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消失
林愫恰恰位于在撞击的另一侧, 靠在围栏边,即便?抱着姜瑶,依然稳稳当当地立在船上。
但是别的人就没有这么幸运的, 尤其是身?处二层的游人?,在剧烈的颠簸下颠簸,不少翻落水面。
方才姜瑶在码头上遇见的那个扎着羊角辫小女孩, 她爹娘在撞击瞬间没来得?及抱稳她,让她甩了出去,掉进水里?。
这么小的孩子当然不会游泳,小小的身?子立刻沉入水中,很快就?被水花淹没。
她爹眼睁睁看着她飘走,更是顾不得?太多, 急得?直接往下跳,想要去救她。
结果下水了才知道,这也是个旱鸭子,冲动地跳了下去,结果不仅没能救到落水的女儿?, 反而在水面上咕咚咕咚地呛水。
剩下还站着船上的母亲急得?团团转, 她好像也不会?水,也不能像孩子的爹一样?莽撞跳下去, 只能无助地大声?喊道:“救命啊!救命呀,快来人?, 求求你们救救他们!”
两?条船上都被撞出了豁口,湖水大片大片地往里?涌, 画舫的一侧已经倾泻, 水已经满到了脚尖,按照这个形势, 很快就?要沉入湖中。
落水的人?越来越多,上京城地处关中,河湖稀缺,比不得?南方,京城里?会?水的人?并不多,落水的人?一个个像下饺子一样?在水面上扑腾。
运气好的抓住了块撞碎的木板,勉勉强强浮在水面。运气不好的,只能在水上干呛着水。
岸上的人?也发现了这场意外,行人?纷纷驻足围观,附近的游船看见后,立刻往这边划过来,赶着救人?。
这时候,一只小舟靠近,停在了画舫边,船家对白青蒲道:“公子,快上来!”
这是白青蒲来时乘坐的小舟,等主人?上船后,小舟直围绕在画舫附近,方才察觉到不对劲,船家第一时间就?朝这边划了过来。
小船很小,大概只能承受两?三个人?。
白青蒲拉着林愫道:“快走,此事诡异,并非意外,必定有所预谋,还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先离开这个地方再说!”
在京城里?生活多年,他也是个人?精,立刻就?猜出了此事超乎寻常。
林愫现在这个身?份,肯定少不得?人?给他使绊子。
林愫快速扫了一眼掉落水中求救的众人?,说道:“是冲我来的。”
“我不能坐视不管。”
靠在林愫身?侧的姜瑶忽然间感觉到自?己被推了一把,回过神来时,原来是自?己被林愫直接塞到白青蒲身?上。
“你先走,帮我带阿昭离开。”
他不能带着姜瑶冒险。
白青蒲心领神会?,“我必然照顾好她!”
姜瑶:!!
两?人?谈话极为简短,三两?句话就?将姜瑶安排得?明明白白。以至于姜瑶意识到林愫想要干什么的时候,她已经被白青蒲抱着上了小舟。
“等等……”
她急忙想要去抓住林愫的衣角,然而林愫一个侧身?,让姜瑶抓了个空。
她急切地喊道:“爹爹,你别走,你想要干什么,你可?千万别离开阿昭,阿昭害怕!”
时间匆促,林愫没有太多的时间和姜瑶说话,只是简短叮嘱道:“阿昭听话,先和白叔叔离开,待会?我去接你。”
说着,他往船头走了几步。
姜瑶的心脏紧绷。
他要去哪里??
他要做什么?
“等等!爹爹!别,不…不要抛下我!”
姜瑶连忙挣扎起来,想要朝他扑过去,力?气大到连白青蒲这么一个成年男子都差点没能够抓稳她。
“你放开我,放开我!我要爹爹!”
此事一定有诈,林愫这会?如?果留下的话,还不知道会?遇到什么危险。
她害怕极了,一瞬间脑子里?连最坏的结果都想到了——如?果真的发生意外,现在见他的一面,会?不会?是最后一面?
她不能让林愫去冒险!
“爹爹,快回来,你别去!”
可?是林愫没有回头,径直跳进了水中。
扑通一声?,水面上掀起了一片小水花。
小舟逐渐走远,姜瑶眼睁睁看着她爹的身?影消失在眼前,没入水中,再也无声?无息。
那一瞬间,她的胸口承受一拳重击,大脑轰然空白。
她死死盯着林愫消失的那个地方,双目立刻红了起来。
林愫不见了……
林愫不见了……
看着林愫身?影消失,她的最后一丝理智崩溃。
她再也无法?冷静,发了疯似的想要挣脱白青蒲,恨不得?一起跳下去。
她不顾一切、拼了命似的拍打着白青蒲,好像白青蒲不是救她的人?,而是绑架她的罪犯,
她声?嘶力?竭地喊道:“你放开我,快放开我!你个坏人?,我要去找我爹!”
“祖宗!”白青蒲连忙说道,“就?算我放开你,你一个小丫头能干什么?”
“你爹是去救人?,你去了又不能帮到他!”
小孩子的力?气终究是没有成年人?的大,他用?力?抓住姜瑶的双手,将她禁锢在船上,生怕她往下跳。
湖水那样?凉,她年纪小,着凉感冒了怎么办?
他努力?安慰着姜瑶道:“你爹把我拜托给我,我得?保证你的安全,和我上岸再说,你爹都说了待会?会?来接你的,你急什么!”
“我不管!你放开我,你放开我!”
姜瑶已经什么话都听不进去了,一心要找林愫,她用?力?瞪着腿,用?全身?的力?气和白青蒲对抗。
这条船本来就?小,姜瑶一闹,白青蒲又要想办法?压制住她,剧烈的动作冲击,导致小舟摇摇晃晃的。
船家胆战心惊地划船,再这样?子闹下去,这条船恐怕得?翻!
船身?摇晃剧烈,白青蒲还得?护着姜瑶,一个没站稳,往后倾倒,就?要撞到船板上。
糟糕!
他急忙第一时间搂住姜瑶,伸手护住姜瑶的脑袋。
可?是姜瑶情绪过于激动,本来就?是大病初愈,身?子还虚弱。
“砰”一声?,碰撞瞬间的震荡,直接把她冲得?眼前一黑,昏厥了过去。
“阿昭?阿昭,你没事吧?”
白青蒲胆战心惊,连忙按住她的脉搏,确定没什么大碍后松了口气。
这小祖宗,当真是一身?反骨。
不愧是那两?位生的孩子。
在姜瑶昏过去后,这条小船总算可?以平静一些了。
小舟很快泊岸,码头上已经站着密密麻麻的围观人?群,白府的侍卫见自?家主子回来,纷纷挤到前头,替他开出一条道来。
看着他抱着女孩上来,侍卫没有些疑惑:“少主,你没事吧,这个女孩是?”
“是个祖宗是……”
人?多眼杂,她的身?份还是别在这里?说出来。
白青蒲扛起姜瑶,将她护在披风下,抬眼看了一眼江面,心想这烂摊子恐怕林愫没那么快能解决。
姜瑶也不能在外面留太久,他长叹一声?:“算了,先跟我回府。”
林愫待会?会?找来的。
……
画舫已经完全沉入湖底,与此同时,附近环绕的小舟聚拢了过来,赶着在水里?捞人?。
一个个落汤鸡似的游人?被捞上小舟,原本凉爽的湖风因为日暮而显得?寒冷,落水的人?被风一吹,纷纷蜷缩着身?子,瑟瑟发抖。
林愫从水面上浮起来,他手上抱着个女孩子,上了小舟。
小孩子已经因为呛水满脸青紫,林愫清理她嘴里?的水,他单膝跪在船板上,将孩子在自?己的膝盖上,按压她的背部。
反复几次后,孩子终于咳出一口水,恢复了意识,开声?哭了出来。
“主子!”
撑船的船家连忙给他递上的外衣,他却将衣裳披在了小女孩身?上。
他擦了擦女孩脸上的水,用?从姜瑶那里?学来的哄小孩的手段,温和地摸着她的头,“孩子乖,别哭,待会?就?带你去找你爹娘。”
“女儿?!”
一个急切声?音从身?后传来,旁边的小舟上,正好坐着女孩父母。
她母亲在沉船前被接到了小船上,顺带打捞起了它落水的父亲。
两?人?看到她,都记得?快哭出来了:“我的女儿?!”
女孩哭着叫喊:“爹爹,娘亲!”
两?个小舟靠近,女孩当即被焦急的父母紧紧搂住,两?人?抱着孩子一个劲得?跟林愫道谢:“真是太感谢了,如?果没了这个孩子,我们都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不必谢我,还是先带孩子上岸吧。”
林愫说着,微笑着示意船家带他们靠岸。
林愫带姜瑶出来,虽然没有带侍卫,但是却从姜拂玉那里?调动了暗卫。
从他们下马车的那一刻起,夜刃的暗卫就?像影子一眼,如?影随形,相伴在他们身?侧。
他们在街上走动时,伪装成路人?,潜伏在他们身?边,替他们排查人?群中潜伏的危险。
他们在饭馆吃饭时,伪装成小厮和食客,顺带帮他们试毒后饭菜才端到他们饭桌上。
他们游船的时候,他们就?成了撑着小舟巡视的船家,还有分散在画舫上的游人?。
一旦出事,他们纷纷聚拢过来救人?。
送走了那一家三口,林愫转过头问道:“事情查得?怎么样??”
“主子,全部人?都已经救上来了。”
林愫问道:“伤亡如?何?”
那人?回答:“捞起来的人?中,只死了一个歌女,至于是否有人?失踪,还需上岸后统计。”
“附近可?有查到什么可?疑之人??”
暗卫摇头:“忙于救人?,未有察觉。”
“吩咐下去,救人?要紧,先集中注意力?查找是否有遗漏的落水者,先将今日落水之人?都安置好,若有闲暇,再查幕后作乱之人?。”
“是!”
……
“殿下,殿下,事成了!”
襄阳王府内,一个小厮正兴冲冲地越过长廊,绕到主院内。
襄王府主院装饰极为奢华,各种珍宝古董随意堆积 ,就?连地上的毯子也是重工缝制,进门?便?是扑面而来的铜臭味。
小厮跪在一个穿着大红绣袍的男子身?前,“殿下,事情办成了,只是,他们人?盯得?紧,小的那个很快就?被人?带走了,大的也不好靠近,咱们的人?不方便?下手……”
一个懒洋洋的声?音传来:“有留下痕迹吗?”
“没,船上动的手脚在我们的人?离开的时候就?带走了,他们忙于救人?,顾不上我们。”
“本来就?没期望着真的这么快就?可?以要他们的命……”
姜潮慵懒地靠在软塌上,手中把玩着一把精致的小刀:“仗着有几分姿色勾引了陛下,居然想还想当皇后。”
说着,他忽而发狠,将刀钉在桌子上,划出一道痕迹,声?音陡然阴沉,像碎了毒一样?:“这种乡野间来的野狐狸,他也配?”
第32章 狐妖传言
小厮被姜潮突然的动作吓了一跳。
一滴红色的液体滴落在他眼前, 他忍不住抬头看,这才发现,姜潮的握着的刀刃上, 还有未干的血迹。
姜潮衣襟敞开,袒露出大片胸膛,终年的病弱, 让他已经变得瘦骨嶙峋。
他的大片红袍在软塌上铺展开来,鲜血滴落在?其中,晕出一片深红。
——当?然不是他的血。
他抬手,一只白色的毛茸茸的东西掉落在?小厮身前。
小厮定睛一看,差点没吓晕过去。
那是一只极其漂亮的白狐,毛色如?雪般纯白无瑕。
府中人都知道, 那是襄阳王前些天在?街市上花费重金买回?来的,一直当?成爱宠养着,地位比府中的下人还要?高。
但是现在?,这只白狐身上被?凌乱划了好几道口子,深深浅浅, 鲜血流淌出来, 染红了白毛。
小狐狸还活着,但却微微瑟缩着, 似乎在?害怕着什?么。
“这……”
为什?么会被?折磨成这个样子?
小厮胆战心惊,只听姜潮冷声道:“带下去治好了再送回?来, 告诉府医,要?是治不好, 他也不必活了!”
打得半生不死, 再吩咐人治好,这不是有毛病吗?
小厮忽然觉得毛骨悚然, 片刻没接上话,姜潮的目光已经冷冷地瞪了过来
“是…是……”
襄阳王府的人都知道自家主子是个疯子,小厮当?然知道他癫,连忙战战兢兢地带着白狐离开。
……
白青蒲的府邸离崇湖很近,他干脆带着姜瑶先回?到了府中。
他刚进?院子,一个穿着华服的女子就在?众人的簇拥下从内院走出来。
她提着裙摆,跑得很急,侍女们有点跟不上她的脚步,边走边道:“夫人,慢一些,小心摔着!”
她却没停,径直走到白青蒲身边:“听说你在?湖中游船时发生了意?外,究竟出什?么事了,这个女孩子是谁?”
白青蒲回?答道:“是陛下和不循的孩子。”
白夫人一惊,伸手想要?搂住姜瑶的手也缩了回?去,眼眸猛然瞪大:“你说是谁的?”
她像是不敢相信,看着他怀中的人,眼睛再也无法移开,“再说一次,这个是谁的孩子?”
白青蒲说道:“你没有听错,不循就是林郎君,我抱着的这位,就是当?朝天子的女儿。”
听到这话,白夫人猛地往后退了两步,险些跌倒。
沈序……
他还活着?
白青蒲跟她解释完,又连忙问道:“父亲在?吗,让他快派人入宫一趟。”
……
姜瑶做了个噩梦。
梦里,她独自一人在?黑暗中奔跑,跑了很远很远的路。
周围全都是黑暗,难以言说的恐惧包围着她。
她感觉自己很累,却不敢停下脚步。
不知道走了多久,终于看到前方某处豁出了个口子,漏出了一点光。
逆光望去,那里站着一个熟悉的身影。
“爹爹!”
姜瑶认了出来,是林愫的身影。
梦中,姜瑶立刻跑向他,可是她越靠近林愫,越觉得不对劲。
林愫就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好像一块雕塑。姜瑶喊他也听不见。
终于走到了他的身边,姜瑶欣喜地去伸手去拉他的袖子。
可仅仅只是轻轻一扯,他整个人轰然再身前倒塌。
倒在?地上,一动不动。
姜瑶连忙用?力翻过他的身子。
然而,当?姜瑶看清楚他的脸的时候,陡然发现林愫的浑身上下被?人戳了很多刀,鲜血淋漓,血肉模糊。!!!
姜瑶猛地心悸,从床上弹了起来。
旁边的侍女传来一阵惊呼声:“公?子,夫人,她醒了。”
白青蒲将姜瑶安置在?客房中。
忠勇侯性格懦弱怕事,听见儿子把女帝的孩子抱了回?来,吓得当?即扯上官袍快马加鞭跑进?宫禀告姜拂玉。
姜瑶昏迷不醒,白青蒲将她安置在?了客房,府中已经派人去给她请大夫。
不过大夫还没来,她就先醒了。
白青蒲连忙凑到床头:“阿昭,你还好吧?”
姜瑶出了一身冷汗,额头上的发丝紧贴着皮肤,背部的衣裳也被?汗泅全湿。
她大口大口地喘个气,双手握成拳,紧紧攥住被?子,脑海中浮现方才梦中林愫浑身是血的模样,猛地想起林愫还在?湖里,立刻焦急地掀起被?子往下跳。
她刚刚才从昏迷中苏醒,身子虚得厉害,双腿根本没有足以支撑力气,她跳下床时压根没办法站稳,直接摔到在?了地上。
“阿昭!”
幸好地上铺着毯子,她没有摔着。
婢女们连忙扶着她坐起来,白青蒲也凑过来看她。
兴许是情绪过于激动,已经超过了这这具身体的承受范围,她胸口的肋骨某个地方开始闷痛。
她捂着胸口,当?即就大哭了出来,抬手抓着身边白青蒲的衣领,质问道:“我爹呢?我爹去了哪里?”
眼泪止不受控制从她的眼睛中不断流出。
她只要?一想到林愫,胸口就剧痛难忍,都有些喘不上起气来了。
明明回?来的时候已经承诺过了,她怎么这么没用?,为什?么没有保护好爹爹?
她为什?么这么没用??
眼睁睁看着林愫消失在?自己眼前。
她整个人都深深陷入巨大的惊悸中,好像一只惊惶不安的雀儿,双肩也不可控制在?发抖,整个人都抽搐起来。
白青蒲以前从来没有照看过孩子,但也能看出,她这副模样不对劲。
放任她继续哭,没准又能把自己哭撅过去。
可他也不知道怎么做,只能接过侍女的手帕,笨拙地给她擦眼泪,一边跟她解释道:“别哭呀,祖宗,你是担心你爹吗?你根本不用?这么担心他,你爹水性比鸭子还好,肯定能游回?来的,你留在?那里,反而会成为他的牵绊,他办完事就会回?来接你的。”
“你要?是哭伤了身体,你爹爹将你交给我,要?是他回?来看到你这副样子,也会难过的。”
“呜哇哇哇……”
姜瑶却哭得更大声了,她抽噎着道:“不许你说我爹是鸭子!”
白青蒲:“……”
安慰好像起到了反效果。
……
“我来吧,以前我没少?照看过这个年纪的弟弟妹妹们。”
一个温柔的声音传来,白夫人轻轻地拍了拍白青蒲的肩膀,走上前来将地上的姜瑶抱了起来。
“殿下是受惊过度,这个年纪的孩子都是这样子的,她现在?是控制不住自己情绪的,你现在?跟她讲什?么都没有用?,已经听不进?去了。”
白夫人轻轻地将姜瑶搂在?怀中。
她身上浮动着淡淡的芝兰香气,抱孩子的动作也很轻柔,姜瑶被?她搂在?怀中,柔软的感觉让姜瑶心神一定。
其实姜瑶年纪已经不算小了,即使她的体型在?同龄人里偏向于娇小,但是白夫人抱着她仍然有些吃力。
她轻轻地晃着,极力保持温柔,像母亲哄婴孩睡觉,一只手还轻轻拍着她的后背。
“殿下,没事了,没事了……”
她的声音很温柔,宛若摇篮曲,配合着有节奏的拍打。
一下、一下……
不知道为什?么,在?她的安抚下,姜瑶感觉自己的情绪渐渐被?压了下来,逐渐能够找回?自己呼吸的节奏。
她伏在?白夫人的怀里,终于安静了下来。
就在?这时候,外面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
“阿昭!”
是林愫的声音。
姜瑶猛地从白夫人的怀中抬起头来,正巧看到林愫被?婢女领着从屋外进?来时。
她鼻头一酸,刚止住没多久眼泪又掉下来了:“爹爹……”
姜瑶哭过一场,声音都是沙哑的,说话的时候还有些破音。
林愫救完人,将剩余的事情交给暗卫处理,便立刻赶来接姜瑶。
他过来之前换了一身干衣,但是头发还是湿的。
他本来以为,他要?分神救人,让姜瑶先离开会更安全。
而且白青蒲不是寻常人,受他嘱托,肯定能够护好姜瑶。
可是,看到姜瑶的那一刻,林愫当?即后悔了。
姜瑶的眼圈红红的,眼底布满红血丝。
一看就是刚刚哭过。
得多伤心才会哭成这副样子。
林愫当?即感觉心口被?刺了一刀。
他恨不得扇自己一巴掌,他刚刚根本就不应该离开姜瑶身边。
方才画舫相撞的时候姜瑶尚且能保持镇定,她哭,不是因为被?楼船相撞吓到,而是因为自己的离开。
他已经顾不上太多,直接走上前来将姜瑶抱回?自己怀里。
“对不起呀…对不起…爹爹刚刚去救人了……”
“爹爹来晚了,让阿昭受惊了……”
他轻轻搂着孩子,语气中已经带上了哭腔。
看见林愫完好无损,姜瑶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了。
她累极了,整个人瘫软地趴在?林愫身上。说话声音也已经有些不清楚了:“爹爹没事就好。”
只要?林愫没事就好了……
她靠在?林愫肩膀上,“我就只有爹爹了……”
听见这话,林愫似乎一瞬间想到了什?么,眸中光芒一黯,抿着唇,手臂逐渐收紧。
……
白青蒲在?旁边看着这父女两人,心想,幸好林愫现在?来,来的时间恰到好处。
他进?屋的时候正是姜瑶安静下来的时候,他但凡来得早一点,看见姜瑶方才为了他都快晕过去的模样,可不心疼死。
林愫进?来时一心注意?姜瑶,无瑕顾及其他。
等安抚完孩子,抬头时,他才看清眼前站着的白夫人,动作一顿:“十娘,是你?”
他微微皱眉:“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眼前的白夫人,亦是当?年的卢家的十姑娘,卢晚秋,卢泳思?的妹妹。
当?初他们在?学宫中上学的时候,卢晚秋没少?到学宫中来给兄长送茶水点心,林愫他们自然而然也和她熟悉起来。
当?年卢氏一族都被?流放到了北方,按理说,她应该和族人一起,为什?么会忽然出现在?白青蒲的府邸?
林愫换了个姿势搂着姜瑶,将目光转向白青蒲。
白青蒲欲言又止。
赶在?他开口之前,卢晚秋连忙解释道:“不怪青蒲哥哥,当?年兄长被?冤叛国,我们举族流放,族中就属我与兄长最为较好,听闻兄长逝世?时,我大病了一场,当?时天寒地冻,路途艰险,我的病情根本不容许随父亲上路,是青蒲兄拿了名帖来,赶在?流放前娶我入门,只有这样做,才让我得以留在?京中。”
林愫疑虑道:“所以说,青蒲娶了你?”
“不是的,”卢晚秋猛地打断他的话,“青蒲哥哥娶我是出于道义?,并非趁人之危,若无他出手相助,只怕我已经病死在?了途中。”
“这些年我虽然成了忠勇侯府的少?夫人,但是青蒲兄对我素来以礼相待,我反倒占据了他夫人的位置,连累他无法娶妻。”
说着,卢晚秋似乎不敢抬眼看林愫,只是低着头,双手局促地交叠:“其实,我和青蒲兄,一直清白的……”
林愫还没回?应,趴在?林愫身上一动不动当?挂件的姜瑶似乎发现了什?么,微微一动。
她总感觉,这位夫人和林愫说话的时候,语气有些不大自然。
姜瑶忍不住回?头打量着她。
当?瞥见卢晚秋脸上那一抹的红晕时,瞬间恍然大悟。
林愫不愧是话本里天选男主,什?么狗血梗都能原封不动往他身上套。
她一瞬间明白了这位夫人和林愫是什?么关系。
姜瑶搂着林愫的脖子,想起姜拂玉:这可真是一场畅快淋漓的三?角恋。
她吸了吸鼻子,抽回?目光,抬眼时猛地撞见一人立在?门前。
身着玄色宫廷常服,御袍上是金丝绣的祥云图案与龙纹。
姜瑶心想:完了。
林愫要?完了。
……
姜拂玉听忠勇侯来禀姜瑶出事,连骑装都没有换,就立刻着人备马跑了出来。
忠勇侯老胳膊老腿,直接被?她甩在?了后面,她先一步抵达了侯府。
姜拂玉一路来得匆忙,发髻在?策马出来时已经打散,接过侍女递来的玄色织金的发带,随手将长发绑起,看上去整个人都是风尘仆仆的模样。
靠近门口婢女们早就发现了她的存在?,跪在?地上,战战兢兢不知所措,也不敢出声。
显然,背对着门口的卢晚秋和林愫,连带着白青蒲三?个人并没有发现她的存在?。
方才她说完那句话后,林愫似乎也意?识到了什?么逾矩,微微皱眉,闭口不言。
卢晚秋也是一时没难耐住自己的情绪,才没忍住说了这么多话。
她以为已经逝去的男子忽然活生生地出现在?自己面前,难免激动。她也曾是锦衣玉食高门大户的女子,谁年少?时不曾慕艾。
不过经历了太多,她早就已经不是当?初躲在?兄长身后偷看恋慕之人的少?女。
她很快冷静下来,调整好状态,不动声色地绕开这个话题,“都说故人之子,故人之姿,殿下长得与不循兄极为相像。”
林愫开口道:“方才多谢十姑娘帮忙照看阿昭。”
语气中带着礼貌和疏离。
卢晚秋摆手道:“举手之劳,不足挂齿。”
姜瑶头皮发麻,连忙抬起小手,抵在?自己的唇边,打断他们的对话:“咳咳咳……”
“阿昭?”
听见咳嗽声,林愫立刻低头察看她的状况,趁着他低头瞬间,姜瑶朝他抛出一个眼神。
父女之间的心有灵犀在?此刻展露无疑。
林愫抬头,朝门口望去,正好看到姜拂玉。
他抱着姜瑶,悄无声息地朝远离卢晚秋的方向后退了一步,微微颔首道:“陛下……”
卢晚秋这才猛然回?头,见到姜拂玉的时候也是一惊,连忙行礼:“拜见陛下。”
两位主子动了,屋里其他人才松了口气,齐刷刷行礼道,“拜见陛下。”
……
姜瑶并不了解林愫和卢晚秋的过往,也不清楚他们之间那若有若无的暧昧情愫。
但是无论他们曾经如?何,林愫现在?也已经是姜拂玉的人了。
在?旁人眼里,林愫身为天子的夫君,理应恪守本分,从一而终。但凡有点出格的举动,都有可能落人口舌。
姜瑶从来不认为林愫要?像这个时代的贞烈女一样,立个牌坊把自己高高挂起,连和故友交流、说几句话的资格都没有。
她只是担心,这一幕恰巧让姜拂玉撞见,会令她心生隔阂。
永远不要?低估女人的疑心。
姜瑶想起从前,自己那个不成器的闺蜜谈恋爱时,总是忧虑这个忧虑那个,男朋友不经意?间说错的话,记错她的生理期,还有有意?无意?遮挡手机屏幕的动作,都能让她疑心大作,内心在?一夜之间脑补出一场大戏。
在?这场脑补的大戏里,她的男朋友要?么对前女友恋恋不忘深夜买醉,要?么就是已经和“外面那女的”出去开过不知道多少?次房了。
林愫虽然只是和卢晚秋说了几句话,但是落在?姜拂玉眼里,还不知道成了什?么样子。
她生怕姜拂玉发作,连忙软软地喊道:“娘亲,你来了。”
“都起来吧。”
出乎意?料的是,姜拂玉似乎完全不在?意?林愫和卢晚秋的事情。
比起林愫和卢晚秋,她更在?意?的是姜瑶。
她甚至都没多看两眼他们两人,从进?门开始,她的注意?力就全部都放在?了姜瑶身上。
她走进?来,径直从林愫怀中将姜瑶接了过来,揉了揉她的碎发,心疼地说道:“阿昭今天受惊了,看看,眼睛都哭肿了。”
她指尖掠过姜瑶的眼睑,替她拭去一滴眼泪,“不怕,都过去了,娘亲这就带阿昭回?宫。”
姜拂玉虽然没有卢晚秋抱姜瑶时那么温柔,但是姜拂玉习武,力气足够大,怀抱也极为安稳。在?她怀里,姜瑶完全不用?担心她脱力将自己摔下来。
迈出门之前,姜拂玉这才想起抽出目光,平和地扫过屋内的忠勇侯少?主夫妇。
然后,缓缓开口道——
“传朕旨意?,忠勇侯府护驾有功,赐,黄金百两,夜明珠十斛。”
从始至终,她没有因为那句“故人之子,故人之姿”表现出半点犹疑。
姜瑶:原来在?意?第三?者的就只有我一个?
……
姜瑶回?去后就被?御医院的女医师扒下衣服从头检查到脚。
她没有身上并没有伤痕,事实上她根本就没有伤到,甚至还没有落水。
但是即便如?此,御医还是诊断她为受惊过度。
船舶相撞倒是没有吓到她,真正吓到她的,是林愫从她眼前跳入水中。
不过林愫回?来了,她悬着的心便也放了下来。
御医给她开了一剂安神药,又熏上助眠的香料,安心定神后,很快就睡着了。
姜拂玉和林愫守着她喝了药,直到她睡熟后才离去。
在?她睡后,景仪宫彻夜灯火通明。
……
姜拂玉坐在?书房中,听着下方的人汇报今日在?崇湖上发生的一切。
她没有想到,林愫只带姜瑶出去半天,就发生了这种事情。
一波人接一波汇报完,姜拂玉烦躁地挥手。
暗卫在?救下湖中所有人后就开始搜查,结果查了一个晚上,什?么都没有查到。
姜拂玉揉了揉眉心,平复下自己的情绪,“事情发生之时,暗卫都急着救人,难以分神,哪怕留下什?么痕迹,也全都被?人清除干净了,已无法查验。”
林愫正在?恍惚之中,听到姜拂玉说话,才堪堪回?过神来,低头道:“人命要?紧。”
姜拂玉感觉到了他情绪的低落。
事实上,回?宫以后,他一直处于一种神游的状态。
他不说姜拂玉也能猜到,他现在?怕是还在?想姜瑶。
姜瑶今天快吓坏了。
林愫带她出宫,领她去游船,现在?出了这样的事,想必林愫心里不会好受。
幸好姜瑶并无大碍。
姜拂玉问道:“可有伤及无辜?”
“在?场诸人,除了一个名叫‘云娘’的歌女溺毙,并没有人伤亡,诸位落水者已经送回?家中并给予抚恤,没有伤及无辜。”
姜拂玉微微皱眉,“云娘就是冲上船头大喊狐妖伤人然后跳下水中那位吗?”
林愫垂眸,“没错。”
难怪他说没有伤及无辜,这位云娘并不无辜。
姜拂玉食指有节奏地叩击着桌面。
狐妖…又是狐妖……
“前些日子,上京城中才闹过一次‘狐妖’,已经驱逐过一次,看来还没有赶走,这只狐妖至今仍藏匿在?上京城中,驱逐不管用?,还得抓住才行。”
之前姜拂玉刚接他们回?来后,就在?南市的茶馆碰见“狐妖”那场戏。
姜拂玉当?时就已经让刘孚带兵搜查了全城的茶楼饭馆,勾栏瓦舍,将传播狐妖传言的说书先生全部都拖进?狱中严刑拷打逼问一番。
这些人嘴巴倒是硬,都说只是在?古书上道听途说的消息,除此之外没有透露出任何人。
那之后,所谓“狐妖惑主”的传言在?强势的镇压之下很快销声匿迹,姜拂玉便也没有继续追究。
若是对方愿意?放弃,那此事就到此为止。
没想到,才消停了没多久,对方又换了另外一种方式,再次卷土重来。
第33章 月光
姜拂玉看着了林愫:“你相不相信, 今后这几天,有关狐妖的?传言,会再次在京中?传播起来, 而且会比之前来得更加猛烈。”
以前说书先生只是空口白牙,大家也就听个?乐子?。
对于这些野史记载的?传言,所有人都是保持个半信半疑的态度。
但是今天崇湖上是实打实发生的?事情。
画舫相撞时离岸不远, 云娘在众目睽睽下扯开?衣裳,露出的?那三道宛若动物利爪划过的?血痕,船上岸上的?人都看得清清楚楚。
她那状若癫狂的?模样,谁见了不说一句狐妖附身?
当虚无?缥缈的?传说在现实中?发生?,众人不明真相,便会往神神鬼鬼的?方向想, 只怕用不了两天,上京城就会传出狐妖降世,祸害百姓的?消息。
林愫垂下眼眸,没有说话。
姜拂玉安安静静地看着他,从旁边取出一片黄帛, 在书桌上摊开?。
这是已经?拟好的?旨意, 上面早已写好——林氏温良贤淑,立为一国君后, 只差盖上玉玺的?印子?,便能生?效。
“不要?小看传言的?力量。”
姜拂玉凝视着林愫, “你知道反对你的?人有多少吗?这封诏书我早就拟好,只待时机合适, 公之于众, 如果谣言四起,这些文?字不知要?到何?时才?能昭告于天下。”
林愫只是往上面扫了一眼, 似乎并不在意,“我知道。”
姜拂玉再次揉捻眉心。
方才?汇报的?时候,姜拂玉还从暗卫口中?得知林愫今日的?行踪。
她已经?知晓林愫带着姜瑶去了学宫,见了伍卓,还与?偶遇的?白青蒲叙旧。
他所去之地与?所见之人,很难不让姜拂玉不多想。
危阳之难以后,姜拂玉已经?努力不去憎恨卢泳思,憎恨他的?家人,还有给他求情的?伍卓。
因为他们?是林愫的?旧友,她也不阻拦林愫和他们?相见,只是他为什么要?偏偏带上姜瑶。
他今天问?她要?令牌的?时候,只是说带阿昭出去散心,然而他却去了学宫。
姜拂玉似乎隐隐察觉到了他的?意图。
不过此时,姜拂玉也发觉他情况不太好,便没有过问?。
她挥手道:“今夜晚了,你先回去休息吧,剩下的?事情我来处理。”
……
林愫走出了景仪宫。
今天的?月亮格外明亮,月光皎皎,落在他的?身上,像是披了一身的?轻纱。
他抬眼看着月亮,如水的?眼眸中?倒映着月光,明明没有落泪,但是却宛如眼泪浸润一般银光涣散。
不知道为什么,他忽然想起很久很久之前,姜瑶年纪还小的?时候,总是喜欢在月明之夜,搬一张小凳到院子?前,托腮抬眼看着月亮。
村民们?为了节省油灯钱,大多都睡得很早。
姜瑶夜里没什么事情做,也就只能到院子?里纳凉赏月。
有时候,她会自己一个?人念着不知道从哪里听来的?几句诗——“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
说这话的?时候,她抬眼看着明月,也不知道在思索着些什么,这么小的?人,眼里好像也有了像乡愁一样的?情绪。
月光笼罩着她小小的?身子?,给人一种不真切的?美好,仿佛下一刻,就能够羽化登仙。
但是转头发现他也在,她又立刻开?心起来,邀功似的?问?他:“爹爹,你觉得这首诗怎么样?好不好听?”
他笑问?她:“你故乡就在这里,为何?要?说思念故乡?”
她思索片刻,又喃喃自语道,“是呀,这里有爹爹,这里也可以是我的?故乡……”
此心安处是吾乡*。
……
他从来没想过,姜瑶会毫不犹豫地选择离开?他。
他让姜瑶选择跟姜拂玉还是自己,他以为无?论?如何?姜瑶也会选择站在他身边,哪怕是一国之君,也无?法抢走他养育了多年的?女儿。
可是姜瑶却伸手拉起姜拂玉的?手,她低着头,根本不敢看他的?眼睛,声音也小得几乎听不见——
她说:“我选择和娘亲离开?。”
他脸色平静,胸腔却一瞬间被撕裂,他当即想问?她为什么,为什么要?抛弃他?
但是看着她愧疚的?表情,最后什么都没有说出口。
往后许多年,他们?再也没有见过面。
……
后来他常常梦见这样的?明月夜,同样是在那个?小院门前。
长大后姜瑶安安静静地坐在椅子?前,白色的?衣裳上面全部?都是鲜血,流了满地,地上白色的?小野花也沾上了血珠。
她脸色惨白,看过来的?眼神宛若一汪死水,没有半分儿时灵动,像只提线木偶一样,反复重复这一句话。
“你为什么不救我?”
她眼睛直直地盯着他,像利剑一样穿透人心:“你和娘亲不是最疼爱我的?人吗?你们?一个?放任他们?杀我,一个?袖手旁观。”
“你不是我爹爹吗,你为什么不救我?”
……
“郎君。”
一声呼唤,喊回了林愫的?思绪。
今天守夜的?是临夏,她弯腰朝归来的?林愫行礼,“殿下已经?睡熟了。”
林愫问?道:“我不在时她可有醒过?”
临夏摇头道:“没有。”
说着,又问?:“需要?为郎君掌灯吗?”
林愫摇头,“不必了。”
说着,便走进屋去。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姜瑶变得非常浅眠,她睡的?时候,宫人们?要?将烛火全部?熄灭,没有光源,屋里乌漆麻黑的?一片。
幸而今天月光很明亮,从窗外照进屋中?,勉强可以视物。
林愫在黑暗中?的?视力本来就是极好,加之对屋内家具熟悉,很快就准确无?误地来到了姜瑶的?床前。
他立在她的?床头,听着她平稳的?呼吸声,又想起她今天哭红了眼的?样子?。
他抿着唇,替她盖好被掀开?的?被子?。
今日之事是冲他而来,但是姜瑶确实被吓坏了。
她睡觉时连眉头都没有舒展,拧成一团。林愫伸出手指抵住她的?眉,想要?帮她舒展开?,她却似乎感觉到了不适,直接卷着被子?滚到床内侧去。
林愫终于笑了一下,可是笑容在脸上保持不久,他很快又凝起眉头。
回宫才?没多久,发生?的?事情一环扣一环。
从茶楼开?始,到在首饰盒里下毒,再到朱夷明,再到今天的?画舫相撞。
这些事情一半是冲他,一半是冲姜瑶,但如果没有他,那么这些事情都会直面姜瑶。
明谋暗算,谣言诽谤。
原来从前姜瑶,经?历着这些。
她身上的?伤是积年累月,慢慢遍布她全身的?。
他无?法想象,一个?八岁的?孩子?,从走进这座宫城时,就一次次被伤害,一步步踏入绝望中?。
林愫想起姜瑶双眼红红的?模样,她从前是不是也曾经?像今天这样哭泣过?
不,或许曾经?的?她更可怜,看似天潢贵胄的?公主,实则连可以哭诉的?人都没有。
他明白为什么姜瑶在意外发生?时拼命想要?抓住他,连他离开?的?片刻都觉得难以承受,哭得死去活来。
因为在她心里,自己是她最后的?亲人了。
林愫心里感受到莫大的?凄凉。
不知道站了多久,他才?转身离去,留下一地的?月光
……
次日,姜瑶开?始继续上早课。
姜拂玉和林愫都想她多休息几天,可是皇太后的?寿辰快到了,她有些礼仪记不大清了,还需要?许淑雅来帮她回忆,所以便不再偷懒,开?始认真上课。
许淑雅许久没有来凤仪宫,看见姜瑶时,忍不住感叹,“殿下病了一场,清减了许多。”
姜瑶捏着脸,“有吗?”
“有呀。”
谁不喜欢聪明可爱的?孩子??对于姜瑶,许淑雅这个?做老师的?并不吝惜自己的?关爱。
姜瑶本来就瘦了,现在小脸上显得一点肉也没有。小孩子?,还是胖一点点比较可爱。
考虑到姜瑶的?身体,许淑雅故意放缓了学习进度,还给姜瑶预留更多的?休息时间。
休息的?时候,姜瑶趴在桌子?上,忍不住问?许淑雅:“老师,你昨天有出宫吗?”
像许淑雅这样的?女官,出身世家大族,府邸应该都离皇宫不远,所以她们?一般都会回家居住。
但宫中?也给她们?每个?人都安排了寝房,如果事务繁忙,通勤繁琐,她们?也可以选择留宿宫中?。
许淑雅压根不想回家看到许婉之那副糟心模样,自从入宫起一直留宿在宫中?,许久不出一次宫。
“没有呢,殿下为何?这么问??”
姜瑶敲着桌子?道,“我只是想问?问?昨天宫外崇湖上发生?的?那个?楼船相撞的?事情,如果你没去过宫外,那我就不问?了。”
她只是想知道,宫外的?人对这件事有什么看法。
“殿下想要?打听崇湖呀……”许淑雅脑海中?找寻了一下有关这件事的?记忆,“原来是这件事,殿下也对这件事感兴趣吗?”
昨日楼船相撞围观者众,很快就传遍了上京城。
只不过百姓们?并不知道公主和女帝的?郎君也在船上,姜拂玉将这个?消息压了下去,就连给忠勇侯府的?赏赐都是悄悄进行,没有声张。
林愫带姜瑶出宫本来就没有宣之于众,除了姜拂玉还有凤仪宫中?部?分人以外,就没有别的?人知晓他们?出宫。
姜拂玉本意只是想着姜瑶病愈,自己没时间陪她,就让林愫带她出去走走。
她直接拨了夜刃的?暗卫给他们?护卫,没有动用公中?禁军,夜刃的?人直接听命于姜拂玉,出行亦无?需经?过宫禁记录。
许淑雅还以为,姜瑶只是单纯好奇。
姜瑶立马从桌子?上弹起来:“你没出宫也听说了吗?”
第34章 纸鸢
“今日晨起时听同僚聊天时说起过这件事, 同僚们?说这次事故发生诡异,估摸着是有只狐妖操控了游船,导致船不受控制地偏离航向, 从而发生相撞。”
“据说当时有个歌女被狐妖附身,在船头大喊大叫狐妖索命还投了湖,死状极为凶残。”
她也不觉得说这些吓到姜瑶, 因为她本人也觉得这些谣言可笑极了,说完以后连连摇头并且止住了话头。
“不过这些殿下听听也就算了,光天化日之下?哪来的神神鬼鬼,也不知道为什么会传成这个样子,可?谓是离谱至极。”
……
可?姜瑶却无法?不在意,她听完以后陷入了沉默之中。
许淑雅在宫闱中尚且能听说这件事, 外头的传言,只怕比宫里传的还要?激烈。
许淑雅不信神鬼,觉得此事荒谬,但是不意味着其他人不信。
……
姜瑶昨天开始就?想要?追问林愫一些事情?。到午膳时,她终于找到了可?以和林愫独处的机会。
只是, 当两人坐在一起的时候, 她发现今天的林愫似乎有种?说不上来的古怪。
平日里,林愫总是喜欢絮絮叨叨跟她说很多话, 但今天吃饭的时候,他居然一句话也没说。
这个表现确实反常。
这让姜瑶心里感觉有点?毛毛的, 对此,姜瑶归因于昨天湖上的事情?对他造成了不小打击, 以至于他整个人也变得沉默了起来。
姜瑶开口劝慰道:“爹爹, 没事的,昨天的事情?肯定是有人在搞鬼, 娘亲一定能将幕后凶手揪出来。”
虽然不知道姜拂玉靠不靠谱,但起码先安慰一下?林愫。
听了这话,林愫朝她微笑,顺手给她夹了个菜:“食不言,寝不语,阿昭先吃饭。”
看来,林愫似乎现在也不是很想和她说话。
姜瑶只好闭上嘴,反正以后有的是机会问。
……
吃完饭后,林愫就?让临春和临夏把她领到御花园去?玩耍。
林愫说道:“阿昭如果玩累的,就?先去?娘亲的景仪宫中休息,一时辰内,先不要?回来。”
姜瑶不解:“为什么,我不想去?。”
姜瑶被他突然的安排搞得一头雾水,她想不明白的是——林愫为什么要?她一个时辰内不回来?
午饭后是她午睡的时间,与其跑出去?御花园瞎逛,还不如好好睡一觉。
即便她文学课的夫子还没有定下?来,下?午不用上课,无需依靠午睡养神。但是她养成了午睡习惯,不睡会无精打采的。
姜瑶皱着眉,不大愿意,并且已经准备走向自己的床。
林愫上前两步抓起她,把她整个人抱起来,直接平移到了门口。
林愫跟她讲道理:“吃饱饭立刻上床睡觉是一种?不健康的行为,你得出去?锻炼锻炼,有助于消化。”
姜瑶不满道:“以前我都?不是一样吃了就?睡的吗,为什么今天不可?以?”
林愫顺手接过宫女递上来的披风,她围上了披风,“今天风大,阿昭出去?时玩闹时如果发汗,脱下?凉快后,也要?记得重新把披风系上。”
“可?是……”
姜瑶还想说些什么,林愫又眼疾手快地将一个纸鸢塞进她的怀里,“今天的天气正适合放纸鸢,阿昭会放纸鸢的吧?爹爹记得以前在老家的时候教过你的,不过阿昭记不得了也没关?系,让临夏教你。”
听到这话,临夏连忙在旁边帮腔:“殿下?,奴婢从前在家中也时常放纸鸢,让奴婢带殿下?出去?吧。”
姜瑶看着手中的纸鸢,一时无语。
“爹爹,你为什么非要?我出去??”
“茶点?在这里,”林愫把装了茶水点?心的食盒塞进了临春手中,“里面有桂花糕,绿豆糕,还有板栗饼,都?是阿昭喜欢的糕点?,暗格里还放了水和奶茶,都?用炉子温者,你饿了渴了可?以问临春要?。”
姜瑶:“……”
他们?父女俩还能好好沟通吗?
林愫叮嘱完一切,再将她往外推了几步,“去?吧。”
林愫今天真的太?不对劲了,这分明就?是拐弯抹角想把她支开。
姜瑶扭过头,对上那双饱含笑意的眼睛。
他的眼中的笑意和往日没有什么区别?,就?是姜瑶总觉得,今天他的眼里似乎总是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哀伤。
“阿昭不要?担心,爹爹只是想一个人安静一下?,最近的事情?,让爹爹有点?累,阿昭先出去?好不好,爹爹不想让阿昭看见……那个样子。”
话都?说到这个地步了,姜瑶心中微微一惊,暗地里捏了捏自己的小拳头——那些谣言,对林愫伤害居然这么大!
姜瑶明白了,即便林愫平日总是表现出一副温和而完美的模样,但是他也是个人,总会有支撑不住的一天。平白无故被泼脏水,即便是林愫也会受不了崩溃吧!
林愫大概也不想自己看到他的失态,所以才强撑微笑地请她出去?。
还是给他留点?独处缓和情?绪的时间吧。
姜瑶连忙乖巧地说道:“我这就?出去?,绝对不会提前回来,爹爹就?放心吧。”
说着,立刻牵着临夏,转身就?走,都?不带回头的。
林愫看着姜瑶走远,笑容瞬间收敛,眼神变得狠厉起来。
此时,凤仪宫中的宫人们?还没有意识到即将要?发生什么。
林愫慢悠悠地走到院子的花圃前,垂头看着前不久刚刚种?下?的花苗。
前段时间自从姜瑶病后,林愫便没有再打理花圃,而且他种?花讲究一个顺其自然,也没叮嘱其余宫人帮忙照看,就?这样放任花苗随意生长。
但是雨水浇灌后,这一簇簇绿苗似乎长得似乎还不错,苍翠欲滴。
他在花圃边待了片刻,忽而叫住从他身边经过,正要?进屋的李九:“昨天的花肥是你去?取的?”
李九停下?脚步,走到他面前,行礼道:“是奴才,昨日奴才去?了内务府一趟,把花肥取了回来。”
“下?午去?的。”
李九连忙低头:“是。”
林愫忽然抬头,朝他微笑。
虽然林愫为人和善,平时时常对下?人们?微笑,但是今天的微笑,和平时完全?不同。
这是一种?很残忍的微笑,那个目光,像是在看一个死人。
等李九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林愫动手极为迅速,猛地勾过他的脖子一并卸下?他的下?巴,轻车熟路地在他口中取出还未咬碎的毒药丢开。
李九甚至连尖叫声都?发出不了,就?这样被他轻松制止。
林愫低头看着他,若有所思地道:“真是奇了怪了,昨天下?午我已经说过了,我带公主离开期间,你们?要?好好在宫中待命,我归来之前,不得外出,可?是你为什么要?去?领花肥呢?”
“我从来没有吩咐别?人帮我看顾花圃,也不需要?花肥,你为什么要?替我去?取呢?”
说着,林愫又笑了起来,“昨天下?午整个凤仪宫就?只有你出去?了,你到底去?哪了,真的只是去?内务府的花房内领花肥了吗?”
昨天林愫带姜瑶出去?,只告知了凤仪宫的几个宫人。那么为什么宫外也会有人知道他和姜瑶出宫的消息,并且跟踪他们?行踪,设计画舫相撞的呢?
李九的下?巴脱臼了,口水直流,嗯嗯啊啊地说不清话。
“不要?觉得冤枉呀,你嘴里这东西是什么,普通人会往自己嘴里放毒药吗?你得谢谢我,替你取了出来,你可?以不用这么快死了。”
说着,林愫像拎小鸡一样把他轻轻丢开,门口立刻有暗卫涌入,七手八脚地将李九按在地上。
他们?问林愫,“主子,怎么处理?”
“带走。”林愫淡淡地吩咐道,“把内务府也一起围起来,尤其是花房,看看他昨日他见过什么人,也一起扣了,带去?诏狱,我待会就?来。”
凤仪宫中的人看见这一幕,皆是目瞪口呆,说不出话来。
林愫转身,眯着眼睛笑了,寒光不加掩饰地从他眼眸中迸发出来。
那样温和的一个人,居然也会有这样令人毛骨悚然的一面。
然后,在场所有人都?听见了一句话,“这里发生的事情?,谁都?不能告诉殿下?哦。”
……
诏狱昏暗,这里与刑部?的天牢不同,是女帝的“夜刃”专司刑讯的地方,关?押也并非寻常犯人,都?是夜刃奉女帝之命抓进来的。
这些人,大多都?是间谍,死士,受过训练,比寻常人更能忍耐。
故而这里的刑具也要?比天牢要?齐全?,更反人性,就?是为了能够更好地撬开这些人的嘴。
林愫已经很久没有来过这里了。
看着手中的刑具,铁鞭,锯齿……应有尽有,好些东西他都?已经忘记这些东西的具体用处了,看来他今天得重新学一次了。
暗卫已经将花房里的几个人押了进来,而凤仪宫那个名叫李九的内官,被架在了刑架上。
林愫正握着一条带钩的鞭子,在他被固定好的那一刻猛地挥鞭子,朝他身上狠狠一抽。
“唔……”
他的身上赫然出现一道血痕。
林愫掂量着手中的鞭子,“试试手感。”
说着,用鞭子抬起他的下?巴:“说吧,你的主子是谁,谁将你安插进来的?”
李九喉咙里发出模糊不清的声音。
“不说?不说是吧,那可?就?别?怪我手下?不留情?了。”
……
“殿下?,还要?放得再高一些吗?”
姜瑶打了个哈欠,她单手支撑起脑袋,因为没有午睡,眼皮子一直在打架。
她根本没心思去?放那个纸鸢,都?是临夏负责操纵。
她勉强睁开眼睛,抬头看天,被阳光耀得眼昏,迷迷糊糊地抓起一个小点?心放进嘴里。
“不用了,这个高度就?差不多了,再高的话恐怕风筝线要?断了。”
晴空无云,但风很大。
皇宫的空中,一只纸鸢在天空中飞舞,是鸢的形状,尾翼由五彩的丝带组成,随风浮动。
谢兰修搁下?笔,抬眼时正好透过竹窗看见这一幕。
“放纸鸢这些事都?是孩子爱玩的,以前倒是在宫中少见,这是哪家的公子小姐进宫了?”
坐在他身边的一个玄衣少年笑着对他说道。
“哎呀,”他用手中的笔敲了敲自己的脑袋,“差点?忘了,现在宫里还有位公主殿下?呢,这个纸鸢想必是那位小公主放的。”
“三郎看得这样入神,是也感兴趣不成?”
第35章 踌躇
是……公主殿下吗?
这个纸鸢, 会是她放的吗?
谢兰修目光追随着飞舞的纸鸢,不知怎么的,他脑海中浮现起前些日子姜瑶在他面前微笑的面容。
裙摆翩翩, 漂亮得像一只精致的瓷娃娃。
听说,公主殿下前段日子?病了一阵。陛下甚至一连数日罢朝,守在公主病榻前, 想必这位殿下病得?是挺严重的。
不知道现在她身体可有好转。
微微怔神间,他笔下的墨迹在纸上晕染开来,他手忙脚乱地将?笔放在一边,仔细察看手中的抄录的稿子?。
幸好只是草稿,留下点小瑕疵并不打?紧。
他收回了目光,对身边的玄衣青年道:“兄长, 你别拿我取笑。”
谢鎏叹了口气?,“怎么能说是取笑,你这个年纪,就算想出去放纸鸢又怎么了?”
“你呀你,别总是一门?心思?顾着写这些酸溜溜的史?书, 小孩子?都没小孩子?的样子?, 十?二岁才多大,祖父也真?是的, 这么快就让你入文库……”
谢鎏开始絮絮叨叨着数落英国公压榨童工,让谢兰修承受不是他这个年纪不该承受的一切。
“你说, 他这不就是纯纯把你当牛马吗,还不给你发俸禄?”
诋毁长辈和反驳兄长都是不对的, 谢兰修没敢接谢鎏的话, 开始继续做自?己的事。
他在桌面上铺展开一片信笺,匀好了墨, 开始在上面书写。
他用的是他最?擅长的行书,隽秀飘逸的字迹在纸上落下了几行字——
「谢嘉问殿下安……」
「微臣闻殿下偶染风疾,心中牵挂,迟作此信,聊表问候……」
他写字的时候会全神贯注在纸面上,一笔一划,极为认真?。
「近日天?气?转寒,白日多风,还望殿下珍重身体,多加衣物,切忌着凉……」
一封问安信很快便完成,那该怎么样送出去呢?
他写完信件后,看着上面未干的字迹,忽然?想到,他将?以什么身份将?信给她,朋友?臣子??
若说是臣子?,这样的信笺会不会显得?太?过亲密,会不会逾矩?
如果说是朋友……但是事实上,他与那位公主殿下不过一面之缘,他们甚至连相交都算不上,那夜公主拦下他,或许只是一时兴起,隔了那么多日,还不知道她记不记得?自?己……
他这样做,是否会冒犯殿下?
谢兰修垂眸许久。
思?前想后,他还是决定将?信笺搁置在一边,是他糊涂了,他本?就不该写信。
握起笔,开始继续抄录。
……
窗外,风筝线陡然?崩断,纸鸢随风远去,很快便消失不见。
风筝被疾风带走,玩得?正起劲的临夏有些失落,“殿下,线断了。”
风筝也飞走了。
“需要?奴婢去内务府再领一个吗?”
这时瞌睡的姜瑶如梦初醒,“啊?”
风筝线断了吗?
她伸伸懒腰道:“现在是什么时候了?”
“殿下,快一个时辰了。”
……
原来已经快一个时辰了。
要?回去吗?
算了,还是再等等吧。
日头逐渐热了起来,姜瑶额头冒了些薄汗,她起身拍拍手上的灰,说道:“先去母亲那里?。”
……
林愫丢开铁烙,看着眼前半生不死的人。
已经过了一遍酷刑,李九浑身的衣物都被撕扯开,身上是斑驳的血迹。
原本?清秀的面孔,现在已经血肉模糊。
他被铁链锁住,身子?因为剧痛而?颤抖着,喉咙喑哑。
林愫拍了拍衣角,方才不小心,上面溅了几滴血。
他揉着手腕,似乎有点累了,转身坐到身后的椅子?上。
但走到一般,忽然?间又似乎想起了什么,动作一顿。
“差点忘了,方才忘记给你的下巴复位了,”林愫露出抱歉的表情,“难怪你什么都没有说,真?是误会。”
狱中常备医师,每每刑讯,都守候在侧。
林愫发话之后,医师们立刻上前去给李九敷撒伤药,再给他脱臼的下巴正骨,最?后捏着他的下颌,给他灌了一碗参汤续命。
下巴被安装好后,李九终于能够说话了,颤抖着蠕动双唇。
原来方才林愫根本?就没想要?审问他,只是单纯想折磨他。
折磨过后,审问才刚刚开始。
“别白费力气?了,快些招供,也快些得?到解脱。”
林愫抿了口茶,刚刚对人上完刑,他恢复了保持气?定神闲的模样。
“李九,湖阳人士,永乐三十?4四年生人,十?六岁入宫,入宫之时,你的身份都记录在案,每位内官入宫时,宫中官员都会亲临其家中查验家世和户籍文书,还要?召同乡里?长问询其状况。”
“这是肃宗皇帝留下的规矩,景阳宫从不接受来路不明之人、无父无母孤儿进宫,这么多的东西即便有所伪造,也很难全部造假,如果我费些心思?,想要?找到你的家人应该不难。”
说着,林愫轻描淡写地笑着,“你觉得?,你那个不成器的主子?,会拼尽全力保护你的家人吗?又或者说,你这颗废子?,心甘情愿押上全家性命为他效忠?”
李九猛地睁开一只眼,狠狠瞪着他。
他究竟想要?干什么?
即便眼前一片血污,他根本?看不清林愫的轮廓。还是死死地盯着他,见过所有杀意凝聚在目光中,恨不得?将?他抽筋拔骨。
茶有些凉了,不好喝。
林愫不紧不慢地放下了茶杯。
这些亡命之徒鲜少是真?心忠于主人,他们所在意的,归根结底也就只是那几样东西,金钱名利,生死性命,亲故好友,血海深仇……一样一样试探就是了。
拿捏住这些东西,就相当于拿捏住他们的七寸。
看来这次运气?不错,从他表情上看,刚开始就试探出来了。
林愫心想一个时辰快到了,不知道姜瑶回来了没有,他还得?提前回去,沐浴焚香,将?一身的血腥气?洗掉。
让孩子?看见了,多不好。
“今天?时间差不多了,我没耐心再陪你耗下去,给你一天?时间考虑,我明天?还会来一次,你要?说就说,不说我也不逼你,之后我会不会来找你,全凭心情,至于我的人会顺藤摸瓜找出什么东西……”
林愫冷笑一声,声音令人骨寒,“忘记说了,我已经给他们下令,但凡找到你的家人,无论男女老少,通通枭首。你一天?不开口,这个命令就会一直持续下去。”
“我会让人将?他们把头颅一并带回来,放在你面前,整整齐齐的,你看我心肠多好,还允许你们一家人到黄泉之下团聚。”
话罢,林愫毫不犹豫地转身离开。
就在他走出牢房瞬间,身后的人忽然?崩溃,身子?带动铁索碰撞,发出清脆的声音。
他声嘶力竭地冲着林愫喊道:“我说,我说!”
……
姜瑶来到景仪宫的时候,并没有看见白茵,今日当值的是一位名叫徐芳菲的女官。
姜瑶认识徐芳菲,她是御史?家的小姐,在上次女官考绩中考出了第一名的好成绩,被直接调派到了姜拂玉身边当差。
她还很年轻,不过十?几岁,而?且性格比白茵好很多。
和冷淡的白茵相比,她妥妥就是一个甜妹,还很喜欢包括姜瑶在内的小孩子?。
或许在刚来景仪宫当差,她还不习惯,在门?口有些困顿,眼神正迷离着,看到姜瑶一来,立刻就喜笑颜开:“殿下来了。”
“徐姐姐。”
姜瑶乐得?这样称呼她,白茵不接受,但大把人喜欢被她喊姐姐。
她睁着一双大眼睛,有些好奇地问道:“白茵大人不在吗?”
“白大人告假了。”
徐芳菲忍不住动手碰了碰姜瑶的脸,心想殿下的皮肤手感也太?好了,好想捏一下,不知道会不会掐出水来呢?
但想到姜拂玉就在里?面,还是强忍住没敢下手。
如果公主殿下真?的是她的妹妹就好了,她可以捏个够。
姜瑶没有注意到徐芳菲对自?己的这点小肖想,只是觉得?白茵告假的情况真?是少有。
“告假,为什么告假?”
白茵年过四十?尚未成家,父母兄弟亦亡故,一年四季365天?,恨不得?白天?黑夜都守在姜拂玉身边,这就是真?正做到了007,除了工作,一无所有,连轮休也不愿离开景仪宫。
姜瑶没想到,这样人居然?也会告假。
徐芳菲左右看了一眼,悄悄地把姜瑶拉到一边,才小声地解释道:“今日是白大人儿子?的忌辰,白大人前去祭拜,唯恐被此事牵绊,面容哀伤无法侍奉圣上身侧,所以她直接告假了半个月。”
姜瑶微微一惊,“她还有丈夫和儿子??”
徐芳菲说道:“丈夫倒是说不上,听说白大人孩子?的父亲好像是白大人的心上人,只不过死的早,也没能和大人成婚,留下个遗腹子?,不过孩子?刚出生也夭亡了,说来白大人也是命苦。”
“那已经是很久很久之前的事了,我也是道听途说,殿下不要?胡乱与人言。”
原来如此。
此事不宜深谈,徐芳菲点到为止,姜瑶也不再追问细节。
徐芳菲说完后,探头看了看姜瑶身后,忽然?意识到一件事:“郎君没有一起吗?”
“就我来了。”
说完以后,姜瑶忽而?意识到,回宫这么多天?,她还是头一次自?己一个人来找姜拂玉。
从前要?么都是林愫陪着,要?么是林愫也在景仪宫,她自?己寻过来。
说起来,这居然?是她重生回来后头一次和姜拂玉独处。
她对徐芳菲道:“徐姐姐,你先带我进去吧,是我想见娘亲。”
徐芳菲将?她领进了屋里?。
姜拂玉已经听到了姜瑶的声音,等姜瑶进来的时,放下了手中的笔。
“阿昭怎么想起来娘亲这里??”
她微笑着将?姜瑶牵到自?己身边,示意徐芳菲退下。
“爹爹呢,没有陪阿昭一起来吗?”
姜瑶进来的时候,看到桌子?上摆放着一沓厚重的文书,这些文书和黄皮的奏折区别开来,另外陈列在一边。
联想起昨天?发生的事情,姜瑶不难猜到,这些文书大概和昨日的事情相关。
盯得?太?入神,以至于她没有及时回姜拂玉的话。等她回过神来的时候,姜拂玉已经注意到了她注意力不集中:“阿昭有什么心事吗?”
姜瑶抽回目光,忍不住问道:“娘亲是在查昨天?的事情吗?”
她看向姜拂玉,眼眸乌黑,如墨玉一般,“他们骂爹爹是狐妖那件事。”
第36章 调查
姜拂玉目光一沉, 脸上的笑意也很快收敛,“阿昭是听见了什么吗?”
“宫里没有人敢对我说什么?,是我昨天亲眼所见?。”
姜瑶鼓起?勇气和姜拂玉对视, 并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保持平静,“昨天在撞船的时候,有个名叫云娘的歌女在船头大喊有狐妖, 还有之前在南市茶馆中,那个说书先生说的将来会有狐妖魅惑君主,导致天下大?乱。”
“娘亲就是君主,所以我能够猜出来他们口中的狐妖是在说爹爹,他们?在说爹爹魅惑君主。”
姜瑶一口气把话说完。
姜拂玉听完她的话,陷入了短暂的沉默中。
她本来以为姜瑶只是个孩子, 理解能力有限,不通事?故,这些天的事?情影响不到她。
听她一席话后,姜拂玉忽而明白,原来姜瑶心里如?明镜似的, 什么?都懂。
姜拂玉将那个小小的身?子拉到自己身?前, 附身?看着她稚气未脱的小脸,微笑着对她说道?:“不过是传言罢了, 无?凭无?据,空口白话, 不是什么?大?事?,阿昭不必操心, 爹爹和娘亲会将这件事?处理好。”
“阿昭难得来一趟, 不如?和娘亲说点别的?”
这句话既是安慰,也是敷衍, 言下之意就是:你不用管,与你无?关。
在姜拂玉看来,姜瑶还是个小孩子,不应该插手这些事?情。
姜瑶怎么?可能不管?
姜瑶依然坚定地道?:“传言攻心,就是因为这些传言,今天爹爹还气得偷偷躲起?来哭了。”
“傻孩子,”姜拂玉摸了摸她的头,“你爹怎么?会被这些传言气哭?他哭大?概是因为内疚,内疚带阿昭去游湖,将阿昭置于危险之中。”
姜瑶目光直勾勾看着她:“那娘亲打算如?何处理这件事??”
她的语气带着孩子固执的认真,像是在质问,也像是在逼迫。
姜拂玉终于意识到了姜瑶现在是用完全认真的态度跟她讨论?着这件事?,并不接受半推半就的敷衍,捏着她肩头的手微微一紧。
她凝视姜瑶的眼睛,也开始认真地回答起?她的问题,“镇压谣言,调查幕后主使,澄清真相。”
“那娘亲现在做到哪一步了?”
姜拂玉看着桌子上的文书:“还在查。”
在查。
两个字敲在姜瑶心口,她微微抿着唇,片刻后又喃喃道?:“查……能有结果吗?”
姜拂玉看出?她情绪低落,便安慰道?:“昨日安置好落水者,今天一早就开始排查,事?情才过去半天不到,虽然现在还没有找到有价值的线索,但?是……总会有结果的。”
姜瑶心中忍不住发出?嘲讽的笑。
真的会有结果的吗?
……
姜瑶眼前浮现一片大?雪。
天寒地冻,她浑身?湿透坐在雪地上,头发丝紧贴着皮肤,都快结成冰了,她剧烈的咳嗽后用力喘着气,呵出?来的水汽很快凝结成白雾。
风一吹,她的头都快痛裂开了。
同样浑身?湿透、救她上来的少年接过宫人?递来的大?氅,披在她身?上,背对着她,跪着朝着那位尊贵之人?说道?:“陛下,有人?蓄意推殿下下水,谋害殿下!”
“若非微臣发觉殿下离席更衣,久久未归,赶到将殿下救下,殿下就要命丧此?地!”
姜瑶昏昏沉沉,也不知道?姜拂玉有没有在看自己,正逢宫宴,被惊动随圣上赶出?来围观的人?不少。
眼前人?影幢幢,模糊不清,连声音都变得嗡嗡的。
姜瑶喉咙痛得要么?,还是颤抖着,用虚弱的声音道?:“是襄阳王……”
“母皇,是襄阳王推儿臣下水!”
女帝身?后跟着众多朝官女眷,听到这话,窃窃私语,“襄阳王怎么?可能做这种事?情……”
“公主可是亲眼所见??即便是襄阳王要加害于公主也不可能在众目睽睽下亲自动手。”
“方才襄阳王并未离席,公主殿下莫不是看错了吧?”
“是他,不可能看错,”姜瑶抬头看着姜拂玉,“母皇……”
雪反射着阳光,太过刺眼,她根本看不清姜拂玉的样貌了。
“谢大?人?,你先带瑶儿下去休息,此?事?朕会调查。”
可是调查出?后果了吗?
石沉大?海,杳无?音讯。
如?果是其他的人?,姜瑶或许还能等到结果,如?果是襄阳王,那么?她便别想得到公平的结果。
姜拂玉总会偏袒襄阳王,这家伙就好像有免死金牌一样,只要姜拂玉在一天,他就可以肆无?忌惮地作恶。
以姜瑶的直觉,昨天的事?情和襄阳王脱不开关系。就算不是他主使的,恐怕他也有参与其中。
毕竟不久以前,林愫才在景仪宫前让姜潮摔了一跤好不狼狈,以他搞事?的速度,是在做出?行动了。
如?果查出?这次是襄阳王,姜拂玉肯定又会假装看不见?。
上辈子姜瑶斗不过姜潮,其中一个原因就是姜拂玉的偏袒。
姜瑶自己受过的委屈,不能让爹爹再?受一次。
姜瑶没有就此?止步,继续追问:“我不想听娘亲说‘总会有结果’这种话,娘亲可以告知我此?现在具体查到哪里吗?”
“总会有结果”就像是一张大?饼,姜瑶在现代吃多了,现在可一点也不上道?。
她可不是那么?好糊弄的。
听到这话,姜拂玉终于把谈话转向桌子上堆放的文书,“这些都是刚刚送来的,整理好的昨日落水者的名单,还有附近走访目击者的记录,以及……那位云娘的家世信息。”
“禁军今日在打捞楼船,我怀疑楼船结构被改造过,导致楼船失控。”
“娘亲……”
姜瑶的眼睛其实打从一开始就在觊觎着那些文书,听到姜拂玉提到这里,立刻说道?:“我可以看看这些东西吗?”
似乎生怕姜拂玉拒绝,她已经迅速把手伸向了桌上的文书,甚至眼疾手快地把加起?来有她三分之一个人?高的文书捧了起?来。
“阿昭!”
姜拂玉脸色一变,正要阻拦,姜瑶以为她要来抢,连忙抱着文书后退几步,文书也随着她打了个晃,但?是依然稳稳地站着。
姜拂玉:她看起?来那么?小的一个人?,力气居然可以这么?大?。
她方才还担心文书倾倒压到她,现在舒了口气,“可是阿昭识字吗?”
姜瑶从文书堆里探出?个脑袋,“即便不识字,也可以让别人?念给我听。母亲,能不能让我也来帮你一起?查?”
“阿昭也想查?”
“此?时关乎爹爹名誉,我当然要查,我要查出?究竟是谁敢这样诽谤爹爹,我要他受到应有的惩罚。”
这东西好重……姜瑶其中已经有点捧不住文书了,最上面的几封摇摇晃晃的。
她抖了两抖,睁着大?眼睛望向姜拂玉,目光中带着全是乞求,“娘亲,你就让我也来帮你,好不好?”
“你看那么?多文书和奏折,这件事?就分一部?分给女儿,就当是女儿为您分忧。”
姜拂玉自己查,如?果查到有关姜潮的蛛丝马迹,恐怕也会选择替他藏着掖着。
姜瑶早就总结出?一个经验:靠姜拂玉没用,凡事?得靠自己。
但?如?果是姜瑶自己查出?了什么?,只怕姜拂玉想要掩饰也难。
她心里打着这点小九九:她几乎已经能认定凶手是谁,针对性调查应该不难。
那么?小的孩子已经说要为大?人?分忧,姜拂玉心中一松,难得看见?她对一件事?这么?感兴趣,索性便允了,由得她玩去,她一个小孩子,无?论?做什么?,总不会坏事?。
“好吧,我让芳菲找人?抄录一份给你送过去,你先放下了,小心别倒了……”
姜拂玉还没说完,“砰”一声,姜瑶支撑不住了,手上的东西散落一地。
……
“他倒是警醒,居然这么?快就能发现。”
姜潮洒下一把鱼食,坐在假山上,看着锦鲤争食。
在他身?边,一个身?穿棕灰色衣裳的男子沉着脸道?:“早就叫你别做了,你非要做,那个姓林的又没有家世背景,就算让他进?宫让他封后又能掀起?什么?风浪?你看看,现在探子直接被拔了,太妃无?故暴毙,现在我们?想要在宫里安插人?手已经不比从前容易……”
姜潮握紧拳头,又松开,一把鱼食被他丢进?水中。
他转过身?,看向那个已经有点气急的男子,冷笑道?:“无?故暴毙?你真的觉得她们?的死是意外?”
“她们?是怎么?死的你比谁都清楚,要不是你莽撞地在她们?送去的首饰盒中宫涂了毒,让宫里那位意识到了什么?,她们?至于这么?快就被人?暗杀吗?”
姜潮笑着:“你还好意思说我?”
对方被姜潮的话呛到:“你……”
“总之,她们?死了就是死了,死人?绝对不会开口说话,今天被带走那位,是你放在凤仪宫的,你可以保证他什么?都不说吗?”
“说不说又如?何,屈打成招,那个姓林的敢用这个证词来找我对峙吗?”
姜潮漫不经心,“姐姐也不会信呀……”
……
姜瑶刚刚离开景仪宫,就有人?匆匆赶了过来,屏退众人?,伏在姜拂玉耳边,悄声地说着什么?话。
等她说完,姜拂玉猛地瞪大?眼睛。
“林愫…他怎么?会?”
今日林愫令夜刃带走李九问询,她竟然毫不知情。
夜刃素来只听从她的命令,而事?情发生已经过了一个时辰,才有人?来禀告她。
林愫如?何能在她不知情的情况下,调动她的人??
第37章 永乐(1)
姜瑶回到凤仪宫时, 林愫刚刚沐浴更衣完毕。
宫人们安静地侍立在屋檐下,他换了一身月牙白色的衣裳,闭眸坐在庭院前休息, 那长及腰的摸发用一根雪白发带全部挽起,树荫光与影交错,投落在他身上, 发梢被阳光染成了好看的金色。
不远处的琉璃窗花映射出七彩的光亮,微风徐徐,吹过他的衣摆,白玉无瑕,宁静祥和?,宛如天上谪仙落入凡尘。
这一幕着实令人赏心悦目。
美?得?令姜瑶都?有怔神, 许久难以回神。
果?然是,岁月从不败美?人……
姜瑶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脸。
她从始至终最?很喜欢别人说她长得?像林愫。
林愫是她见过长得?最?好看的人,她长相?随爹,样貌自然而然也是好看的。
现在她年纪小,没有长开, 暂且只能称可爱。
她记得?, 上一世在及笄之年,她的容貌可是令上京中人盛赞不已。别人可以全方位从智商上侮辱她, 但是没有人敢说她长得?丑。谁敢说公主殿下面容丑陋,那他一定会被质疑审美?有问题。
彼时, 姜瑶曾于三月天光明媚之时,与友人相?伴骑马出城踏青, 消息无意走?漏, 竟然引得?上京城一夕万人空巷。
同龄郎君早早蹲在街道两侧等候,两侧酒楼饭馆靠窗位置涨到了天价, 被人早早包下,只为能远远见她一面。导致她最?后被逼得?寸步难行,打道回府。
在颜值方面,姜瑶有种常人难以想象的自信,她可从来?不觉得?自己输给?谁。
看着?林愫那副精致的面孔,她心里油然而生了一种想法。
像是感应到姜瑶回来?,林愫忽而睁开眼睛,唤她的小名:“阿昭……”
姜瑶这才抽回目光,或许是觉得?刚刚自己的行为太过不争气,盯着?这种朝夕相?处的面孔居然也能看到发呆,为了给?自己找回点面子,她向前一步,鬼使神差问道:“我与爹爹孰美??”
她扶着?林愫躺椅的把手,眨巴眨巴着?眼睛,问得?很认真,语气还带着?一些小期待。
林愫显然没想到她突然提出这么奇怪的问题,一时间竟然也愣了。
随后轻咳了一声,强忍没让自己笑出来?。
孩子长大了,孩子开始注意自己的样貌了。
他歪着?头,配合地说道:“阿昭美?甚,爹爹何能及阿昭?”
吾父之美?我者,私我者。在这方面,显然姜瑶没有一点自知之明,
她很坦然地接受了来?自父亲的赞美?:“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我也是这样觉得?的。”
……
林愫身边还摆放着?一桌一椅,姜瑶不用猜也知道,这是林愫预留给?她的。
她搬出小板凳坐好,问道:“爹爹心情可有好些?”
桌子上摆着?她爱吃的小点心和?茶水,姜瑶说着?,就拿起茶点开始品尝。
“阿昭放心,爹爹已经好很多了。”
林愫理了一下袖子,从躺椅上坐直了身子。
对她保持着?平和?的笑容,与平时没什?么区别,看来?给?他一点时间调节,他的确能恢复得?不错。
林愫注视她吃完,顺手递给?她一块手帕,让她擦擦嘴角的点心碎。
林愫问道:“阿昭今日在外面玩得?高兴吗,纸鸢放得?怎么样?”
姜瑶老老实实地汇报:“纸鸢是临夏放的,我就在旁边喝奶茶吃点心,她放得?老高了,风很大,纸鸢放上去以后就没有下来?过,可惜到最?后,线断了,纸鸢也飞走?了,不知道落到哪里去了。”
“我没去捡,纸鸢飞走?后就随它去了,我还去了娘亲那里,娘亲正?在调查昨天的事情,爹爹不要?担心,娘亲说了,传言无凭无据,空口白牙,她迟早有一天会调查清楚结果?,还爹爹一个公道。”
说着?说着?又扯到了昨天的事情,提到这里姜瑶就愤慨了:“而且,我已经让娘亲同意让我也加入调查,我一定会查出凶手的。”
听到这话,林愫微微一愣,片刻后又露出担忧的神色。
“爹爹……”
姜瑶将自己下巴枕在桌子上,脸上的肉被桌子压得?微微鼓起两个小包,活像皮薄馅大的灌汤包,“我记得?我刚刚回宫的时候说过,我会保护好你?的。”
她说要?保护好他,但是实在太弱小了,这个承诺还没有兑现过一次。在谣言这件事上,姜瑶不会让步。
那些想要?通过谣言令林愫崩溃,阻拦他登上后位的人,姜瑶不会令他们如?愿的。
她心里暗暗想着?,又捏起块点心放进嘴里。
“傻孩子,这些事情爹娘处理就好了,你?瞎掺和?什?么?”
林愫叹气,伸手想要?摸摸她的脑海,但是伸手的瞬间,猛地意识到就在方才他用这双手做过什?么。
这双手上站满鲜血的模样一瞬间涌入脑海中,他僵在姜瑶头顶片刻,又收拢回来?,捏紧拳头,放在自己身侧。
姜瑶并没有在意到这个异常,她心里反倒是想到了,林愫居然也说了和?姜拂玉差不多的话,都?喊了她“傻孩子”。
她咽下了口中点心,觉得?嗓子黏糊糊的,端起茶杯喝了口温茶,这茶大概是林愫猜到她回来?时要?吃点心喝茶,提前为她准备好的菊花茶。
林愫总是觉得?她年纪小,喝红茶绿茶乌龙茶之类的会影响睡眠,只给?她泡花茶,还在里面加了些蜜糖,喝完后,喉咙里浮动着?清甜的气味,正?是小孩子最?喜欢的味道。
姜瑶有个全心全意为她考虑的爹爹,凤仪宫中的一切布置都?是为姜瑶准备的。
姜瑶喝什?么林愫就喝什?么,只有姜拂玉到来?的时候,才会将茶叶换成?姜拂玉喝习惯了的龙井茶。
润完嗓子后,姜瑶小嘴继续张合着?接着?上面的话继续喋喋不休:“你?可别小看我,我查案可是很厉害的,可能比娘亲还厉害,爹爹你?给?我等着?,我一定会还你?一个公道。”
还没开始查,她就大概猜到了凶手是谁。
“阿昭想要?查,那就查吧,阿昭高兴就好。”
难得?见她对一件事这么有兴致,她爱玩就玩去吧,反正?最?近一时间也不可能让伍卓来?给?她上课,趁着?这个空档让她去见见世面也是好的。
林愫笑说道:“爹爹很是期待,阿昭能给?爹爹带来?什?么惊喜。”
阳光明媚的午后,连风也变得?温暖起来?。
姜瑶吃点心吃得?有点撑了,单手托腮,眼睛轱辘转打量着?林愫,心里似乎在想着?些什?么。
“爹爹~”
一道绵软的声音传来?,坐在旁边的林愫无端身子一顿。
这个语气,不大像姜瑶。
姜瑶忽然撒起娇来?,伸手勾着?林愫的衣袖,双唇微抿,眼眸睁得?老大,眼中高光格外明亮。
林愫把姜瑶养到这么大,早就把她的秉性摸了个透,这只小狐狸只要?尾巴一翘,他立刻就能明白她心里在打着?什?么算盘。
他喝了口茶,“有话直说,不必拐弯抹角。”
那姜瑶就直接问了:“伍卓和?你?是什?么关?系,昨天和?你?游船那个人又是谁?”
“你?为什?么会认识他们,爹爹以前在上京城待过?”
白青蒲和?林愫的谈话,让她明白了她对林愫过往的经历一无所?知。
在没有见到姜拂玉之前,她一直都?以为,林愫和?村子里其他人一样,唯一的区别就是读过两年书,所?以可以在镇上教书挣钱养活自己,不必下地耕种。因为年少丧妻,孤身拉扯女儿长大。
在见到姜拂玉以后,她对林愫的认知也和?从前没什?么改变。
但是这些日子,经历过那么多事,姜瑶也逐渐从只言片语中窥见了林愫的过往——并不是她想当然的那个样子。
仔细一想,她也发现自己遗漏太多。
他们一起在村子里生活的时候,村子里别的人家都?是传统意义上的大家族,无论是分家的还是没分家的,叔伯亲戚,血缘姻亲,一大家子,只有她家没有宗族,父女两人相?依为命,姜瑶连爷爷奶奶都?没有见过。
在古代这个以血缘相?连的社会,林愫这种情况着?实少见。他这种人,大多都?是因为饥荒灾难等各种原因背井离乡的可怜人,偶然寻地一处乡里扎根。
然而往前数十多年,林愫开始在村子里居住时,尚是肃宗当政时期,。
肃宗在位四?十余年,一生辛劳,以一己之力硬是将濒临亡国的南陈挽救于危难之中,逐步走?向繁盛,永乐二十年后,亦被后世称为“永乐盛世”。政通人和?,百姓和?乐,大灾之后便是大福,天地景象焕然一新,各地连年岁丰,国库充盈。
姜瑶曾经翻遍史料,根本没有见过永乐末年灾荒致使百姓流离失所?的情况,所?以林愫为何徙留他乡,只能是因为其他原因。
姜瑶现在用着?的这个脑子这个发育不太完全,有点不大好用,只要?想得?多,就容易犯困。
与其她一个人暗地里疯狂揣测,倒不如?直接请教林愫。
林愫是她爹,又不是别的什?么外人。她相?信,只要?她认真问了,林愫不会骗她。
林愫凝视着?茶杯中的浮沫,眼神宛若一汪深潭,竟然捉摸不透。
情绪只是轻轻一晃,随后,林愫开始回答姜瑶的问题:“爹爹年轻的时候,也曾是崇湖学宫的学生,伍卓,昨日你?见过的那个白叔叔白青蒲,还有之前在危阳之难中导致危阳失守的卢泳思,我们曾是好友。”
谈起往事,林愫依然平和?,只是语气中,多了一丝寻常所?没有的神伤。
这丝神伤很浅很淡,如?青烟般漂浮不定,在宁静的午后,被无限放大,姜瑶的情绪也被这丝情绪带动。
“你?们都?是学宫中的学生?”
姜瑶忽然回想起那天学宫前久久伫立的林愫,恍然大悟:难怪他当初看向学宫的眼神这么奇怪,原来?是在看当年的自己。
“是呀,”林愫温声地说起旧日学宫中的往事,“我与白青蒲是同年入学宫学习,卢泳思比我稍长一届,伍卓年纪大,比我长了两届,我应当要?唤它一声学长。但我但是进学宫,第一个认识的就是伍卓。”
他语气平和?,没有愤慨,没有欣喜,只是像讲故事一样娓娓道来?,如?溪水潺潺流动,“永乐时期的学宫可比现在要?热闹多了,哪像现在一样死气沉沉,那时候不会辩论的学生根本融不进学宫的氛围中,学生间时常因文章中的一个字、一句话,或意见不合就辩个面红耳赤。”
“当时学宫中的老师都?对我们说,‘今天在学宫中辩不赢同窗,明天怎么在朝廷上辩赢同僚?你?不辩,今后有什?么本事说服君主采纳你?的政见?’”
“当时你?爷爷尚在,我住在上京城西,十六岁时考进了学宫,当初年纪轻脾气冲,刚进学宫第一天就和?伍卓杠上了,忘了是因为哪个辩题,我和?他吵了一个下午,最?后把喉咙都?说哑了,都?没能分出胜负,学宫学生们的打架就是骂战,我们最?后都?未能成?功说服对方,也算是不打不相?识,痛痛快快吵完一架后,我请他吃了顿饭,两个人就熟络了起来?。”
说着?,他低头看向姜瑶,清浅一笑:“你?别看你?那未来?夫子现在是一副古板样子,他年轻时候,还没留那破胡子,可要?比你?现在看到的活跃多了。”
姜瑶微微张嘴,脑海中浮现了出一个个鲜活的形象,无端想起一句诗——
五陵年少金市东,银鞍白马度春风*。
真是没想到,林愫年轻的时候居然是这个样子。与当天在湖畔看见那群年轻意气风发的面孔,有过之而无不及。
如?果?十六岁的林愫穿上那身素色的学宫服,混杂于其中,又是何等恣意?
第38章 永乐(2)
姜瑶注意到了另一件事:“爹爹以前家住上京城, 我们是不是还在上京有亲戚呀?我是不是也有爷爷奶奶呀?你后来为什么?要?离开呀。”
林愫拿起茶夹,用抓柄那头敲了?敲她脑袋,“没有爷爷奶奶你爹爹我是怎么来的?从小到大从来没见你问过一次爷爷奶奶, 现在记得问?了??”
说来惭愧,姜瑶从前一直觉得跟着林愫就能过得很好,有个爹就够了?。
至于娘呀、爷爷奶奶这些的, 她是一点也不在意。
没见过,就当不存在。就好比她穿越前的那些亲人——除了?爸妈是打钱的工具人,其他的她一年不见一次的,一律算作空气人。
她小时候没有问?过娘,当然也没有问?过其他人。
她揉着脑袋,哼哼唧唧道:“别老是我的敲头, 会长不高的!”
林愫说到这里?,林愫不由得压低了?眼眸,“你爷爷奶奶都?是湖州人,在六十年前湖州那场地动中,你爷爷奶奶亲人俱亡故, 他们二人作为难民, 结伴来到京城,在这里?扎根。”
“你奶奶生我时难产过世, 你爷爷运气好,永乐年间在皇帝那里?讨了?个小官, 靠着点小钱在上京也算是置办好了?家业,所以我也能够跟着他一起居住在京中, 只?不过他在你出生前几年就已经?离世了?, 你的祖父母辈皆是孤儿,我也没有兄弟姊妹, 我们在京中,除了?你母亲,哪还有什么?亲戚?”
原来如此呀……
听起来,林愫的身世也足够可怜的,自?小母亡,由父亲只?身一人照顾他长大……这听起来怎么?和她有点像?
“继续说学宫的事情吧,”林愫接上方?才的话题,“当初我入了?学宫,先是在辩论中结识伍卓,后来又因同窗之?情与白青蒲相交,白家与卢家是世交,通过白青蒲,又认识同在书院学习的卢泳思。”
说到这里?,林愫叹了?口?气,“其实,同在一个学宫学习,相处的几年间,抬头不见低头见,大家彼此之?间哪怕不相识,也都?眼熟对方?。”
“当年学宫诸生中,我所结交的远不止他们,只?不过阿昭现在见过的,听到过的,也就这几个罢了?。”
生长于上京,十六岁考入崇湖学宫,在学宫中结交天下群英。
崇湖学宫可是南陈的一流学院,每年招收学生不足百人,要?经?过重重考核,许多人倾尽一生心血努力,都?难以迈进学宫半步。
放在姜瑶那个时代,林愫就是相当于高分考进某高校少年班,活脱脱的天才。
姜瑶还以为林愫只?是个普通的读书人,完全没有想到,这一问?居然被她钓出林愫如此风光一段过往,也算是意外之?喜。
她先喝口?茶冷静下。
再抬眼时,她已经?换了?一种眼神,作为穿越加重生、已经?埋头苦读了?二十多年的她望向?林愫,现在她的眼神中全是发自?内心崇拜。
学霸加校草,他身上的buff可算是叠满了?。
姜瑶问?道:“所以,爹爹也是在学宫上学的时候结识娘亲的吗?”
“是呀。”
林愫承认:“肃宗皇帝……也就是你皇祖父有二十余位公主,其中最出众的,除了?你的大姨母阳城公主,就是你的娘亲锦城公主。”
林愫口?中的姜瑶的大姨母阳城公主姜青玉是肃宗皇帝的长女。
说起来,姜瑶的这位姨母也是个奇人。
肃宗年过四十才开始开枝散叶,阳城公主是他第?一个孩子,又是中宫所出,出生之?时肃宗大喜,大赦天下为她祈福,后来更是如珠似宝地养着。而阳城公主本人也很争气,神武无双,年纪轻轻就能挽十力弓,把没用的太子弟弟甩了?十万八千里?。
年少时肃宗替阳城公主与西胡四皇子订下婚约,及笄时远嫁,虽说是联姻,那时候西胡就是南陈的番属国,她纯纯是低嫁,出嫁时身为南陈公主的仪仗极大,婚车如楼房般遮天蔽日。
肃宗更是大张旗鼓在京中给她置办府邸,在她的嫁妆中备下千里?马,只?要?她想家,可以随时翻越山岭,回京小住。
当然,皇帝宠女不足为奇,这位公主奇的是,后来危阳之?难时,阳城公主正在西胡王宫中,得知夫族与南陈交恶,她趁人不注意,灌醉了?守卫,亲手持刀割下了?丈夫的头颅,带着奴仆十余人,单骑千里?奔走,突破重围回到了?南陈。此事更是一时美谈。
被一个女人偷家,西胡后来被南陈将?士耻笑许久。而阳城公主“杀夫报国”的故事,还被改变成了?戏曲,在民间广为流传。世人颇为称赞。
姜拂玉是肃宗的第?十四女,虽然现在登基为帝,但当初,她的确处于一个不上不下的位置,加之?母亲早逝没有外祖家支持,比起耀眼的长姐,的确略逊一筹。
“但若论相貌,众公主中,无人能及你的母亲。”
林愫回想起了?少年时刻,眼光有些迷离,好像想起了?什么?美好的往事。
说起到这段往事,他的眼里?泛着光,语气竟也变得宛若情开初窦的少女一般柔婉。
“我随父亲入宫时偶遇了?你的母亲,彼时她穿着青裙带着她的妹妹们穿过长廊,我就站在远处的阁楼上见了?她一面……”
姜瑶问?:“一见钟情吗?”
连林愫自?己也没有注意到,姜瑶问?起这件事的时候,他无意中笑了?下:“对呀,貌若春花之?灿烂,使?人心向?往之?,久久不能忘怀。”
姜瑶默默地想,这个一见钟情和见色起意有什么?区别?
姜拂玉当然是长得漂亮的,姜拂玉的生母是肃宗皇帝的宠妃的宁妃,当年这位娘娘可是被誉为京城第?一美人,她身为宁妃之?女,样貌自?然差不到哪里?去。
但平日里?,众人在乎她手中所拥有的权势盖过了?她样貌上的优劣。
人们大多被她折服于她的威压,对她也多是敬重,从而也忽视了?,褪去帝王冠冕,她的长相在女子中堪称艳绝一流,哪怕放在贵眷如云、美色遍地的上京城,单单把容貌拎出来说,她也绝对是排得上号的。
但是“一见钟情”这事发生在林愫身上,他还是作为对别人一见钟情的一方?,着实有些太不争气了?。
姜瑶心想:谁能漂亮得过你呀?
她清了?清嗓子,忽而拉高了?声?音问?道:“所以,爹爹为了?见娘亲一面,特地办了?场诗会,买通宫里?的人给娘亲送请帖,结果被拒绝了?,你还躲起来哭了?一场?”
这是白青蒲说的原话,姜瑶一字不落都?记下来了?。
她心里?装了?点坏水,故意说得大声?,想要?看林愫窘迫的样子。
林愫果然立刻低头喝茶,无奈地笑:“不要?揭爹爹的短嘛……”
“如果爹爹没点本事,她最后能成为了?你娘亲吗?这些也都?已经?是过去的事情了?,不提也罢……”
他叹息声?如风一般飘散。
可姜瑶没打算放过他,“那白夫人和你又是什么?关?系?”
仅仅只?是朋友的夫人吗?
既然都?提到了?情感上的问?题,姜瑶不妨多问?两句,偏偏就是哪壶不开提哪壶:“故人之?子,故人之?姿,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呀?”
一般的关?系应该说不出这种话吧……
“白夫人原是卢家十娘,卢泳思妹妹,与我算是点头之?交,至于这句话的——”
林愫这次很快找好了?反击的话,面不改色地回答道:“是在夸你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姜瑶:“……”
欺负她年纪小没文化就在她面前胡扯是吧?
姜瑶腮帮子鼓起。
林愫趁机把一块小点心塞进她嘴里?,“无端端的,干嘛生气?”
他声?音温柔,一开口?,姜瑶气就消了?一半。
想起从前村子里?那些上门的媒婆,像林愫这样的人,年轻时候的桃花缘应该更不差。
没有小姑娘喜欢他,也才不正常。
姜瑶不再就这个问?题深究,但小点心刚吃完,她又冷哼了?起来:“那你之?前为什么?骗我,你以前可是跟我说你就是村子里?的人,一直都?住在村子里?,只?是偶然救下母亲,你没跟我说你以前是上京人啊?”
他从始至终告诉姜瑶的都?是版本:他只?是一个普通人,偶然间救下了?重伤的姜拂玉,日久生情,生下姜瑶……
他不会是随便把话本子里?的故事原封不动搬给她听吧?
“因为呀……”林愫笑着抬头望天,看着远处的飞鸟,“当初你爷爷临终前让我离开上京,嘱咐我不要?沾手朝廷之?事,所以我就离开了?,云游天下,在天地间走走停停,最终寻到一处还算不错的乡里?安顿,也就是我们曾经?的家。”
“为什么?呀?”姜瑶不明白,“为什么?爷爷要?你离开?”
照他原本的人生,他只?要?别像伍卓那样沾手卢泳思的事,那么?今后混个官职完全不在话下。
平步青云,功名利禄就在眼前,如果是姜瑶,她肯定先冲科举,她不明白林愫为什么?要?离开,她祖父凭什么?让林愫离开。
姜瑶的不解十分理所当然,林愫也被这个语气问?得恍惚了?一下,忽而发现:她的性格居然和她母亲如此相像……
她也觉得,自?己应该留下。
他一生所停留过的两个地方?,上京城与那个小山村是两个极端,一个是世人心中所向?往的追名逐利之?地,而另一个,这是恬静安适的乐土。
姜瑶与姜拂玉,都?是不撞南墙不回头的性子,只?要?有机会,就铆足了?劲往上爬。这个世界上,有万万千千个和她们一样的人,都?向?往着高处。所以她们会喜欢上京的繁华,不愿安居于一隅天地。
他垂下眼眸,或许只?有他自?己是个异类。
世上鲜少有人能摒弃诱惑,不争不抢。当初他反倒用自?己的眼界去逼迫一个几岁大的孩子,未免苛刻。
每个人都?有追求自?己想要?的人生的权利。
他当初,如果足够了?解姜瑶,理解她的选择,对她更宽容一些,而不是就此斩断他们之?间的关?系,是不是在她需要?自?己的时候就可以站出来,就不会导致后面的事情发生?
他垂眸:“你爷爷自?有深意,何况我志不在此,走了?也没什么?,当时年轻,只?觉得天大地大,孑然一身,去哪里?都?是一样的。”
林愫温柔地对姜瑶说:“后来的事情,和我之?前与你所说的并没有太大差别,我没有骗你,我走后两年,听闻先帝在满天下通缉追杀你的娘亲,我赶回来救下身受重伤的她,带她回我们家休养,后来就有了?你,再后来在你出生的那天,你娘亲离我们而去……直到前不久将?我们接回来。”
“只?是你年纪还小,爹爹和你说太多你听不明白,选择性隐瞒了?一部分。”
“现在,阿昭心中疑惑可解?”
第39章 张狂
姜瑶端起茶杯喝了口茶, 让温热的茶水流淌进自己腹中,慢慢地转化脑子中的信息。
从少年入学宫学习,再到?结识姜拂玉, 隐居乡里……
她应该,基本上已经了解林愫的过往了吧……
但是总觉得好像忽略了什么。
吃完下午茶后脑子又装了许多信息,姜瑶困乏了, 来不及多想,她还得补回今天缺失的午觉。
然而?就?在这时候,姜拂玉亲自将抄录的文书送了过来。
这部分是被精挑细选筛选下来的,挑出适合姜瑶看?的,被女官抄录简化,原本厚厚的一沓, 现在只剩下那么两小叠。
跟随姜拂玉一起来的,除了徐芳菲,还有一个熟悉的身影。
“老师,你怎么来了?”
姜瑶在困顿中看?到?许淑雅,眼前?一亮, 听?到?她喊自己, 许淑雅朝她露出和?善的笑意。
徐芳菲替她回答道:“陛下担心殿下不识字,为殿下挑选女官伺候殿下笔墨, 因为许大人是殿下的老师,与殿下相识, 殿下亦与许大人相处融洽,故而?点了许大人来。”
原来如此, 大家都以为她看?不懂字, 让许淑雅给她当复读机。
姜拂玉不是来找姜瑶的,刚和?姜瑶打完招呼, 让许淑雅和?徐芳菲带着姜瑶去了书房,走到?林愫面前?,脸色不佳地道:“你,随我出来一下。”
……
在姜瑶面前?吵架的确不太好,这是林愫和?姜拂玉的共识。
林愫没有迟疑就?跟着姜拂玉离开?。
姜拂玉也没有说带他去哪里,只是一直往前?走。即便她不说,林愫也能猜到?,自己私自用了姜拂玉的暗卫,被她发现后肯定会找自己兴师问罪。
他做的时候已经想到?了。
他抬眼看?着姜拂玉带着自己走向的方向,果然是去往诏狱。
身侧的宫人皆垂首不语,紧紧跟在两位主子身侧。
两旁宫墙高耸,再往前?,就?是诏狱,关押李九的地方。
林愫抬眼望着天空中低飞掠过的乌燕,阴云密布,今日的天变得可这么快,姜瑶下午时还能在晴空下放风筝,不久之后,又要下雨了。
走出一段距离后,他停下脚步,“要说就?在这里说吧?”
姜拂玉猛地转身,眼眸凝聚成一条逼仄的细线,她像是已经怒极,竟然反而?笑了起来。
“你父亲当真养了一条好狗。”
姜拂玉陡然凌厉,“食君之禄,替天子养的爪牙,什么时候成了你们一家的东西??”
夜刃本该只有她才能调动?,其?他人如果要用,也要从她手中取得令牌,并且期间所做之事?必须如实向她汇报。
从来没有人越过她调动?这批人。
今天林愫调走夜刃光明正大将凤仪宫和?内务府的内官带走,她居然在一个时辰后才得知。
这是个危险的信号,这就?已经说明了,夜刃的人选择听?从林愫,而?不是完全服从于她。
夜刃的人她已经不能再用了。
她目光凌厉,争锋相对,“林愫,你究竟想要干什么?”
林愫目光依然平静如水,但一汪深潭下,暗潮汹涌而?至,在姜拂玉怒火下,居然勾唇笑了起来。
“陛下,你生气了?”
笑容还是一如既往的平和?,只不过这种平和?像是故意伪装的假象,眼底深处,看?不出一点真情。
看?得人心里发毛。
“陛下生气,是因为伤心我对你有所隐瞒,还是感受到?了威胁?”
他语气中夹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讽刺:“你以为他们是天子爪牙?但陛下应该明白的,像我父亲那样的人,总要为自己留点后路,如果父亲训练出来的人真的安安分分愚忠于君主,当初在先帝和?您之间,他们当然会选择听?从先帝的命令,而?不是选择帮你。”
夜刃的前?身是肃宗皇帝的暗卫,其?实,林愫没有告诉姜瑶的是,林愫的父亲当年担任的官职,就?是替天子招募训练这批暗卫的主司。
后来,肃宗皇帝薨逝,先帝继位。
林愫的父亲与姜拂玉生母宁妃有故,加上?他亦不满继位的太子,所以瞒天过海,在帝位更?迭之际,将这批人交到?了姜拂玉手中。
暗刃当初选择服从于姜拂玉,完全是因为林愫的父亲。同样因为林愫的父亲,他们也可以选择服从于林愫。
鲜少?有人知道,林愫从小也是被丢进暗卫营里,和?这群人一起训练长大的,如果当初他没有假死离开?,就?会留下,接替他父亲的班,成为他们的新?任主司。
……
在姜拂玉眼里,暗刃明面上?始终是她的人,他们买身的银子、给他们发的俸禄,用的也是天子私库,他们是南陈的人,本来也该忠于君主。
她没有想到?,林愫它父亲当初居然背着她留了后手。
林愫从前?动?这些人还好,哪怕是偷偷摸摸调了不让她知道也罢,现在光明正大跟她的人勾勾搭搭,直接不打招呼把宫人抓紧诏狱,不就?是分明是一种挑衅,向她宣誓着“暗刃”的所有权。
姜拂玉怒极了,“你非要这样和?我说话吗?”
“陛下在忌惮我吗?”林愫依然是笑着,“只是一个暗刃就?让你如此了吗?”
“暗刃”并不是普通人。
永乐年间,皇帝曾经在一再派人前?往各地,精挑细选,挑出根骨好的男孩入京习武,一点点培育起来。他们当中每一个人,都是以一挡十的精英。
姜拂玉用这把刀刃暗杀过不少?人,清除了她登基路上?最后的障碍,播撒君威,震慑天下。
“暗刃”这个名字,一再令人闻风丧胆。直到?现在,她还在用着这把刀,指哪打哪,称手得很。
林愫舒了口气:“不用担心,你没必要害怕我什么,我要他们替我办些事?罢了,将来必定物归原主,除此之外,我不想要属于你的任何东西?。”
“还记得说过,我不在乎你能够给我什么,江山?后位?你知道我为什么不在乎吗?”
他闭了闭眼,笑意渐深,笑着笑着,竟然有点难以遏制的癫狂,“因为只要我想要,我都可以用自己的方法夺来,根本无需你的施舍,别说是后位……”
他伸手想要抚摸姜拂玉的面容,“哪怕是你的……”
话音未落,忽然一道清脆的剑鸣,盖过了他的声?音。
姜拂玉抬手拔出了身侧随从的佩剑,抵在林愫胸口前?。
跟随在身边的宫人已经战战兢兢,见姜拂玉拔剑,吓得纷纷跪地。
“你是不是以为,我不敢把你怎么样?”
姜拂玉握剑的手极其?稳当,目光冰冷地看?着他。
林愫低头看?着胸膛前?雪亮的光,依然在笑,不知道是绝望还是寒心,他觉得自己已经好久没有这么放肆过了。
其?实他明白,姜拂玉就?是这样的人。
在她心里滔天的权势重于一切。
当初她被先帝的骑兵重伤,濒死被他救回来,好不容易治好了伤,在村子里生活的时,她不止一次枕在他身边,说她累了,再也不想回到?皇宫中了,这辈子就?永远陪着他终老乡野。
可是生下孩子以后,她还是毅然决然地离开?,抛弃他,抛弃姜瑶。
孩子和?丈夫,对于她来说,功成名就?之时,可以是锦上?添花的装点,若一朝挡了她的路,哪怕抛弃也没关系。
发现有人威胁到?她的地位,就?会毫不留情拔剑相向,朝夕相处的恋人也不例外。
他上?前?一步,抵在剑尖上?,眸中光亮随着笑容收敛,取而?代之的,是一副满不在乎的表情,似乎要杀要剐随她便。
想明白了这一点,他周身沸腾的热血也冷静下来,目光透着寒芒,“陛下只在乎的只有夜刃背你而?去,但是有问过我今天为什么带走李九和?内务府的人吗?你知道他的主子是谁吗?安插间谍,调查我的行踪,最后设计了这么一场‘狐妖’的大戏。”
“你做出这样的事?,让我如何相信你,原本,我只觉得,狐妖之说乃无稽之谈……”
姜拂玉压低眼眸,盯着他绝艳的面容,“今日一见,郎君果真有几分祸国殃民的资质。”
姜拂玉持剑的手一动?不动?,他向前?,她也不愿意后退,剑锋划破他的衣裳。
两个人皆寸步不让。
忽然间,身后传来一声?惊叫,“殿下,你快回来,你不可以过去!”
殿下?
两人纷纷抬头,彼此都从对方的眼神中看?到?了错愕。
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两人齐齐朝声?音发出的地方回头,只看?见姜瑶就?站在不远处,定定地看?着他们。
两个人瞬间被突然的变故惊得愣在原地。
姜瑶…什么时候来的,她看?到?了多少??
他们两个吵到?拔剑相对是一回事?,让姜瑶看?到?了又是一回事?。
他们脸上?一致难有地露出了的不知所措的神色,愣在原地,惊愕地看?着突然出现姜瑶。
……
姜瑶方才已经察觉到?姜拂玉脸色不太好,便想要跟出来看?看?发生了什么。
然而?,对于姜瑶想要出去的请求,徐芳菲支支吾吾,含糊其?辞,像是刻意地想要把她拘在凤仪宫。
姜瑶就?更?断定,姜拂玉在刻意支开?她,心里有鬼。
似乎父间真的心有灵犀,姜瑶感应到?了姜拂玉对林愫不利,趁着宫人们不注意,甩开?他们从凤仪宫跑了出来,宫人们来不及阻拦,只能追出来,她误打误撞,居然真的找到?了他们。
可是……
她冲上?来时恰恰看?到?了这一幕。
错愕地瞪大眼睛,不可思议地盯着两人。脑海中一瞬间闪过许多个念头。
——姜拂玉想要干什么?她真的要因为那些谣言,想杀林愫吗?
姜拂玉嘴唇微微张合:“阿昭……”
话音未落,姜瑶就?已经先动?了起来。
“母皇,不要!”
情急之下,她连“娘亲”都忘了喊,竟是脱口而?出叫了上?一世?习惯的“母皇”。
还没有等他们两人反应过来,姜瑶就?已经冲到?两人身前?,抱着林愫拼命把他往后拉,带着他避开?剑芒。
她身长只够抱住林愫的大腿,竟也能爆发出了惊人的力气,一下子将林愫撞后退了几步。
然后又努力去拉姜拂玉的手,她这个身高,只有踮起脚才能抓住她的手臂。
“娘亲,求求你了,求求你,你别这样子对爹爹,阿昭不能没有爹爹!”
“娘亲,你放下刀好不好……”
惊惧之下,她眼泪一个劲地流,“刀剑伤人,他会没命的,无论爹爹放下什么错,他都是我的爹爹,求求你了……”
姜瑶的哭声?响亮,猛地冲进姜拂玉的大脑,姜拂玉眼睁睁看?着她小小的身子靠近剑锋,寒芒亮得扎眼,倒映出她的面孔。
姜拂玉失神片刻,宛如雷鸣电闪一般,脑海中轰然闪过一下陌生的画面。
她定神后看?清了姜瑶惊慌的小脸,心中悚然。
“叮”一声?,姜拂玉手臂瘫软,剑掉落在地。
她垂眸看?着姜瑶,喉咙里发出一个似乎不属于她的嘶哑的声?音:“阿昭……”
第40章 大火
热泪流落, 姜拂玉这?才察觉到,她居然无意中哭了出来。
“阿昭!”
林愫也吓坏了,立刻蹲下身去见过姜瑶圈在?怀中, 急得开口就道:“为什么不好好待在?宫里,你怎么到这里来了?”
虽然是责备,但是他的声音却温柔至极。
姜瑶感受到他怀中的温度, 哭声渐渐小了一下,打了个嗝儿。
她若不来这?里,由得林愫硬莽姜拂玉吗?
姜瑶摸了一把眼?泪,挣扎着从林愫怀里起身,转身盯着姜拂玉,忽然张开双手, 用她幼小的身躯,将林愫挡在?身后。
“娘亲,爹爹如果做错了事,那你就罚阿昭,阿昭愿意替爹爹承受。”
她已经不哭了, 目光清丽, 面容中带着不属于她这?个年?纪的坚韧。
被她这?样盯着,姜拂玉总觉得自?己好像想?起了什么事情?。忽然感觉脚下宛若踩在?浮云一般, 如梦似幻。
她双手垂落,有些神游, 片刻后才回?过神来,但说出口的话, 依然失魂落魄, 好像还在?魔怔一样,“你爹没事, 我没有想?伤他,阿昭别?哭。”
她开口才发现,自?己的声音疲惫到了极点,好像还在?神游中,有气无力。
林愫用衣袖给姜瑶擦去泪痕,“阿昭不哭,爹爹刚刚只是和娘亲闹脾气,这?把剑不是真的剑,阿昭别?哭了,你看,爹爹现在?和娘亲重归于好了。”
姜拂玉勉强笑?道:“是呀阿昭,娘亲在?开玩笑?呢,阿昭不哭。”
姜瑶死死咬着唇,看着林愫衣裳上被割破的口子,再?往前一寸,就是心脉,是不是真剑,是不是开玩笑?,姜瑶会不知?道?他们骗谁呢?
只不过彼此之间,都要?给对方一个台阶下。
姜瑶抿唇片刻,压低了眼?眸,像是咬文嚼字一样认真地?说道:“阿昭就算死,也要?护爹爹周全。”
“爹爹要?是出事,阿昭也不活了!”
她明显感觉到,自?己说完这?句话,抱她的人怀抱缩紧。
“阿昭别?说了,”林愫立刻捂住她的嘴巴,打断她的话,紧张地?道:“好了,阿昭,不闹了,我们回?去了……”
说着,便脱下外衣,罩在?姜瑶身上,遮挡住她的视线,抱着她匆匆离开。
……
姜拂玉看着他们的身影消失,忽而脚下一软,差点没能站稳。
身侧的内官连忙扶了她一下,“陛下,怎么了?”
姜拂玉捂住自?己的胸口,不知?道为什么,这?里有一种?说不上来的难受,连忙抬手用袖子擦去眼?泪。
“陛下?陛下?陛下您没事吧?”
身侧的人又喊了她两声,她才回?过神来。
“无碍,吩咐下去,让御医去凤仪宫照看公主……”
她要?不要?跟上去,去凤仪宫看看姜瑶?
姜瑶此时会想?要?见她吗?
姜拂玉沉默片刻,“回?宫罢……”
……
这?天夜里,一场大雨倾盆而至。
天地?间电闪雷鸣,宫苑中灯火明暗交错。
景仪宫重重把手,禁卫森严。
一到惊雷炸开,重重帷幔被震动得微微飘开,躺在?床上的那位虚弱的帝王猛地?睁开双眼?。
她努力抬起她那双枯瘦苍白的手,似乎想?要?起身。
守在?旁边宫人第一时间发现了她的动静,连忙走上来,拉开床帘,战战兢兢地?问:“陛下醒了?”
姜拂玉脸色苍白,抬眼?看着她:“朕昏睡几日?”
小宫女不敢欺瞒,“半月有余。”
她闭了闭眼?睛,问道:“姜瑶呢?她在?哪里?”
说到姜瑶,宫女脸色煞白,支支吾吾,“储君…储君殿下……”
这?时候,白茵走了过来,小宫女立刻退到了一边,让白茵替代了她的位置。
白茵看着床榻上虚弱的女帝,垂下眼?眸,“陛下,在?您昏迷期间,谢家公子的证词被推翻,大理寺卿已重新审此案,当初陛下于行宫遇刺一事,的确是殿下所为,现已将殿下收押天牢……”
“天牢?”
听到这?两个字,姜拂玉拼命挣扎想?要?起身,忽然的动作牵动肺腑,引起剧烈咳嗽,她紧紧抓住被褥,怒斥道:“胡闹!谁允许他们把她关进天牢的,谁给他们的权利,允许你们这?么对待公主……”
“咳咳咳……”
“大理寺卿何在?,让他立刻来见朕,朕昏迷这?段时间,他们是反了不成,去,传朕命令,带公主出来。”
白茵看着她,素来平静无波的眼?眸中露出了一丝难得的哀戚,“陛下,已经晚了。”
她在?姜拂玉面前跪下叩首,用公事公办的语气说道:“陛下,前两日上官公子已经将公主的尸身已经被送回?东仪宫,停灵三日,大殓已成,等候下葬。”
她说话每一个字都宛若利剑,像电闪雷鸣般劈落。
姜拂玉感觉到自?己胸腔一痛,猛地?呕出了一口血,鲜血浸透被褥。
“你在?说什么?”
白茵垂下眼?眸,“殿下已经认罪,于三日前在?狱中自?缢。”
又一道闪电劈过夜空。
“陛下,请您保重身体,现下储君之位空悬,陛下要?为江山社稷着想?……”
……
姜拂玉猛地?睁开眼?睛,她抬眼?看着床幔,豁然起身道:“白茵呢?”
起居宫听见她呼唤,立刻走上前来,“陛下,白大人不是告假了吗,您寻她有何事?”
姜拂玉揉着眉心,白茵告假了。
方才是梦。
可梦醒了,她为何依然心悸不已?
她为什么会梦见……那样奇怪的事?是因为,今天发生的事情?吗?
她问道:“现下什么时辰了?”
起居官回?答:“陛下,是子夜。”
姜拂玉揉捻眉心:“行了,下去吧……”
起居官适才退下,姜拂玉尚未入眠,忽然间有人冒着大雨前开,夜叩宫门?。
来人声声切厉,一边拍门?一边大喊:“不好了不好了,陛下!不好了!诏狱方才被雷劈中!走水了!”
……
这?几天姜瑶大病小事不断,她已经习惯了御医的到来。
把脉检查过后御医表示:姜瑶没什么事,就是最近这?段日子骤然大悲大喜,她的眼?睛已经有些浮肿,切忌哭泣,再?哭恐怕会伤及视力。
一整个晚上,林愫对待她一直都很小心翼翼,也不再?提这?两天发生过的事情?,生怕哪里惹她不高兴,让她再?次流泪。
姜瑶本来表示这?根本就不是个事,林愫每天哭那么多次,一点事也没有,她流的眼?泪不及她爹万分之一,还能瞎了不成?
于是,她故意挤了几滴眼?泪,把林愫急得团团转,然后趁机逼他发誓以后不能像今天一样和姜拂玉硬碰硬、要?适时懂得委曲求全,保全性命后才收住眼?泪。
今天她可是为这?头倔驴似的爹爹操碎了心。
然而,等到夜晚翻看文书的时候,她却发现无论她把灯火点得多亮,纸上的字迹已经成了黑糊糊的一团,就好像近视加散光的人摘下眼?睛,看什么都是人畜不分。
烛火的微光下,她根本就看不清上面的字迹,她才明白——原来自?己的眼?睛真的出了点问题。
大晚上的,电闪雷鸣,看什么也费神,加上林愫催促她早点休息,她只好暂且放下,等明天光线好了再?看。
她倒头睡去,并不知?晓这?一夜宫中发生了许多事。
姜拂玉冒雨赶到诏狱前,这?里已被熊熊大火包裹,房屋倒塌,墙倾楫摧,明亮的火光照亮黑暗,大雨倾盆,却丝毫压不住火势。
“陛下!”雨声几乎将宫人们的呼喊声淹没,“是火油!根本没有办法扑灭!”
大雨拍打着油纸伞,要?把伞骨都压弯。
姜拂玉语气森严,“里面的人呢?”
“陛下,救不出来了,现在?无论谁进去,都没办法出来。”
里面关押的,就是林愫今天带走审问的人。
杀人灭口,这?是常见的手段,姜拂玉眼?光一沉。
与此同时,消息也传进了凤仪宫。
彼时,姜瑶已经睡着。林愫走进她的书房中,翻开那叠被姜瑶放下的文书。外面宫人忽然来报,他又将文书叠好,重新整齐放在?桌面。
他一一听宫人细说完,似乎并没有感到意外。
“我就知?道……”
他们不会给姜拂玉亲自?审问的机会。
姜拂玉当天之内没有立刻提审李九等人,现在?好了,毁尸灭迹,已经是死无对证。
李九今天对他说的那些话,根本没办法开口再?对姜拂玉说一遍。
内务府负责给李九往外传递消息的人尚未审问被大火烧死,线索也就断了。
若非亲耳听到,姜拂玉还会信他吗?还是反过来怀疑他做局坑害别?人,怀疑这?场火也是他放的?
“吱呀——”
大门?打开,林愫抬头看进风雨里,居然在?这?时候,有客深夜到访。
皇宫上方,电闪雷鸣,照亮了她的面孔,轮廓被银光勾勒出来。
林愫看着眼?前的人,久久无言。
这?样大的雨,即便撑伞,也难以抵挡水汽侵蚀,姜拂玉已经浑身湿透,头发还在?滴水,面容冷肃,就这?样站在?他面前。
烛火落在?她的脸上,滴落的水珠镀金一般明亮。
“说吧,那个人是谁?”
……
一夜大雨过后,次日云开雨霁。
清晨醒来,花圃里的泥土被水浸润,青石板砖湿漉漉的一片,尚未被太阳晾干,呈现出深褐的水痕。
随着光线明亮,姜瑶的眼?睛好一点了,文书上的字迹也清晰明亮了起来。
上辈子对于文字的记忆还在?,她阅读文书毫无障碍。
早膳到上课这?段间隙,她就已经把送来文书看了一半。
值得注意的是,那个在?这?次唯一一位溺亡在?水中的歌女——仵作验尸结果已经出来了。
她的确是死于溺亡,但是身上还有其余伤口,具体描述太过血腥,抄录的女官似乎不太想?要?姜瑶看见,所以直接把这?段隐藏了。
还贴心地?写了个略字。
姜瑶:……
难怪送来的文书也就那么点,原来大家都以为她要?玩过家家呢,随便应付。
合起来逗她呢?
这?还怎么查?
她失落地?放下笔,收起文书,心想?这?堆破东西没有再?看下去的必要?了。
说到底,大家都不觉得她是认真的。
她冷哼一声,无论如何,她还是得拿到原始的文书,最好可以出宫去调查,这?样子行事更方便。
该怎么样说服姜拂玉放她出宫呢?
正思索着,到了上课时间,许淑雅按时进了书房,“殿下在?看文书?”
她惊讶地?发现:“殿下认识字?”
姜瑶笑?道:“会一点点。”
许淑雅说道:“殿下其实?不必过分烦忧,此事牵涉郎君,陛下已经移交刑部处理,刑部尚书谢知?止已经接手此案,那可是公认的‘铁面判官’,多么难的案子到了他的手里都会水落石出,想?必不久之后必然会有结果。”
谢知?止呀……
居然移交给了他,谢兰修的父亲。
姜瑶心中忽然冒出了一个大胆的想?法。
……
谢兰修忙完手头上的工作,整理好自?己案上的笔墨,抱着书箱,起身走出文库。
今日是十?五,家中催促他早日回?府,陪母亲和祖父用膳。
没想?到,刚转出门?廊,迎面撞见一个身影。
他脚步顿住,呆呆地?站在?原地?,已经不会动了。
姜瑶穿着他们第一次相遇时候的金色裙子,守在?阁楼的台阶前,见他出来立刻朝他招手,“方才见谢郎君在?抄写,没忍心打搅郎君。”
见到姜瑶出现,谢兰修错愕之后,便是欣喜,嘴角弯了弯,年?纪小总是藏不住心事。
谢兰修没有掩饰他见到姜瑶的欣喜,喜形于色。
他抬手朝姜瑶行礼,脸上凝雪一般的皮肤泛着薄纱似的粉红。
“微臣见过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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