼说：“那就让我们看看卢瑟是怎么说的吧。”
……
卢瑟带着他的调查报告坐进了会议室。
沙赞在看到他的时候吃了一惊。
沙赞是最近才加入正义联盟的新英雄，心灵纯净, 实力强劲, 总是穿着一身带帽子的白斗篷，胸前一道巨大的闪电横亘在红色制服中央。
是一个被调侃为大一点的闪电侠时会不知所措, 只能摆出固定Pose微笑的大男孩。
在加入正义联盟直到今天的这段时间里, 沙赞一直占据着卢瑟的椅子。
一把高级的小牛皮老板椅。
“这是你留下的东西？”卢瑟用手帕捏着什么东西, 问沙赞。
沙赞的脸红了。
那是一块口香糖，残渣。
他偷偷地……不小心地留在扶手下方的角落里了可能。
……正义联盟的会议又没有中场休息。
“我坐那边。”沙赞尴尬地笑了笑，指了指末尾的座位，在卢瑟犀利的眼神中慢慢后退。
滑动门打开，超人走进来。
卢瑟捏着手帕的两个角：“帮我个忙，烧了这东西。”
超人顺路般随意发射了一道热视线。
手帕蒸发了。
沙赞在桌尾咽了咽口水，默默埋低脑袋。
“你要来开场吗？”超人走到主位后，问卢瑟。
卢瑟并不推却，他打开自己对德洛公司的调查报告。
“我想大家都知道今天的几个议题，我就长话短说吧。德洛公司是我见过的头脑最清晰、基础最牢固、潜在市场规模也最大的新兴公司。”
“遗憾的是，他们不需要注资，我买不到高于5%的股票。”他随口一说。
“艾彼希望我能验证他们能不能满足超人军的需求，我会说成功率接近90%。研发团队先进、生产规模足够大、在商业和私人领域没有不良记录，唯一的问题是我们不能控股，这就导致他们不会完全为我们所用。”
“我有想过这点。”艾彼说，“然后我发现也许这是一个优点。”
众人看向她，希望她不要卖关子。
艾彼用手掌示意桌面上的AI系统，以及屏幕上的德洛公司。
“监管、执行、以及我们，这像不像一种三权分立？”
卢瑟像被点醒了一般看着她。
“德洛公司说他们的每一个仿生人都是独立系统，如果确实如此，那我们就不需要担心德洛公司会操纵庞大的仿生人军队掌控世界。各个系统之间相互独立，权力分属于不同的机构，我们可以只做决策，塑造出一种新的平衡。”
艾彼很平和地阐述着自己的想法，这听起来只是几句话，被她说得像是一件极其普通的会议子题，但如果深入地对其进行思考，这其实撼动了整个模块。
正义联盟目前是三权一体的，他们每个人都拥有独立的观察、判断以及行动权力，而现在，她几句话就要把这个组织的权力拆分。
在艾彼说出这段话之前，卢瑟绝没有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
如果他知道，他一定会更认真对待这件事！
“关于仿生人是否独立这件事……”他缓慢地说着，观察着那些还没有意识到艾彼是什么意思的人们，“我通过特殊渠道提前得到了几个素体，他们的系统逻辑是闭环的，也就是在启动之后，就只会根据预先设定的规则行事。比如要服从买家的命令、不能伤害人类等等……”
在座的各位英雄，似乎没有反对的意见，他们面色平静地听着两人的话语。
“但是德洛公司留有物理密钥，可以对仿生人的系统进行维修。他们的系统更新方式也是邮寄物理密钥到买家手中，再插入仿生人身体上的接口。”
卢瑟的脑海也恢复了平静。
“我的团队无法突破仿生人的系统，但在使用物理密钥后他们搞明白了德洛公司的仿生神经网络。这东西只能是独立的，否则它们的思维会不成立。”
他隐晦地对艾彼的想法表达了支持：“所以从安全性的角度来说，我只能说我的安全团队暂时还没有找到突破口。”
所谓安全团队，在面对其他公司的产品时，就是破坏团队，不论是物理方式还是编程方式，他们会不择手段地找出对家产品的破绽。
而如今，卢瑟承认了自己公司的败绩。
艾彼认真倾听后平静地点了点头，目光询问地看向他人。
“我没意见，”钢骨说，“维持监控系统的运转对于我来说也挺耗费心力的，如果它能够独立运转，我出外勤的机会也能多一些。”
钢骨在瞭望塔真的有点要长锈了。
他们以前就是这么分工的，他主要管电子相关的事，其他人各自发挥实力，只有和电子完全无关的时间中，他才能用炮弹擦擦手臂上的大炮管。
但是现在监控工作格外无聊，他要在几百个小时里等那一次不和谐信号，如果AI能更独立一些，他也可以自由选择优先事项。
神奇女侠显然并不支持，但也没有反对，她并不认为他们应该信任别人，但听起来，仿生人是个特例。
它们就像她手里的剑一样，是兵器，也是面对邪恶时会自动燃起的火把。
卢瑟的手指摩挲着扶手上的小牛皮，细腻的纹理像神经网络的复制品一般，将他带进疑问的海洋。
她和超人说过这件事，那这是超人的想法？或者说他支持这个想法？
如果艾彼的设想成真，那他对蝙蝠侠的支持可能就要暂停了。
他们无法成为一股在明面上的反抗军的原因，就是因为超人军的存在。投鼠忌器，与普通人进行战斗并不是他们想要的过程。
而如果超人强化AI功能，使其完全独立，又把执行的权力下放到仿生人的手中，那事情就完全不一样了。
表面上看，决策者依然是正义联盟。
但这世上有太多方法架空一个和平年代的正义联盟。
甚至于，他可以几句话让正义联盟自己质疑自己存在的理由。
一个公平的监控和一个绝对遵守规则的执行者，难道还需要一个毫无存在意义的决策者吗？
间谍卢瑟第一次有了实施“危险行为”的冲动。
“为什么我们要换掉超人军？”一个声音从主位传来。
疑问来自于超人，卢瑟摩挲着扶手的手指停止了。
其他人似乎并没有想要完全支持的立场，也想听取答案，看向艾彼。
让仿生人服务人类当然是一个很好的畅想，但仔细想一想，这样的想法是否过于乐观也过于自我了呢？
在仿生人还没有进入这个社会的时候就开始计划这件事，其中的不确定性才是人们犹豫不决的关键。
他们需要理由，如果艾彼的理由不能说服大多数人，那这个提议就只能被搁置。
然而这个问题并不让艾彼觉得困难。
“因为这样可以让超人军回归自己的生活。”
她平静地说，显然已经思考良久。
“我们的士兵都是志愿者，年龄横跨所有阶段，他们其中有很多人愿意为了这份事业奉献一生，但我想，我们不能真的要求他们去这么做。”
她注视着在座的英雄。
“现在已经到了，我们可以为下一个阶段做打算的时候了——当世界和平以后，他们该何去何从？又该由谁来代替他们的工作？”
“这个问题的答案本来是‘下一代人类’，但现在不需要了。人类可以完全远离暴力，把这项会引发情绪连锁的工作交给机器，这就是我们的初衷，不是吗？”
超人深吸了一口气：“但我不能完全信任……”
“机器，”艾彼点头为他补充，“我也一样，所以我依然在继续了解康纳。我只是提出这个想法，让大家做好心理准备，也许也能激发其他人关于这件事的灵感。”
有不少人点点头，似乎理解了她的想法。
干得漂亮，艾彼，干得漂亮。卢瑟不禁在脑海里为她鼓掌，这就是蝙蝠侠为什么看中她，他现在完全理解了。
她是这个正义联盟里，唯一一个会拽着超人于激流中理智退出的人啊！
超人并没有被完全说服，但脸色缓和了一些，仿佛略过这个话题一般，主持了接下来的几个议题。
在散会后，他用眼神希望艾彼留下。
第140章
艾彼留下了, 卢瑟给了她一个莫名其妙的眼神，似乎是希望她能坚持下去，但她不觉得超人是想反对自己。
他只是还没有考虑过这件事。
“我感觉讨论这个议题有点太早了, ”他果然说, “为什么你会这么早准备后路？是超人军开始松懈了吗？”
“不，”艾彼摇摇头, “他们一如既往地支持这项事业。但他们中的很多人加入超人军不是为了你或者正义联盟，而是为了自己的生活，这是他们应得的报酬。”
“我明白，但是……”
超人感到焦虑。
他没想到艾彼认为他们已经走到了任务完成的阶段，在他看来, 他们还远远没有达到目标。
反叛军引而不发, 特殊类型的犯罪层出不穷，人们以身试法、不愿遵守宵禁……
他看不到终点，这是一项以世代为纪年单位的任务，绝不是三五年就可以完成的事情, 为什么艾彼想要这么早就进入最终阶段？
不, 甚至于说，在艾彼提出之前, 他都不知道有这样一个最终阶段。
他把这项事业当作终身的重担，必要用肩膀亲自挑起才行。
“我知道人们应供拥有自己的生活，”超人说, “他们值得。”
“但是想想蝙蝠侠……一旦我们放松, 一旦这个系统有了动荡，他不会给我们喘息的机会的。”
他试着说明自己的担忧。
但艾彼依然坚持自己的想法。
“我认为这也是兵不血刃瓦解蝙蝠侠一派的方法。还记得托尼说要让纽约成为灯塔吗？我们看到了效果……蝙蝠侠最近非常沉寂, 所以, 就算是他, 也无法抵挡大势所趋。”
她继续说道：“如果我们完成了自己的工作，让世界达到平衡与镇静的状态，难道蝙蝠侠还能做破坏和平的的罪人吗？”
“我不仅仅是在畅想，这也是一种政治思维。”她强调地说。
超人的呼吸频率加快了一些，显然在进行着激烈地思考，他最终斩钉截铁地说：“不，他不会对仿生人手下留情的。”
“可超人军也无法永远阻止他。”
超人沉默了，他找不到能够继续支持自己的证据。
于是艾彼说：“我们只需要确认仿生人的实力大于反抗军就行。”
超人认同了。
如果说和平是大势所趋，那么仿生人的到来也是，能够将它们变成正义联盟的助力，不论从什么角度来看都是一桩有利的事。
他应该想办法让仿生人变得更可用才对。
他们谈论了一些只有正义联盟可知的关于反叛军的消息，艾彼看时间不早了，就对超人说其余的事可以下次再谈。
家里还有人在等她回家。
“谁？你在超人军的朋友？”超人好奇地问。
“是康纳啊？”艾彼回答道，像是对他没想起这件事感到疑惑似的。
超人完全愣住了：“康纳……和你住在一起？”
“是啊，不然他要去哪呢？他还得每天充电呢。”艾彼像是没发现任何问题般，很自然地说。
“但是，”超人哑然道，“但是康纳他、也算是半个男性……”
艾彼好笑地看着他，不知道他是哪突然冒出来的保守思想：“康纳不是男性，应该说，它只是借用了男性外表的机器人，如果我不觉得他有性别，他就没有性别。”
她更详细地解释道：“我们在一起‘同吃同住’半个月了，他和我一起调任到了俄罗斯的外勤岗位。我在帮他熟悉超人军的工作，他收集的资料可以让德洛公司制造更符合我们需求的仿生人。”
“但他也会同时收集你的资料的。”超人提醒道，语气有些不悦。
“涉及个人隐私的部分他会过滤掉的。”艾彼并不担心，而且她并没有什么完全不能示人的“个人隐私”，只有一些正义联盟的保密事项需要注意不能在康纳面前谈论。
“我……”超人想继续反对，但他竟然没有任何正当的理由，这使得他的心口更不舒服了，就好像梗着一块不消化的黑麦面包。
为什么艾彼这么不在意自己的生活，她几乎再也没有流露过像一开始遇见时那样的私人情绪了，就好像很少拥有自我。
……也许这就是为什么她想要结束超人军的工作。
超人的心底涌现出这样一个猜测。当所有超人军都回归自己的生活的时候，艾彼当然也就可以再次拥有自我。
而到那时，他们是会更加接近，还是更加遥远呢？
……
在俄罗斯的工作事实上非常有挑战性。
俄罗斯的超人军们虽然也是超人军，但却有着和其他超人军完全不同的性格。
他们不禁欲、不苦行，该喝酒时便喝酒，想要在街头恐吓路人，便随时恐吓路人。
而俄罗斯的居民们也习惯了和他们硬碰硬，双方在一种奇怪的默契中完成了尊重与鄙夷的传递。
没有人会在冰天雪地扒人衣服，而这就是你判断一名俄罗斯人还保有理智的根本依据。
康纳的眼睛在这里总是睁得很大，仿佛见识了人类的多样性。
艾彼其实不太确定在这里收集的信息是否具有普适性了……
他们收到了一条报告，在俄罗斯西边某个被德军占领过的城市里，古老剧院下隐藏着的军撤退时没来得及带走的炮弹。
如果这些炮弹不小心被被触发，那不光是剧院的几十米范围，整个城市都有可能被炸成碎片。
艾彼和康纳空降到这座城市的超人军基地。
具体任务照例是AI安排的，艾彼只要求了自己必须参与，所以，她领到的第一个任务，就是去搜查炮|弹的位置。
几位拆弹专家与两人组为小队。
前往剧院的车上，还出现了一位红发女性，她是AI征募的熟悉当地情况的志愿者，担任的角色是引路人。
“娜塔莎·罗曼诺夫。”红发女性伸手与他们一一握手，拆弹专家们并不都是严肃的军人，这次临时组成的小队气氛比较融洽。
她在与康纳握手的时候停顿了一下，似乎敏锐地察觉了什么，但她看了一眼艾彼，便没有再添加疑问。
在这个车厢中，她应该是解答的角色。
“这座剧院有三层观众席，房屋虽有百年历史，但结构完整，很少修缮。地面上的东西我就不赘述了，关键是地下。”
娜塔莎点击着平板，放大虚拟图像的地下部分。
“就我们所知它至少有两层地下室，也许还有我们未曾知晓的地下通道，因为我确实注意过有从不使用的门扉……也许炮弹是被德军藏在了更深的地方。”
一名队友举手了：“我能问一下你为什么熟知这个地方吗？”
他需要判断自己能信任这个外来者多少，信息的可靠程度往往决定一项任务的成败。
娜塔莎微微一笑，不经意间透露出一种迷人的风采：“我曾经在这里登台表演。”
她红色的长卷发色泽均匀，身材纤瘦，身高并不突出，有一种从小训练的舞者特有的矮小灵活的感觉，举手投足之间并不故作优雅，仿佛不知道自己拥有蔷薇般的美貌。
艾彼很少被第一次见面的人所吸引，但此刻，连她也不想错过娜塔莎的一颦一笑。
她像是这冰雪世界中一簇突然跳跃的火光。
“你觉得搜查这座剧院需要多久？”艾彼问。
娜塔莎从平板上抬眼看她：“顺利的话3个小时以内，如果需要调用其他机器，可能需要数天。”
另一位专家沉吟道：“我们还不知道这项报告是不是真实的，我查阅了二战时期的记录，德军在这里留下炮|弹这件事没有任何佐证。如果我们一直找不到军火，任务会在何时结束呢？”
他其实不太愿意将时间花费到不确定的任务上，因为他本来是越南的超人军，这次回到俄罗斯只是为了探亲。
在越南，还有很多土地确认埋藏着地|雷与手|雷，他们用机器一遍一遍犁过山地，但依然能发现金属的信号。
“别担心，”艾彼说道，“AI会进行相应的判断的。”
他们跳下装甲车，走进通体红色的剧院里。
暗红色的幕布血一样从红色砖墙上垂下，艾彼发现这个剧院并不十分高级，或者说“昂贵”？
它不像华盛顿的剧院那样包裹着很好的隔音墙，冷风似乎能从砖缝里透出来，但艾彼知道这完全是错觉，因为它的墙壁极为坚固，在经历过数次战争后依然屹立不倒。
“这边，我们从这里下去。”娜塔莎在前方为他们引路，他们踏上光洁的舞台，向着幕布后的后台走去。
然而，在娜塔莎挑起帷幕的同时，一只棍子突然击打向她的头部，她敏捷地侧身歪倒，用极需要腰力的舞蹈动作避开了攻击。
艾彼很快将她拉到身后，与康纳一起上前。
“都停下！”袭击者喊。
艾彼判断着对方的武力，正要做出进攻的决定。
铿锵。
剧院的各个方向突然发出声响，所有大门同时关闭，铁锁落下，封锁严密，众人不知发生了什么，只能暂时观望。
“我们封闭了这座剧院！不要开枪，”带着面具的袭击者从帷幕后转出来，足有数人，“如果你们不想被剧院底下的炮|弹炸飞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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