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秘密
英国?公?快不?行?了。
他曾经是姜拂玉的老师, 姜拂玉念及旧时师生情,听到消息,第一时间让人备车前往国公府。
姜瑶心心念念谢兰修, 也死缠烂打,硬是蹭上了姜拂玉的马车跟了过去。
德高望重的英国公骤然病危,消息传出来后, 相熟的朝臣纷纷前往,送他最后一程。
到了谢府门前,姜瑶发现,英国公的诸多同僚、学生都在。
就连泡在?尚书台的林愫也接到了消息赶来。
“爹,你怎么也来了?”
林愫也和英国?公?有关?系吗?
林愫没有回答,只是冲她笑着摇了摇头, 带着她进了谢府。
谢家人?全部齐齐整整地跪在?院子?里,恭候姜拂玉到来。
姜瑶来到的时候,谢兰修正从屋内出来,跪在?姜拂玉面前,“陛下?, 祖父正等着见您。”
在?买入那扇门前, 姜拂玉却转身看向林愫,“你要和我一起进去吗?”
林愫道:“不?了。”
姜拂玉继续问:“来了也不?见吗?”
林愫依然摇头。
他还是不?愿意见英国?公?。
姜拂玉犹豫片刻, 不?再勉强,转身进屋去。
英国?公?病危, 谢兰修的情况也不?太好,他虽非长孙, 却是英国?公?最看重的孙子?, 在?这个时刻代替他大哥守在?祖父门前。
远远看过去,他小脸煞白, 眼底一片乌青,看样子?是几日不?曾合眼。
姜瑶有些心疼,想要去找谢兰修,却发觉身后的林愫的情绪有点不?对劲,小声喊了一句:“爹,你怎么了?”
林愫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只是帮她把斗篷绑得紧一些,把脖子?全部围了起来,免得寒风侵袭,冰冷的指尖无?意间擦过她的下?巴,她被冻得抖了一下?。
林愫动作微顿,说道:“天气这么冷,你怎么也跟着出来了?”
姜瑶眼光飘忽,情不?自禁扫向远处的谢兰修,说道:“不?放心,想要过来看看。”
林愫随着她的目光看去,正好看见谢三郎君,一下?子?就猜透了她的心思,默默按住她的手。
姜瑶皱眉,想要甩脱,一次、两次,没晃掉,眼神不?满地看向林愫,碍于人?多,不?太好发作。
林愫警告道:“这是谢家的家事,你别想乱跑,多管闲事。”
……
臣子?临终,有话叮嘱君王。
屋内,御医跪了一地,英国?公?握紧姜拂玉的手,为他的家人?忧虑,“吾儿莽撞,但一心为国?,今后他若惹怒陛下?,请陛下?看在?老臣的面子?上宽宥他。”
“还有沈序和公?主殿下?,无?论?今后发生什么,陛下?也要念及夫妻母女?之情,善待他们……”
姜拂玉按住他的手,“老师放心吧,朕自然知晓。”
听完姜拂玉的话,回光返照的英国?公?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英国?公?死于隆冬。
消息从屋内传出来的时候,外面的朝臣和谢家人?哭成一团,谢兰修脸色苍白,幼小的身子?摇摇欲坠,摔倒在?台阶上。
“哥哥……”
姜瑶急得忍不?住小声喊出来,却被林愫按住不?准乱动。
女?帝走出屋子?,当着百官的面传旨,罢朝三日,以示哀痛,赏赐千两操办丧仪。
英国?公?生前显赫,死后将以国?公?之名?,配享太庙。
姜瑶听着四?周的哭声,目光却一直盯着谢兰修不?放,看他被谢家奴仆扶起,忍不?住道:“爹,你能不?能放开?,我要去找他!”
林愫说道:“人?家作为谢家子?要为祖父哭丧守灵,你去能干什么,陪他跪在?他祖父棺前,一起守灵吗?”
“我、我可以安慰他呀……”
“除了安慰两句话你还能做什么?何况人?家有爹娘,需要你安慰什么,你又不?是他的谁,跟我回去,这几天他们谢家人?有的忙,你别去打扰人?家。”
姜瑶一时语塞。
林愫叹了口气,看着姜拂玉走到他们身边,对她说道:“走吧,阿昭,我们该回宫了。”
姜瑶认命地被他牵着走,却忍不?住一步三回头。
她知道谢兰修难过,想要陪在?谢兰修身边,可是她贵为公?主,总不?能自降身份长久留在?谢家。
路过门口的时候,姜瑶望见谢兰修的目光朝她望了过来,交汇瞬间,谢兰修朝她露出了个淡淡的微笑,雪幕将两人?隔开?,冲散了他的笑容。
谢兰修转身回到屋中?。
……
英国?公?逝世后,姜瑶也跟随放了三日假,姜拂玉趁机将她接到了景仪宫小住。
姜拂玉这几天心情明显不?是很好,连带着林愫的情绪也处于一种低落的状态。
虽然他没哭,但是姜瑶总是感觉他眼里蓄着泪。
姜瑶隐隐意识到了什么,找了个时间去问林愫,“爹爹,你以前也认识英国?公?吗?”
听到这个问题,林愫哑然。
姜瑶仰着小脸,执着的等了他许久,他才微微动容,摸摸她的脸,说道:“阿昭说的没错,爹爹和你这么大的时候,就认识英国?公?的。”
“当初,是英国?公?为我启蒙识字,我和英国?公?的关?系……大概和你阿娘一样,他也算是我的老师。”
姜瑶眨着眼睛,心想能得英国?公?教导,林愫家中?长辈与英国?公?的关?系应该不?错。
毕竟能够让英国?公?屈尊指导启蒙识字的小屁孩,也就只有她的母亲还有姨母那群公?主。
可是林愫从来没有说过他认识英国?公?,哪怕英国?公?濒死,他也不?愿意与英国?公?见面。
既然不?愿见面,却在?他临终前,却又要在?院子?外面守着,他们之间是有什么恩怨吗?
姜瑶疑惑了,“那爹爹为什么不?愿意去见英国?公??”
林愫的眼角有些红,听到这话,也只是有些怅然地移开?目光,看向纸窗外:“爹爹…当初离开?上京城,辜负了他的期望,无?颜再见他。”
说着,林愫忽然拿起一块点心,堵住她的嘴巴:“对了,阿昭今天晚上想吃什么?”
这是林愫惯用的手法,当他不?想继续一个话题的时候,就会转移话题。
姜瑶知道,林愫不?想再提起这件事,再问下?去林愫也不?会回答的了,知趣地闭上了嘴巴。
这是属于他们上一辈的恩怨,她或许永远无?从知晓。
然而,事实证明,有点秘密,是瞒不?住的。
林愫不?愿意告诉她,自然有人?愿意会告诉她。
……
今日之后,谢兰修给她来信,希望她去谢府一趟。
英国?公?的丧礼一切从简,谢家素来低调,没有大肆操办,子?孙守灵三日之后,便将英国?公?葬入祖坟中?。
寒风朔朔,大街上一片萧条。
姜瑶到时,披麻戴孝的谢兰修穿着白衣出府迎接。
天气那么冷,他却只穿了一件单衣,脸色看起来有些憔悴,眼睛布满红血丝,看起来都快要滴血。
他似乎想要抬头对姜瑶笑一下?,但是勾唇却只露出一个很勉强的笑意。
看着他这副模样,姜瑶的心揪了起来。
英国?公?是谢兰修最亲近的人?,他去世,谢兰修心里当然不?好受。
姜瑶甚至连马凳都没踩就跳下?车,一把握住他的手,发现他的手冰得可怕。
姜瑶皱眉,将他双手紧紧攥在?一块,捂进自己的狐裘里,“哥哥的手好凉,别在?风里站了,快进屋!”
谢兰修像是一具木偶,被她牵着往里走。
姜瑶对谢府早就了然于心,好像自己家里一样,冬日庭院寂寥,屋内挂着的白幡飘扬,仆人?们都穿着白衣,在?庭院里扫雪。
姜瑶径直往谢兰修院子?里走去,然而还没到那处,掌心温度渐渐暖和的谢兰修却反握住姜瑶的手,将她牵进了另一个院子?。
“哥哥?”
姜瑶不?解,抬头打量院子?里格局,这里看起来好像只是谢家用来放置杂物的一间偏房,四?处杂草丛生,也没有奴仆把守。
进去后,谢兰修却道:“殿下?可以屏退随从吗?”
兴许是这几天没有休息好,谢兰修的声音有些沙哑。
姜瑶不?解其义,虽然心存疑惑,但秉持着对他的信任,还是抬手让人?退下?。
谢兰修放开?姜瑶的手,去打开?偏房的门,扑面而来的,是一阵灰尘的时候气息。
姜瑶下?意识捂住口鼻。
“这里是哪里呀?”
“曾经是祖父的书房。”谢兰修回头看着姜瑶,说道,“但是祖父年纪大后就不?爱看书,这里已经很久都没有人?来过了。”
谢兰修挥手扇走眼前的尘埃,径直往里面走去。
姜瑶抬眼打量着四?周的格局,的确是个书房,书架一排接着一排,上面密密麻麻存放着说不?出名?字的古籍。
只不?过太久没有人?来过,这里积灰重重。
为什么带她来这里?
姜瑶看着谢兰修清减的背影,有些担忧,“兰修…你还好吗?”
谢兰修没有回答,径直往前走,来到一个木箱子?前,絮絮叨叨道:“当年,肃宗在?朝,偏宠陈妃,陈妃生育皇长子?,生性善妒,嚣张跋扈,恃宠而骄,当年后宫中?群妃,宁妃最为貌美,也因此几次被害,她在?怀孕之时,饮食被下?毒,腹中?胎儿险些生不?下?来。”
宁妃就是姜拂玉的生母,姜瑶的亲外祖母,姜拂玉登记后,将其追封为太后
姜瑶愈发感觉不?对劲,“兰修为什么和我说这些?”
谢兰修停顿片刻,又继续说了下?去,“后来,宁妃产子?而亡,陈妃不?愿皇帝睹物思人?,竟一把火烧光了宫闱之中?所有宁妃的画像和旧物,但是祖父当初曾在?宫中?调走过一副宫妃图,这成了宁妃仅存唯一的画像。”
谢兰修把卷轴给找了出来,很大的一卷,抱在?手中?,看向姜瑶道:“殿下?,你想要看看你外祖母长什么样子?吗?”
他的目光,清冽宛如屋檐上的雪。
姜瑶打开?卷轴,瞳孔一震,手中?的卷轴滚落在?地。
……
从谢府回来后,姜瑶几乎一夜未眠,第二?日上课之时也在?走神,被板子?打了也不?觉得疼,把伍卓气得不?行?。
散学后,苏培风凑上来问:“殿下?怎么了,是不?是得风寒了,你看起来脸色不?大好?”
说着,苏培风关?怀地伸手过来摸摸她的额头,“奇怪,也没发烧呀。”
姜瑶摇摇头,让她别瞎想。
上官寒在?旁边附和道:“怕是想念谢三哥哥了,她昨天从谢家回来后就一直心神不?宁的。”
听他说到谢兰修,姜瑶忍不?住出拳锤他,“给本?公?主闭嘴!”
上官寒连忙闪开?:“看,说到痛处了吧!急眼了吧!”
姜瑶一把雪塞他脸上。
被上官寒这么一说,她更加心不?在?焉,干脆请了两天假,跑去文库里翻了卷宗。
当天夜里,姜瑶还是失眠,思索再三后,忍不?住起身,跑了出去。
林愫半夜被人?从寝宫叫醒,听到是姜瑶来了,心中?一惊,心中?有不?好的预感,姜瑶这么晚还找他,应该没有什么好事。
连忙披衣起身,推开?门,就看见姜瑶抱着一个比她还长的卷轴做在?台阶上,寒风呼呼地吹,她整个人?裹在?披风里,像一只抖动的球。
林愫惊讶道:“阿昭,这么晚你怎么来了?”
“爹爹,”姜瑶吸了吸鼻子?,像是被风吹得有些迷糊了,“有些秘密踹得我心慌,半夜睡不?着。”
她跑进屋子?里,让宫人?们都退散,在?灯光下?打量着他爹的一副美人?面,欲言又止。
林愫问道:“说吧,什么事情?”
姜瑶开?口就问道:“爹爹,你当年为什么要离开?上京城?”
之前他们谈过心,林愫看似把所有的东西都交待了,但实际上一半真一半假,没少?编假话来糊弄她这个小孩子?。
那个最大的秘密,被他藏于心底,瞒着姜瑶,恐怕……还瞒着姜拂玉,瞒过了天下?人?。
林愫刚刚张口,就被姜瑶打断。
“我不?想听爹爹说是爷爷强迫爹爹离开?的,我就不?信你会是个听爹话的人?。”
叛逆大概率是可以遗传的,姜瑶长了一身的反骨,林愫能好到哪里去?当初林愫在?学宫中?富有盛名?,前途一片光明,他爹让他走他就愿意走吗?
姜瑶继续追问道:“而且我现在?也不?信你说你不?慕名?利,志在?山水这种鬼话,你现在?就回答我,当初你离开?上京城,发誓永远不?回来,是为了……母亲的皇位吗?”
林愫脸色一变,只不?过他还没有开?口说话,姜瑶就在?地上打开?了那尘封许久的卷轴——谢兰修给她的百妃图。
肃宗皇帝的妃嫔们,百花齐放,千娇百媚,有一人?立于群妃之中?,颇为亮眼,明眸皓齿,粉面朱唇,一身白衣却足以艳压群芳。
可巧的是,她的五官样貌,竟然和姜拂玉没有一点是相似的,反倒是林愫出奇相像。
“宁妃,我的外祖母……”
姜瑶看着画像中?的女?子?,隔着画纸伸手抚摸着她的容颜,“她长得好漂亮呀,但是文库有关?她的记载和画像,却是少?之又少?……听说是陈妃善妒,宁妃去世后,她令人?把和她有关?的一切都少?了,可是我在?文库翻了宁妃去世那一年的起居注,根本?中?找到了陈妃烧她遗物的记载。”
“我思前想后,总觉得当年烧毁宁妃画像,是有人?故意为之,陈妃只是背了个锅……可这是谁做的,为什么要怎么做,是想要隐瞒些什么吗?”
“爹爹,而宁妃的样貌像谁,我都能看出来。”
姜瑶小嘴叨叨地分析着,忽然转身看着林愫,“阿爹是不?是知道,你和娘亲的身份其实早就调换过。”
林愫凝视着图画,忽然摸了摸她的头,“阿昭想多了,我比你娘亲年纪还要大两年,如果说要换子?,岂不?容易穿帮?以一幅画就想要怀疑你娘身份的真假,你果然还太年轻了。”
他深深吸了口气,很温柔地说:“告诉爹爹,是谁把这幅图给你的,跟你说这些话的?”
姜瑶说道:“年纪这种事情,想改当然能改,若是不?想被人?发现蛛丝马迹,藏着掖着也是可以的,而且,我还不?止一幅画。”
话罢,姜瑶不?紧不?慢地从衣袖里掏出一张丝帛,上面全是斑斑点点的血迹。
姜瑶没有被林愫三两句说动,因为谢兰修已经跟她坦言一切。
林愫本?名?沈序,他的父亲是先帝的暗卫统领,替先帝训练了“夜刃”。
宁妃出身湖州难民,与林愫的父亲本?是同乡,且早在?宫外相识多年。后来受林愫父亲引荐,入宫承宠,孕育皇嗣。
只不?过陈妃当年无?恶不?作,她为了保住自己那傻儿子?的皇位,在?皇宫之中?大肆暗害男婴。
肃宗皇帝的治国?能力没得挑,就是在?感情上栽跟头,对于他宠爱的妃子?,无?所不?予,甚至不?惜一切保全她儿子?的太子?位。
而当时肃宗皇帝的妃嫔个,大多都是平民出身,就算被害,也有苦说不?出。
所以肃宗的儿女?中?,后来活下?来的,只有一群公?主。
宁妃怀孕时,忧惧不?安,心知若她生下?男孩,母子?必死无?疑。
所以在?她临盆时,和旧时的同乡谈好了交易,假如她生下?的是皇子?,就和他的孩子?换掉。
当时,林愫的父亲妻子?难产而死,留下?一个女?儿,他正愁着女?儿无?人?照看,若能入宫为公?主,自然是再好不?过。
所以身为暗卫统领的他动用关?系偷天换日,将孩子?送入宫中?,让自己的女?儿承受天家命格,而那个倒霉皇子?,在?宁妃死后,则被他丢进死士营,训练为奴仆。
后来随着林愫长大,样貌与宁妃逐渐相似,他为了防止这场骗局泄露,动摇他女?儿的地位,甚至动了要杀林愫的心。
但是幸好宁妃当时做了二?手准备,临死前还将一封写好的血书藏于暗匣之中?,拜托亲信托付给重臣。
这个臣子?,就是英国?公?。
英国?公?也清楚皇帝和陈妃那秉性,当然会藏起这个秘密。
所以英国?公?会在?林愫年岁还小的时候,就收他为徒,不?仅是为了教导流落在?外的皇子?,还是……为了保护他的性命。
而他那个父亲,忌惮英国?公?,不?能杀林愫,为了隐瞒这个秘密,就只好将宁妃画像焚毁,并暗中?杀掉当年照顾过宁妃的宫女?。
……
多年师生情加上救命之恩,所以英国?公?死去,林愫才会伤心。
至于林愫难过,无?颜见英国?公?……大概是因为,当年朝政紊乱,英国?公?想要公?开?他的身世,推举他上位。
可是,林愫恋爱脑发作,那时候他已经爱上了贵为公?主的姜拂玉,为了姜拂玉的野心,为了不?挡她的路,为了防止留在?京城成为她的威胁,所以林愫毫不?犹豫拒绝了。
林愫选择离开?,此生再也不?能回来。
……
英国?公?握着这个秘密,临死前口诉给谢兰修,权当是握住女?帝的一个把柄,将来若是谢家出事,可以此要挟女?帝。
可谢兰修自己也有主见,深知怀璧其罪,如果他捏着这个秘密不?放,恐怕会给谢家带来杀身之祸。
思前想后,他将这件事告诉了姜瑶。
血书、后妃图,全部都交给了姜瑶,至于姜瑶怎么处理?,全在?于她。
姜瑶捏着这个烫手山芋,也很为难。尤其是这些天她去文库翻阅旧时的君主和后妃的起居注,确认和谢兰修说的都对得上后。
她知道,这玩意放在?自己宫里,迟早会成定时炸弹,得赶紧想办法处理?掉。
一边是爹一边是娘,思前想后,她依然是不?能完全信任姜拂玉,决定把这个问题抛给她爹,这个永远会对她好的人?。
她平静地和林愫对峙着,“我只是想知道真相,这个秘密与我有关?,不?然我心不?安。”
“爹爹,你曾经的名?字不?是林愫,是叫沈序对吗?”
就是姜拂玉死去多年的那个白月光。
姜瑶在?桌子?上摊开?那封宁妃临死前割下?手腕放血写下?的血书,经年累月,血迹已经是黑褐色了,上面第一句话就是,“序之吾儿……”
林愫看着血书上的字迹,眼圈微微红晕,手握成拳,在?袖下?颤抖,但是他还在?强忍,摇头道:“阿昭,这不?是真的……”
见他还不?承认,姜瑶只好放大招。
在?怼她爹这方面,姜瑶的经验可谓十分丰富,“那你发誓,如果今天你没有撒谎,你女?儿就长命百岁,如果你今天说谎了,那我就这辈子?一样不?得好死。”
第82章 拥抱
林愫很小的时候, 一直搞不明白?一件事——为什么亲生父亲不喜欢自己。
他的父亲,是先帝的暗卫统领,身份极高却见不得光, 连带着孩子也被当成平民养。
沈统领会买来?奴仆,让奴仆照顾他长大,也会让人给他准备好四季衣物?, 让他吃饱穿暖。好像是在做一个父亲的任务一样。
父亲从来不会抽出时间来?陪他。
他努力安慰着自己,或许因为?父亲忙,抽不出空来?管儿子。
可?是即便父亲在府邸休假的时候,也很少会主动见他,偶然与他碰面,也是匆匆离开, 连句话?也不说。
家里的仆妇爱嚼舌根,说他母亲生他难产而亡,他这个孩子,天?生克母。
他心里又想,或者是因为?他的出生害死了母亲, 所以父亲见了他会伤心, 才不愿意关心他。
于是很小的时候,他表现得很懂事。他想着, 只要自己变得更优秀,父亲就一定会看见他。
他三岁开始装模作样地读书念字, 从来?都不需要人催促。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父亲没?有因为?他的进?步而感动, 反而是随着他的长大,时常盯着他的脸出神, 露出忧心忡忡的目光,还有…一种令他畏惧的杀气。
林愫磕磕碰碰长到五岁,父亲终于腾出手来?管他了。
那日,沈统领说要带他去一个地方?,他高兴地应允了,这还是他爹第一次带他出门。
只是他万万没?想到他爹竟然将?他带到了死士营。
——为?皇族训练死士的地方?。
后来?在崇湖学宫念书的时候,人人都赞叹他小小年纪,文武双全,都说士人执笔为?刀,他却是真的能够将?一支平平无奇的狼毫挥出刀剑的锐利。贼人入学宫抢劫,他直接以笔为?剑,三两下将?贼人的刀打掉,将?其制服在地。
但是,包括他最好的朋友在内,都没?有人知道?,他五岁进?入皇族死士营中,在里面蒙上面具,和所有死士一起训练。
摸爬滚打,自小动真刀真枪,练不好武就要被打,身上伤痕累累,几次濒临死亡。
离死最近的时候,是他七岁那年,就被父亲派出去执行任务。
他和众多死士一样,戴上银色面具,去保护一位年纪和他差不多大的女孩子。
可?是没?想法,马车出城之时,竟然碰到了流氓拦路。
流氓不是普通流氓,一看就是训练过的,权贵指使的,一上来?就亮出大刀,目标明确地冲向那位贵女的马车。
双方?展开械斗,暗卫一个不留神,流氓的刀刃落在那位贵女身上的时候,千钧一发之际,他的父亲忽然将?他踹到女孩身前,关键时刻替她拦下一刀。
刀刃正中胸口?,再深一点,他根本活不到长大。而他那向来?冷漠的父亲却直接推开他,扑到受惊的贵女面前,不断地安慰道?:“殿下,没?事的,没?事的,歹徒已经?全部伏诛。”
女孩子梳着双丫发髻,睁着一双惊惶的眼眸,看到流氓死后,很快安静下来?,转身看向他,急切地对?着侍卫喊道?:“他受伤了,快救他!”
后来?林愫才知道?,原来?她救的那个孩子是当朝十四公主,宁妃之女,养在皇后膝下,封号锦城公主。
这次刺杀,是因为?她和太子发生争执,于是太子在她外出游玩时派人找她麻烦。
当时林愫从来?没?有想到,他长大以后,会与女孩产生多么深的纠葛。
年少的他只单纯地嫉妒,为?什么…为?什么他父亲要对?她那么好,比他这个亲生儿子还要好?
小小的年纪已经?明白?了什么是恨,他伤口?痛得厉害,他痛得恨不得杀了她!
可?惜后来?他才知道?,原来?竟然是偷天?换日的一场骗局,那个金枝玉叶的公主,才是他父亲的女儿。
而等到他真的有能力杀她之时,他却宁愿碾碎自己的血肉,为?她铺路,送她走?上世上至尊之位。
不过这次受伤也不是完全没?有好处,在他重伤之后,家中开始频繁出现一位贵客,他穿着紫色官袍,衣服上绣着仙鹤祥云。
仙鹤,唯有朝中一品官员可?服之,一看就是个大人物?。
他就是英国公谢不器。
他白?衣父亲的时候,林愫好奇地趴在门边上蹲墙角。
他听?见谢不器在和父亲争吵,谢不器说假若他父亲再敢伤他儿子,他大不了鱼死网破,拉锦城公主下水。
两边对?峙了许久,谢不器出来?后,握住他小小的手,还没?问他名字,开口?就道?:“我知道?,你叫阿序。”
阿序,是他亲生母亲给他取的名字。
姜序。
从那以后,英国公时常光顾他的小院,教他识字念书,也会看他练习武艺,他也懵懂地喊英国公一声“老师”,一直持续到他考上崇湖学宫。
他在崇湖学宫入学的第二年,朝廷上发生了一件大事。
太子与狐朋狗友出城狩猎,正好撞见吏部侍郎一家郊游,几个人一时兴起,打赌侍郎家侍妾腹中八个月大的胎儿性别,下注之后,太子在哄闹声中竟然让禁军直接把那个侍妾拉了过来?,当场开膛破肚。
侍郎气得第二日撞在了丹陛之下,磕得满头是血
朝廷本就对?太子不满,此举一出,弹劾如雨点降落。
彼时陈妃已亡故,肃宗依然唯独只有一子,对?其无比偏爱,知晓此事后只是轻描淡写?地将?太子禁足三日。可?不想太子怀恨在心,刚解了禁足就当街拦下侍郎马车,扒光衣服游街一圈,导致侍郎不堪羞辱自尽身亡。
朝廷哗然。
臣子对?太子失去信心,怨声载道?,有人奏请皇帝收养宗室子,有人甚至想要在公主当中挑选贤能。
而英国公也站在废太子那群人中,暗自召林愫进?府,于密室之中告知林愫他的身世,并问他是否有意争夺太子之位。
刚知晓身世时,林愫当然是很乐意助英国公成?大业的。
他这个人没?什么野心,但记仇。
他爹的亲生女儿抢了他的位置,却还恨不得他死,那可?就怪不得他手下不留情。只要事情一揭穿,宫中的那位被调换了身份的锦城公主肯定不会好过。
但好死不死,在答复英国公之前,林愫好奇心作祟,竟然鬼使神差想要去看看那位占据了他身份的公主如今活成?什么样子。
于是,他偷了父亲的令牌,翻过了宫墙。
从那之后,他就放弃了承认自己的身世。
并且为?了隐藏这个秘密,甚至不惜编造许多谎言,来?哄骗他的朋友,乃至于他的女儿。
姜瑶听?她爹说过很多鬼话?,其中有一句话?,听?起来?很假,但从始至终都是真的。
当年桃花盛放,阁楼上的白?衣少年遥遥望去,看那穿着罗裙的尊贵少女穿过长廊,回眸时粉嫩花瓣掉落在她裙摆上,春光明艳。
被替换了身份的少年对?那位霸占着自己身份的公主,一见钟情。
……
他忘了自己是怎么和英国公说的。
大概就是,他从来?没?有想过争夺这天?下,还没?做好为?帝的准备,比起他,姜拂玉自小生于皇家,有的是野心。
何况,姜拂玉的才能远在他之上,英国公想要举贤,大可?推举姜拂玉。
她今后必然能够成?为?统御天?下的女君。
其实林愫当年一点也不想离开上京城。
他虽然口?口?声声喊着向往闲云野鹤的生活,希望能四处游山玩水,但是上京城有他爱的人,有他的老师,有他的挚友,他为?什么要离开?
可?是姜拂玉已经?决心要和太子争夺皇位,若不争,以她和太子的交情,太子登基,她肯定会死。
当年她的养父为?了她的身份不被泄露,烧毁了所有宁妃的画像,朝臣久居外朝,没?有见过宁妃的样貌,但是内宫之中,皇后、皇帝,还有部分妃嫔都见过宁妃,若是他们看见林愫以这副与宁妃相似的容貌,只怕会生疑。
所以他的养父临死前,几乎是哀求他,让他走?。
而且英国公等人拥护正统,他如果在这里,哪怕姜拂玉获得皇位,他们也有可?能会反扑。
姜拂玉每日都喋喋不休地跟他说着,她想要向天?下证明,女子并非不如男子,她想要这天?下的主人,她还想要那时候林愫能够站在她的身边,做她的皇后……
可?是呀……
她既选择了皇位,那他便注定要与她分离。
而且是以假死离开,断了英国公的念想。
除此之外,他别无选择。
……
姜瑶等了很久,林愫没?有发誓。
如果发誓是他自己天?打雷劈,他肯定毫不犹豫脱口?而出,但如果换成?用姜瑶发誓,他绝对?不敢说假话?。
这也相当于是一种默认。
烛火之下,姜瑶看见他的眼泪流淌下来?,好像一串串细珠。
不知道?过了多久,姜瑶听?见了林愫沙哑的声音:“阿昭……”
“爹爹?”
姜瑶喃喃着。
林愫再也忍不住眼泪,只好闭上眼睛,任由泪水流淌,“阿昭,你恨我吗?”
姜瑶不懂,“我为?什么要恨你?”
“前世,我没?有和你回京……”
明明说好了再也不提前世的事情了,可?是他还是没?忍住。
当初,他不是不想回京,他是不敢回来?,他多想和妻女团聚。
为?此,他逼姜瑶做选择,被迫和她分离。
可?是,他真的不能回来?,因为?上京之中还有人知晓当年的皇族秘辛。
英国公至死都在捏着宁妃给他的血书,他是否公布他身世,无关乎林愫的意愿,而在于是否有利于谢氏。他无法揣测,若是得知他没?有死,英国公会怎么做?
他绝不能让自己成?为?姜拂玉的威胁。
他回来?后,一直不敢与曾经?的老师相见,当初英国公在他离开后,不敢继续站队,退出朝政求自保。
老师辛苦栽培的是皇子,而他对?不起老师。
他怕看见老师失望的眼神,更害怕英国公想再让自己做些什么。
姜瑶仰着头,“但是…爹爹,这一世回来?了……”
林愫轻轻戳了一下她的脸,俯身时烛火照耀的阴影拉长,投落在她身上,“因为?呀,保护好阿昭更重要。”
“那时候,我是真的打算,如果你娘再敢对?你不好,那我夺了这天?下,继续让阿昭做个快乐的小公主。”
他还是笑,语气却陡然阴沉得可?怕,姜瑶听?得脊背一凉。
林愫很快又恢复了温和的样子,“可?惜呀,爹爹始终还是心软……”
上一世他有机会杀姜拂玉,可?是看到她在姜瑶死后流尽眼泪,一夜苍老,满头白?发,宛如风烛残年的老妪,疯疯癫癫的模样,他最后也没?有动手。
这一世,他脑子里盘旋过很多个报复姜拂玉的方?法,可?是看着她因为?自己无缘由的恨而委屈,为?了弥补加倍对?姜瑶那么好。
他便会想起前世,其实姜瑶出事,没?有人会比姜拂玉更痛苦、更绝望。而这一世,她对?姜瑶那样好,好到无懈可?击,好到他没?有办法将?前世的憎恨带到今生来?。
在感情上,林愫总是优柔寡断。
李氏、襄阳王,他这些天?杀了很多人,但最终没?办法对?姜拂玉做什么。
他笑着,眼泪流了下来?,“可?是,阿爹也不知道?,为?什么我没?办法与你阿娘为?敌……”
姜瑶最怕男人哭了,林愫一哭,她整个人立刻动了起来?。
抓起桌上的那封血书,就丢进?了旁边燃烧的炭盆之中。
火舌冒上,瞬间吞噬了那封血书。
烧完丝帛,姜瑶又开始扛起宫妃图,用同样的方?法丢进?炭盆里。
她的动作十分迅速,不出片刻,她从谢兰修哪里拿来?的全部能够证明林愫身世的一切都被焚毁。
林愫看着她的动作,有些怔然,“阿昭,你做什么?”
姜瑶拍了拍手上的灰,强行忍住汹涌的泪意。
动作迅速在旁边搬来?一张小板凳,因为?她还是个小矮子,只有踩在板凳上,才能给林愫一个大大的拥抱。
她用自己的双手,小心地圈着林愫,让林愫躲在她小小的怀抱中。
林愫瞬间明白?了,她是在用这种方?式,无声地安慰着他。
“爹爹一定受了好多的委屈。”
她像个母亲一样拍着林愫的后背,“阿昭理解爹爹,爹爹爱阿娘,我也爱阿娘,爹爹不想要自己成?为?阿娘的威胁,那我就把这些毁掉,爹爹说什么就是什么,这些东西,就当成?我和爹爹的小秘密,烧掉了就是烧掉了,今天?我什么都不知道?,阿昭肯定不会让爹爹为?难。”
她声音稚嫩,却平缓沉着得像个大人,“阿昭,阿爹,阿娘,本来?就是一家人,你和阿娘是一体的,你们之间身份是否互换并没?有什么区别,现在阿娘治国有方?,天?下人受益,阿爹阿娘相爱,阿娘对?我们很好,我们一家人也都很好,大家都在这个谎言中活得很好。”
“至于英国公,他想要保留姜氏血脉,阿昭就是呀,你也不算辜负英国公。何况呀,所谓的正统不正统,乃至于当年的真相,千百年以后,都不那么重要,对?吧?”
姜瑶说道?:“可?是爹爹呀,你当年一定是受了很多很多委屈,我知道?或许是你爱着阿娘,自己心甘情愿打落牙齿和血吞,不愿意向阿娘追讨什么,也没?有人能够补偿给你什么……可?是阿昭心疼你,我什么也不能做,就让我抱一抱你好不好?”
“爹爹不要再伤心了。”
林愫鼻子酸涩。
姜瑶这小棉袄,不漏风的时候,还是挺贴心的。
……
年关将?至,谢兰修守孝三月,还没?回来?上课,东仪书院却已经?先一步迎来?了年假。
苏培风收拾行李,打算回府和母亲过年。
正逢雪融,南下的道?路通畅,上官寒犹豫着,要不要回家过年。
他说道?:“爹爹来?信说不让我回去,让我好好待在宫里,我怕回去后爹爹骂我……”
姜瑶说道?:“你回去过年也就被骂两句,你不回去,就是后悔一辈子。”
他爹也就这两年时间了,他能够一家团圆过年的机会不多了。
“去呀,你家马车宽敞,跑得也快,昼夜赶路,你在车上睡几天?就到家了。”
上官寒思索许久,最终在姜瑶加码给他派暗卫护送他回去后选择即刻上路。
送走?他的时候,姜瑶不忘对?着他的背影嚷嚷,“记得明年开春回来?时,给我们带江南特产!”
伴读们都离开后,东仪宫冷清多了,姜瑶也带着猫搬到景仪宫和母亲住。
年末,姜拂玉也开始忙起来?了。
姜瑶捡漏一部分不那么重要的奏章,开始学习姜拂玉的朱批,替她处理政务。
林愫每日光顾景仪宫,他白?日入尚书台协理政务,夜里需要挑着些重要的事情和姜拂玉汇报。
政务繁忙,有一日深夜,姜拂玉兴许是真的累了,批奏折时,竟然无意识地趴在御案上睡了起来?。
林愫进?来?时,恰巧看到这一幕,烛火下,姜拂玉的呼吸平稳。
他怔怔地对?着她的面孔片刻,忽然轻笑,将?姜拂玉手中的笔移开,轻手轻脚地抱起她,将?她放在旁边休息用的小榻上,给她盖好毯子。
彼时,姜瑶正躲在屏风后的小桌后,听?到动静探头来?看。
林愫恰好转身,眼底似乎闪过一丝意味深长的光?
他看到了姜瑶,微笑着将?食指放在唇间,示意她安静,然后坐到御案上,握起笔,接替姜拂玉继续批阅她未完成?的奏章。
姜瑶连忙埋头,用奏折挡住自己的脸,假装什么也没?有看见。
第83章 归附
谢家, 两小孩。
“烧了?”
“难不成留着过年?”
姜瑶坐在谢兰修身边,不紧不慢地将这件事告诉他。
然而,谢兰修并不惊讶, 可想而知是早有预料。
他依然穿着白衣,就连穿在外面的狐裘也是纯白的,浑身上?下, 没?有别的颜色了。
“将它交给殿下的那?一刻,我就知道,殿下肯定会将它毁掉。”
是的,这些东西?一开始就是送给姜瑶烧的,就算没?有林愫,这个秘密, 姜瑶也不会让别人知晓。
虽然表面上?看上?去,姜瑶是林愫和姜拂玉的孩子,父母身份的调换,对她并不会有影响,此事一旦公布, 左右不过是父母身份颠倒, 她依然还是公主。
但是,从父亲手中接过江山, 和从母亲手中接过江山相?比,哪条路她走得更容易, 她自己心里清楚。
她不可?能一辈子都当公主。
天下人本就对女子登基有意见,她要是踩在她母亲身后, 那?么前?路全都被母亲铺好了, 有母亲先例在前?,她今后登基之路会顺利很多。
但是如果是跟在她父亲身后, 她母亲曾经披荆斩棘的旧路,她得重新再?走一次,又?要经历很多波折。
姜瑶清楚林愫是什么性子。
或许他当初在宫墙下被姜拂玉剑抵着的时候,他真的想过最坏的打算,但是后来他选择与姜拂玉合力击杀李家,这也就说明,他还是心软了。
心软,可?以说是他的缺点,也可?以说是他的优点。
其实,姜瑶觉得,她爹真的是没?有什么野心的人。
他这样子也好,如果他有野心,姜拂玉早就死了,姜瑶也不可?能出生。
倘若他夺了天下,必定要为了巩固皇权,娶妻生子,姜瑶还会有更多的弟弟妹妹。
倘若他真的恨姜拂玉,那?他肯定也会恨姜瑶。
毕竟,姜瑶也抛弃过他,明目张胆地伤害过他。
他既然选择埋藏这一切,自己承受所有痛苦,那?肯定是想一直瞒下去。
姜瑶干脆到他面前?卖个乖,将那?些证明他身世?的物件烧毁。
一个人守着这个秘密,实在是太幸苦了。
姜瑶想要告诉他,自己也可?以帮他承受。
在情感上?,姜瑶信任她爹。
在利益上?,姜瑶偏向她娘。
论偏心,姜瑶更爱自己。
如果她爹铁了心要谋权篡位,姜瑶无话可?说。但是为了她自己着想,她娘的皇位,最好不要发生什么变动。
女人好不容易登上?高位,不能再?还政给男子。
谢兰修说道:“时过境迁,祖父当年若是公布这个秘密,那?般情形,且不论此事真假,太子党就会坐实了陛下血脉不纯,借此杀死陛下。如今朝政安稳,现?在把这个秘密搬上?来,朝廷还有多少人会站在正?统这边?”
“陛下就算不是正?统,所有人都会说她是正?统,我给殿下的,不过是伪造来诬陷陛下血统的赃物罢了。”
权利游戏,正?统与否,不重要。
千年史书,都是由上?位者编撰。
谢兰修从英国公手中接过的物件,等同于废物,想要用这些东西?去质疑姜拂玉不动如山的皇位,难如登天。
何况那?位真正?的皇子,还不愿意承认自己的身世?。
所以,谢兰修倒不如送给小公主,让这堆废铜烂铁发挥所剩不多的价值。
无论如何,姜瑶还是很感激谢兰修告知她真相?,“兰修,这次就算我欠谢家一个人情,我会记住的。”
谢兰修当然不能白白将东西?送给她烧,不过是顺水推舟给姜瑶卖个人情。
他将东西?给她,而不是交给林愫、姜拂玉,而是姜瑶,是已经表明的态度,他投诚的是姜瑶。
谢兰修却?抬头看着她,“殿下,如果祖父将此物交给的是父亲,他隔日便会呈上?朝廷,如实宣告当年的事情,联合众臣,请陛下退位。”
姜瑶一愣,如果谢知止知道了这件事,为了维护皇帝正?统血脉,当然会做出这样的事情。
所以英国公没?有将此物交给儿?子,而是交给了谢兰修,让他慎重处理。
谢兰修忽而笑了:“所以殿下,你该谢的是兰修,而不是谢家。”
姜瑶对上?他的目光,忽然发现?,他的眼神似乎和以前?不一样了。
她想起了上?一世?,谢兰修虽然是谢家公子,但是很多时候和谢家人貌合神离,他瞒着他爹做了很多事情,都是为了他自己铺路。
谢家与他谢兰修,是不一样的。
如果说谢知止毕生所愿是当个忠臣,谢兰修却?是一心冲着当权臣而去的。
他还太年轻,比起在朝廷中苦苦熬资历,倒不如辅佐未来的帝王快些。所以上?一世?,他才会耐心守在她身边,陪她那?么多年,他想要在她身上?押宝。
姜瑶心想,或许随着英国公死去以后,那?个会脸红的谢兰修好像慢慢地改变。
这个人,更像是她前?世?认识的那?个人。
虽然一样是温润君子,但是眉梢上?已经渐渐染上?了那?么点小心机。
从前?世?到今生,真心也好,夹杂了利益也好,他是第一个选择站在她姜瑶这边的人。
姜瑶从椅子上?跳了下来,说道:“明年开春,兰修可?以回来上?课了吧?”
“我等着你。”
……
除夕将至。
宫内一派喜气洋洋的模样,自腊月二八开始,宫女们便开始议论纷纷,说今年的年夜饭会是什么,除夕夜宴和往年会不会不一样,还议论除夕的赏钱。
姜瑶一大早就被外?面的嘈杂声?吵醒,迷迷瞪瞪地抬头一看,发现?是女官们正?在窗前?聚集,你一言我一语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宫女们没?有发现?姜瑶醒来,姜瑶随手拉起小披风,就摇摇晃晃地走出去,看见人群中站着一个熟悉的身影,穿着红色的官袍,和宫女们说笑。
姜瑶看清她的脸时,忍不住大喊:“徐姐姐!”
“唉,殿下怎么这样就出来了!冻着了怎么办?”徐芳菲见了她,又?惊又?喜,跑过来想要抱起她进屋,结果使劲……没?抱动。
徐芳菲再?使劲,差点闪着腰。
徐芳菲:“……”
姜瑶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啊,我最近好像吃胖了!”
冬天的伙食太好了。
实际上?她也不能说胖,只不过她以前?实在是太瘦了,轻飘飘好像一片羽毛,现?在这个体型,才是她这个年纪的小孩子该有的。
姜瑶拉着她进了屋,说道:“徐姐姐怎么来了?”
徐芳菲揉了揉手腕,“刚把这一季开支整理出来,给陛下过目。”
相?当于是南陈的季度财务报表。
姜瑶发现?,徐芳菲眼底带着乌青,即便有敷粉掩饰,也还是能看出来。
看来最近她多有劳累。
“不过好在,”徐芳菲伸着懒腰道,“终于把事情忙完了,等到正?月,我就终于可?以和小郎君安心去看花灯了!”
姜瑶忍不住问:“什么花灯?”
徐芳菲愣了一下,意识到自己说漏嘴,连忙捂住自己的嘴,“……没?有,就是初一到十五夜上?京城内会有花灯会,趁着年节休沐,出去看看。”
这是上?京的习俗,年节时家家户户会在门外?悬灯,灯笼高挂,放眼望去长街上?全是明晃晃的灯笼,灯火阑珊,好不热闹。
姜瑶可?没?管她这点乱七八糟的话,凑近徐芳菲,继续直捣黄龙:“那?位小郎君是谁?”
“啊这……”
徐芳菲脸色羞红,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
姜瑶像是发现?了什么秘密,惊讶地道:“是不是你的情郎?徐姐姐,你居然有情郎了!”
“没?,才没?……”徐芳菲连忙打断她:“殿下,君后来了!”
“徐姐姐你别转移话题,我爹怎么可?能……哎呦!”
姜瑶脑壳被敲,回头一看,发现?林愫已经走了过来。
徐芳菲行了个礼,趁此机会一溜烟跑掉了。
“什么情郎不情郎,阿昭想要去看花灯?”林愫温柔地说道,“那?等爹娘忙完,就带着阿昭出去看花灯好不好?”
姜瑶忍不住嘟嚷:“人家都和小郎君去看,我干嘛要和你们去……”
林愫过来,替她把乱糟糟的衣服整理好:“鬼鬼祟祟说什么呢?”
姜瑶一个劲摇头,“没?、没?什么,我当然很乐意和你们出去看花灯,你们什么时候能忙完,都快除夕了?”
衣裳整理好了,林愫让宫女进来替她梳洗,将头发绑成好看的双丫髻。
“走吧,既然醒了,去找阿娘用早膳。”
今日起得早,太阳还未完全升起,院子里干冷干冷的。没?有下雪,风也不大,昨天夜里那?层薄霜尚未完全消融。
林愫牵着姜瑶的手走出庭院,忽然远处传来阵阵马蹄声?,地面也被铁蹄踏得微震。
宫中不允驱驰,敢在宫中跑马,不是发生了政变,就是有急报。
姜瑶明显感觉到林愫的脚步快了两步,拉着她走进主殿。
与此同时,八百里的加急报也一同送到了姜拂玉的御案前?。
朔州传来军情,朔州刺史徐辉在带着军队外?出畋猎时,偶遇胡人部族,茫茫大雪中,两边军队剑拔弩张。
徐辉没?忍住,随机和胡人打了起来。
徐辉是朔州人,故乡被胡人占领,他本人是个有血性的人,早就恨不得打回去了。
当即调出大军,兵分?三路进攻胡人三城,并派人朝姜拂玉传来战报,请求支援。
这顿早膳林愫和姜拂玉碰都没?碰,是姜瑶一个人躲在屏风后吃的,吃得胆战心惊。
一边吃一边想,恐怕正?月的灯会,他们谁都去不成了。
姜拂玉气得把奏折给扔了,叫徐辉别打,偏偏要打。
胡人骑兵在北方生活已久,大雪行军神出鬼没?,冬天我朝军队根本不占据优势。
何况北境官员肯定被喂食过丁香,虽然已被严令禁止不允许再?服用,但是体内积累的药效至少要过几个月才能散去。胡人依旧可?以用平哀花控制他们。
但既然打都打起来了,在这个时候姜拂玉当然不能掉链子。当日就召集六部尚书入宫商议政务。
不仅是为了调兵遣将,而是为了托付朝政。
她打算亲征朔州。
第84章 兵权
自古北方乃兵防重地, 朔州在北境,是高祖皇帝发家之地。
当年,南陈立国?之初, 羯、鲜卑、羌、匈奴、氐屡次犯境,高祖皇帝灭五胡,将其残部驱逐出十三州。
后来经年累月, 胡人部族在北境艰难生活,为了?存活被迫抱团取暖,融合在一起,形成强大的胡人部落,虎视眈眈,觊觎中原。
朔州是南陈的帝王乡。
高祖之后六十年, 京都沦陷,大火烧毁景阳宫,肃宗皇帝退至朔州作战,枕戈待旦,养精蓄锐, 最后击败叛军, 重返都城。
几十年后,肃宗的女儿也来到?这里, 逐步积累起了?战功、声望、兵马,以朔州为根基, 最终成功登基为第一位女帝。
姜拂玉之所以有能力?与太子争夺皇位,是因为在危阳之难时, 她甘愿代替懦弱无能的太子奔赴前线。
当年她带兵来到?朔州时, 胡人已经占据十九城,就?要攻破首府孤台城, 孤台城一丢,朔州将会完全沦陷。
朔州丢了?,再后面,就?是幽州、并州,长驱直入可达中?原大地。
是姜拂玉在极端被动的情况下领兵守城,胡人铁骑来势汹汹,几次城门被攻破,她亲自持戈上阵,组织城内民兵将胡人打?退,拖延时间等来其他州郡兵力?的增援,守住了?孤台城,守住了?朔州一半土地,护住了?朔州百姓。
后来姜拂玉乘胜追击,可惜竭尽所能,都没能夺回失去的江山。
但她的功绩,已经足以朔州百姓与官员对?她感恩戴德,万民归心,追随于她。
当年先帝身亡,姜拂玉登基,藩王作乱,她传檄天下平叛,朔州也是第一个响应。
姜瑶迷迷糊糊间想到?,上一世在极度被动的情况下,姜拂玉在被人控制的情况下,拼着短暂的清醒时间,血书寄往朔州,调兵清君侧。
可是朔州太遥远了?,姜瑶没能等到?那一日。
……
姜拂玉和?朝臣大吵一架。
没有人同意姜拂玉御驾亲征。
所有人都以储君年幼,国?不可一日无君等诸多理由,挽留姜拂玉。
姜拂玉没有想到?,冲在最前面的,带领百官反对?的,居然是林愫。
等林愫率百官跪在她面前的时候,姜拂玉才?发现,林愫进入尚书台这些天,竟然背着她联合了?一群朝臣,目的就?是——反对?她出征。
林愫脊背挺直,沉声道:“请陛下,允许微臣领兵出征。”
……
姜瑶匆忙跑到?偏殿,御医正在给她爹敷药。
被姜拂玉用茶杯砸了?,头上长了?一个大包。
姜瑶嚷嚷着跑进屋,“爹,你?凑什么热闹呀,你?会打?仗吗?你?不想要阿娘上战场,也不至于自己去吧?”
她是实在没有想到?,林愫阻拦姜拂玉出征的后,还提出让他自己去这种离谱的请求,这不是极限一换一吗?他就?算不想让姜拂玉上战场,也不至于这样做吧。
林愫笑着让御医退下,“阿昭怎么知道,爹爹不会打?仗?”
姜瑶小?嘴如炮仗似的一一列举:“你?上过战场吗?有过战功吗?打?仗不是单打?独斗,排兵布阵你?会吗?兵者,死生之地,不是儿戏,你?不过一介书生,就?会那点纸上谈兵的功夫,你?怎么上战场呀?”
林愫依然是笑:“你?娘十六岁上战场,那时候她是从来没有上过战场,不也一样守住了?朔州,你?娘现在也就?只是不允许我去,还没有怀疑我的实力?,为什么你?要这样质疑你?爹?”
“娘亲上战场的时候我还没有出生!”姜瑶说道,“而且她当年守住孤台城,这证明她打?仗很厉害呀,我有什么好质疑她的?”
“你?这丫头……”林愫无奈地道,“老?师没教?你?兵法?吗,朔州是我朝北境,自古英雄出北方,这个地方要防外族,也要防内臣,所以当年危阳沦陷,你?外祖父自己不能上,儿子不能用,也要委派自己的女儿为主将,北方不能让别的势力?染指,能去朔州的,只有你?阿娘自己还有她真正信得过的人。”
朝中?才?进行过大洗牌,资历足够担任主将姜拂玉会忌惮,姜拂玉能够信任且委以重任的人,资历不够。
何况,征北平叛功劳太大,这个功勋无论落在谁身上,封侯拜相亦不为过。
权侵朝野、手握战功还有兵权的武将,无论他忠心与否的,都将成为朝廷隐患。
与其将来绞尽脑汁玩兔死狗烹那一套,留下千古骂名,倒不如从源头上杜绝这种人出现。
姜瑶疑惑:“那就?让阿娘去呀,为什么不能让阿娘去?”
林愫说道:“平哀花。”
“你?娘长久服用丁香,药效还没能散去,敌军间谍防不胜防,稍有不慎,就?有可能用平哀花控制你?娘。”
姜瑶默然,差点忘了?还有这东西。
他这么说,好像有点道理。
主帅若能够随时被敌人控制,如何保证她传递的命令是正确的,如何能服众?
林愫就?是靠这点,说服力?尚书台诸位官员,逼姜拂玉留下。
林愫说道:“而且你?娘身体不好,她去北方,阿爹担心她的身体会出问题,而且,阿爹想要趁此机会问你?阿娘讨要一些东西……”
兵权。
这才?是林愫最终目的。
其实在回宫那一刻开?始,他就?想着怎么从姜拂玉那里将部分兵力?划入自己麾下。
现在哪怕林愫那个入尚书台,处理政务,但是没有兵权,什么都是虚的。
姜拂玉为什么会忌惮李家,李家为什么敢谋反,因为他们手中?有兵,中?央,荆州,都有可以调动的兵力?。所以他们可以和?姜拂玉抗衡。
在清算李家留下的禁军势力?时,林愫就?曾将几个自己人塞进中?央禁军中?任职。
对?于他而言,这还不够。
他还要军功,要一手养出可以被他调动的部将。没有什么比他亲自去前线征战更快的了?。
林愫相信姜拂玉,他们多年相爱已经不分彼此。
他会维护姜拂玉的皇位,姜拂玉也会竭尽全力?保护他和?姜瑶。
可是,就?好比上一世,哪怕身为女帝,也有无能为力?的时候。
他担心意外到?来,在那之前,他得为他和?姜瑶争取一些“保障”。
他主动请缨上前线,联合百官逼迫姜拂玉,姜拂玉勃然大怒,不仅仅是因为他驳了?她亲征收复山河的所愿,更是因为姜拂玉清楚他这点小?心思。
她怒的,是林愫不信任她。
姜瑶看着他头上的那个包,说道:“娘亲不会让爹爹去的。”
林愫却笑,“我比你?了?解你?阿娘,我会让她同意的。”
前方战况紧急,这一年的除夕,内外上下都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压迫。
除夕夜宴也取消了?。
当夜,姜瑶和?林愫与姜拂玉同坐一桌吃年夜饭——很显然,姜拂玉根本不想和?林愫同桌,要不是为了?姜瑶能吃个团团圆圆的年夜饭,她就?要掀桌子了?。
这一顿饭吃得极其压抑,即使两人都在强颜欢笑,和?姜瑶说说笑笑,但是他们两人几乎连眼神?的交流都没有。
低压之下,满桌山珍海味都黯然失色,姜瑶匆匆扒完碗中?饭,忙不迭地跑掉。
林愫喊道:“这么快就?吃饱了??”
“饱了?饱了?!”
姜瑶跑出屋子,跑到?台阶前,被冷风一吹,终于松了?口气。她看着窗上张贴的年画,目光有些暗淡。
这是她第一次和?林愫、姜拂玉两个人一起过年。
好好的年,怎么就?过成这个样子了?呢?
她抿着唇,有点不开?心。
这时候,忽然有人轻轻地将一件小?小?的裘衣披在她的身上。
“公主殿下,你?忘记穿衣裳了?。”
姜瑶回头,发现是李清嘉,除夕夜本来不是她轮值的,但是她不能回家,便和?人调了?班。
李清嘉又将一个油纸包着的牛肉饼递到?姜瑶手中?:“殿下,刚刚见你?吃得快,怕你?没吃饱,把?这个给你?。
姜瑶捏着肉饼,肉饼还是热的,温度从掌心传来,她咬了?一小?口,说道:“谢谢……”
李清嘉尝试着牵她的手,“殿下,宫女们在后头打?叶子牌,你?要一起过来吗?”
“叶子牌?”
“是宫女间的一种游戏,殿下不会的话,微臣可以教?殿下。”
姜瑶连忙点头道:“好呀!”
姜瑶跟着李清嘉走后,屋内就?传来了?稀里哗啦杯盏破碎的声音。
姜拂玉双目赤红,被林愫拧住手腕,按在墙上。
姜拂玉怒道:“放开?!”
“阿玉……”
姜拂玉威胁道:“再不放我喊人了?!”
林愫叹了?口气,“阿昭在外面呢,你?想要她看见你?这副样子?”
姜拂玉抿着唇,双眸中?翻涌着怒火。男女力?气有别,若不是被林愫按住了?两只手,她的巴掌已经要扇到?他脸上了?。
“陛下觉得我不信你?,可你?又何曾相信过我?”
林愫在她耳边说道,“是的,我想要军功,想要兵权,但是你?为什么不相信,我是为了?你?着想呢?”
“就?算我让陛下去,陛下能去吗?陛下让徐辉忍,不就?是想要等过几个月等体内的药效过了?再出征吗,可是徐辉那性子,是不可能等到?来年开?春的,朝廷没有人支持陛下亲征,如今十万火急,陛下两日内肯定要任命他人为主将,陛下能够找得到?比我更忠诚的走狗吗?”
“与其把?功劳给别人,倒不如给我?”
听到?这话,姜拂玉似乎忽然间想明白了?什么,死死地盯着他,“徐辉那边,是你?指使的?”
林愫眼神?微愣,看样子是被说中?了?。
徐辉再拖几个月进攻,等姜拂玉体内的丁香被完全清理,就?不用再受平哀花掌控。林愫很难通过别的理由留她在京,取而代之。
“你?……”
姜拂玉怒不可遏,终于挣脱了?林愫的手,颤抖着一巴掌扇在他脸上。
林愫却用力?抱住她,下巴靠在她的肩膀上,轻声唤道:“阿玉……”
他的声音那么温柔,完全没有因为被扇而表现出半点不满。
“你?有没有想过,我是真的担心你?的身体,我害怕你?在北境出事?,那时候我和?阿昭怎么办?我害怕有朝一日没了?你?,我手中?无兵,下面的人不听话,我该怎么办?阿玉,答应我好不好?”
一声接着一声,声音柔地仿佛要将人碾碎,“我只是……害怕。”
姜拂玉伸着手,她咬着唇,下一个巴掌,却迟迟没有落下。
她最讨厌的,无法?抵挡的,就?是林愫这副模样。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认命地闭上眼睛,身体也松懈了?下去,“你?只想着要战功,可你?有没有想过另一种可能,北境凶险,刀剑无眼……”
“没有这个可能。”
林愫打?断她的话,笃定地道:“我会带着朔州十九城,活着回来。”
……
大年初一,姜瑶刚从宿醉中?醒来,就?听到?一个大消息,姜拂玉下了?旨,封林愫为征北大将军,都督并、幽、朔三州诸军事?,北征朔州。
为什么是宿醉,因为昨夜打?牌玩嗨了?,兴起时喝了?小?宫女递给她的酒,等到?林愫回过神?来找她的时候,姜瑶已经醉得满地爬,像只猴子一样叽里呱啦大叫。林愫费了?大劲才?把?她给扛回去。
姜瑶醒来喝醒酒汤的时候听到?这个消息,差点一口水喷到?照顾她的临春脸上。
她喃喃地道:“我是还没醒酒吗?”
她揉了?揉发痛的太阳穴,她根本没有想过林愫居然能说服姜拂玉。
姜拂玉居然真的同意了?!
她起身跑去找林愫,呼出白雾在空中?升腾。
一路上,几乎没有什么人拦着她,
她推开?房门,只见姜拂玉正好替林愫披上战甲,熹微的光落在铠甲上,银光烁烁。
他回眸,原本瘦弱的身形在战甲下变得英伟挺拔起来,但神?色却很温和?,没有武将身上带着的杀伐之气。
姜瑶愣在了?原地,“今天就?要走了?吗?”
“军情紧急。”
林愫垂下目光,似乎不敢与她对?视,但旋即又冲着她笑,眼中?水光点点:“本来昨日想要向阿昭告别的,可是没想到?阿昭昨夜醉了?。”
“本来阿昭这个年纪不能喝酒,可是爹爹今天没空盯着阿昭罚站了?。”
“阿昭听话,好不好?”
第85章 行军
离别总是来得猝不及防。
就好比她八岁那年, 她?从来?没有想到,一觉醒来?,就要面临选择, 她?选了母亲,就要和父亲分离。
她?拉着林愫的战甲,久久无言, 在马车上一路送他到城外。
明明昨天还好好的,今天为什么……
“阿昭,该放手了。”
一望无际的原野上,是连夜整肃完毕的军队,战旗横空,遮天蔽日。
姜瑶牵着他的甲胄, 眼泪要掉不掉。
姜瑶瘪了下嘴巴,她?知道,再晚一分放手,边境的情况就会更紧急。
她?的手握紧又松开,终于缓缓放开了那片衣角, 抬头道:“你什么时候回来??”
林愫没有哭, 明明眼睛红了,却在寒风中, 强撑着朝姜瑶在笑,“爹爹尽快回来?。”
姜瑶想起很久很久以前?, 她?被人抱上马车的,跟随姜拂玉回京的时候, 他也一样没有哭, 努力在朝她?笑。
因为他知道,一旦自己控制不住情绪, 姜瑶也会崩溃。
“好,我等你。”
姜瑶小?声地说完这句话,就躲在了姜拂玉身后流泪,她?擦了擦眼泪,不想让人看见自己哭。
姜拂玉穿着华服冠冕,端来?一碗烈酒,敬他:“愿君一路顺遂。”
林愫仰头饮尽杯中酒,摔破陶碗。
“陛下在京中,也要多加保重?……”
……
林愫走后,这个年过得极其冷淡。
在任命林愫的同时,姜拂玉还派遣了右将军卢梓为副将,他们将在潼关会师,北上平叛。
当?初姜拂玉将卢梓提拔为右将军,令他剿匪,就是想要探一探他的才能。他的表现很令姜拂玉满意?,所以在征北之战时,姜拂玉给他这个机会,去北方替他的哥哥卢泳思一雪前?耻。
姜拂玉比年前?更加忙碌,前?线作战,后方粮草军什么都要跟得上,保证战备无忧。
姜拂玉召见了谢鎏,让他将研制出来?的新药交给御医,想办法大?量研制,送入军中。
也不知道姜拂玉对谢鎏说了什么,他从殿内出来?的时候,整个人脚都是软的。
姜瑶想要去扶他,他却摆手道:“没事,只是紧张得忍不住发抖……”
他说道:“封建皇权,太吓人了!”
姜瑶问他:“你害怕母皇吗?”
谢鎏点头,“那当?然呀,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她?是陛下呀,我要是说错话,她?会砍我头的……”
姜瑶表示认同,“其实,我当?年也怕她?……”
姜瑶曾经也害怕姜拂玉,在某一段时间内,她?甚至不敢抬头凝视她?的眼睛。
好像也就只有这一世跟随林愫回宫后,她?对姜拂玉的恐惧才渐渐消退。
……
姜拂玉忙完军备事宜,已经开春了。
姜瑶放完年假,东仪宫小?课堂再次开学。
小?屁孩们全部长了一岁,课程进?度也愈发加紧。
除了学文以外,也都要开始学武,每天下午都要到外宫的跑马场去练习骑马射箭。
学业一下子?增加了不少。
从基本功练起,全部人每日被武学老师安排扎马步。
苏培风在文学上天赋还行,一学武就变成废物,扎马步几天,她?被折腾得受不了了,每天开始装病,今天肚子?疼,明天就是发烧,反正就是去不了练武场。
反倒是上官寒觉得练武不用脑子?,比学文简单多了。
在学武这方面,姜瑶表现出来?出奇的勤奋,学武可以锻炼身体,将来?如果遭遇什么意?外,也可以自保。
她?不仅自己努力,还主动扛起监督自己的同窗的责任,每天负责把不愿意?习武苏培风给拉起来?,一起去练武场。
谢兰修早就在谢家的安排之下开始文武兼修,基本功比其他同窗扎实,他们还在扎马步的时候,他就已经被老师因材施教提前?练习骑射,学习在战马上拉弓。
姜瑶每日的生活变成了上午听太傅讲课,下午在练武场扎马步,看着谢兰修骑马从远处掠过,雪白衣角猎猎,弯弓搭剑,百步之外中穿圆靶红心。
小?郎君场上驰骋,飒爽英姿,如此赏心悦目,姜瑶的注意?力全被吸引了,以至于训练的时候居然完全没有感?觉到累。
直到当?她?夜里?沐浴躺在床上的时候才发现,四肢肿痛到难以抬起。
瘫在床上一点也起不来?。
小?猫慢悠悠地迈着猫步,悄悄地从屋外跳进?来?。
自从姜瑶开始习武之后,它?已经很久没有接受主人的爱抚了。
姜瑶掀了下眼皮,看着小?猫在床前?舔着爪子?,朝她?抛着媚眼。
姜瑶才懒得理它?,她?就好像996累了一天回家的男人,根本就立不起来?。
小?猫咪还不死心,想要跳上床,姜瑶可不惯着它?,直接抓起它?一把丢开。
小?猫疑惑:所以爱会消失的对吗?
……
姜拂玉把前?线军务处理完后,坐在空荡荡的书房中,忽觉最?近书房内安静了不少。
林愫在的时候,总是絮絮叨叨跟她?汇报姜瑶的很多事,说姜瑶把墨水蘸脸上了,姜瑶和夫子?顶嘴了,姜瑶把书房弄垮,被他提溜去罚站……姜拂玉忽然发现,林愫不在的时候,姜瑶似乎一下子?变得乖巧了起来?,她?不会弄出一堆事情让她?娘擦屁股。
姜拂玉之前?还以为,林愫不在,她?可以趁机和姜瑶培养感?情。
可是当?林愫真?的长时间离京,留他们两人相处,姜拂玉才发现,姜瑶即便会和她?亲近,会按时陪她?用膳,陪她?批阅奏折,但是她?不会像林愫在时,肆无忌惮地向她?撒娇。
林愫不在,她?甚至会收敛起自己的所有锋芒,做个乖巧的孩子?。
或许,只有在最?亲的人身边,知道自己有底气,才会肆无忌惮地闹腾,犯错。
因为她?知道自己无论怎么做都会有人替自己兜底,有人会包容她?的任性与肆无忌惮。
姜拂玉忽然明白自己和林愫的区别?,无论她?再怎么努力,或许在姜瑶心里?,她?永远比不上林愫。
姜瑶不认为自己在母亲面前?,有无理取闹的资本。
姜拂玉情不自禁想到,上一世,她?究竟是怎么对待姜瑶的?
是不是上一世,姜瑶一直都这样小?心翼翼地,讨好着她??
……
北境的春天来?得迟,当?山峦长出碧草之时,上京城已经到了雨水纷繁的夏季。
这一年姜瑶的生辰到来?之际,前?线送来?了几封战报,陈述北境最?近的军情。
林愫领兵已经攻破距离孤台城六十里?外的夏镇,截获匈奴战马三千,俘虏近万,算得上是开战以来?的第一次大?捷。
林愫用实力反驳了姜瑶的质疑——他不是纸上谈兵的功夫,他真?的能上战场,会打?仗。
随着战报传来?的包裹里?,还有着林愫送来?的给姜拂玉和姜瑶的礼物。
他给姜拂玉的礼物,是琉璃瓶中装上了一捧泥土。这是夏镇的泥土。
无需其他珠宝妆奁,他只将这一捧土,送到姜拂玉面前?,寓意?着他收复的第一座城池,江山就是最?好的礼物。
但对于他的女儿——林愫可没有那么敷衍。
他带给姜瑶的礼物可就多了。
那是他送给姜瑶的生辰礼,里?面带有浓郁北境特色的棉绒披风,小?毡帽,裙子?,边境的胡琴,全都是他在北境看到的新奇有趣的玩意?,打?包了满满的一大?袋,穿的玩的,应有尽有。
过了年以后姜瑶也在长高,林愫或许预料了姜瑶的长大?,给她?带来?的北境人穿的小?裙子?全都比她?原来?的身形要大?一些。
姜瑶换上送来?的裙子?,在铜镜前?照照,发现居然出奇地合身。
她?穿着裙子?,拆开林愫随着礼物送给她?的信。
北境的夜空,比上京城的要明亮。
银汉当?空,笼罩四野。
在带领大?军围困夏镇的夜里?,林愫摩挲着宣纸,写下这封信。
告知她?荒原上的大?雪,还有边城的景色,攻破夏镇之后,将士在军中燕饮,烤着羊肉唱着歌。
信到末尾,他说今年很遗憾无法陪她?过生辰,让她?再等等,再等等,他很快就会回来?的了。
可是姜瑶心想,几个月已经过去了,林愫才攻下了第一城,他要到猴年马月才能回来??
林愫行军谨慎,更多采用围困、消耗的战术,逼迫城内的胡人将领投降,保留战力。
他最?后的目标,是危阳城。
姜瑶当?然知道林愫是个鸽子?精,明明拖延得要死,却还要跟她?说快了。
但是他在前?线打?仗,姜瑶生气,却也无可奈何,只能挥舞着麒麟臂,回信道。
“阅。”
……
边境上,在主帐之中看到那个大?大?的阅字的林愫忍不住笑出声来?。
中军参谋正巧来?朝他汇报军务,见他在笑,忍不住问:“都督何事如此高兴?”
林愫笑着说道:“不是什么大?事,就是我们家那个小?祖宗生气了……”
千里?迢迢送来?的信,却只回了一个字,看来?她?气得还不轻。
他还能怎么办,只能写信哄她?。
一来?一回,鸿雁传书持续了一年又一年。
姜瑶十一岁这年春天,林愫终于发力,一月之间攻破了危阳城附近的五座城池。
至此,朔州十九城已经收回了十八城,屯兵危阳城外二?十里?,收复山河,指日可待。
只是,在千里?之外的东仪宫小?学堂中,也发生了一件大?事。
上官寒的父亲上官究,病入膏骨,上官寒母亲传信上京城,希望儿子?能快些归来?,见父亲最?后一面。
第86章 山寺
在宫中学习两年有余, 十四岁的上官寒已经没有了刚入宫时的胆怯。
他眉间的朱砂痣愈发明艳,五官也逐渐立体,他的样貌偏向于柔和, 男女莫辨,生得一副观音像。
上官寒离开?的时候,伍卓看着空荡荡的书院叹息。
几?个小孩一起翘了整天的课, 约在在城外长亭古道送别。
江南传来的家书中,上官寒父亲病重,家中叔伯争吵,形势紧急,上官寒回去要面对的事情很?多,且不轻松。在几?位同窗面前, 上官寒强撑着微笑。
姜瑶心想,大概是将上官寒送进京城之?后没了后顾之?忧,他爹少操心的事情变少了,比上一世多活了一些时日,但终究是熬到了油尽灯枯的那一天。
临别前, 谢兰修将一把短刀送给他, 这是随身携带的护身武器,上官寒平时练得最好的, 就是刀法。
谢兰修说道:“阿寒此次南下,家族宗亲想必会有所为难, 还望君谨慎行事。”
上官寒收起短刀,拱手道:“多谢兰修哥。”
他转身看向一边的姜瑶, 犹豫片刻, 还是开?口?:“阿昭,你有什么?要和我说的吗?”
他的目光中有着欲言又止, “我这次一走?,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母皇已经传令给江陵官衙,若他们胆敢为难你,你就去衙门?,找人帮忙。”
姜瑶知道上官家是什么?情况,人为财死鸟为食亡,有的人为利益什么?都可?以做出来的,江南毕竟太遥远了,总有朝廷手伸不到的地方。
而且上官家家业太大了,大到地方官衙都有所忌惮。姜瑶还是担心有意外发生。
于是她大手一挥,直接说道:“我把禾青给你,让禾青和你一起去江南。”
这些年禾青一直在姜瑶身边,恪尽职守。
眨眼禾青已经二?十出头,姜瑶总觉得不能让他一生都跟在自己身边,所以她让和禾青去保护上官寒,若是他能够办好差事,那姜瑶就能借此封赏,把他放到禁军中去担任统领。
姜瑶对上官寒十分仗义?,将一部?分储君印绶给了禾青,如?果出事,禾青可?以凭此调动州兵。
等上官家安定下来,她再将禾青调回来。
禾青背着包袱走?上来,对上官寒道:“主子,属下将护送你下江南。”
上官寒哑声,“多谢。”
上马之?前,他频频回望姜瑶,“阿昭,我会想你的。”
姜瑶抬手道:“快走?吧,你娘也想你,山高水远,我们等你回来!”
……
五月,姜瑶的生辰就要到了。
前线战报连续几?个月都没有进展。
南陈大军围困在危阳城下,林愫让人切断了危阳附近的高地,想要消耗殆尽危阳内的物资,然后用挖地道,招降等多种方法,逼胡人统帅投降。
可?是围困战哪有那么?简单,危阳难攻,且城内仓廪充盈,边军已经做好了持久战的准备。
总之?,林愫的意思?是,今年姜瑶的生辰,他又鸽了。
生辰之?后,姜瑶就要已经是十二?岁了。
自从?林愫出征起,姜瑶已经将近三年没有见过?林愫了。
每年过?节、生辰、攻破城池,林愫都会从?给姜瑶准备礼物。
他哄小?女孩的花样多,近来,林愫给她送的礼物变成已经从?单纯的裙子、玩具,变成了北境的玛瑙,珠宝。
今年得知姜瑶开?始学习骑射,林愫让人给她送了一匹良驹,这匹良驹是他亲手挑的,性情温驯。
已经快十二?岁的姜瑶看着镜子中自己逐渐长开?的容颜,情不自禁地想,林愫再不回来,她都快要忘记他长什么?样了。
他有没有被晒黑?他的皮肤有没有被风沙吹得粗糙?
他回来以后,姜瑶以她现在的美貌,是不是能轻松把他给比下去?
宫中正?在紧锣密鼓准备姜瑶生辰宴时,却忽然耽搁了下来。
五月初,太后病逝。
作为姜氏血脉,姜瑶和苏培风听闻消息当日就被换上白衣,拉去守灵。
事实上,她和苏培风对太后这个外祖母都没有什么?感?情。
苏培风这个亲外孙女都没见过?太后几?次,更别说姜瑶这个半路捡来的外孙了。
去的路上,她们俩个大眼瞪小?眼,觉得这样不行。
但是孝为国本?,太后是她们的长辈,姜瑶在古代活了那么?多年,深谙孝悌仁义?那一套,无论她们和太后的关系好坏,她们都得表现出对太后离去的机制哀痛。
所以去到灵堂前,姜瑶出了个馊主意,跑去厨房炒了半天的小?米椒,结果一不小?心玩过?了头,流的眼泪都带着辣味。
幸而最后的效果不错,姐妹两个在众大臣面前哭得昏天动地,给大家表演了一场行为艺术。
大臣连带着女帝和诸位公主都只是守灵三天,她们在灵堂里一跪就是七天,直到头七夜后,太后下葬。
史官见她们两人如?此有孝心,不禁动容,给她俩在史书上加了一笔:储君、阳城公主之?女甚孝,姊妹二?人伏倒太后棺前,嚎啕不止,泪如?黄河之?水,声如?震天之?雷,绵延三日,不绝于耳,闻者莫不悲痛。
哭灵也是体力活,嚎啕几?天后,到姜瑶眼睛都肿了,眼泪也干了,看东西都快出重影。等到回到东仪宫后,没有去守灵的谢兰修贴心地给她们俩个都准备的冰袋敷敷。
……
宫中出了白事,姜瑶的生辰也被低调处理。
不过?有些事情,是不能少的。
从?姜瑶回宫之?后过?的第一个生辰开?始,她每一年过?生辰,都要去半山寺,祈福消灾。
林愫出征以后,便是姜拂玉独自带着姜瑶前往,风雨无阻。
今年姜瑶生辰时下了点小?雨,半山寺烟雨朦胧,天边云忽然而至,青砖白瓦掩藏在弥漫的雾气中,草木葱郁,苔痕碧绿。
姜拂玉和姜瑶穿着青衣,穿着蓑衣戴着斗笠,走?在山间小?道上。
她们出门?低调,没有用帝王的仪仗,就好像寻常的贵妇人带着自己的女儿,虔心拜佛。
雨时山道湿滑,半山寺人烟稀少,长长山路,只有她们二?人和部?分随从?。
姜瑶踩在水上,走?在姜拂玉身边。
姜拂玉有些恍惚,她记得第一次带姜瑶来半山寺的时候,姜瑶才比她的腰高一点点,现在她已经长到她的肩膀上了,养孩子的时候,真的很?同意感?觉到时间流逝。
再过?个几?年,等她十五、十六,是不是就要和她一样高了。
看着姜瑶的身影,姜拂玉忍不住喊道:“阿昭……”
前面就是半山寺,三年前她供奉长命灯的地方。三年的长命灯,足以让她恢复所有丢失的记忆。
姜瑶回头:“嗯?”
“没什么?,”姜拂玉摇摇头,笑了,“就是忽然觉得,时间过?得真快。”
供奉长命灯的事,她没有告知姜瑶和林愫。她遵守着林愫的承诺,不再提起前世。
那些回忆,对于她、姜瑶、林愫来说都是痛苦的。正?因为痛苦,她不能任由林愫、姜瑶来承担,而她什么?都不管。
她必须想起来。
姜拂玉摸了摸姜瑶的脑袋,“我记得几?年前第一次和你来半山寺,你才那么?点大,力气小?,走?上路的时候,歇了好几?次,你爹想把你扛上去,但是被你拒绝了……”
说到这里,姜瑶又想起了几?年前的记忆,她那时候已经和林愫坦诚,所以姜瑶也不好意思?装小?孩子,因为觉得丢脸,连抱也不让人抱了。
“母亲,怎么?提起这些事了?”
姜拂玉摇摇头,“没什么?,只是想起几?年前你还只是个小?孩子,眨眼睛就这么?大了,你爹最近的家书,他就快解了北方的困境,不知道他看到你现在的样子,会不会高兴?”
姜瑶跳上台阶,青色的裙摆如?莲叶一般在雨中铺展开?来,“嗨呀,父亲天天喊着说快回来了快回来了,这话他都说了多少次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来。”
“阿昭,无论发生什么?……”姜拂玉看着逐渐长大的女儿,情不自禁莞尔微笑,“阿娘希望你能永远快乐。”
“无论世事怎么?改变,你再怎么?长大,阿娘都希望你能做个快乐的孩子。”
姜瑶一愣。
怎么?突然说这么?煽情的话,她都有些不好意思?了。连忙转开?话题,“母亲,半山寺到了。”
半山寺到了。
姜拂玉照旧要去见住持,她将斗笠递给侍从?,对姜瑶说道:“阿昭在这里等我。”
“好的。”
姜瑶站在榕树前,表情很?乖巧。
姜拂玉走?进点燃了数盏长明灯的大殿之?中,住持将三年前的长命灯送到姜拂玉面前,“陛下,时间已经到了,只是,在陛下吹灭之?前,贫僧还想问陛下一句。”
“陛下确定,要将前世的恩怨带到今生来,前世执念太深,陛下可?能会因此受困一生。”
“不必问了,吾心意已决。”
姜拂玉毫不犹豫地吹灭灯火,她的脑海中像是打开?了一扇大门?,无数纷繁的记忆画面,汹涌而来。
……
姜瑶站在屋檐下,看着点点滴滴的雨滴,李清嘉走?了过?来,“殿下,陛下还不知道要多久才能出来,我刚刚跟僧人借来了一身僧袍,殿下要不先入偏殿换下,微臣看你衣裙都湿了,很?容易着凉的。”
姜瑶说道:“没关系的,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
她这两年习武,身体比寻常人还要好,不会那么?容易生病的。
她抬眼看向别处,发现远处的庙宇中,还有一些香客。
李清嘉喃喃道:“这样的雨天,居然还有人来拜佛……”
庙宇中的,是几?位身着布衣的男子,他们从?前殿中出来,正?要往姜瑶的方向而来,想要通过?中门?往后殿而去。
李清嘉有些疑惑:“不过?方才怎么?没见他们?”
姜瑶眉头微皱,可?下一刻,她陡然警醒,拉过?李清嘉,在她耳边道:“快去找母皇,告诉她有贼人闯入,让她走?!”
姜瑶话应刚落,姜瑶就猛地将她踹进内门?,把门?一关。
南陈人很?少能生得这样高大,也很?少留这样大胡子,这些人虽然穿着南陈的衣冠,但是看起来更像是……胡人!
南陈禁胡,他们是怎么?突破南陈的层层关隘,来到这里的?又是如?何获取她和姜拂玉行踪,在这里堵截的?
见姜瑶惊觉,也不再隐藏,直接掏出武器,朝这边包拢。
第87章 长明不绝
“阿昭, 她是你娘。”
那是姜拂玉第一次见?到姜瑶,身着?青衣的男子从田野间牵来了一个小女孩,指着?她认人。
她和小女孩素未谋面, 却那样熟悉。
小女孩看到她的时候,眼睛渐渐瞪圆,惊讶又生怯, 反复在她爹那里确认过以后,弱弱地喊了一声:“娘。”
在骨肉分离的无数个夜里,姜拂玉曾经无比想念她,无数次想要拥抱她。
一旦朝政安稳下来,她就按耐不住地想要接到自己身边来
软软的,可爱的一个小女孩, 和在与她见?面之前,姜拂玉梦中所见?的女儿一模一样。
带她走之前,姜拂玉和林愫秉烛夜谈一夜。
两人天亮时敲定,让姜瑶自己选。
事?实上,姜拂玉可不管姜瑶怎么?选, 同?意林愫的想法只?是权宜之计。
她夜里早就做好了布局, 小小的村庄已经被重?兵把守,林愫若是反对, 她就敢动手抢,没?有人能阻拦她带自己的女儿离开。
她才不管林愫愿不愿意跟自己走, 她必须要带走她的女儿。
可是出乎意料,阿昭选择跟她走。
对这个选择, 姜拂玉又惊又喜。
姜拂玉发现, 原来小孩子都是趋利避害的,姜瑶不甘心安于一隅。
比起从小居住的乡野, 姜瑶更向?往上京。
比起她的父亲,姜瑶的性子更像她。
那时候的她还是小小的一只?,在回城的马车上,几次想要靠近她,却又不敢,她自己一个人酝酿了好久,鼓起勇气才对她说道?:“阿娘,爹爹要和我断绝关系,以后我就只?有阿娘了。”
姜拂玉搂着?她说道?:“放心吧,以后娘亲会好好对阿昭,比你爹待你还要好。”
那时候,姜拂玉怀抱着?她,心里想着?的是,她愿意倾尽一生,用性命守护着?这个女孩。
姜瑶回宫之后,姜拂玉拨了身边的四位宫女去照顾她。
临春夏秋冬四位宫女在她登基那年从新入宫的宫女中挑出来,姜拂玉逐一调查过家底,都是身价清白之人,姜拂玉培养她们,就是为了今后可以照顾到她的女儿。
可是姜瑶回来才没?有几天,她身边的人就出了事?。
她匆忙来到东仪宫的时候,姜瑶捂着?被蛰得红肿的手退在一边,御医连忙帮她包扎。
她眼睛红红的,惊惶不安,像是刚刚哭过,那样可怜。
床底放蛇、蝎子这种事?情姜拂玉见?怪不怪,是皇宫中最基本的操作之一,是个皇子公主都经历过,御医已经能够熟练地剜除蛇毒蝎毒。
姜拂玉摸着?她的脑袋,安慰道?:“没?事?的,母皇在。”
她又心疼又怒不可遏,只?是这些?事?情太难追查真凶,姜拂玉只?能对东仪宫中进行了人员更换。
可是她很快就发现,探子防不胜防,无论她怎么?处置,东仪宫总是有心怀不轨之人。
往外传消息的,下毒的……她刚刚平了藩王内乱,藩王部族残留,先帝余孽,以及京中想要作乱世家,无一不盯紧皇宫。
而刚刚被接回来尚未站稳脚跟的公主,成为众矢之的,自然?容易招人陷害。
姜瑶自小长于乡野,对皇宫中的阴谋诡计防不胜防,好几次身受重?伤。
与此同?时,姜瑶的学业上也?出现了问题。
姜瑶回宫之后,姜拂玉很快就给她安排了启蒙课。姜拂玉指定的夫子是翰林院学士朱夷明。
下面的人推举这个人为太傅的时候,姜拂玉心里十分不满。她亲自考察过朱夷明的品行,也?检查过他的家底,觉得这老匹夫根本无法担任自己女儿的老师。
可是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就握着?玉玺在册封太傅的圣旨上盖了章,莫名其妙地同?意了这个安排。
平哀花在很早的时候就已经渗透进了皇宫之中,她以为战胜了先帝,战胜了藩王,和世家保持了平衡,就可以独揽大权。
事?实上,在她看不见?的地方?,北境的胡人早就觊觎着?南陈。
经历过危阳之难后,胡人总算明白了明白,陈民的数量太多了,他们就算怎么?杀也?杀不尽,胡人就算有平哀花,举全族之力都没?能拿下完整的朔州。
他们想要继续南下,占据南方?的土地,难比登天。
他们只?能用另一种方?法渗透进皇宫——平哀花。
通过和南陈人合作,控制南陈人的达官显贵给自己换取利益,甚至将女帝也?变成他们的提线傀儡。
姜瑶本来就比其他人开蒙晚,所以姜拂玉要求太傅加紧课程教?她启蒙识字,力求追上上京世家公子们的进度。
但是姜瑶做不到。
她交上去的文章被翰林院大加点评,错漏百出,朝臣也?对储君的能力发出质疑。
要是姜拂玉脑子清醒,稍稍想一想就知道?,这肯定是京中有人故意操纵言论,向?天下人传播公主愚钝的信息,这时候她就应该把翰林院发声的那些?老家伙就几个砍了,看谁敢说她的女儿不好。
可惜,她发现不了平哀花的侵蚀着?自己的身体,也?发现不了自己女儿被人愚弄。
那时候她的身体已经开始呈现衰弱之兆,服用的汤药开始增多,反而对姜瑶的课业也?渐渐急切起来。
人一生病,就容易急躁,失去理智,变得疯魔。
留给她的时间不多了,准确地来说,留给她培养姜瑶的时间也?不多了。为了达到效果,她施加在姜瑶身上的压力也?逐渐增多。
她也?开始听从朝臣们的话,觉得姜瑶不争气,为什么?连这么?简单的宫斗手段也?没?有办法识破?为什么?京城世家子女都会的,她什么?都不懂?为什么?她学的这么?愚笨?
但是姜拂玉似乎从来没?有想过,姜瑶已经很努力了。她想要用勤奋弥补天赋上的缺陷。
她渐渐的,已经看不见?姜瑶的努力。仿佛打压她,已经成了一种习惯。
姜瑶每天夜里温书?温到深夜。后来习武,每天拉弓到十指被磨破,握笔时还是鲜血直流。
许多次,姜拂玉到她屋里的时候,她高高兴兴地跑出来,眼睛里带着?光,希望能够得到她的夸奖。
可是姜拂玉却说,这还不够。
姜瑶身为储君,应该比所有人都优秀。她做这些?,还不够。
她冷漠地看着?,姜瑶的眼神,一寸一寸地低落下去,眼中噙着?泪花。
她不知道?,这样子一点点逼迫姜瑶,会让姜瑶崩溃。
……
回忆的片段飞速掠过。
姜拂玉扶着?贡桌,骤然?涌入的记忆让她大脑无不胀痛,旧时的回忆如同?洪水一般将她裹挟其中,剧烈的冲击令她双腿发软,险些?摔倒在地上。
在姜拂玉前世生命将尽的那几年,她每天都在想,每天都在后悔,她为什么?要那样逼姜瑶?
姜瑶只?是个再普通不过的孩子。
一个不聪明的孩子。
心地不坏,也?并不笨。
她明明也?在努力,努力地朝着?母亲的希望努力……
她曾经将她带回宫的时候,对她期望也?就只?有让她快乐,平安长大,她为什么?后来要那样逼她?
姜瑶死在了春天。
再过半个月,就要到她的生辰,姜瑶就快满十七岁了。
可是她永远停留在了十六岁。
从天牢里带出来的尸身破败,没?有一寸皮肤是完好的,有点地方?已经开始流脓,腐烂,被蚊虫钉食。
姜拂玉看见?姜瑶的时候,甚至不敢相信这是自己的女儿。
姜拂玉跌跌撞撞地爬到她身前,抱着?她的身子,像是母亲哺乳婴儿,轻轻地摇晃着?。
她一声一声地喊着?她“瑶儿……”,可是姜瑶一动不动,双手垂落,她眼眸紧闭,但睡得并不安宁,眉头痛苦地皱着?。
热泪一滴滴落在她的脸上,却温暖不了她的躯体。
瑶儿一定吃了很多苦。
姜拂玉喝退了所有人,独自一人守在殿中,一日又一夜,浑浑噩噩,不吃不喝,不眠不休。
亲信担心她在和尸体待在一起会出事?,推开了殿门。
阳光落在她身上,照亮了她的长发。
尘埃中,她的碎发宛若飞雪扬起,进来的人全都惊讶了,女帝陛下搂着?已经死去的公主,悲伤过度,竟然?一夜白头,垂垂老矣。
可是一夜白发又算什么??
姜拂玉那时候甚至在想,死的人为什么?不是她?
死的人为什么?不是她?
为什么?不能是她死了,换她的女儿活下来……
“阿昭……”
姜拂玉的眼中倒映着?滔天的大火,神龛座下,满屋的长明灯无不在灼烧着?她的灵魂。
住持曾经跟她说——
窥探前世,魂魄必遭业火焚烧,三天三夜不息。
现在报应来了,灼烧的痛苦扑面而来,吞噬她的五脏六腑。
姜拂玉眼中闪过姜瑶身上的烫伤,原来被炭火灼烧的感觉是这样的。
她究竟……受了多少痛苦?
姜拂玉咬紧牙关,眼中的泪水呼之欲出……
“阿昭!”
她跌跌撞撞,不顾一切地想要往外跑去。
就在这时,变故突然?发生:“陛下,陛下不好了!”
李清嘉带着?住持以及一干侍卫到来闯了进来,迅速禀告:“胡人已经潜入半山寺,陛下快从地道?离开!……陛下,你怎么?了?”
胡人?
姜拂玉正在承受灼烧之痛,大脑中前世的记忆冲撞,根本没?有办法清醒起来,听到“胡人”二字,她下意识就问道?:“……阿昭呢?”
“殿下在外面,有暗卫保护,”李清嘉的脑子飞速运转,“现在前线战况紧急,胡人此行必定意在陛下,若是俘获陛下,他们就能挟持陛下命令前线退兵,陛下绝对不能落在胡人手里!”
她是南陈国君,要是她出事?,南陈的根基先乱,前线也?要受牵连。
现在君后正带人围攻危阳,战况紧急,身为国君的姜拂玉绝对不能有闪失。正因为如此,方?才姜瑶才会让侍卫和李清嘉全部进来,并留在外面,为姜拂玉离开拖延时间。
“去找阿昭……”姜拂玉双目赤红,她喉咙嘶哑,每说一个字都极其艰难,满心满眼只?有姜瑶。
外面兵刃声响起,胡人已经和侍卫打了起来。
姜拂玉拔出剑,正打算往外冲,却被意识到形式不妙的被暗卫拦了下来。
是个人都看到了,她现在的情况不好。
“滚……”她挣扎着?想要推开暗卫。
住持见?状,眼疾手快一木棍打在她脑后,直接将她敲晕过去。
他双手合十道?:“阿弥陀佛,快带陛下从密道?离开!”
庙宇之中火苗冒起,打斗中长明灯一盏接着?一盏掉落,灯油洒了一地。
侍卫护送姜拂玉离开不久,整座庙宇立刻燃烧了起来。
……
谢兰修撑着?一把油纸伞,踏上青石阶。
他看着?掌心散落的念珠,今早醒来时,系着?这颗珠子的红绳忽然?散落。
他有些?心神不宁,书?也?看不下去,便?想要来半山寺,他祖父为他求来念珠的地方?卜一卦。
今日是姜瑶生辰,作为同?窗的谢兰修当然?知道?,每次生辰,姜拂玉都会带着?姜瑶来半山寺。
今年也?是一样。
他看着?手中的念珠,心想,不知道?会不会偶遇呢?
他正这样想着?,忽然?前面传来一阵嘈杂声,谢兰修抬眼望去,一个小女孩跌跌撞撞地跑来,浑身湿透,衣衫好多地方?被划破,好不狼狈。
就在她身后,几个大汉紧追不舍。
女孩子一个没?留意,摔了一跤,连续滚落几个台阶,她努力爬起来,把雨水吐了出来,抬眼时对上谢兰修的目光,连忙喊道?:“兰修,快救我!”
第88章 草木
一刻钟前——
姜瑶踹走李清嘉后, 侍卫们?也被惊动,立刻拔刀护驾。
胡人显然是有所准备,大伙人早早埋伏在山林之间, 一拥而上,和?侍卫打在一起。
姜瑶没有立刻去找姜拂玉,也没有逃跑, 而是朝另外一个方向跑去,想要分散胡人的注意力?。
南人搞内斗有的是一套,姜拂玉是南陈朝廷的主心骨,要是她被擒或者被杀,储君年纪太小,难以主持大局, 无法服众,内部斗争就能先把南陈给耗死。
而且胡人就算杀了姜瑶一个小孩也没用。姜瑶无比清楚,她不会有性?命之忧,就算被胡人逮住,对方顶多也就是把她抓起来, 威胁她爹。
所以姜瑶让大批的侍卫去保护姜拂玉, 带着自己的暗卫抵抗。
果然,胡人最初的目的就是姜拂玉, 最开始的时候大部分胡人汹涌奔向后殿,只?有少?部分追逐姜瑶不放。
但是很快, 大火烧了起来,胡人们?这才发觉原来后殿有密道, 姜拂玉在密道中逃走。
熊熊烈火之下, 他们?闯不进去,转过头来才想到外面?好?像还有个公主。
姜瑶很快就发现禾青不在的弊端。
往常打架, 都是禾青负责统领大局,指导暗卫们?协调配合。
在这种情况下,禾青肯定能?够第?一时间发觉后殿形势不对,然后组织分工,兵分三路,突围、保护姜瑶、断后,在胡人包围他们?之前就能?及时遁走。
但是禾青去了江南,暗卫们?再勇猛,也终究棋差一招,逃跑的时间慢了一刻,胡人已?经堵住了去路。
姜瑶身边的人并不多,暗卫一个不察,就让胡人揪住空档,抓住她的手臂,把她往后拽。
可是下一刻,胡人吃痛,大叫一声。
他似乎没有想到,姜瑶一个小丫头居然带了刀,还敢反击,发狠割破他的手腕大动脉,鲜血喷涌出来。
他手一松,姜瑶摔在地上的水坑上,青色的衣裙上全是血和?水。
胡人旁边的同伴见此,伸手要来抓姜瑶。
姜瑶猛地大喊:“杀了他!”
而后,那?个胡人猛地瞪大眼睛,脖子上划开一刀长而深的血痕,方才被姜瑶划破手腕的胡人,竟然反水,转头砍向了他同伴的性?命。
平哀花……
姜瑶握紧了手中的匕首,胡人在北方生活,平时饭菜多用香料,其中就有丁香,平哀花对他们?果然有用。
当年林愫和?姜拂玉截获的大批平哀花,在销毁前被姜瑶扣下了一部分,突发奇想抹在刀上,没想到关键时候能?派上用场。
胡人可能?连他们?自己也没有想到,祸害南陈人的妖花,会反噬到他们?身上。
趁着他们?狗咬狗,姜瑶从地上翻身而起,顺着山道一溜烟跑下台阶。
胡人见她逃跑,吆喝着人匆忙追了上来。
在生命的威胁下,姜瑶跑出来惊人的速度,居然以一己之力?把胡人们?甩在后头。
可惜意外发生了。
雨后,山路湿滑,姜瑶一个不在意,踩在青苔上,身子滑倒前倾,小腿磕在石阶上,滚落台阶,结结实实摔了个狗啃泥。
眼看着就要被追上时,她迎面?就撞见了谢兰修。
绝境逢生,这一刻,姜瑶简直要哭出来了。
姜瑶连滚带爬地喊:“兰修!他们?是胡人,快救我?救我?!”
谢兰修手中的油纸伞掉落,“公主殿下?”
谢家的侍卫反应迅速,抽出袖弩,顷刻间数箭齐发,刺入她身后的胡人身上。
谢家的侍卫立刻一拥而上,和?胡人打成一团。
谢兰修跑上来扶起姜瑶,“殿下,快走!”
“啊——”
姜瑶想要站起来,但是双脚触地那?刻一阵钻心的疼痛自脚底传来,她揪住谢兰修的衣裳,差点没哭出来,“疼疼疼…好?疼……”
“小心!”
谢兰修将姜瑶一把拉到身后,一剑砍下那?只?伸来的手,护卫当即补了一刀,将胡人踹开。
谢兰修今天只?是外出礼佛,根本就没有想到会遇到这出,也没有带太多护卫,根本就挡不住来势汹汹的胡人,只?能?暂且拖延时间。
“不行,打不过的,我?们?得跑。”
“我?走不了……”
姜瑶的脚刚刚在台阶上磕到了,大概是骨折了,她现在疼得直冒冷汗,脑子发晕,连站都没有办法站,别说是跑了。
“上来!”
形势紧急,谢兰修来不及看她伤势如何,想都没想就把手中防身的袖弩和?刀递给她,不分由说地将她拉到了背上,冲进了山林。
谢兰修知道,走正经山路肯定跑不过,山中草木隐蔽,荆棘密布,对于胡人那?些大块头来说并不好?走,反而可以暂时拖延胡人。
胡人很快砍杀谢家的侍卫,指着他们?俩个离开的方向,用胡语喊道:“追!”
山路不好?走,不多时,他们?二人的衣裳就被突出的树枝划破。
姜瑶看着身后追上来的胡人,努力?按下袖弩,一箭射出,正中最前面?那?人脖子,对方应声倒下。
在极限逃生之中,姜瑶精神绷紧,她将这些年练习的射技发挥到了极致,隔着重?叠的树枝和?草木,每矢正中目标。
但袖弩的木箭并不多,没杀几个人就已?经用完了。
姜瑶能?够听见谢兰修急促的的喘息声,谢兰修带着一个她,如何能?跑得过胡人?
看着身后的人包抄过来,姜瑶心急:“兰修,你把我?放下,他们?不会杀我?!”
胡人要用她来威胁南陈朝廷,不会杀她。
但是谢兰修就不一样?了,胡人要谢兰修没什么用,必然会一刀解决谢兰修。
放下她,谢兰修一个人逃走的几率也更多。这样?他们?两?个人都有可能?活下来。
可是姜瑶没想到,听到这话的谢兰修陡然暴戾道:“你在胡说八道什么!”
谢兰修性?情温和?,这是姜瑶第?一次听谢兰修凶她,吼得她闭上了嘴巴。
谢兰修背着姜瑶,扶着树干喘息,“扶稳!”
谢兰修一个侧身,姜瑶发现,他的脸上有一道血痕,像是被荆棘割破的。
他稍作修整,又朝前冲去。
两?人翻山越岭,雨势逐渐加大,雨水湿透了他们?的衣裳,姜瑶的碎发黏在脸上。
追逐之中,胡人已?经带着大刀愈发靠近,姜瑶看到那?闪烁的刀锋,几次擦着自己的后背。若不是胡人想要留活口,不敢真的下刀,她恐怕已?经死了。
姜瑶心跳如鼓,也不再对谢兰修提把她放下的话,而是握紧刀柄,准备鱼死网破。
她颤抖着道:“兰修……”
逃不掉了吗?
正当她这样?想的时候,视野豁然开朗,往前望去,是悬崖陡壁上飞流而下的瀑布。
大雨过后,山流暴涨,湍急的水流滚滚流淌。
谢兰修开口道:“阿昭,拉紧我?!”
终于赶到了!
幸好?他闲来无事,将上京附近的山林地图都背熟了,知道这里有悬崖飞瀑。
因为下雨,四?周都是滴滴答答的声音,谢兰修难以辨别水流声,在林中蹿了那?么久才找到方向。
胡人生于北方,肯定不会水,只?要他们?跳进河中,谢兰修有百分百把握带姜瑶逃脱。
没有太多犹豫,谢兰修抱紧姜瑶,跳入瀑布之中。
风声与水声在耳边呼啸,短暂的滞空感后,姜瑶的身子重?重?撞击在水面?上。
水流激荡,姜瑶屏住呼吸,凭借本能?向上滑动双手向上,一只?手始终紧紧握住她,她也努力?地想要向他靠近。
但山洪裹挟着乱石和?枯木砸来,她不知道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后脑勺一痛,失去了所有意识。
……
“阿昭……”
“阿昭……”
姜瑶醒来时,她正躺在水边的草地上,脑袋被撕下的布帛包裹着,谢兰修将她放在自己的膝盖上,轻轻地将她晃醒。
雨已?经暂时停了,但是天边乌云翻涌,看来不久之后还有一场大雨。
谢兰修浑身湿透,头发全都散了,少?年人的五官近在咫尺,神情急切,见她睁看眼睛,终于露出欣喜的神色。
姜瑶迷茫地眨了眨眼睛,痛觉缓缓恢复。
下一刻,她“嘶”了一声。
姜瑶浑身上下都在痛,被树枝划伤的伤口,摔倒时的擦伤,水流震荡的内伤。
最痛的两?个地方:她的腿,她的头。一个在磕到了石阶上,一个在水里撞在了石头上。
她这些年在宫中娇生惯养,很久没有经历过这样?的皮肉之苦了。
她两?眼瞬间泪水弥漫,弱弱地开口:“兰修哥哥,我?疼……”
其实谢兰修也好?不到哪里去,他的额头上有好?几道淤青,应该是方才在水中碰到了什么。
脸上有一道长长的血痕,还在往外渗血,是刚刚山上逃跑时荆棘的划伤。谢兰修也是金枝玉叶的贵公子,何曾受过这样?的伤?
但是在姜瑶面?前,他必须保持着镇定。
听到姜瑶喊疼,谢兰修轻轻地摸着她的额头,安慰道:“没事的,阿昭,那?些人暂时已?经被甩掉了!”
“我?方才简单处理了一下你头上的外伤,已?经止住了血,水边不安全,我?们?得赶紧离开,阿昭现在能?起身吗?”
要是让胡人顺流追上来,或者山洪暴涨,那?他们?就危险了。
姜瑶噙着泪,努力?地想要起身,可是小腿上剧痛,她轻轻一动,泪水瞬间滚落。
谢兰修温柔地替她将脸上的沙砾清理干净,“别怕,阿昭,忍耐一下。”
他俯下身,“我?背着你走。”
山坡上是古老的密林,郁郁丛林,穹顶遮蔽天空,雨后树叶滴滴答答地往下漏着水,雀鸟在看不见的地方叽叽喳喳叫着。偶尔飞来一只?大鸟,站在树枝上怪叫起来。
山上没有路,谢兰修背着姜瑶,艰难在树林中跋涉。
姜瑶伏在谢兰修的后背上,就好?像方才被谢兰修带着逃命一样?。
雨水湿透了她的衣裳,姜瑶头晕的同时有些发冷,只?好?更用力?地趴在谢兰修身上,希望能?够从他身上汲取温暖。
谢兰修也察觉到她这个举动,说道:“殿下,别怕,翻过这座山,到山谷地带,就能?找到村庄,你坚持一下好?不好?……”
十六岁的少?年,已?经逐渐成熟,后背结实而稳当。
这几年来,姜瑶看着谢兰修一点点长大,如新发的柳枝,抽条,成长。
虽然姜瑶前世就曾经见证过一次了,如此再次经历,重?新看着他从个会脸红的男孩子长成少?年人的模样?,依然觉得不可思议。
姜瑶心想,谢兰修脾气真好?,他今天冒雨来半山寺一游,莫名其妙就被卷入斗争之中,差点死掉不说,逃出生天后又与部众失散,到了这么恶劣的环境中,还能?沉下心来安慰她。
他的性?情,还是和?前世那?样?一脉相承的温雅稳定。
姜瑶被他背着前行,忽然觉得这一幕似曾相识,有些恍惚:“兰修,你记不记得,我?曾经,也这样?背过你……”
那?是一个大雪天,她背着谢兰修回家。
长长宫道,一眼望不到尽头。
她步履蹒跚,踩在雪中,身后是深深浅浅的脚印。
背后的人一动不动,脑袋垂落在她身侧,大雪的皇宫,阒寂无声。
姜瑶孤零零地走了很久,似乎听见背后传来微弱的叹息声,似风一样?飘落耳畔,“殿下,放下我?吧……”
她执拗地摇着头。
“我?不。”
“谢兰修,你别想着抛弃我?。”
……
谢兰修愣了一下,“有过吗?”
“逗你的,”姜瑶咯咯地笑了起来,“兰修呀,你只?是想要让你陪我?说说话。林子里太安静了,没有人说话,我?害怕。”
谢兰修问:“殿下想要说些什么?”
“我?们?可真幸运,”姜瑶趴在他的背上,喃喃道,“居然这都能?逃出来,兰修,你太厉害了。”
听到这话,谢兰修也笑了,“殿下觉得,你伤了脑袋和?腿,这是幸运?”
“我?和?你也算是置之死地于后生,只?要活着,保全性?命,那?就是幸运,我?和?你呀,也算是过命的交情了。”
姜瑶拍着他的肩膀,在他背后絮絮叨叨,小嘴巴一张开就停不下来,谢兰修都不知道,她这个身上两?处伤残的人哪来的精神。
说得谢兰修忍不住开口,“殿下,如果你累了,可以趴着我?歇一会儿,只?要不要睡着就可以了。”
不要睡着……
姜瑶却摇头,“不行,我?就要说,兰修,你觉得胡人究竟是怎么来到上京的?”
谢兰修:“陛下关闭北境关隘,并且每日派遣精兵于城外巡逻,胡人想要进京,必须得获得通关文?书,越过重?重?关隘,若想一次性?获得如此多通关文?书,并不容易。”
“京中朝官,能?够一次性?开出这么多通关文?书的,还要千里迢迢掩护胡人身份来到上京,获取殿下与陛下行踪,此人若非皇亲国戚,就是朝中大官。”
姜瑶盘算着,“可是京城之中,有这个能?力?的人,都不大可能?为胡人效力?,就算是当初的李家……也不可能?,这些年他们?一心求活命,新城公主的两?个孩子在宫里当人质,他们?做不出这样?的事情来……”
“兰修,你觉得是谁?”
“京中所有三品以上官员皆有可能?,”谢兰修走上山坡,“包括我?的父亲。”
……
姜拂玉有意识的时候,已?经被人带进了南城门。
她是被痛醒的。
业火焚烧的痛苦,让她在昏迷中亦不得安宁。
她按剑而起,青丝如瀑,赤足踩在地上,双目赤红地问道:“公主呢?”
暗卫、女官、亲信跪在屋中,哑口无言。
最后还是李清嘉说道:“陛下,北城守将林誉已?经带禁军包围山谷,去救殿下!”
姜拂玉推开她,厉声道:“给朕备马!”
“陛下!”亲信劝谏,“陛下龙体欠安,应当留守城内主持大局,若陛下出事,朝政必乱……”
姜拂玉的剑砍在他的椅子上,木屑翻飞,那?人吓得说不出话来。
姜拂玉的剑指着他。
满屋官员侍从,头一次从她脸上看到如此可怕的表情,神色冰冷如阎罗降世,“若找不回公主,尔曹俱死,为吾女陪葬。”
……
乌云遮蔽天空,如夜色笼罩。
狂风大作,大雨果然来临。
走了半日,虽然没能?找到村庄,但是两?人很幸运地在山野间找到了猎人搭建的简易小屋。
平时,猎人进山打猎,会山间搭建蓬屋落脚歇息,屋内摆放着生活做饭用的柴火。
来到这里之后,谢兰修先是将姜瑶放在简易搭建的竹榻上,立刻去给她生火,因为下雨,潮气侵蚀,柴火点了半天才点着。
他们?走了半天,衣裳已?经干得差不多了,点起火后,谢兰修想要让姜瑶过来烤烤火。
回头时却发现姜瑶倒在床上,双眼紧闭。
谢兰修这才惊觉,方才一直叽里呱啦叫个不停的声音不知什么时候偃旗息鼓。
他匆忙抱起姜瑶,将她搂在怀里,碰了碰她的额头。
果然,受伤加上暴雨导致身子失温,姜瑶已?经开始发高?烧,额头烫的惊人。
更坏的是,他抱起姜瑶的时候,摸到了她身后一片粘稠,抬手到火光中查看,发现她脑后的伤口又开始流血了。
谢兰修又掀开她的裙摆,发现她的小腿伤势也不容乐观,腿骨已?经凹下去一块,青紫泛黑。
谢兰修心中一紧,小公主何曾受过这样?的伤?
“阿昭,阿昭……”
谢兰修搂着她,他也是第?一次遇见这种情况,即便他再冷静,此时也有些慌了神。
他知道,姜瑶这种情况,必须尽快就医敷药,再耽误下去,姜瑶肯定会出事。
他将姜瑶放在火边,借助火焰让他暖暖身子,同时解开她头上染血的布帛,撕开衣角,重?新给她包扎了一次伤口。
姜瑶似乎感觉到难受,闷哼了一声。
“很快就好?了,阿昭,没事的。”
谢兰修安慰着她,轻手轻脚地把她放在草席上。然后推开门,外面?电闪雷鸣,暴雨倾盆,水汽扑面?而来。
既然能?够找到了猎人的小屋,也就证明附近肯定有村庄,如果找到村子,或许就可以找到给姜瑶救命的草药。
姜瑶似乎意识到他在离去,睡梦中猛地睁开双眼,发出虚弱的声音,“站住!”
现在外面?下那?么大的雨,出去了看不清路,迷路了怎么办?
且不说会不会遇到豺狼野兽,等到夜幕降临,山谷气温骤降,遇上了失温症,谢兰修也是凶多吉少?。
姜瑶拉住他,“兰修,你回来,你不能?丢下我?一个人,我?害怕,你得和?我?一起。”
谢兰修以为她是害怕自己将她抛弃,连忙回到她身边,解释道:“没事了没事了,阿昭,我?没有想要抛弃你,我?只?是想要去找村子,给你找草药,或者带人来接你,你的伤不能?再拖了。”
姜瑶却一股脑将自己埋进他的胸口中,她软软地趴在那?里,好?像一只?瘦弱的小猫。
虽然极度虚弱,但是姜瑶却冲着他笑了起来,闪电与火焰的交错间,将这抹笑容映得有些疯狂,“兰修,你听着,这都哪跟哪,不过就是头被撞了一下,断了条腿,你不给走,我?是储君,你是我?的臣子,我?命令你,今天必须留在这里陪我?!”
她喃喃道:“母皇肯定逃出去了,她肯定会派兵来找我?们?,我?们?再等等,她会过来找我?们?的……”
可是大雨进山找人,哪有那?么容易?
山洪裹挟着泥石流,填满了方才的溪流。
雷鸣电闪,姜拂玉看着湍急的水流,对部下的禁军叮嘱道:“兵分两?路,沿岸一路搜下去,找到公主者,赏金千两?,活捉胡人逆贼,赏赐百两?!”
第89章 礼佛
“什么?”
谢家府邸中, 谢知止和谢夫人拍桌而起?,“三郎和公主一起失踪了!”
谢家老大和老二分别扶着他们的父母,生怕他们二?老太过激动栽倒下去。
五岁大的谢老四似乎也意?识到了发生了什么, 仰着头喊道:“哥哥呢…哥哥去哪了……”
屋内众人神色凝重。
谢鎏抓住告知他们这个消息的使者?,问道:“你再说一遍,兰修怎么了?”
……
在?禁军的围拢下, 姜拂玉很快就逮到了胡人间谍。
严刑拷打下得知姜瑶在?逃跑途中遇到了谢兰修,两人在?追逐中被逼到绝境,跳入了湍急瀑流之中。
就在?他们跳下水中后不久,山洪暴涨,几?乎淹没了整个山谷。
使者?说道:“禁军已出,陛下亲自?带人沿岸搜索, 只是,暴雨导致山溪涨水,且山中多有塌方,搜索极其不易,至今没有找到殿下和公子?的下落。”
两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孩子?掉入洪水中, 会?发生什么?
天边滚滚惊雷响起?, 轰在?耳边。
谢夫人眼前一晕,谢鎏立刻扶稳她, “母亲,兰修会?没事的。”
只用了片刻, 她便?定了神,柔弱的身躯挺直起?来, 松开了谢鎏搀扶的手, 目光坚毅,谢鎏穿越了这么久, 还是第一次在?母亲脸上看见这种?表情。
然?后,她对着管家吩咐道:“去取蓑衣来,点两百府兵随我出城,寻找三郎下落。”
“可是现在?外面在?下暴雨,而且快天黑了……”
谢鎏还没说完,就被一巴掌扇在?脑门上,谢夫人怒斥道:“闭嘴,那是你弟!我们怎么能不管他!”
谢夫人就算再不喜欢谢兰修,但那也?是她十月怀胎生下来的骨肉。
谢兰修是谢家的子?孙,他要是失踪了,谢家怎么能坐视不理?
谢鎏被扇得懵圈,“不是……”
他急切地解释道:“我没有说不管兰修,我的意?思是,母亲身子?弱,怎么能吃这种?苦,我替你去……父亲,你劝劝母亲!”
他穿越过来三年,就算不是谢鎏本人,却早已经把?谢家人当成自?己的家人,把?谢兰修当做自?己的亲弟弟,兰修不见了,他也?心急,怎么可能阻拦家人去救他?
他只是担心谢夫人出事。
然?而没想到向来明?事理的谢知止反而沉声说道:“再多备一件蓑衣,吾与夫人同去。”
谢鎏哑然?无声。
……
禁军已经将附近的山林包围起?来,搜寻并没有因为黑夜和大雨停止下来。
禁军们提着牛皮灯沿着水路,满山遍野地搜寻。
这场雨淅淅沥沥,怎么也?停不下来。
放眼望去,是一望无际的黑暗,明?灭的灯火在?林间若隐若现。
姜拂玉拄着竹杖,沿着水路往下,虽然?身穿蓑衣,但是大雨已经湿透了她的衣裳。
她已经感?觉不到疲惫,只知道冒雨前行?。
搜寻的军队告诉她告知她,沿岸十余里,都没能找到姜瑶的下落。
姜瑶与谢兰跳入水中的时候可能根本就没有想到暴雨会?导致洪水涨起?,乱流夹杂着枯木和泥石,两个孩子?就算水性再好,也?难以游上岸,很可能耗尽体力溺死其中。
就算侥幸水中逃生,山野密林,蛇兽虫蚊。方才已经有士兵在?搜寻途中猎得了一只猛虎,孩子?们肯定凶多吉少。
他们希望姜拂玉做好最坏的准备。
姜拂玉下令:“必须找到公主和谢郎君。”
她提着灯盏,亲自?带领军队寻找。
暴雨冲刷下,她的脸色苍白如纸,湿乱的发糊了她一脸,满脸都是泥水。
姜拂玉不相信那个最坏的结果。
今天是姜瑶的生辰,过了这一天,她就要满十二?岁了,她绝对不可能出事。
她的女儿不可能出事。
姜瑶肯定已经上岸了,就在?某个地方等着她。
姜瑶肯定好好的。
姜拂玉根本不敢往别的方向想,她怕自?己坚持不下去。短短一天时间,她仿佛已经过了很久。
她必须逼迫自?己相信姜瑶还好好的,上一世?她已经弄丢过姜瑶一次了,要是姜瑶又出事,她不敢想象自?己会?做出什么。
她努力走着,可是走了一整天,体力都耗尽了,走上山坡的时候迈不开步子?,忽然?向后倾倒,身后的士兵来不及伸手,任由她滚落山坡。
“陛下!”
众人赶过去将姜拂玉扶起?的时候,她的手臂上被荆棘划破,脸上都是零碎的擦伤。
脸上水流如注,不已经分不清是眼泪还是雨水,混合着血水流淌下来,将她的衣裳染红。
她努力想要爬起?来,可是却怎么也?动不了,众人只好合力将她给扛起?来。
“陛下,您不能再走下去了,你必须回去休息!”
士兵尚且一天三轮换,姜拂玉从早走到晚,不吃不喝,已经消耗殆尽。
众人的劝告声回荡在?耳边,姜拂玉却仿佛什么也?听不见。
她双目通红,雨幕如纱,模糊了山间搜寻的灯火,唯有一处火光灼灼,风雨不毁,好像大海中指引渔民归途的灯塔。
心火炙烤,焚毁灵魂。
姜拂玉的身体明?明?一片冰冷,但是灵魂深处却无比滚烫。
姜拂玉指向那个方向,“那里是哪里?”
侍从道:“是半山寺。”
兜兜转转,她在?这段地方反复搜寻半天,她竟然?回到了这个地方。
她虚弱地开口,“带我过去。”
远处,佛前灯火引路。
听到她的话,众人七手八脚地将她扛进了寺庙之中。
半山寺经历了胡人洗劫,后殿已经烧毁,僧人们清理了一天,才将门前的尸身清理干净。
众人将姜拂玉带进殿中,还未因找到避雨之所歇一口气,就发现姜拂玉已经因为失血而陷入昏迷之中。
她腰部被锋利的树枝贯穿,伤口触目惊心。这处伤口隐秘,方才几?乎没有人发现。
深山暴雨夜,无处不存在?着危险,幸好寺庙中的僧人多有懂医,在?医师赶到之前,替她拔除刺入血肉的树枝。
混沌之中,姜拂玉已经分不清是肉身的痛苦还是灵魂的剧痛。
她躺在?蒲团上,身边的人手忙脚乱。
她抬眼,目光正对被高?高?供奉的佛像。
我佛慈悲,佛像金身在?灯火下熠熠生辉,姜拂玉朝佛像伸出手,却被一个小?女孩拉住手。
她还是七八岁时候的模样,站在?姜拂玉面前。
和前世?、今生重合在?一起?。
穿着青色的裙子?,身子?那么轻盈,看起?来当真是可怜极了,嘴唇张合着,对姜拂玉说道:“娘亲,我要走了。”
姜拂玉怔怔地看着她,“阿昭,你在?说什么?”
那个女孩子?后退了一步,站到佛像前,佛像掌心捧着莲花,笑容慈祥,小?女孩也?一样在?笑着。
“我要走了,”小?女孩重复着这句话,她指着背后的佛祖,“我是来跟你告别的,娘亲,你要在?这里好好的。”
说着,她跳上了佛祖的掌心的莲花之中,没有再回头,姜拂玉猛地睁开眼睛。
“阿昭——”
“陛下醒了!”
姜拂玉依然?躺在?寺庙正堂之中,外面的雨势终于渐渐减小?,可是天大白,一夜已经过去。
佛像依然?坐在?她的面前,依然?托着金灿灿的莲花,微笑温和。
姜拂玉眼中布满红色血丝,头发披散,整个人已经是憔悴不堪。
她第一句话就是问侍从:“找到了吗?”
侍从欲言又止。
暴雨夜肉眼连路都看不清,想要找两个人,就如同大海捞针。
侍从见她盯着自?己,只好硬着头皮道:“陛下,军队带兵还在?山中搜寻,天亮以后雨势减小?,想必……能够找到公主。”
可是,经历了一个晚上,他们还能活下来吗?
姜拂玉从地上支起?身子?,侍从连忙说道:“陛下,医师说你不能随意?挪动,今天您不能再出去了。”
他想要拦住姜拂玉往外走,她的状态实在?太差了。
她的步履很慢,像是老人蹒跚,又像是婴儿学步,她没有走到外面,却一步步走到佛像前,痴痴地看着塑像。
下一刻,她跪在?了蒲团上。
姜拂玉只跪过父母祖宗。
她从不跪天地,也?不跪神佛。
可是现在?,她一下一下地磕在?地上,鲜血从她额头流出。
“求你了……”
她的眼泪掉落下来,“求你,将女儿还给我好不好……”
她重重磕在?地上。
侍从想要靠近,却被她这副样子?给吓到。
她的鲜血顺着额头落下,她不知道这样子?有没有用,只有在?人最绝望的情况下,才会?寄希望于神佛。
“求你了,保佑我的孩子?,让她能够平安度过此灾祸……”
“我愿意?,献出我的江山,我的性命,从今往后,皈依于你……”
她一下一下地磕着,终于,侍从看不下去了,还没有动作,就有人越过他上前。
那人径直抓住姜拂玉的手臂,将她从地上提了起?来,按住她的肩膀,逼她与自?己对视。
“阿昭呢?”
姜拂玉看着眼前人,愣住了。
那是阔别了三年的面孔。
去了边境三年,林愫的容貌并没有太大的改变,就是一路风尘仆仆,有些憔悴。
胡人派间谍南下袭击姜拂玉不久之后,就迫不及待派人写信威胁林愫。
他收到信件同时将军队掌管权交给卢梓和徐辉,昼夜兼程南下,可终究,迟了一步。
“阿昭她……”
姜拂玉闭上眼睛,死死咬住唇,她根本没有办法回答。
她如何和林愫说,她又没有照顾好阿昭。
林愫颤抖着伸手,一巴掌扇到她的脸上。
姜拂玉倒在?地上,嘴角立刻出现一道血痕。
“我重新相信你,再一次将阿昭交到你的手上,这次……才过了三年……”
他拔出配剑,“要是阿昭出事,这一次,我不会?再手下留情。”
话罢,他放开姜拂玉,任由她跌在?地上,转身冲进雨中。
第90章 少年郎
简陋的茅草屋, 屋内烧着炭火,一个两岁大小男孩拿着个破旧小木偶,扶着床沿站立, 咿呀咿呀呼着小?奶音,睁着双好奇的大眼?睛看她,不时还用肉肉的小手戳了戳她的脸。
姜瑶再次醒来的时候的场景。
她身上已经被清理过了, 穿着农村的粗布衣,躺在竹榻上。
小?男孩见她醒来,咯咯笑了起?来,嗯嗯啊啊地叫着人。
显然他还没有会说?话,听得懂他话的也就只有他娘,一个用黄布包着头发的妇人走了过来, 将?那孩子抱走,免得打扰姜瑶,“小?姑娘醒了?”
姜瑶扶着窗沿坐了起?来,却发现自己的腿已经被树枝固定好了,连带着头上的伤口也重新处理?过一次, 除了有些头晕以外, 感觉不到太多的疼痛。
她懵懂抬头,“姐姐, 这里是?哪里?”
莫娘子走过来抱起?孩子,说?道:“我们村叫做刘家庄, 我姓莫,今天一大早, 你哥就背着你敲响了我家门, 说?你们在山洪中受了伤,希望能?在我屋里暂时歇脚, 等雨停了再出山。”
姜瑶迷迷糊糊睡了一夜,谢兰修可是?盯着她的情况,片刻不敢合眼?。
今天一早天明,谢兰修立刻就背着姜瑶出来寻找村落,只是?姜瑶因?高烧昏厥,没有知觉。
还好谢兰修运气不错,没走多远就找到了村子。
他叩响了村头莫娘子的大门,假称兄妹,山洪中与父母失散,请求收留。
莫娘子心善,看他们一身狼狈,就让他们进屋,挑拣出干净衣物让两人换上,又请来村里的大夫给姜瑶包扎,她的伤都被刘家庄的赤脚医师给处理?过,敷上了草药,小?腿也绑上竹枝固定好了。
“大夫说?了,妹妹你脑袋上的伤就是?磕破了点皮,没有伤到骨头,就是?小?腿骨折了,得卧床养几个月,你年纪这样小?,以后留下后遗症就不好了。”
姜瑶大概明白了眼?前形势,“多谢莫姐姐了。”
莫娘子感慨道:“你最该谢谢的是?你哥,你哥背着走了很久的山路,幸好有他把你背到我们村里。他把你背来的时候,你还在发着烧,再晚一些,就要烧坏脑子了。”
姜瑶又问道:“那……我哥哥呢?”
“方才大夫留了包药,是?驱除寒邪的,你哥在外头厨房里看着点火给你熬药……你看,这就回来了。”
谢兰修推门而入,手中捧着刚刚熬好的药,和莫娘子打了个招呼,目光转向床头。
“阿昭醒了?”
谢兰修也换上了村子里农夫的粗布衣,因?为不合身,手上动作稍大,衣领就很容易滑落,漂亮锁骨若隐若现。头发松松垮垮地用个发带绑着,挽成了个单马尾,发尾尖尖坠在他雪白的脖颈上。
虽然身着朴素,但从仪态和气度上看,他依然更像个世家公?子。
姜瑶喊了一声,“哥哥。”
谢兰修将?药放在姜瑶面前,奔波了一日,到了现在,谢兰修总算能?短暂松一口气:“快趁热喝,方才我在外面晾了一下,温度应该差不多了。”
谢兰修也是?金尊玉贵的世家公?子,这还是?第一次给人煮药,他小?心地记着大夫的叮嘱,生怕破坏药效。
谢兰修当然知道,姜瑶是?最怕苦的,可是?他们如?今这个情况,能?找到草药已经很不容易,谢兰修不好再叨扰人家,要蜜糖给姜瑶解苦。
想?到这里,他有些愧疚。
幸好姜瑶很乖巧,抱着碗,像只小?仓鼠一样,小?口地喝了起?来。
谢兰修伸手摸了摸她的额头,她的烧似乎已经退得差不多了,“阿昭感觉怎么样,还有哪里不舒服吗?”
姜瑶逼自己把苦涩的药咽进肚子里,也不知道这碗药加了些什?么,比她从前喝的药苦多了。
苦得她垮起?脸,但是?很快又调整好表情。
身处乡野,现在她穿的衣服喝的药,都是?谢兰修辛苦为她求来的,姜瑶没有胡闹任性的资本。她擦了擦嘴,努力?朝谢兰修挤出一个微笑:“没事了,我已经好很多了,脚也不疼了。”
谢兰修知道她这是?在安慰自己,默然片刻,伸手擦掉她嘴角的药汤。
“阿昭受苦了。”
姜瑶伸手搂住她的脖子,“受苦的是?哥哥。”
谢兰修还没说?话,她有什?么资格说?受苦。
……
外面的雨还在下,只不过暴雨逐渐转变为中雨。
姜瑶的生辰就好像有什?么魔力?,每年她生辰这几天,几乎天天都会下雨,是?有那么一两年是?例外。
莫娘子是?村里的寡妇,丈夫进山打猎死了,留下她和年幼的孩子生活,平日,她靠接一些织布绣花的活计挣钱,幸而山人淳朴,有同?村邻里照应,日子也还过得去。
莫娘子的小?儿子“菜头”很喜欢谢兰修,谢兰修进屋的时候,他一个劲黏着谢兰修不放,让谢兰修给他举高高。
谢兰修家里有个弟弟,对?哄小?孩子得心应手。
没到两岁的小?孩被谢兰修举过头,又降落,高高低低像坐过山车一样。
咯咯的笑声回荡在屋子里。
莫娘子在一边整理?着针线,笑着看着他们俩互动。
等差不多了,莫娘子让谢兰修将?孩子放下了,“行?啦,哥哥也累了,快到娘这里来。”
可是?菜头不乐意,就算不“飞”了,也要坐在谢兰修身边。
谢兰修抱着孩子,来到姜瑶床头,姜瑶没办法下地,见到孩子,忍不住伸手捏了捏他的脸。
这孩子不怕生,见了生人反而欢喜,歪着脑袋打量她。
片刻后,小?孩突然噔噔噔跑开,一会儿后又抱着小?木雕跑回来去,塞进姜瑶手里。
姜瑶受宠若惊,“你想?要把这个给我吗?”
小?菜头点着头,小?脸居然还羞得通红。
姜瑶:“小?孩哥还怪可爱的。”
谢兰修隔窗望雨,问道:“莫姐姐,这附近可以出山去镇上的道路?我们二人流落至此?,只怕多有叨扰,若能?回去……”
“有什?么叨扰不叨扰的?”莫娘子热情地道,“你妹妹伤还没好,怎么经得起?颠簸,这时节就是?这样的,大雨一下就停不下来,听村长说?去镇上的路还有塌方,你们这样出去不安全,就放心在这里住下吧!”
说?着,莫娘子已经收好了针线,准备去干家务了,谢兰修连忙提出帮她干活。
莫娘子虽然说?让两人放心住下,可是?姜瑶和谢兰修怎么能?心安理?得地白吃白喝?
鉴于两位金枝玉叶根本不会随身携带钱财,所以只能?暂时用力?气来偿。
谢兰修已经是?青年,怎么可能?眼?睁睁看着莫娘子去干粗活?他直接承担起?了挑水砍柴的活计,穿好蓑衣斗笠就跑外面打水去。
莫娘子百般推辞也拦不住,又被床边上的姜瑶拉住。
她说?:“姐姐,我下不了地,也不能?帮你干活,要不我就教你几种编绳打络的方法,女孩子们爱漂亮,都喜欢在荷包和衣裳上,编络子比刺绣和织布轻松多了,你学会了,将?来可以拿出去镇上卖,编的好,人家出价也高,挣了钱,可以给小?菜头买更多更好的衣裳。”
莫娘子心动了,拿出花绳来请教姜瑶。
姜瑶双手灵巧,须臾间已经变动数次,很快就打好了金鱼、如?意、元宝等十几个不同?形状的绳络。
莫娘子惊讶地瞪大眼?睛,由衷赞叹:“阿昭姑娘,你一定是?贵族家的小?姐吧,不然你手工怎么做得这么好呀!”
小?小?年纪就会这么多花样,她家里肯定是?花重金请女红师傅教的。
姜瑶笑笑:“……跟一位名叫小?红的老师学的,没花什?么钱。”
姜瑶被当成储君培养,东仪宫教导的都是?治国之道,帝王权术,姜瑶哪有闲情雅致去学这些玩意。
这是?她上上辈子刷视频学的,记忆隔了太久,姜瑶能?够回忆起?来的不多,但也够用了。
加上莫娘子并不擅长此?道,让姜瑶给成功装到了。
几个复杂的绳结编下来,姜瑶收获了莫娘子赞赏的目光。
……
下午的时候雨终于停了。
只是?屋檐上的水滴依然淅沥,滴滴答答滚落下来。
姜瑶趴在窗台上,单手支腮,看着连串的水珠,心里却想?着姜拂玉。
姜拂玉肯定能?沿着地道逃脱,只怕现在已经回了皇宫,派人满山遍野地找她,已经两天一夜没见到她,姜拂玉肯定要急疯了。
山中因?雨发生多处塌方,她捂着自己的心口,有些惴惴不安。希望姜拂玉不要亲自进山来找她,以免遇到危险。
房门忽然被打开,姜瑶回头,见是?莫娘子。
她犹犹豫豫地问道:“阿昭妹妹,你有空吗?”
叽叽喳喳的女孩子们涌入屋中,房间里一下子就热闹了许多。
雨停之后,村子里的女孩子们都出来走动。
莫娘子有些不好意思说?道:“刚刚给她们看了一下我编的绳络,她们都想?要来学,所以我就带着她们过来了,打扰妹妹休息了……”
姜瑶摆手,“没关系,我正闲着没事干呢。”
姜瑶心想?,莫娘子心肠可真好,她教莫娘子打绳络子,本来就是?想?要她能?够多学一门别人不会的手艺,到时候可以去卖绳络挣钱,现在如?果把大家都教会了,她岂不是?多了很多竞争对?手吗?
不过莫娘子可没有这些顾虑,大家都是?邻里,她反而觉得,互相帮助是?应该的,没必要因?为一个绳络而伤了和气。
既然莫娘子乐意让大家学,姜瑶当然也愿意教。
加上姜瑶是?自然熟,女孩子们很快就和她打成一片,开始细声细语地询问起?了姜瑶的身世,姜瑶没有暴露真实身份,她也知道太过普通的身份她们不会信,便随口胡掐说?自己家住上京城,是?某个侍郎家的女儿。
女孩子们又说?:“不愧是?侍郎家的小?姐,连绳络都能?打出花样。”
女孩家的话题天南地北,聊着聊着,忽然就有些偏了。
几个小?姑娘对?视一眼?,忽然神神秘秘地凑近姜瑶。
一个胆子比较大的小?姑娘红着脸轻轻推了推姜瑶,侧在她耳边问道:“阿昭妹妹,你哥哥可曾有心仪的姑娘?”
姜瑶下意识望向窗外,谢兰修为了让莫娘子能?够腾出闲来和女孩子们一起?聊聊天,正带着小?孩哥在外面玩。
雨后初霁,云层开了个洞,阳光就从云缝里漏出来,倾泻大地,林岫浩然,山石上的水珠如?破碎的琉璃,闪闪发亮。
谢兰修皮肤白皙,他耐心地捡起?被小?孩哥丢掉的木偶,拍干净泥水又交到他手上,抿唇朝他笑着,气度温和从容。
此?时的他,就好像发亮的山石,不经意间的一举一动,悄然无声撩人心弦。
姜瑶手上的动作一顿,忽而福至心灵:谢兰修现在也称得上是?个少年郎了。
她扬起?下巴,不假思索地对?众人道:“父母之言媒妁之言,我哥哥呀,早就定亲了,两人情投意合,就等着嫂子及笄,八抬大轿娶过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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