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第 51 章
专业的麻醉医生和护士赶到, 抢救工作终于忙而不乱、有条不紊了起来。
血袋挂起,体外循环建立,在所有人的努力下, 晏姝的生命体征几经波动,终于重新恢复平稳。
晏姝双目紧闭, 虚弱地躺在手术台上, 原本就细瘦的手臂越发干瘪皱缩, 几乎只剩下一层黯淡的皮肤包着嶙峋的骨头。
晏绥双眼亮得惊人, 他紧绷的身体微微放松, 又重新紧绷起来。
将那个东西剥离出来的第一步已经成功了, 接下来还有重头戏。
多年病重,晏姝的身体被那东西侵染得太过严重,即便将它彻底剥离, 但她体内被污染吸食的内脏已经脆弱得不堪一击, 还需要将她体内残留的污染拔除, 再激发她体内的生机, 晏姝才可能活下来。
晏绥眼眸光华流转,定定地观察晏姝体内状况片刻,开口说:“拿牵开器来,准备开胸。”
晏姝的胸腔被打开, 牵开器撑开切口,露出里面覆盖着许多黑红色泽和鳞片的内脏器官。
这些黑红色泽还在不断侵蚀晏姝的内脏, 特别是心脏,几乎快要变成一个黑红鳞片的肉球。
接下来都是些精细活, 且力量拔除的顺序和力道大小都有讲究, 需要晏绥全神贯注。
好在有徐青山盯着晏姝的各项体征,他也终于能放心去开展手术。
他接过苏婉递来的镊子, 手术刀迅速贴着左边的肺极轻微地一划。
只听尖锐的“滋”一声,手术刀下感受到强大的阻力,黑红鳞片以自身的力量抗拒着刀锋。
晏绥神情不动,手下精准地用力,硬是贴着鳞片的边缘,以最小的创口将它切了下来。
镊子稳稳地夹住切落的坚硬鳞片,“哐当”一声扔在铁盘上。
一片片形似骨刺的鳞片被利落又轻巧地剥离,落在铁盆上。
虽然晏姝虚弱依旧,但所有手术室里的人都能清晰地感觉到,她的情况正随着晏绥的动作一点一点好转。
陈志行屏息凝神的看着晏绥的动作,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肚子,神色颇为惊奇。
那里缝合的血痂才脱落不久,术后留下的疤痕都还是粉嫩嫩的。
原来手术就是这么做的吗……
“嘭”地一声,角落里的隔离箱突兀地震了一下。
除了晏绥以外的所有人向着箱子看去,然后眼睁睁地看着那个箱子又弹跳了一下,撞得又是沉闷的“嘭”一声。
看来箱子里的那个东西是彻底出生了。
陈志行和小磊反应迅速,飞快上前一左一右屈膝用力压住弹动得越发剧烈的隔离箱。
晏医生的手术正是关键,绝对不能让这东西打扰了。
一滴汗顺着晏绥额角滑落,还未落到他眼睛之前,就被折叠好的软布擦去,一点都没影响他的视线。
裴野望的声音依旧沉稳:“你继续,这里有我们,不用管别的事。”
微微迟滞的手术刀一顿,晏绥稳定心神,迅速往下一块鳞片进发。
越来越来多的鳞片被切割而下,堆积成一座小山。
晏姝干瘪苍白的肤色上渐渐泛起了一层浅浅的血色。
她满身的死气和邪异之感渐渐褪去,微弱的生机缓缓复苏。
晏绥额头的发丝都被汗水沾湿,手术刀小心地贴近晏姝的心脏,又快又稳地下刀。
还需要一点时间,还有最关键的心脏……
“咯哒咯哒……”
古怪的细密响声传来,裴野望敏锐地一抬眼,发现堆积在铁盘上的黑红鳞片们在不停轻微颤动,撞击着铁盆。
苏婉也注意到了这个异状,愣了愣:“怎么回事?地震了?”
突然,正努力压制着隔离箱的小磊惊叫一声:“我靠,有东西!”
陈志行也喊道:“裴大,有异化污染力量入侵!”
只见如烟如雾的深紫色烟雾缓缓透墙而来,开始在手术室里盘旋,随后被吸引着围绕隔离箱、铁盘上的黑红鳞片和晏姝环绕。
隔离箱里的东西越发激动,疯狂地“嘭嘭”撞击着隔离箱,铁盘上的黑红鳞片也震动得越发强烈,连带着体内脏器里还有不少黑红鳞片和色泽的晏姝也开始颤抖起来。
晏绥顾不上四周的异化污染力量,几次下刀都落不准,甚至有一次差点一刀插进晏姝的心脏里。
他拧着眉,马上喝道:“来人,按住她!”
徐青山和苏婉慌忙上前,一头一尾努力按住颤抖不止的晏姝,好歹重新稳住晏姝的身体,晏绥也终于成功将目标鳞片顺利切了下来。
但四处飞舞盘旋的异化污染力量还在滚滚而动,随时可能影响侵袭手术室里的所有人。
裴野望可太了解这些东西了,一看就知道是箱子里的东西在召唤这些能量。
“开箱给它吸!”
他端起铁盘大步走向隔离箱,挥手驱开陈志行和小磊,一脚踹开了隔离箱的锁和顶盖,然后反手将所有震动的鳞片全都倒入隔离箱里。
异化污染力量被这个东西吸走,总好过侵染到晏姝和其他人身体内。
隔离箱一打开,箱子里的东西却并未如裴野望所料地飞弹而出。
箱子大开着,裴野望的拳头已经抬起,里面疯狂撞击箱子的东西反而反常地安静下来。
箱子里的是仅由几根黑红肢体组成的八爪鱼状的东西,它只是乖顺地躺在隔离箱里,张开数条黑红肢体,如鲸吸般疯狂地吞纳所有异化污染力量。
所有深紫色浓烟倒旋着飞向这个“八爪鱼”,在它肢体中间聚拢的空腔内聚集、挤压,凝聚出细小的异化能量结晶。
翻涌而来的异化污染力量越来越多,甚至直接从未知空间直接撕扯如有实质的浓雾,滚滚吞吸进这个“八爪鱼”,但它体型没有任何异变,就像是只是单纯地将所有能量收集压缩。
随着“八爪鱼”吞吸的异化污染力量越多,深紫色的剔透结晶也在肉眼可见地飞快变大。
这一切看起来实在太过诡异了,看着那颗肢体之间越来越大的晶体,裴野望有种不祥的预感,当即一脚踢在隔离箱的底部,沉喝道:“将它弄出手术室。”
说完,他又是一脚踹在隔离箱的侧旁,将它狠狠地踹向手术室大门的方向。
然而原本可以被他一脚直接踹飞出手术室的隔离箱却古怪地重如千钧,那抱着异化能量结晶的“八爪鱼”看着不大,裴野望那么重的一脚却只让“八爪鱼”连带着箱子颤了颤,往前挪动了一小点距离。
陈志行和小磊也跑去帮忙,咬着牙连拖带拽地将它往手术室大门的方向弄去。
手术台上,晏绥的手术已经到了最关键的时候。
他已经将晏姝心脏上的大半鳞片切除,接下来就是最关键也最难处理的心脏上方,那东西入侵并生长的地方。
那里还有附着在血管附近的鳞片、一截剩余的“脐带”和一团团如阴云般软垢残留。将这些异物彻底清除以后,还需要在她的心肺等重要器官上刻画符文法阵,彻底驱逐污染影响,晏姝才是真正地救活,否则结局只有死亡。
开弓没有回头箭,这也是晏绥为何在手术前多少有些犹豫的原因。
手术一旦开始,便只有生和死这两个极端的可能性。
一旦驱逐不成功,那些顽固残存的力量会瞬间反扑,晏姝脆弱的生命将彻底燃尽。
或许她原本还能苟延残喘数年,或许她还能遇到什么新的转机。
但现在一切只能压在这台手术上,成败在此一举。
晏绥小心落刀,快准狠地一片片鳞片剥离。
鳞片清除干净、软垢一点点分离割除、那截“脐带”……
突然,“咔嚓”一声轻响,如同炸雷般在晏绥耳边响起。
晏绥脑中神经猛地一跳。
修复大半的手术刀在这场消耗巨大的手术里历经冲击,竟是再也遭受不住,有了崩断的迹象。
不行,还差一点!
晏绥咬紧后槽牙,猛地激活了胸口结晶心脏的力量。
炽烈又邪异的力量轰然涌入身体,又轰隆隆地涌入手术刀中,强行填补手术刀深刻的裂缝,为晏绥争得更多极其宝贵的时间。
裴野望瞬间扭头看向晏绥,他张口想说什么,最后还是闭上嘴。
冷汗流溢,糊到晏绥的眼睛发酸发涩,他却已经顾不上擦。
他手术刀都快划出残影,几乎是瞬间就剔除了那截“脐带”,然后飞快地开始在晏姝伤痕累累的心脏上描画驱逐力量的符文。
还差一点,还差一点……
还差一点,就要成功了——
突然,“咔嚓”一声脆响。
晏绥瞳孔骤然收缩。
符文还没画完,然而手术刀已经彻底到了一个临界点,脆薄的刀片以不可逆转之势,顺着深长的裂缝一片片碎裂,破碎成废铁碎屑,最后散成光点彻底消失。
十秒,竟是如此短暂。
失败了吗?
他还是,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的生命消逝吗?
晏姝倒下的幼小身体、被一刀劈碎的黑红肢体、直指鼻尖的滴血刀锋……
一幕幕情景不断闪回,在他大脑中搅和成成暴烈的混乱色泽,混着使用结晶心脏后的剧烈反噬,让晏绥眼前一阵阵发黑,几欲晕眩倒下。
随后是从他身体里升起的、熟悉的、仿佛饥饿幼兽讨食般的欲望。
这只幼兽饿了太久太久了,开始胡乱地发泄着脾气,在晏绥的胃里疯狂翻搅。
时间似乎被极度拉长。
晏绥眼尾余光瞥见了迈步冲着他跑过来的裴野望,瞥见了被结晶心脏力量冲击得痛苦倒地,却还在挣扎着试图爬起来的苏婉、徐青山、陈志行和小磊……
以及,手术室大门处大开的隔离箱里,那颗引诱着他的、召唤着他的,巨大深浓的紫色能量晶体。
真的结束了吗?
晏绥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心底轻轻地、冷冷地问。
不……
还没结束!
晏绥赤红着眼,朝着那颗异化能量晶体极力伸出手。
还没结束——!
第52章 第 52 章
“八爪鱼”肢体内凝结的、足有一人高的异化能量结晶骤然活化。
庞然的异化污染力量化作如有实质的深紫色长龙, 咆哮着直冲向手术台。
裴野望一惊,整个人瞬间被满溢的深紫色烟雾淹没。
他挥手驱散烟雾,却发现这些长龙无视了所有人, 呼啸着旋转着,如泥牛入海般, 义无反顾地冲入了一个人的身体里。
裴野望不可置信地看向晏绥, 下意识地又冲上前几步, 然后又生生止住。
只见吸收了如此巨量污染力量的人只是闭着眼皱紧了眉头, 面色仿佛热急了一般遍布潮红, 除此之外再无任何异变。
这一幕也落在了手术室里的其他人眼里。
苏婉和徐青山一脸茫然, 心有余悸,却并不真正清楚这意味着什么。
而清楚的陈志行和小磊则是彻底僵在原地。
两个身经百战的战员看向晏绥的目光,都像是看到了此生最难以理解, 也最为恐怖的事。
直到最后一丝深紫色烟雾没入晏绥的身体, 他双眼一睁, 右手一张, 一把银光锃亮的锋利手术刀重新在他右手凝聚。
这一次凝聚的手术刀,光滑平整,再也没有一丝裂口。
没有一丝停顿,晏绥提起手术刀, 接上之前手术刀断裂时描绘的符文断口,稳定地继续描画符文法阵。
银亮的手术刀快得不可思议, 险而又险地赶在那些黑红力量彻底反扑之前,圆润地填上了最后一笔。
在符文法阵完成的那一刻, 鲜红的色泽由内至外, 从晏姝各个黑红的器官里泛出。
而那些顽固残留的黑红力量也如冰雪消融,无论如何不甘挣扎, 终究是层层褪去,彻底消失。
不过几个呼吸之间,晏姝体内古怪邪异的内脏已经变回了正常人的样子,虽然还是脆弱不堪,却鲜活得让人想流泪。
成功了……
真的成功了!
晏绥踉跄着后退一步,缓缓吸了一口气,喘息着开口:“徐医生,你来缝合,我……”
突然,他感觉手术室里异常的安静。
他下意识地转头一看,赫然对上了数双饱含不同情绪的眼睛。
惊愕、恐惧、陌生、排斥……
紧绷的神经猛地崩断,被强压的极度痛苦和不适顿时翻涌而上,瞬间吞没了晏绥。
他眼前一黑,脱力“咚”地一声重重跪坐在地,捂着肚子蜷缩成虾米,不受控制地颤抖着,倒在地上剧烈反胃干呕。
被看到了。
被发现了。
他……
即便早有预料,但当晏绥真的直面这些眼神的时候,身体的反应还是超出了自己的预料。
在倒下的前一刻,虚软疼痛的身躯被人稳稳地抓住扶了起来。
如同隔了一层水膜,遥远微弱声音嘈杂响起,似乎是裴野望喊着让徐青山去缝合,让战员们处理切割下来的东西。
然后他被拉进了一个温暖坚实的怀抱里,喉咙里被灌下清凉微苦的液体,眼皮被拨开查看,随后他虚焦发花的瞳孔里映出那双深沉的、凌冽的、浓黑的眼。
眼睛的主人托着他的脸,一字一顿地说:“晏绥,你成功救下了她,你做到了,你做的很好。”
晏绥的瞳孔颤抖了一下,有湿润的液体从眼眶溢出,顺着眼角滑落。
在意识消失前,他感觉自己被按在了一个厚实的胸膛上,胸膛的主人拍抚着他的后背,令他沉沉陷入黑暗之中。
……
晏绥这次醒得比想象中更快。
他被临时安置在手术室附近一间隔离室里的干净病床上,甚至还没来得及将他送去附近的医院或是送回急诊科休养,他就已经睁开了眼。
他躺在病床上一动不动,也不发出声音,就这么睁着眼睛看着天花板。
还是在附近守着的小磊一抬眼间,突然发现晏绥睁着眼睛,吓得惊叫一声,众人才注意到晏绥醒来。
裴野望扫了一眼小磊,挥了挥手。
守在附近的陈志行和小磊会意离开,将空间留给他们两个人。
裴野望靠坐在病床上,静静地看了眼双眼空茫一动不动的晏绥,开口说:“你妹妹已经送去ICU了。”
晏绥眼珠微动。
见他的神志已经清醒,裴野望懒洋洋地开口说:“聊聊?”
晏绥像是被刺到一样凝固住,又重新恢复凝视着天花板的姿态,像块干枯的石头一样一动不动。
裴野望也耐心地等着他开口。
过了许久,晏绥才张了张口,嗓音沙哑地问道:“我会被判处死刑吗?”
裴野望诧异地挑眉:“为什么要判你死刑?”
晏绥又问:“那我会像那位‘灵知’一样,被关在研收中心吗?”
裴野望顿了顿,回道:“不会。”
晏绥沉默片刻,再次问道:“那我会像裴大你一样,在脖子上绑个炸弹吗?”
隔离室瞬间安静了下来。
裴野望眉眼锋利起来,打量着晏绥的表情。
然而晏绥还是一张望着天花板的面无表情、古井无波的脸,仿佛刚刚那接连三个夹枪带棒的问题不是他提出的一样。
片刻后,裴野望短促地笑了一声,拖长了语调说:“不会不会都不会,放心吧,什么事都不会发生。手术室里的都是自己人,而且你只是救了个人而已,脑袋瓜里整天都在想些什么?”
晏绥沉默不语。
隔离室里安静了一会。
裴野望又开口了,声音缓慢又平稳:“说实话,当时看到那些异化污染力量全都涌入你身体里的时候,我真的以为你要当场异变、或是被什么东西当做容器侵占。”
听到裴野望的话,晏绥终于动了。
他微微侧头,看向倚靠在床边的裴野望。
“然后我觉得,那又怎么样。”
裴野望看着一墙之隔的手术室的方向,颇为轻松地一耸肩:“反正不过几拳头的事。我说过能捞你出来,那无论你去了哪里,变成什么样,只要我还活着,我就都能将你捞回来。”
晏绥眼睫一颤,被子下的手指扣着床单,忍不住收紧。
他轻声问道:“为什么?”
裴野望很笃定地说:“因为我拳头够硬。”
所以不管晏绥是陷入危险,还是异变成什么怪物,他都可以应对。
晏绥偏头笑了。
裴野望也笑了,语气轻松依旧:“现在可以聊聊了吗?晏姝体内那个东西,你好像早有预料?”
晏绥眼波微动,心知裴野望是试图从相对不这么敏感的话题提起。
但是……这对他也没什么区别。
晏绥缓缓吐了口气,闭了闭眼,哑声说:“因为,这是我当年亲手给她种下的东西。”
仿佛平地一声惊雷,裴野望少见地愣住了。
晏绥在进入副本世界之前不是一个普通人吗?难道他……
晏绥垂着眼,语气平平地低声说:“小时候的我很古怪,也交不到什么朋友,好在养父母不嫌弃我,依旧对我很好。后来,我有了可以敞开心扉的玩伴,它虽然长得丑,但太过弱小,从没有伤害过人,也不会嫌弃我的古怪,所以我把它藏起来,保护它,和它玩耍。”
“再后来,我妹妹出生了,她总是喜欢粘着我,哪怕遭遇一些奇怪的事情也不害怕,甚至还让我继续带她玩……”
说到这,晏绥的嘴角微微勾起,又很快落下。
“当她知道我那个玩伴的存在后,她总是闹着让我带给她看,闹了很久。我答应了,但我没想到她见到它以后,会突然异变堕化,整个人从楼梯上摔了下去……”
即便现在回想,那也是可谓噩梦般的场面。
晏姝就这么小小一团,刚刚见到他的小玩伴,她脸上兴奋和期待的笑容都还没消失,白嫩的皮肤上就骤然鼓出数个黑红色的大鼓包。
然后那些鼓包“嘭嘭嘭”地破开,爆出数条眼熟的黑红肢体。
她身体也在诡异地扭曲抽动着,她本就站在楼梯边缘,一个错步,就不慎从高高的楼梯上往下坠。
他下意识地朝她伸出手,却根本没拉住她,眼睁睁地看着幼小的晏姝挣扎尖叫着,无力地从一层层楼梯滑落,摔跌在楼梯下。
同样幼小的晏绥连滚带爬地冲下楼梯,手足无措地围着胸口微弱起伏,虚弱痛吟的晏姝转了几圈,才想起父母老师教的知识,连忙用儿童手表拨打父母和120救护车的电话。
小玩伴同样手足无措地看着他们,像是知道自己闯祸了,在不远处不敢靠近,只缩成一团小声呜咽。
说着说着,晏绥慢慢地停了下来。目光怔怔地看着天花板,一时无言。
听到现在,还不能解释晏绥在晏姝体内种下那个东西这件事。
但裴野望适时地保持沉默,安静地等待着下文。
过了片刻,晏绥在被子下握紧了拳头,声音紧绷而颤抖。
“后来,那个人先来了。”
那个人对比起晏绥来很是高大,晏绥已经忘了那个人的脸,却还记得他手里那把锋利的长刀。
他只来得及回过头,眼睛里就被明亮的刀光刺了一下。
下一瞬,飙射的黑红血液喷溅到他脸上,玩伴被劈碎的细弱肢体四散飞弹,滚落到他的脚边,再也无力动弹。
在晏绥呆愣之时,那个人一步步朝着他们走来,然后同样对着异变扭曲的晏姝抬起刀。
晏绥几乎是连滚带爬地扑过去,张开双臂挡在了晏姝身前。
在记忆中几乎扭曲成巨人一般的人嗤笑一声,刀锋倏地一落,刀尖直指晏绥鼻尖。
他说:“小鬼,那个危险物就是你引来的吧?记住了,她会死都是因为你将那个怪物引来,怪物就不该活在这个世界上,懂吗?”
小小的晏绥浑身僵直,瞳孔放大,眼里满是逐渐逼近的滴血刀锋。
那个人注意到小晏绥的眼神,冷笑道:“哦?原来这里还有个小怪物。”
沾血的刀锋扬起,在阳光下闪过冷厉的光:“现在正好,她死了,我把你这个怪物解决掉就行了……”
后来,紧赶慢赶冲过来的梁荭和救护车救了他,那个人见有人来了,扭头收刀离开。
但晏姝已经没气了。
晏绥为了让晏姝的心脏再次跳动,在巨大的恐慌之中,下意识地捧起了玩伴被劈碎的身躯里的一块软肉,放入了晏姝的心口。
那块黑红软肉如水一般融入晏姝的心口,她呛咳一声,胸口重新有了起伏。
随后,被某种恐惧驱动着晏绥赶在梁荭和救护车来到之前,用力将她身上诡异的黑红肢体都撕扯掉,藏起来,让她看起来只是因为跌落楼梯而受了重伤。
救护车赶到,梁荭撕心裂肺地哭。
如此,晏姝活了过来,而晏绥的噩梦才刚刚开始。
一切过往浮出水面,空气中只余沉默。
晏绥短促地笑了一声,轻声说:“至于对异化污染力量的吸收,我没什么好说的,这是离开副本世界后才出现的情况,我也不知道为什么。”
片刻后,裴野望轻笑一声,语气轻快地说:“你比我想象中还厉害,你成功救下了你的妹妹,两次。”
“而且往好处想,你的手术刀终于成功修复了,可喜可贺。”
他说完,起身摸了摸晏绥的额头,又拍了一下他的脑袋,笑道:“好了,再休息一下吧,后续你妹妹还有其他志愿者还需要你呢,小英雄晏绥。”
第53章 第 53 章
这次的药物临床试验事故闹得极大, 好在事故发生在偏僻的郊区实验室,没有进一步扩大伤亡和影响。
上头的领导极为震怒,整个临床实验事故被严格溯源追责, 整个危险物材料研究小组,特别是加速药剂项目组的研究员全都停职接受调查。
赵名在实验室内的一个角落里被找到时整个人又哭又笑, 嘴里神神叨叨的看起来精神都不太正常了。他在事故里被压断了一条腿, 现在也在医院里被单独看守着治疗。
一时间整个特处局, 特别是研收中心风声鹤唳, 所有人夹着尾巴做人。
本来晏绥也会被调查组带走问话调查, 监控行踪, 但因为之前赵名硬是要求以研收中心的名义对外公布药物,抹去了晏绥的名字揽下最大的功劳,再加上实验也是赵名一意孤行推动的, 晏绥反而在这次风波彻底隐身, 清清静静地安心修养。
而这次实验室里所有药物的受害者都转移到急诊科和相应的医院开展秘密诊疗, 派来处理安抚受害者家属的工作人员好说歹说, 再三承诺一定会给受害者们提供最好的救治后,才安抚住愤怒崩溃的家属们。
年轻点的工作人员擦擦汗,小声地和同事嘀咕:“居然这么容易就劝住了?”
虽然废了不少口舌,但整个过程好像比他预想的更轻松一些。
年长的同事努了努嘴, 声音同样压得很低:“还不是因为已经有了一个手术成功的病人,那还是他们里面情况最严重的。希望肉眼可见, 当然容易安抚。”
据说做手术的医生身体不适倒下了,那些受害者家属死活要求由那位医生主刀手术, 几乎是一天问三遍那位医生的身体情况。
在焦急等待的时候, 他们还整天往那个刚从ICU转普通病房的成功救治对象那边转,逮到出病房的医生或是梁荭和晏父就一通询问, 每次都要盘问出点好消息,才能松一口气。
这不,听说今天那个女孩睁开眼睛醒了,那些受害者家属也跟着高兴,所以才更好说话。
那年长的工作人员摇头晃脑:“等着吧,这些志愿者都是圈子里有名的疑难杂症,那位医生很快就要出名了。”
就在这时,他们就见到两个年轻男人缓步从电梯走来,停在晏姝的病房门口,透过窗户往里看。
两位工作人员心里嘀咕,这是又来了两个受害者家属?
“你是……你怎么来了!”
一声暴喝突然在安静的走廊炸响,晏父从病房里走出来,对着其中一个纤瘦俊秀的青年吼道。
再次面对这个怨怼自己的养父,晏绥倒是发现自己意外地平静。
他听见自己语调平稳的说:“我来看看妹妹。”
晏父其实一开口就后悔了。
常年的惯性让他一见到晏绥就没有好脸色,也习惯了驱逐晏绥不让他靠近晏姝。但无论怎么说,这次也是他救了晏姝。
可即便如此,心底某种面子或是尊严一类的坚持也让他僵在那里,梗着脖子就是怎么也摆不出一个好脸色或是说出一句软话。
梁荭发现了病房门口的僵持,快步过来一下拉开晏父,连忙笑道:“小绥来了?身体好点了吗?”
晏绥安静地点点头,说:“谢谢,好多了,现在方便看望妹妹吗?”
“啊?小姝吗?可是她……”
梁荭也犹豫着,十几年坚持下来的惯性没那么容易打破,让她也如晏父一般下意识地抗拒着两人接触。
“哥哥……是哥哥来了吗?”
病房里传出晏姝虚弱的声音,随后是一阵悉悉索索的床被摩擦声,然后是“哐当”一声什么被撞落的声音。
“小姝!你躺好,别乱动。”
被按回病床上的晏姝喘了几口气,低声说:“我想跟哥哥说说话。”
最终梁荭和晏父都不太甘愿地离开病房,裴野望看了这两兄妹一眼,轻轻关上门。
“……”
晏绥在床边的凳子坐下,和晏姝一时相顾无言。
晏姝静静地看了晏绥片刻,缓缓笑起来:“好久不见,哥哥已经这么高,这么帅了。”
晏绥一怔,干巴巴地回道:“你也长大了。”
晏姝抿了抿唇,迟疑着轻声说:“哥哥,对不起。我替爸爸妈妈跟你道歉。”
这回晏绥是真的愣住了。
晏姝继续低声说:“因为我的缘故,爸爸妈妈这些年都对你不好……”
晏绥嗓子发涩,半晌才哑声说:“该说对不起的应该是我。”
“我知道的,我都知道。是爸爸妈妈他们……”
她顿了顿,声音放得更低:“那个时候爸爸妈妈吵架,我看到你在门外了,也都听到了。”
晏绥顿时住了。
那个一门之隔的房间内,男人粗鲁的谩骂声和女人高亢的尖叫声仿佛潮水一般从回忆里漫上来。
男人暴躁地咆哮着要马上将小晏绥送走,或者直接丢回儿童福利院,丢到哪里都好,他不想再见到这个祸害。
原本女人还在劝止,劝着劝着吵了起来,最后女人高亢的尖叫如刀一般,刺穿单薄的门板,刺入了晏绥的耳朵里。
梁荭歇斯底里地喊道:“你想把他送去哪里?当初就是你要领养他的,现在又想不负责?小姝已经这样了,你还想害谁?”
这么个祸害送出去,还想害谁?
晏绥恍惚了一下,听到自己面无异状地微笑说:“没关系,都过去了。”
晏姝连连摇头,沉默了片刻,又轻轻地说:“曾经很痛很痛的时候,我也想怪什么人恨什么人,但是我谁都怨怪不了,哥哥你没做错什么,是我吵着闹着要看它。甚至如果不是哥哥,我早就死了。”
她缓缓微笑起来,继续说:“后来我发现怨恨实在太浪费精力了,人生还有明亮的阳光、新鲜的空气,还有窗外鲜活的树木和花鸟。我既然还活着,是该好好享受每一分每一秒的时光的。”
“而现在,哥哥又像是天降神兵一样救了我。”
晏珠笑得眼睛更弯了,说:“我都想好了,等我的身体好点了,我要去上学、旅行、学医,我也要像哥哥一样,救治更多的人……哥哥以前的学习笔记还留着吗?还留着的话要能借给我吗?”
晏绥深吸一口气,略有些狼狈地侧过脸掩饰眼眶内的湿意,轻声道:“当然。”
奇异的,仿佛背负许久的巨石突然被移开,又仿佛沙漠中干渴的旅人得到救命的水源,晏绥恍然自己过去竟已经自我折磨至此。
久违的阳光和清新的风吹拂着他疲惫的心灵,在他心头焕发出清新温暖的生机。
等晏绥从病房里离开时,脚步是连他自己都未曾注意到的轻快。
然而一出病房门,他就一下被病房外里三层外三层的人潮吓到了。
裴野望像是门神一样守在病房门口,病人家属们焦急地探头探脑,小声地互相嘀咕。
听说当初给晏珠做手术的医生来了,现在他们的家人还在危险之中,他们哪里还坐得住?
好不容易安抚并劝离了众家属,晏绥擦了擦脑门上的汗,叹口气说:“也太夸张了吧。”
“不夸张。”
裴野望瞥了眼晏绥轻快的神情,缓缓笑道:“我刚刚听说了,已经有不少病重的病人开始动身来A市了。晏医生,你出名了。”
晏绥愣住,随后手机嗡嗡震动。
他接起一听,对面表明自己是上头派驻危险物材料研究小组的新任组长,他语气恭谨地说:“听组内教授说,之前药物研究之所以能推进这么快都是晏医生的功劳,不知道晏医生还能不能来指导一下药物的研发工作?当然,我在此承诺,所有研发的功劳都会原原本本地归还晏医生,等药物研发成功后,除了应有的酬劳和分成,外界所有人都会知道这是由您主要研发的。”
晏绥拿着手机,第一次意识到,自己恐怕真的是要出名了。
心头的愉悦感加倍放大,他只觉得自己仿佛被是插上了小翅膀,飘飘然的就要飞上天。
妹妹救了回来,他也没有因为自己的异常之处被追杀羁押,甚至连遭遇的恐惧排斥也微乎其微。
一切真的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
但那许多待手术的受害志愿者,很快又把他拉回现实。
无论出不出名,该做的事情还是得做。
刚休息恢复精力没多久,他们将急诊科放的号数量大幅减少,然后就拉着徐青山和苏婉忙碌着加班加点、勤勤恳恳地一个个给那些受到药剂影响而异变和堕化的志愿者做手术。
手术效果惊人。
原本家属们虽然嘴上的请求说得夸张,也同意了手术中可能会使用新型治疗手段,但实际心里并不敢抱太大期望,只想着至少能恢复到比服下的药物之前的状态已经不错了。
结果晏绥他们直接还了个治好了身上大小重病绝症的人给他们。
在看到只待术后康复就彻底痊愈的家人的瞬间,常年身处疲惫和失望之中的家属们简直不敢置信。
喜极而泣都算是比较平静的了,还有的被惊喜冲击得厥过去,直接被送去隔壁病房抢救的。
这段时间,那处被特处局临时划出来让晏绥做手术的私人医院简直闹哄哄,挤满了等待手术排期和来感谢的家属,前台更是被塞满了各种锦旗、藏了巨额现金的果篮酒水。
甚至有人当场就要给晏绥跪下,如果不是被生拉硬拽拉起来,还能给晏绥磕几个响头。
等到晏绥他们头昏脑涨地将最后一个受害的志愿者从手术室里推出来,就接到了加速愈合药剂项目组那位新任组长的电话。
对面说,按照晏绥给出的最佳主材料替代物和配方,他们已经成功研制出普通人适用的药物。
但因为之前临床实验出了极大的事故,这次他们尤为谨慎,希望让晏绥在检测过程中来看看他们的成品,再从动物实验开始一步一个脚印地走流程。
晏绥答应了,第二天一早结束了急诊科的晚班,便收拾收拾前往特处局的研收中心。
这次来迎接晏绥的几个研究员里,还是那位老教授领头。
老教授看起来瘦了许多,一见晏绥就笑呵呵地抬手拍他的肩:“不错不错,果然是年轻人,看你这么精神我就放心了。这次也还要感谢你,这药物研发出来,就是利国利民的好事啊。”
晏绥却敏锐地注意到老教授和几个研究员胸前名牌上的职级都降了。
注意到晏绥的目光,老教授不在意地挥了挥手说:“只是降级而已,已经很不错了。”
他又叹气道:“至于赵名那群急功近利的人,这么不把人命当回事,如今是身败名裂。他如今已经被免职,过段时间法院还会开庭审理他这起案件。”
想起自己曾去看过赵名,那颓靡的神色和痛哭流涕的模样让老教授想再次叹息。
求仁得仁,晏绥对赵名的结局没什么好说的。
在危险物材料研究小组转了一圈,确认研发成品没有什么问题后,裴野望突然冒了出来,将晏绥带走。
电梯间内,裴野望解释道:“因为你的那个特性,最好还是做个检查。万一你的异常是因为被当成什么容器或是祭品,早点检查出原因也好早做对策。”
晏绥犹疑道:“这里安全?”
裴野望嘴角一勾:“都安排好了,这次余局和赵名以及他们背后的人算是栽了个大跟头,短时间是不敢再有什么动作了。”
刚出电梯,裴野望就带着晏绥直往目的地去,也就是当初那位“灵知”的收容区。
熟悉的黑色细丝涌了过来,带着暖黄的光芒轻触到晏绥身上。
如果晏绥身上真有什么问题,以目前特处局的手段,只有试着让“灵知”来探寻一下……
晏绥脑子里的思绪胡乱翻涌着,还没等更多细丝连接到身上,刺耳的警报声突然在整间房间内响起,闪烁的红色灯光昭示着不祥。
“不好,‘灵知’暴动了!”
研究员们满头大汗地扑上操作台,开始启动应急操作。
之前的所有监测数据都很平稳,她怎么会突然暴动?
第54章 第 54 章
所有人都被“灵知”这突如其来的暴动惊到了。
刺耳的警报不断回响, 警示的红光在房间内胡乱闪烁,监控屏上各项数字也在疯狂地跳动着,研究员焦急地在操作台上四处奔忙, 而裴野望已经进房间将晏绥拽了出来。
隔着透明的玻璃,能看到巨大的铁“棺材”轰隆轰隆地震颤着, 无数黑色的细丝从“棺材”崩裂的缝隙挤出来, 挣扎着四处拍打挥舞。
在精神层面上响起的尖叫撕心裂肺, “棺材”内的人在里面扭曲着翻滚, 痛苦地哀嚎……
突然, 宋泰惊叫一声:“裴大, ‘灵知’好像感应到了什么东西!”
观察室内的某台特殊传译仪器上的屏幕如接触不良般闪烁着,几个字几个字地僵硬地往外弹跳。
——世界已经毁灭多次,副本世界里的无数碎片就是曾经破灭世界的倒影……
晏绥眼睛睁大。
弥霍斯所说的崩毁的世界, 原来是这个意思吗?
最后一个字在屏幕上闪烁了几秒, 所有字体赫然崩溃, 散成无数雪花粒子。
宋泰突然惊恐地嚎道:“裴、裴大, ‘灵知’她疯了……不,不是,她堕化了!”
玻璃幕墙后,“灵知”疯狂地攻击“棺材门”, 肿胀青紫手臂从变形的缝隙中伸出,在空气中用力抓挠着。
观察室里乱成一团, 宋泰哆哆嗦嗦地点开内部通讯,冷汗津津地问道:“报告, ‘灵知’出现堕化现象, 是否进行无害化……”
“咔”地一声,裴野望摁灭了通讯。
宋泰愣愣地看向裴野望, 突然发现“灵知”紧闭的大铁门突然开启,一道人影闪身进去。
宋泰大惊:“晏医生!他怎么进去了?!”
裴野望冷嗤了一声,说:“医生就在这里,他还没下定论,谁都不能判她死刑。”
说话间,他用力按了按“棺材门”的控制按钮,却发现“棺材门”已经被彻底扭曲破坏,无法通过控制台操控打开。
晏绥手中寒芒一闪,直接切断胡乱挥舞拍来的发丝,伸手就去扒那扇巨大的“棺材门”。
但他的力量在机械面前到底不够看,拉了几下都没能拉下来。
这时,身后就伸来一条强健的手臂,“咵嚓”一下就将那扇“棺材门”直接扯了下来。
疯狂抓挠“棺材门”的“灵知”顿时如濒死的鱼一般从“棺材”里滑脱而出。
凌乱濡湿的黑发下,女人青紫的身躯肿胀变形得不成样子,她四肢胡乱地扒着地板,像条大蜥蜴一样扭曲地在地板上爬动,直冲晏绥和裴野望袭去。
“嘭”地一声,裴野望利索地摁住她,按照晏绥的指示将她翻过来正面朝上,将她的双臂交叉摁在身前,然后用束缚带一圈圈将她四肢牢牢捆住。
来不及去找个无菌的手术室了,只能现场抢救。
晏绥勉强清理出一片相对干净的区域,跪坐在地用器械强行固定住她的脑袋,随后用宋泰他们送进来的酒精一遍遍擦拭她的眉心。
她堕化异变的核心就在脑部,只要将它切除……
冰凉锋利的刀锋一触及“灵知”的眉心,她整个人猛地剧烈颤抖了一下。
还好晏绥提前用器械固定住了她的脑袋,这一刀并未落偏,稳稳地刺入皮肉之中。
反倒是“灵知”不知怎么居然从束缚带里挣脱了一只青紫的手,死死地拽住了旁边半蹲着的裴野望的手腕。
那只手力气出奇地大,裴野望正想将她的手重新塞回束缚带里,突然听到脑中响起一道嘶哑的女音。
他一愣,下意识地抬头,就对上了“灵知”极力往他的方向移动的眼珠。
那双眼珠暴突而出,里面的疯狂和渴切的神色几乎要随着两颗眼珠从眼眶滚落。
而裴野望脑海里,那道女音重重复复着一句话:“灭世的主宰已然诞生,当三份身体齐聚,祂就会苏醒……这是最后一个世界……是最后一次,从毁灭的主宰手中救世的机会。”
什么……?
灭世的主宰已经诞生了?什么时候?在哪里?三份身体是什么?
晏绥的手术刀深深地没入眉心,那把薄脆的刀片奇异地越过坚硬的头骨,直入“灵知”大脑,刺入了某个异常混乱肿胀的地方。
只一瞬,“灵知”两眼一翻,拽着裴野望的手一松,彻底失去知觉。
裴野望动了动发僵的手指,抬起头,对上了观察室玻璃外数张惨白的脸。
“灵知”身上的感知神经线并未完全扯落,刚刚那不停重复的话语,同样显示在了观察室的电子屏上。
而这个特殊传译仪器的数据是直通最顶头那位领导的。
果不其然,不过几个呼吸后,观察室的电话和各个通讯口就剧烈地“叮铃铃”响起来。
研究员开始手忙脚乱地接通讯和电话,他们还未彻底从消息中反应过来,就要应付各方人员和领导的询问,脑袋都快要炸了。
裴野望收回视线,落在了专注手术的晏绥身上。
观察室内的混乱仿佛与他无关,他也没有分出一丝的注意力给那边,只专注地盯着手里“灵知”的脑袋,小心又快速地切割着。
裴野望看了晏绥一会,心又慢慢沉静下来。
很快,晏绥手术刀狠狠一划拉,凌空剔出了一大团仿若大脑形状的透明胶质物体。
但仔细看去,哪里是什么胶质,分明是一大团盘旋在一起的扭曲蠕动的透明蠕虫!
当这团看起来并无实体的蠕虫被剔出,“灵知”的颤抖和异变也彻底停止。
她的面容显露出从未出现过的平静,胡乱飞舞拍打的发丝失去了末端的光点,就如普通发丝软软地垂落。
与此同时,她四肢的肿胀也在缓缓退却,暴起的青筋血管也渐渐消退。
晏绥松了一口气,反手将蠕虫甩进准备好的标本盒里,嘴角微翘。
很好,最危急的病灶切除,剩下的只需要先稳定她的状态,再将她送到急诊科再做几个小手术就治好了。
而观察室里,正努力应付问询的宋泰突然愣住了。
他看着仅剩的屏幕数据,张大嘴巴说不出话来。
“灵知”的能力……消失了?
……
“灵知”能力消失,以及能力消失前得出的两个信息,接连两个爆炸性的消息仿佛巨型炸弹,炸得整个不可名状圈翻天覆地。
“灵知”刚在急诊科做完手术就被带走,包括当初晏绥剔出的那团蠕虫,通通都被研收中心以最高研究机密处理。
大量战员和研究员涌入急诊科,试图找到那位已然诞生的主宰的踪迹,然而他们几乎将急诊科翻个底朝天都一无所获,只能将急诊科的所有资料拷贝一份带走,无奈离开。
裴野望这几天也不见人影,似乎忙碌着开各种会议,应付各种问询。
这天,晏绥刚刚巡视完病房,突然发现今晚万里无云,月亮又圆又亮,窗外的树木楼宇沐浴在清亮的月光之下,静谧平和。
世界仿佛一如往常,然而已然进入了毁灭的倒计时。
他静静地站在走廊里看了片刻,就回到导诊台将记录本放好。
“妈妈!”
小七弹射一般冲过来,牢牢抱住晏绥的大腿。
经过这些日子,苏婉和徐青山也没那么害怕小七了,徐青山甚至还调侃了一句:“这可是男妈妈,这么喜欢男妈妈吗?”
小七脆生生地回答:“最喜欢妈妈了!”
晏绥无奈,屈指一弹小七的额头。
小七一手捂住额头,嘿嘿地对他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
晏绥已经懒得纠正了,男妈妈就男妈妈吧。
但今天小七的粘人程度提高了好几个级别,几乎是晏绥走到哪里,她就挂在他的腿上跟到哪里。
晏绥注意到了她的异常:“怎么了?”
小七抱紧晏绥的大腿,依恋地把脸埋在他的白大褂上不停地蹭,心里暗暗撇嘴。
那个红色的大坏蛋来了,她要保护好妈妈,千万不能让他靠近妈妈。
然而小七能有多少社会经验,满肚子的话还是三两下就被晏绥套了出来。
红色的大坏蛋,裴野望?
但他刚刚巡了整栋楼,没有发现人啊?
想了想,他又看向急诊科大门外洒满世界的光辉,若有所思。
片刻,急诊科天台那扇厚重的铁门被推开,晏绥探出一个脑袋,果然发现了独自一人待在天台的裴野望。
袅袅的白烟从背对着晏绥的宽厚背影处升起,又被天台上的狂风吹散。
那个之前只是点着烟看看的男人回头看来,那一瞬间看来的眼神非常难言。
晏绥原本以为他会说些什么,但他只是眉眼疏淡地低头抽了一口,缓缓吐出烟雾。
晏绥陡然发现裴野望领口居然系上了领带。
他像是刚从某个正式会议场合上离开,被强健肌肉撑得略微紧绷的灰黑色衬衫上,一条暗红色的领带顺着胸肌的弧度垂落,原本整整齐齐的领口已经被主人不耐地扯松,露出深邃的锁骨和胸前一小块鼓胀饱满的皮肤。
对上裴野望在烟雾中显得越发浓黑的眼眸,晏绥眨了眨眼,又眨了眨眼,慢吞吞地说:“苏婉在下面切了橙子,裴大要来吃吗?”
裴野望懒洋洋地说:“你们吃,不用管我。”
“很甜的,我尝过了,你也试试吧。”晏绥坚持道。
不知为何,他很想将裴野望从被月光和烟雾笼罩的孤寂氛围中拉出来,拉回到鲜活的人世间。
裴野望定定地看了晏绥片刻,轻笑一声,低头抽完最后一口烟,将烟蒂摁灭在自己带上来的烟灰缸里,“那走吧。”
晏绥看着裴野望拎着烟灰缸一步一步走来,视线不可避免地再次被那条暗红色的领带吸引。
之前就觉得领带很适合裴野望,没想到真的等他系上了,居然这么的,这么的……
像是被蛊惑了一般,隐蔽的、难言的思绪像是沸腾的气泡在脑海中翻涌,神经电流在身体里流窜着,让晏绥下意识地伸出手。
然后在裴野望经过他身边往下走的时候,一把拽住了他松垮的暗红色领带。
裴野望脚步一顿。
他垂眸睨着晏绥,脸上难得没有带笑,某种极为危险的感觉摄住了晏绥。
晏绥却没有躲闪,体内的热血和冲动叫嚣着,让他迎着如刀锋般的刺激昂起头来,不闪不避地直视着裴野望。
极度危险和暧昧之下,裴野望笑了一下,抬手摁住晏绥的后脑勺,对着那张略带肉感的菱形唇重重地亲了下去。
整个世界都仿佛陡然静止了一般,枝叶的哗哗声消失不见,流动的风凝滞不动,就连月光也似是僵冷地照着大地。
下一瞬,更为滔天的狂风携着剧烈的摇晃的枝叶摧折声,卷着无数残枝落叶狠狠地撞向天台门□□叠在一起的人影。
然而晏绥只略微睁圆了眼睛,然后果断地伸手抱住了裴野望的脖子,主动张开嘴迎接裴野望的入侵,加深了这个吻。
楼下的急诊大楼似乎骤然灯灭,传来隐约的玻璃破碎和尖叫声,然而再多的混乱,都无法分开深深拥吻的两人。
狂风恐怖越加摧折,气流尖锐流动的声音仿若什么怪物的气急败坏的疯狂尖啸。
直到不知从何而来的尖锐铁棍和无数玻璃碎片被风裹挟着,直冲着裴野望的脑袋而来,他才猛地抬手,“啪”地牢牢抓住这根铁棍,然后反手一扫,将所有玻璃碎片扫落在地。
黏在一起的唇瓣终于分开,在急促的呼吸声中,裴野望摩挲了一下晏绥的通红微肿的唇瓣,喉间发出低低地笑,笑得晏绥耳朵发痒。
只听他慢条斯理地说:“果然很甜。”
第55章 第 55 章
等裴野望和晏绥两人慢吞吞地从天台上下来时, 发现急诊大楼里的混乱程度比他们想象中更夸张。
整栋楼的玻璃和灯泡全碎,窗帘破烂地垂落在地,大门歪斜地打开着, 各种仪器、医疗物资和纸张乱七八糟地歪斜散落一地,被风吹得四处飘飞。
病房里今夜的病人晕厥在床上, 急诊大厅的导诊台也歪斜地倒在地上, 好在苏婉他们和今夜值守的战员们已经分别躲在了安全舱里, 没有受伤。
整栋大楼完全就是一副受灾后的凄惨景象, 像是某个东西发疯泄愤一般将一切搅成一团, 再胡乱将所有东西都破坏殆尽。
挂号系统没有弹新的挂号信息, 手术后的小七也无法在短时间内造成这么大的破坏。
他们在仔细排查过整栋急诊大楼后,发现这种夸张的景象根本不是任何一个危险物或是高阶存在造成的。
那么这场混乱的始作俑者是谁,已经水落石出。
虽然觉得莫名其妙, 但混乱的急诊大楼总得收拾。
战员们重新出动, 蛰伏在急诊科外的战员也携带光源和各种设备前来帮忙。
裴野望刚扶起倒塌的导诊台, 突然一侧身, 在众人的惊呼中一把抓住自上而下坠落的尖锐灯管。
晏绥微微一顿,拿着扫把快步上前查看,发现裴野望果然又是油皮都没破。
这已经是第五次了。
被翻搅得一团混乱的急诊大楼对裴野望来说,莫名其妙地变得步步杀机。
裴野望将导诊台推好, 扔掉手里的灯光,似笑非笑地问道:“祂这是在发什么疯?”
没人知道祂在发什么疯。
总不能是因为晏绥和裴野望亲了个嘴吧?
裴野望话音刚落, 一大片还未被清扫的碎玻璃呼啸而起,凌厉地向着裴野望袭来。
再一次将所有玻璃扫下, 晏绥无奈地叹了口气:“裴野望, 要不你先离开?”
先不说这些乱七八糟的袭击,光是刚扫干净的地板上又撒了一地的碎玻璃, 也有够让人生气的。
“好吧。”
裴野望倒是很好说话,他笑了笑,又低头重重地亲了一下晏绥的嘴,然后迈着大长腿潇洒地往急诊大厅外走,留下一地“呯铃哐啷”的凶器。
晏绥:“……”
众医护和战员:“!!!”
小七尖叫一声,扑过来抱住晏绥的腿,泪眼汪汪地说:“妈妈,你不要被红色的大坏蛋抢走。”
晏绥面不改色地拍了拍小七的脑袋,转头对上一双双震惊的眼睛,只挑了挑眉说:“继续收拾吧。”
众人面面相觑,又看了看裴野望离开时一路的凶器。
不是,裴大难道是因为和晏医生亲嘴所以被祂攻击?
这是什么刺激又变态的剧情展开?!
裴野望离开后,果然没有再发生任何怪事。
晏绥无视了所有人偷偷瞟来的古怪又好奇的目光,径直忙碌着收拾着急诊大楼。
日子就这么继续平静地过着,自从那晚的亲吻后,一切的发展像是水到渠成。
晏绥和裴野望仿佛心照不宣一般,在表面上的相处方式并未有太多改变,但在私下相处的时候,两人之间那层无形的隔膜已经被彻底打破。
但虽说如此,但裴野望显然越来越忙碌,急诊科里经常见不到他的人影。
这天,晏绥下班后换下白大褂,缓缓吐了口浊气,缓步往急诊大楼外走。
“晏医生!”
身后传来徐青山略有些慌张的喊声。
晏绥回头,就见苏婉和徐青山你怼一下我我怼一下你,两人期期艾艾了一阵,终于像是下定决心了一样,一起喊道:“晏医生,生日快乐!”
“虽然你不过生日,但我们还是想要给你送个祝福!”
晏绥微微顿住,然后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谢谢你们。”
路上遇到的战员们也纷纷跟他说了一声生日快乐,直到踏出医院区域,晏绥低头看了眼手机,发现里面还是静悄悄的。
裴野望去了外省出差,据说是处理一起高阶存在袭击的灾害事件,也不知道他那边怎么样了。
晏绥摇摇头不再多想,打车去了A市郊区墓园。
在墓园门口买了一大束百合和一些祭拜用品,他抱着满怀的东西,慢吞吞地往亲生父母的墓地走去。
自从他得知自己的身世以后,便主动拒绝了梁荭和晏父为他办的生日,而是请求他们带他去祭拜生父生母。
后来晏珠出事,梁荭和晏父忙得焦头烂额,他就自己来祭拜,年年风雨无阻。
然而在快到自己父母墓地的时候,晏绥见到了意想不到的人。
屈膝静静坐在墓前的裴野望也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他,两人大眼瞪小眼片刻,裴野望才起身问道:“今天不是你生日吗?你怎么在这里?”
晏绥指了指裴野望所在往下两排的墓地,说:“我来祭拜父母。”
裴野望微怔。
他知道晏绥是被收养的,却未曾注意到晏绥父母的忌日居然就在他生日这天。
而且晏绥的生父生母居然就埋在这里?
这就意味着……
裴野望喉头发紧,喉结微微滑动一下,站起身垂着眸望着他:“你从小就有异能?”
晏绥怔住。
他咽了口唾沫,低下头有些狼狈地低声说:“……对,其实我眼睛的能力是从小就有的。”
顿了顿,他轻声问:“为什么突然这么问?”
他以为这个东西已经是心照不宣了。
裴野望三步并作两步走到晏绥身边,按住他的脑袋呼啦了一下,语气随意:“因为我也是二十六年前的今天得到了异能,在那场巨大的灾难里。”
晏绥一愣,倏地抬头看向他。
裴野望神色平静,还对他笑了笑,轻描淡写地说:“当初混蒙界里的未知存在突然降世,异化污染力量出现,造成巨大的灾难。我和我的父母就在受灾现场,多亏了他们,我才能活下来,后来也发现自己身体里多了这股力量。”
他们竟如此相似。
晏绥一时觉得心里酸涩难言。
当了二十六年的异类,今天才发现原来异类不止自己一个。
在晏绥发呆的时候,他手里的香被裴野望伸来的手拿走三支。
晏绥回过神,就见裴野望双手举起香,恭敬地给身前两个墓碑拜了三拜,然后将香插入小香炉中。
晏绥迟疑:“你……”
裴野望笑道:“见见父母。”
他仔细看了看墓碑上的照片,笑道:“你长得像阿姨。”
晏绥笑了笑,静静地看向黑白照片上笑容乖巧甜美的女人。
裴野望的父母保护了他,他的母亲也一定也是拼尽了全力才将他生下来。
上完香,等晏绥简单料理完墓前的事情,裴野望一拉晏绥,将他拉到上面两排的墓碑前,对着墓碑上两张照片笑道:“老爸老妈,你们看,这就是我对象,长得好看吧?”
晏绥一哽,感觉一股热意轰然从心底生出,烧得耳朵热烘烘的。
但这感觉不坏。
裴野望更是难得显露出一丝孩子气,笑吟吟地拉着晏绥对着墓碑絮絮叨叨。
晏绥心想,他们曾经的感情应该很好吧……
他下意识地看向墓碑,发现裴野望父母的忌日居然和自己父母忌日一模一样。
他记得这一片墓地里葬的都是当年那场灾祸里遇难的人,当初自己生母正好在预产期,艰难生下自己后,和生父一前一后撒手人寰,后来他才被送进福利院,然后被晏父和梁荭领养。
裴野望的父母也是在那场灾祸里遇难的吗?
两人在墓前静立片刻,裴野望低头看了眼时间,起身说:“抱歉,没注意时间,但现在还来得及,要跟我走吗?”
裴野望直接把他带到自己家。
他的家位于A市市中心,宽敞的一个大平层,黑白灰的简洁装修很是冷静利落。
裴野望进厨房捣鼓了一阵,端出了一个大得很夸张的双层蛋糕。
面对晏绥怔愣的视线,裴野望笑道:“给你补个大的。”
但是这蛋糕也太大了吧……
晏绥有些哭笑不得,心底却抑制不住地升起一股暖烘烘的热意,灼得他鼻腔酸软。
他安静地看了看这个巨大的蛋糕,笑了起来:“谢谢,我很喜欢。”
然而蛋糕实在过于巨大,两人实在搞不定,于是晚上上班的时候将没动过的部分带去急诊科,请他们一通帮忙解决。
果然爱情的力量就是强大啊,让本来不过生日的晏绥都吃起了蛋糕。
苏婉捧着香软的蛋糕,咬着勺子偷偷瞄大厅角落里的裴野望和晏绥,忍不住曲肘捅身边的埋头苦吃的徐青山。
啧啧,两个人又凑到一起了。
“啊?怎么了?”
徐青山茫然抬起脑袋,也不知道那些蛋糕被他吃到哪里去了,奶油站在他的下颚骨上,让他嘴巴微张的样子看起来傻透了。
苏婉在心里翻了个白眼,挖了一大口蛋糕塞进嘴里。
傻逼直男。
……
裴野望越发忙碌了。
偶尔晏绥听到战员们的交谈,似乎又是哪里爆发了不可名状之物导致的大灾害,幸好裴大及时赶到才没有让事态更加严重云云。
身为一个医生,晏绥也帮不上什么忙,只能尽可能多想办法改良战员们的装备,多多往研收中心跑,希望能减轻战员们的压力。
还有那些来求医的绝症患者实在太多,还需要在急诊科上夜班以及治疗医科研组病人的晏绥实在无力应付,干脆在医科研组里将那群经验丰富的医生拉过来培训一番,主要是如何处理利用一些相对温和适用的危险物材料用作手术治疗中。
医科研组的医生们学得很快,在晏绥的指导下主刀了几场手术,效果惊人。
随后,经过多轮反复实验,专利等手续也都通通办好,便将采用处理过的含珠鳗粘液为替代主材料的药物正式更名为HZM1型药片,开始进入审批上市流程。
而这个消息被某个嘴快的医科研组医生说漏了嘴,经由患者和患者家属的嘴广泛传播,又引发了圈子里小小的震动。
时间一长,晏绥的名声越发响亮。
但是,这些消息显然碍到一些人的眼了。
合气药业的孙总面无表情地看完了手下的报告,问道:“我们的抗癌药物研发得怎么样了?”
下属小心地说:“还在临床实验中,目前药物在临床表现非常好,很快就能完成实验进入审批流程了。”
说着,他的脑袋埋得更低:“只是,当初我们为了抢夺这个A国最新的专利成分投入了太多,定价实在降不下来……”
而他们打听到的这个突然冒出来的HZM1型药片的定价一盒才三位数出头,这简直是对他们研发的新药物的全方位地打击。
孙总冷笑一声,将手里的报告丢在桌面上:“担心什么,他们的药能不能上市发售还是个问题呢。”
第56章 第 56 章
这天, 晏绥接到医科研组赵维康教授打来电话,对方问道:“近期有个影响力很大的国际医学论坛在A市举行,他们把邀请你参加并发表演讲的邀请函发到研收中心来了, 你有兴趣参与吗?”
晏绥发窘,发表什么讲话, 他自己听着都脸红。
他一个刚刚拿到执业医师证的小新人, 去这种地方实在不合适。
他开口拒绝, 赵维康沉默了一会, 说:“晏医生你不参加也好, 那我就回绝那边了。”
晏绥听出了什么, 问道:“等等,发生什么事了?”
赵维康顿了顿,叹了口气, 语带歉意地说:“之前研发的HZM1型药片药效太过惊人, 审核机关很谨慎, 很多有些业界大拿也有疑虑。还有先前晏医生指导我们组医生的手术效果太好, 上头希望能面向全国推广,但因为危险物材料的特殊性,我们没办法马上推广以及接纳参观学习。所以,现在医学界有了很多关于你身份和医学水平的攻击和中伤……”
晏绥懂了。
新型的、未知的手术治疗手段的推广和革新是无法阻止的, 但某些人想要拿他的身份大做文章,一举将HZM1型药片打入深渊还是可以的。
而他确实也只是个刚毕业没多久的执业医师, 只要对方抓着这点大做文章,特处局也无法做出什么有效的反击。
这次的医学论坛特地给他寄邀请函, 显然居心不良, 说不得就摆了一场鸿门宴等着他一脚踏进来。
晏绥嘴角勾了勾,语气轻快地说:“那我去澄清一下好了, 赵教授你把邀请函发过来吧。”
赵维康再三确定了晏绥可以参加,没有丝毫勉强,才把邀请函发过来。
A市的地标建筑国际大厦,二十一层整层的宴会厅都被布置得灯火通明。
一位位或老态龙钟或精神矍铄的医学界大拿到场,现场很快响起各种问好和寒暄的声音。
合气药业的孙总迈步走入会场,低声问身边的助理:“那个晏绥确定会参加吗?”
助理回道:“已经跟主办方确定了,而且他也答应了上台演讲,流程里已经加进去了。”
孙总扫了一眼到场的人,在心底嘲讽一笑。
不知道有多少人是冲着晏绥来的,不仅有国内外顶尖的医生教授和研究员,就连A国那几个眼高于顶的实验室负责人也来了。
他也不需要做什么,一个初出茅庐的毛头小子,到时候面对下面乌泱泱一大群前辈大佬,只需要安排几个尖锐的问题,足以让他彻底下不来台,在那个什么H什么的药剂名声上撕扯出一个大洞。
晏绥在国际大厦前下了出租车,整了整自己提前买好的浅灰色西装,平静地迈步进入这栋高耸入云的建筑。
没想到刚一进国际大厦,就在电梯里遇到了熟人。
对方愣了几秒,马上走进电梯,扬起一个笑脸:“晏绥,还真是你啊。”
晏绥回以微笑:“齐丘,好巧。”
齐丘不着痕迹地扫过晏绥全身,目光在他空荡荡的腕间打了个转,意味不明地笑了起来:“待会要上去演讲的那个晏绥真是你吗?看来你放弃了吴老的硕博连读名额还真是明智之举,这么快就飞黄腾达,直接上台给吴老演讲了。”
晏绥笑了笑,目光清澈,脸颊上的酒窝乖巧得不行:“还行,你应该也混得不差吧?毕竟因为我放弃了名额,你才得到吴老的硕博连读名额,想来是春风得意事事顺心啊。”
齐丘脸色骤变,想起吴老总是不经意间表露出对晏绥放弃名额的惋惜,不由冷笑一声:“你等着吧,还研发药物革新医疗手段呢,今天到场的都是些大人物,就算你提前准备好了演讲稿,等到提问环节的时候一样能揭穿你们的谎言,扒下你们光鲜亮丽的皮!”
说完,他当先一步走出电梯,昂着下巴走进会场。
晏绥看着他的背影,哑然失笑。
这是将他当成炒作营销的虚假学术明星了?
他摇摇头,刚迈步走入会场,就感觉到各种意味的视线直直地朝他射了过来。
似乎有不少人想要找他攀谈,但晏绥是卡着论坛开始的时间来的,他们也只能看着晏绥被主办方的工作人员引到座位上落座。
晏绥看着这被安排到第一排的座位,左边是全国医师协会会长,右边是某位药监局的大领导,顿时心下汗颜。
但临到头再换位置实在太显眼了,于是他也只能对两位头生白发的老人回以微笑,然后在众人的视线里硬着头皮坐下。
这次国际医学论坛的主题就是交流分享目前最前沿的技术、器械和药物研究,前面上台分享的不少教授和实验室研究员都是业内大名鼎鼎的存在,越发显得晏绥这个名字在其中的尴尬。
等到主持人念出他的名字,晏绥站了起来,会场里顿时响起了一阵嗡嗡的讨论声。
等他走上台,在演讲台前站定,下面众人看清晏绥可以说是年轻稚嫩的脸时,有不少并不知道他长什么样的人顿时惊哗出声,随后议论声更大了,连开场的礼貌掌声都忘了给。
听着周围人不敢置信地四处询问确认台上的人是否就是那个晏绥,齐丘低下头,嘲讽地笑了。
晏绥倒是平静依旧,镇定地打开自己提前准备好的ppt开始演讲。
“大家好,我是本次演讲者晏绥,接下来我将为各位讲解最新研发的HZM1型药片以及新型手术治疗手段。”
清润好听的嗓音透过麦克风传遍会场,简洁利落的开场白原本还嘈杂不已的会场渐渐安静下来,
无论他是否有真材实料,这淡定沉稳的台风就足以让人高看一眼。
还有不少人稍微坐正了一些,打开录音和笔记,打算记录下所有相关的信息。
毕竟晏绥演讲中提及的两个主题也是他们非常关心的内容,目前市面上关于这个神秘药剂和手术方式的消息都太少了,如今也算是第一次正式向业内披露相关细节。
“……HZM1型药片是基于我们实验室发现的新型物质HZM研发的,我们在这种成分上发现了极大的可能性,后续还可能继续研发推出2型、3型针对不同病症的药物……”
晏绥从容不迫、侃侃而谈,仿佛下方坐着的不是业内地位比他高出许多的前辈,而是普普通通的平辈,让期望着他能在演讲时出大丑的人失望无比。
终于到了交流提问环节,晏绥低头喝了一口水,微笑看向第一位提问者。
拿到麦克风的是个头发花白的老教授,他皱着眉问道:“你这个HZM物质究竟是怎么发现怎么提取出来的?我翻遍了各个期刊,没有任何论文提及这种物质,你们怎么保证安全性?”
晏绥平静地回道:“这是由我们实验室培育出的一种新型菌种里发现并提取的,关于这种物质和研发的药片,我们有完整的安全检测和实验流程,这些全都已经提交给官方审批,安全性毋庸置疑。”
他也不算是说谎,对含珠鳗粘液的处理有一道工序就需要通过一种菌种进行吸收分解,再对菌种内进行提取吸收过的粘液,勉强也能算是从这种菌种里获得原料。
接下来连续提问的几个问题都极为专业尖锐,但晏绥通通都条理清晰地清晰正面地解答他们的疑惑,让许多人都在心底暗暗点头。
终于,那位满头金发的A国实验室负责人西蒙站了起来,张口就是一连串的英语。
在场大多是年纪大了的前辈,都在为这听不懂的话而面面相觑。
而听得懂的孙总却忍不住窃笑一声。
都不用他安排的人来,这些眼睛长在天上的外国佬果然先憋不住了。
西蒙语速很快,像是机关枪一样的话很直白,翻译过来就是:“按你刚才所说,这种HZM物质难以置信地完美,简直是神的造物。但是据我了解,你只是一个刚刚从大学毕业的医学生,刚刚才考过了本国的执照,我想知道是什么让你放弃了原本的硕博连读计划,在这短短时间内发现这种物质、研发这个HZM1型药剂,还能开创改良新型手术方法?你原本的硕博导师都未必有你现在的成就吧?”
顿了顿,他声音扬起:“我现在合理怀疑你有造假的嫌疑!”
听得懂的人顿时一片哗然。
齐丘也忍不住看向台上神色不变的晏绥,原本发沉发酸的心底又幸灾乐祸了起来。
说完,西蒙冲着身边的翻译扬了扬下巴,示意他将自己的话翻译出来。
然而那位翻译才刚站起身,晏绥就一抬手,止住了翻译试图翻译的动作。
那位翻译被晏绥的气势一压,差点直接跌坐回去,话语也堵在了口中。
晏绥微微一笑,不卑不亢地用中文回道:“感谢西蒙先生的提问,我确实只是一个普通的执业医师,也是我国千千万万奋斗在一线学习成长的执业医师之一。吴元教授是一位非常令人尊敬的医学教授,他在我国医学界的贡献毋庸置疑,而我只是出于个人原因,提前成为一名奋斗在一线的急诊科医生。至于我如何研发药物并革新手术方法……”
他笑了笑,轻松地耸了耸肩:“先不说有一整个实验室团队协助帮忙研究,只说牛顿都能因为一个苹果发现牛顿定律,那我为什么不可以呢?”
说完,晏绥在会场骤然响起的轻微笑声中微笑地看向那位翻译,用流畅的英语说道:“麻烦将我的话翻译给这位西蒙先生吧。”
第57章 第 57 章
听着翻译压低的声音, 西蒙盯着台上微笑的晏绥,心底止不住的恼火。
这个晏绥,明明就会说英语, 却故意用中文回应自己,这算什么?看不起他吗?
一个C国的黄毛小子居然敢看不起他?!
还拿牛顿作比较, 他配吗?
西蒙从鼻腔里喷出一股气, 冷着脸说:“你又如何证明这些成果属于你, 而不是你身后的实验室?”
晏绥反问:“西蒙先生又如何证明这些成果不属于我?”
西蒙轻蔑地高声嘲讽道:“就凭你一个大学本科毕业的学生?就凭这几个月的时间?脑子正常的人都不会相信吧?你有什么证据能证明?而且谁知道你那些实验数据是真的假的, 别是为了成名拿病人的生命安全开玩笑吧?”
说完, 他碧绿的眼眸阴狠的狼, 直直射向晏绥。
只要这个黄毛小子开始列举证据,他就可以不断质疑,要么揪出那个HZM物质的漏洞, 要么尽可能地将这种HZM物质的来源挖出来……
“我已经说过了, 我们实验过程和数据全部公开透明, 你不相信就不相信吧, 我也没办法。”晏绥挑了挑眉,漫不经心地回道。
他才懒得跟西蒙玩什么自证。
说完,还不等西蒙再次发难,晏绥便笑眯眯地抢先开口:“感谢西蒙先生的提问, 有请下一位提问者。”
西蒙眼睛一眯,却怎么也不肯将话筒还给工作人员, 目光露出一丝咬中猎物咽喉的凶狠:“怎么?你连证据都拿不出来?看来你确实是个弄虚作假、沽名钓誉,拿全部患者、全人类的性命当垫脚石的无耻之徒……”
“够了!”后排一个年轻人唰地站起来, 愤怒地用英语高声说:“不许你诋毁晏医生和HZM1型药片!当初我母亲去应征了志愿者, 就是吃了这个药她才彻底好转,我就是一个实证!”
西蒙轻蔑地说:“你是个托吧……”
然而西蒙话音还没落, 后排居然又站起来了十多个人,男女老少都有,都在共同声援着晏绥。
西蒙眼里渐渐染上不可置信。
这个国际医学论坛在业界非常专业,邀请函的发放很严格,也证明了能参加这个论坛的人都在医学界举足轻重。
这样的地方晏绥插一两个托还有可能,但这么多人……
难道是C国官方故意捧这个黄毛小子……
想着,西蒙阴狠的目光扫向坐在第一排的众位C国领导高层。
晏绥倒是不意外,这种惊人的药物临床实验很多业内都能收到风声,在不确定后续的稀缺性和售价的情况下,将自己已经没有治愈希望的家人送来试一试的人还是不少的。
“感谢大家的支持,大家也不必生气激动,只是我也没想到西蒙先生脑子看起来很正常,却能在没有任何依据的情况下说出这么……不经大脑的话。”
晏绥轻松地耸了耸肩,笑容扩大,脸颊上的酒窝若隐若现:“西蒙先生有这个功夫质疑我,不如先把精力放在突破贵实验室刚刚提及的新型物质的应用难题?我想届时全人类都会感谢贵实验室研发的药物。”
被晏绥一番连讥带讽,西蒙面皮涨红。
他还想说什么,被接到授意的工作人员颇为强硬地将话筒拿走了。
还讲究一点体面的西蒙在原地站了一会,终究还是黑着脸坐下了。
这让期待西蒙能大闹一场的孙总大失所望。
提问只剩下最后几分钟的时间,既然这个西蒙这么不中用,那他就得动手了。
孙总低头发出指示,示意他安排的人准备提出更尖锐的问题。
这时,话筒到了一个苍老但有力的手中。
一个瘦小的老人从座位上站了起来,锐利的目光直视着讲台上的晏绥,开口问道:“你所说的新型手术方式具体是什么原理?为什么一直无法推广学习?”
认出他的人不由交头接耳。
他就是被晏绥放弃了硕博连读名额的导师,吴元教授。
晏绥微怔,随后神色缓和下来,微笑道:“吴老,我现在就为你,也为在场的众多前辈老师解释。”
他谦和的态度赢得不少人的好感,待晏绥将他对危险物材料的理解以及利用灵视异能在手术中的感悟整理汇总,并辅以实际案例简单讲解时,渐渐的,现场所有临床经验丰富的医生教授们的目光都变了。
他们都意识到了这种新型手术方式背后的价值,孙总却有些坐立不安。
晏绥说完了没,他安排的人还没轮上提问呢。
但庞大的知识和信息怎么可能几分钟就能说完?
当晏绥卡着交流提问结束的时间停下的时候,下面甚至有人出声挽留,试图让晏绥多说一些。
然而晏绥只是微笑着将话筒交还给主持人,然后向着台下的众多前辈大拿深深鞠躬,便利落地走下演讲台。
吴老原本犀利审视的目光也软化下来,露出一丝欣慰的笑意,缓缓坐下。
“哈哈,大家的热情想必晏医生也感受到了,如果有更多的问题想要和晏医生交流,可以在稍后的环节再自由交流。”
主持人心底松了口气,这次交流论坛的行程安排得很紧,刚刚他还有点担心这个年轻人在台上逗留时间过长,没想到对方把时间控得那么精准。
论坛接下来的进程稳步推进,等自由交流的时候,原本的桌椅被撤下,会场被布置成宽敞的宴会厅,两侧摆满了各种食物和酒水供参会者取用。
晏绥刚去拿了瓶矿泉水,就被里三层外三层地围住了。
他们接连不断的问着问题,那熟悉的眼神和神情让晏绥微微恍惚,一瞬间幻视研收中心那群也喜欢围着他提问的研究员们。
他不由笑了,耐心温和地回答了每一个问题,交换了无数联系方式,待得终于能歇一口气的时候,才发现嗓子干哑,矿泉水握在手中竟一直忘了喝。
他拧开瓶盖狠灌几口,刚为滑过喉咙的清凉液体而舒适地眯起眼,就发现吴元教授带着齐丘过来了。
晏绥对上吴元复杂的目光,不由如以往一般低下头,轻声喊道:“吴老。”
吴元教授转头对齐丘说:“你去帮我拿点蛋糕过来。”
晏绥一听,顿时劝道:“吴老,别吃那么多甜的,不然您的血糖和胰岛素水平又危险了。”
吴元回头瞪了晏绥一眼,呛声:“你又不是我的学生,要你管。”
这……
晏绥眨了眨眼,识相地闭嘴。
齐丘离开前,对晏绥露出隐含嫉恨和挑衅的眼神,晏绥只当看不到,只低头温和地看着眼前瘦小的老人。
吴元抬头定定地打量了晏绥片刻,片刻嘴角一撇,冷淡地说:“瘦了。”
晏绥笑了,对着这个严肃又别扭的小老头说:“我有好好吃饭,也有好好休息。”
吴元从鼻腔里哼了一声,负手站在晏绥身边不说话了。
晏绥也不开口,安静地陪着他站在这个角落里。
看着眼前热闹的会场,他漫无边际地想着,这次也算是能稍微平息大家的疑虑了吧……
“你之前问我,反社会人格能不能当医生。”
突然,身旁的吴元冷不丁地开口。
晏绥迅速回神,扭头看向吴元。
吴元也正看着他,目光深沉又睿智。
他慢吞吞地说:“曾经的我也没有确切的答案,但我想我现在已经看到了答案本身。反社会人格当然可以当医生,只要有一颗为了医学、为了患者进取的心,那他当然是一个好医生。”
他抬起手,拍了拍晏绥的肩膀,眼里渐渐浮现出带着欣慰的笑意:“孩子,我想没有人比你更适合医生这个职业。不用怀疑自己,往自己的前路继续走下去吧,世人都将看到你的光彩。”
一股莫名的酸涩涌上鼻头,晏绥喉结滑动了一下,郑重地说:“我会的,吴老。”
医学论坛结束,晏绥的声誉一时被推到最高。
越来越多的人通过各种方式找上晏绥,其中不乏因为最近逐渐频繁爆发的不可名状侵袭事件里受伤被污染的人,还有各地源源不断送来的受伤战员和受害的普通人,都等着晏绥做手术。
晏绥也从其中越发直观地感受到如今的世界混乱成什么样子。
这天,裴野望带着巨大的收容箱,又送来个血肉模糊的人。
晏绥微微眯起眼睛,在无影灯的灯光下打量着被捆在手术床上,由大大小小透出七彩色泽的血瘤构成的古怪长蛹。
而在半透明的血瘤长蛹之下,是一个几乎要溃烂的模糊人形。
手术床另一侧,裴野望的声音隔着口罩闷闷地传来:“怎么样?”
晏绥接过苏婉递来手术刀,说:“可以试试。”
裴野望沉凝的眉不由松了松,又很快拧紧了眉头。
这是从某个高危副本化区域里抢救出来的唯一一个还有生命体征的受害者。
所有不幸被卷入这个副本里的人类全被缠绕裹在这种疑似危险物消化器官的长蛹里,本来他们的身躯应该在被卷入的几个呼吸间就彻底融化在里面,但这个人居然还维持着人形,仿佛还在不断抵抗延缓着器官里强大的腐蚀粘液……
晏绥目光微凝,先将那些七彩血瘤一个个切开,将其中的强腐蚀液体用特殊材质的容器盛放,然后才一刀破开那层长蛹柔软厚重的胶质外皮,将内里破烂的人影暴露出来。
一股难以言喻的腥腐恶臭瞬间扑鼻而来,苏婉和徐青山几欲呕吐,裴野望的脸色发白,后退了好几步。
晏绥面不改色地观察了一下这个人形,突然轻咦了一声。
裴野望迅速警觉:“怎么了?”
晏绥探手在手术台上的人形胸口按了按,然后抬手一招,熟悉的点点光点从人形的胸口浮现,若隐若现地凝聚出一把虚幻的长刀。
所有人一顿,意识到了什么。
晏绥语气肯定地说:“这人就是副本世界的幸存者。”
第58章 第 58 章
谁也想不到, 遍寻不到的副本世界其余幸存者就这么突然撞进他们的视线里,还是以这种凄惨的方式。
但病房里的所有人却精神一震,目光灼灼地看向手术台上的人形。
终于出现的幸存者, 说不定就会带来更多关于副本世界、晏绥失去的记忆和毁灭的主宰的新信息。
特处局里应对灾祸的调查小组就不会整天盯着晏绥,试图从他这里挖出更多信息了。
还有……
晏绥心里多出了一丝忐忑。
说不定他的一切身上异常, 都有可能在这位幸存者身上得到解释。
这位幸存者的身份如此重要, 让他们手术过程的动作越发慎重, 徐青山甚至如苏婉一样忍不住屏住呼吸, 然后才想起自己已经没有呼吸。
好在手术过程很顺利, 这位幸存者的身体素质和求生意志也非常顽强, 很快晏绥便完成手术,将他推去了ICU病房里养着。
裴野望隔着玻璃看了看几乎被包成木乃伊的幸存者一眼问道:“他大概什么时候可以醒来?”
晏绥也跟着探头看了一眼,说:“看徐青山给他麻药的量, 至少得明早。”
裴野望若有所思地点头, 刚想说什么, 突然眼角余光注意到什么。
他倏地转头一看, 却什么都没有发现。
但裴野望没有掉以轻心,他大跨步走过去,半蹲下地,拈起地上一小片雪白的碎羽细细打量。
晏绥快步走来一看, 顿时怔住:“这是……医堕天使的羽毛。”
医堕天使,在不久之前的第十三层台阶后, 晏绥才在门后布满锁链的老旧急诊科里见过怀抱婴儿的它。
想着,晏绥下意识地看向电子屏, 发现上面根本没有跳出新的挂号信息。
来者不善。
急诊科遭到A级危险物医堕天使入侵的消息飞快传遍了整栋楼的所有人, 苏婉和徐青山紧急退避到安全舱里,裴野望和晏绥带着小七和战员们开始在急诊科里寻找它的踪迹。
小七紧紧黏在晏绥身边, 好奇地把玩着那片碎羽,近距离感受那股气息。
突然,她闭了一下眼睛,啊了一声,嚷道:“我发现它了,它在三楼,在一个全身白白躺着的人旁边。”
晏绥一怔,意识到什么,马上朝着三楼ICU病房冲去。
今晚开展手术的病人并不多,全身白白的,那不就是被包成木乃伊的那位幸存者吗?
小七却突然抱住晏绥的腰,欢快地说:“妈妈,我们坐飞机!”
晏绥只见眼中的世界骤然弹出无数凌乱的彩光线条,这些线条弹动着,骤然一个扭曲。
等眼前重新清晰可以视物的时候,晏绥才发现小七竟然带着自己从二楼瞬移到了三楼的ICU病房门口。
“帮大忙了。”晏绥匆匆一抚小七的脑袋,直接冲进ICU病房里。
刚刚手术完的幸存者虚弱地躺在病床上,连在身上的监护仪闪烁跳动着他的各项体征数值,而在他的床边,一个被粗壮的黑灰锁链交缠着,浑身上下长着许多七横八竖的杂乱翅膀的怪异存在正朝着病床上的幸存者俯下身。
它苍白如纸的手臂从翅膀堆中伸出,刚刚扯掉了幸存者的呼吸机。
“住手!”
晏绥扑了过去,劈手抢过呼吸机往幸存者脸上按去,同时一脚扫向医堕天使,将它生生逼退。
幸好晏绥来得及时,幸存者的各项生命体征短暂剧烈波动了一下,终于逐渐重新平稳。
眼见晏绥突然冒出来阻止,医堕天使一甩手,无数粗壮的锁链凌空而来,呼啸着直冲向晏绥和病床上的幸存者。
晏绥呵了一声,嘴角勾起,右手飞快地凝聚出那把锋利的手术刀,拦在病床前“叮叮叮”地击飞所有刺来的锁链。
他的手术刀已经在上次暴露时彻底修复,再也不会轻易破碎。
再来十个也别想伤到他和他身后的病人。
然而,晏绥很快就发现不对。
那些粗壮的锁链在狭小的ICU病房里横冲直撞,很快撞坏了不少仪器,监护仪的屏幕更是被一条锁链洞穿,瞬间黑屏。
不好,不能再让它在这里搞破坏了。
晏绥对同样匆匆跑进来的小七喊道:“小七,先把它弄出去!”
这个白色的臭东西居然敢袭击妈妈?!
小七气得尖叫一声,扑上去用小手用力拽住医堕天使的翅膀,剧烈的彩光线条飞快弹动着,就要一下将医堕天使传送走。
医堕天使挣扎着,突然猛地震开全身的翅膀,无数锁链从它身体轰轰地弹射而出,深深地扎入了ICU病房的墙壁。
小七生拉硬拽了好几次,然而这些锁链古怪得很,无论彩光线条如何弹动扭曲,它们都纹丝不动,被这些锁链裹缠牵动的医堕天使同样牢牢待在ICU里,根本无法将它带离。
晏绥双眼微眯,“呯”地一声击飞所有刺来的锁链,双腿猛地一蹬地面,俯身直冲向将自己牢牢固定在原地的医堕天使。
他双眼爆出明亮的光,蕴着浅淡的笑意。
既然你将自己固定在原地,那我就不客气了。
面对晏绥的袭击,医堕天使果然动弹不得。
想要抵抗小七的传送,它就得把自己固定住,可固定住自己就无法躲避小七胡乱卷起砸向自己的东西和晏绥刺来的尖刀。
明亮的银光在空气中划过长痕,如彗星坠地,直刺向医堕天使的心口。
然而在刀刃即将捅穿医堕天使的心口之前,晏绥兴奋的神经敏锐地捕捉到身后微小的“咔嚓”声。
他下意识地一偏头,眼角余光瞥到了黑灰锁链从身后墙壁上破出,直直向着病床上的幸存者心□□去!
晏绥双眼睁大,已经来不及赶回去。
千钧一发之际,他猛地一个拧身,旋身将手中的手术刀朝着那条锁链抛去。
与此同时,他的后背彻底暴露在医堕天使回防而击打而来的锁链之下。
只听“叮”地一声脆响,随后是“哗啦”一声沉闷的响声。
晏绥踉跄着后退几步,预想中的攻击和疼痛并未落下,他猛地一回头,就见赶来的裴野望动作粗暴地扯着医堕天使的后颈,扬手一拔,就将所有刺入墙体的锁链生生拔出来,连同医堕天使一同拖出了ICU病房。
来得正好。
晏绥马上将这位幸存者推出这间破破烂烂的病房,给他重新换了个ICU病房。
等他稳定好幸存者的情况后,刚回到大厅,就听到裴野望冷嗤一声:“我知道你具有语言能力,说话。”
只见医堕天使被身上的锁链一圈圈裹得严严实实,一只穿着黑色长靴的脚牢牢踩在它身上,让它动弹不得。
医堕天使安静地躺在地上一动不动,仿若已经死了。
裴野望往下踩的脚开始用力,似笑非笑地说:“你确定不说?”
医堕天使抖了抖,突然泄出一丝冷笑。
它缓缓开口,嗓音竟是空灵又悠远,仿佛天外之音徐徐落下:“垂死挣扎。不该存在的人都得消失!整栋急诊大楼的领域都是主宰的意识显化,祂想要做的任何事,没有任何东西可以阻止。”
什么?
裴野望脸色微变:“那个主宰就在急诊科里?祂现在集齐了几份身体?”
医堕天使却只是继续冷笑,然后身体猛地炸开,化作无数飘飞零落的白色羽毛。
裴野望挥开糊了满脸的白色羽毛,脸色发沉。
这医堕天使竟选择自杀也不肯多说……
晏绥却忍不住挑眉。
他面色古怪地问道:“那位既然是灭世神祇,那祂为什么要设立治病救人的守则和要求?”
不救人就去死这个潜规则虽然严苛恐怖,但实际上也是在要求医护不拒绝任何一个求医的病人。
只不过……灭世的主宰居然会想要治病救人?
这也太讽刺了。
裴野望抬头看了晏绥一眼。
他语气沉着地说:“那个幸存者绝对非常重要,我们必须保护好他。”
说完,他派了一队战员上去,里三层外三层地将幸存者所在的ICU病房把守起来。
晏绥也不放心地来回巡查了几次,好在后来再也没有什么东西袭击急诊科,ICU病房里的幸存者也在一点一点好转。
他内心腹诽,还说什么没有任何东西能阻止,现在不就阻止成功了吗?
晏绥脚步轻快地离开,而另一边的没日没夜翻找急诊科有史以来所有资料的某个研究员突然惊讶地叫了一声。
其他埋在资料堆里的人马上抬起头,看向那个研究员:“怎么了?”
那位研究员抽出某份纸质档案,意外道:“这里居然有裴大的病例记录,二十六年前的地震,全身粉碎性骨折……等等,这不是当年那场大灾难吗?”
另一个眼镜快有酒瓶厚的研究员推了推眼睛,恍然道:“确实,当年的大灾难就是在A市爆发,裴大被送进市人民医院的急诊科也很正常吧。”
研究员继续翻,果然在同一个档案盒翻出了很多份当年大灾难受害病人的抢救和死亡记录。
提及当年那场大灾,众人不由心情沉重。
作为当初在那场大灾中心里唯一活下来的人,裴大获得了人类难以想象的力量,也背负上了太多。
这种也算是病人隐私,那位研究员草草看了几眼便将这盒资料重新装好,打算放到已查看那堆资料里。
然而长时间工作已经让他有些精神恍惚,刚一起身就摇晃了好几下,好歹用手里的资料盒撑了一下地板才没有摔个狗啃泥。
研究员摆摆手,对担忧的同事们表示自己没事,然后赶紧低头收拾散落一地的资料。
突然,他又咦了一声,随后眼睛瞪大。
“这是……出生记录?”
众多研究员稀奇地抬头,争相探头去看:“这怎么可能?哪来的出生记录?”
有手快的研究员按照记录里的信息输入数据库一搜,登时目瞪口呆。
“是,是晏医生?”
第59章 第 59 章
这个信息似乎也解释了晏绥那强大到诡异的灵性和目光的能力从何而来。
晏绥颇为诧异, 没想到自己居然和市人民医院的急诊科这么有缘分。
他看了看手里研收中心特地复印出来的出生证明,手指下意识地在上面潦草凌乱的字迹上抚了抚。
看上面的记载,当初母亲生下他的整个过程非常惊险, 若不是她凭着一口气硬是撑到医生将晏绥剖出才咽气,说不定这个世界上就没有他了。
这上面凝结了一个母亲最大的努力和执念。
“晏医生, 那个幸存者醒了吗?”
晏绥收起出生证明, 对满脸焦急的调查小组研究员和领导们点了点头说:“应该差不多了。”
自从得知他们抢救回来的副本世界幸存者有多重要后, 他们当即坐不住了, 卡在急诊科下班的早上八点涌入急诊大楼里, 只等那位幸存者可以接受问话后马上开始收集信息。
眼见众人一窝蜂涌去玻璃前探头望着病房里那位木乃伊, 晏绥放缓脚步,小声地对裴野望说:“我真的觉得可以去那个空间里找。”
他们如今这么折腾着想要从幸存者口中得到信息,不就是为了找到那位已诞生却未苏醒的毁灭主宰, 然后趁着祂还弱小的时候提前控制或是灭杀吗?
如果那个主宰真的躲在急诊科里, 也只能躲在那个第十三级台阶后的诡异空间里了。
但天还未亮时他提出可以去那个空间尝试寻找, 裴野望却拒绝了。
裴野望也小声地回:“先不急, 想去随时可以去,但是我还有需要确认的东西。”
好吧。
晏绥刚点了点头,就发现徐青山和苏婉都已经准备好,便一同进入ICU病房里, 给他做最后的处理,然后将他转到普通病房。
只能说这位幸存者的体质果然很强悍, 晏绥他们在给他拆除身上连接的乱七八糟的仪器接线的时候,他的眼皮颤动几下, 缓缓睁开了。
正给他拆手背上的输液针的徐青山注意到他睁开了眼睛, 不由凑上去问道:“醒了?现在意识清醒吗?”
幸存者一下对上了徐青山那张戴着口罩的骷髅头,涣散的瞳孔一凝, 整个人吓得在病床上弹动了一下,喉咙发出“嗬嗬”的声音,整个人胡乱挣扎着就要下地逃跑。
病床处的骚乱迅速引起晏绥的注意,他马上拨开徐青山,将幸存者按回床上,语气安抚地说:“没事,没事,已经安全了,这里是医院,我是医生,你已经安全了……”
幸存者还很虚弱,晏绥很轻松的就将他按回病床上。
见他胸膛剧烈起伏着,但总算不挣扎着非要下床逃跑了,晏绥松开手,俯下身开始细细观察他的恢复情况。
幸存者的目光艰难地在病房里转了一圈,最后落在了低着头查看他身体情况的晏绥身上,落在了他露在口罩外的一双剔透琥珀色眼眸。
只一瞬间,他的瞳孔剧烈放大又缩紧,喉间迸出一声凄厉到不似人类能发出的惨叫。
晏绥诧异抬头,就见迎面一道亮白银光朝着他劈头砍下!
他紧急一个撤步,银亮长刀险而又险地从他面前呼啸掠过,在他突然睁大的瞳孔里留下一道刺眼的倒影。
病房内外都哗然一片,所有人都不知道眼看着慢慢平静下来的人为什么会突然发难。
双眼赤红的男人嘶吼着,抓着那把凭空凝聚的长刀疯狂地挥舞,将仓皇的徐青山和苏婉逼退,随后身形骤然虚化,如一道烟雾般呼啸撞出病房,飞快冲入走廊里逃窜。
守在外面的战员当即追了上去,裴野望两三步冲入病房,一把握住了晏绥的手臂上下打量,发现他没有受伤后,便望着晏绥发怔的表情问道:“怎么了?”
刚刚他在病房的玻璃外看得分明,如果不是晏绥在躲过长刀突然恍神,他是能拦下突然发狂的幸存者的。
僵立原地的晏绥眨了眨眼,迟疑地说:“没事,大概是我弄错了……”
裴野望眉头微拧:“你要不要去休息?”
晏绥摇摇头,心里颇为紧迫:“我没事,追回病人要紧,他身上的伤还需要换药。”
那位幸存者没跑多远,就被众多战员堵在了天台上。
男人死死握着长刀指着他们,用力地喘着粗气,身上的纱布上渗出了一片片血色。
“冷静一点,别做傻事,我们不会伤害你,你现在是在现实世界的医院里,你已经被救了,你需要治疗。”
陈志行带着一众战员站在天台入口处,遥遥朝着天台边缘的幸存者喊去。
但男人不肯放下长刀,他痛苦地捂住胸口,阴狠的目光在战员们身上不断流连,嗓音低哑地开口问道:“你说……这里是现实世界?是医院?”
看来这人终于恢复理智了,陈志行松了口气,继续喊道:“当然,你看看周围环境,看看你身上的绷带,这是真的。”
男人的脸庞陡然扭曲,撕心裂肺地咆哮道:“那为什么那个怪物邪神会在这里!为什么他在这里?!他不是死了吗?为什么——!”
什么?什么怪物邪神?难道他还没清醒?
“冷静,冷静点,这里没有什么怪物邪神……”
陈志行双手往下压,还在试图安抚男人,却突然见到男人像是看到了什么此生最为恐怖的东西,双眼急剧睁大,手里的长刀又开始狂乱地挥舞起来,发出堪称凄惨的尖叫。
“是你,果然是你!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你没死!”
众人不知他为什么又大受刺激,头疼得不行。
而刚刚踏上天台的晏绥清清楚楚地看到,那个男人是在看到自己的时候突然发疯的。
陈志行转头见到裴野望和晏绥刚刚上来,双眼一亮:“裴大,晏医生,他的情绪控制不住了,要不要……”
说着,他暗中比了个手势,意思是强行制服他。
“等等。”
晏绥越众而出,站在战员身前,望着癫狂挥舞长刀的男人,开口问道:“你认识我。”
男人吓得拼命后退,直至后背用力抵在天台的围墙上,赤红的眼睛死死瞪着晏绥,嘶吼咆哮道:“滚开,别过来!你这个披着人皮的怪物、邪神!当初我为什么要手下留情?我就该一刀砍死你这个祸种!”
晏绥僵硬地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在记忆中几乎扭曲成可怖巨人的男人和长刀,面容逐渐清晰,变成眼前这个浑身缠满绷带,疯癫孱弱的中年男人。
他嘴唇微颤,缓缓泄出一丝冷笑:“是啊,我当然活的很好,而你再也杀不死我。”
男人像是被电击一样浑身一抖,眼睛越来越红,直至留下两行滚烫的泪水。
他手中的长刀从他颤抖的手里跌落在地,散落成一片明亮光点,而他崩溃地跪地痛哭,哀嚎:“晚了,太晚了……为什么你还活着,你都已经明明裂成了三份……为什么我没提前杀了你!大家都被你害死了,都死了,你这个灾星、祸种!死了那么多人还不够吗?”
晏绥努力让自己不深陷入刚刚心中升起的那种莫名的情绪,闻言淡淡地说:“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就是个普通人……”
“呵呵,普通人,是啊,现在你还是个普通人……喂!那边的人!你们是不是在追查预言中的灭世主宰?”
男人神经质地笑了起来,突然冒出来的一句话让所有人一愣。
男人通红的眼睛一一扫过装备精良的战员们和领导,指着晏绥声嘶力竭地喊道:“他就是那个灭世的祸种!他能吸收那种灭世的力量为己用,身上甚至带着副本世界的‘绝望之基’的气息,那就是他已经收集到的两份身体,这就是铁证!”
晏绥双眼睁大,只觉得整个身体的血液轰轰地冲上大脑,又飞快地往下沉。
裴野望踏前一步,走到晏绥身边,沉声说:“空口白牙,你说是就是吗?”
“等等,他不就是在急诊科里出生的吗?他还有S级的灵性!”
一道变调的声音响起,晏绥下意识地扭头看去,就见躲在层层战员们身后的余局指尖颤抖地指着他,声音尖锐地说:“预言里说,毁灭主宰是在急诊科里诞生和苏醒的……那不就是他吗!”
这话一出,陈志行登时憋不住了,扭头吼道:“晏医生救了这么多人,为我们做了这么多贡献,你怎么能因为这个精神不正常的人说两句就怀疑他?”
余局面色青白,他注意到了众多战员瞥来不善的眼神,只能悻悻闭嘴。
见战员和领导们隐隐对峙着,没有人动弹,男人眼里流露出强烈的恨意和悲痛,吼道:“不相信吗?那我就证明给你们看!”
男人低吼一声,猛地在右手凝聚出那把长刀,起身拔腿奔来直冲向晏绥。
裴野望当即上前一步,神色冷凝地举起拳头。
然而他却当着所有人的面,神色狰狞地将手中长刀狠狠刺入自己胸口,手腕一个翻搅,竟是生生搅出残破的心脏!
他在所有人震惊的视线里,癫狂地将自己的心脏狠狠地朝着晏绥一甩!
第60章 第 60 章
裴野望下意识地伸手想要拦截, 然而那颗残破的心脏仿佛被什么东西吸引着,如炮弹般直直地撞入躲闪不及的晏绥胸口。
在鲜血溅上晏绥胸口的衣服时,红绳上串着的结晶大脑和结晶心脏突然被激活。
它们几乎是贪婪地吞食掉那颗心脏, 随后猛地爆发出赤红和冷白的光,强大的邪异气息在天台肆虐, 硬生生逼地所有在天台上的人不断后退。
那个熟悉的恐怖视线再一次出现, 在天台上盘旋着, 兴奋地高声尖笑。
晏绥睁大眼, 只觉得一股难以言喻的热流从胸口轰轰流入四肢百骸, 随后无数庞大的异化污染力量赫然从急诊科四处倒旋而起, 疯狂地撞入了红白两道光芒,将他牢牢裹住,将他裹成一个光茧。
裴野望挥开铺面而来的狂猛气流, 急喝道:“晏绥!”
只一瞬, 那红白紫三色的光茧一放一缩, 猛地全都消失, 露出其后恐怖的身影。
晏绥的模样彻底变了,他的下半身还是人类的双腿,上半身却变成了半实半虚,极其诡异古怪的模样。
描绘着许多红色纹路的半透明白纱将他不可名状的面貌遮掩其中, 长到脚底的尖锐利爪微微一动,便发出切割空气的锐响, 留下一道道漆黑的裂缝。
天台上的战员和领导们在晏绥甫一出现的瞬间,就惨叫着捂住双眼, 甚至有不少人痛苦地倒地打滚, 手腕上的表盘剧烈闪烁着,显示主人遭遇的精神重创。
模样大变的晏绥却茫然无措, 他诧异地低头看了看自己诡异变化的上半身。下意识地就扭头去看战员们的方向。
只这一眼,战员们痛苦地闷哼一声,几个抵抗力差的领导当场出现堕化的迹象。
没有一个人敢抬头看他,许多人惊惧痛苦地倒在地上,徐青山全身的骨头都在打颤,而更高阶感受更深的小七直接闷哼一声,晕倒在地。
还有行动力的战员们艰难地拿出各种药剂试图救助身边的战员,还有人挣扎往楼梯间爬去,试图逃离天台。
晏绥浑身颤抖了一下,下意识地后退一步。
不,不对,一定有什么地方不对……
他怎么可能是……
男人吐出一口血,嘶声大笑:“这就是毁灭我们,杀死无数人的,灭世……祸……种……”
挣扎着说完最后一个字,男人脱力地闭上眼,倒在地上彻底没了气息。
晏绥又后退几步,试图远离眼前的地狱之景。
突然,他金属般的狰狞手臂被用力一扯,他赤红的瞳孔对上了裴野望沉凝的黑眸。
“快停止输送能量!”
……什么?停止什么?
直到裴野望伸手去扯他胸前亮着惊人光芒的两颗结晶,晏绥才如梦初醒,仓皇地断掉能量,任由裴野望将那两颗结晶扯下来。
失去了能量供给,两颗结晶的光芒逐渐黯淡。
晏绥的上半身诡异地扭曲蠕动着,也逐渐变回人类的形貌。
他捂着胸口劫后余生般地喘着气,一抬头,却感觉整个人仿佛被冻结了。
同样勉强喘过一口气的人们依旧不敢抬头,偶有那么一两个不慎瞥来,都是满含着恐惧、痛苦、排斥、仇恨等等剧烈翻涌的负面情绪。
余局颤颤巍巍地从地上爬起来,崩溃地高声喊道:“裴野望!战员!你们还愣着干什么?快杀了他啊!”
“你闭嘴!”陈志行下意识地反驳,但话语里的底气已经不足了。
战员们艰难地将彼此救助搀扶,目光闪烁着,甚至有人下意识地握紧了手中的长枪,举了起来瞄准晏绥。
“你们他妈的想干什么!”陈志行等人想去拍开那几个人的枪口,然而刚刚受到重创的他们根本无力动弹。
晏绥又僵硬地后退一步,胃部剧烈地痉挛起来,灼烧得他五脏六腑都疼。
他仿佛变回那个在滴血长刀下软弱无力的小孩,眼前的一切荒诞得像是一场致命的噩梦,但他却无法醒来。
这次是真的要被处死了吗?
余局的声音几乎要劈裂:“快开枪杀了他!杀了他大家就不用死了!”
晏绥再次后退一步,靠近了天台的边缘。
狂风吹得他的发丝飞舞,白大褂微微鼓荡。他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眸里一片灼灼炽烈燃烧的火光。
不!他已经不是当初那个小孩,他已经长大了!
他屈指成爪,微微躬身戒备地望着战员们,脚跟再次抬起,往天台的栏杆的方向靠近。
见战员们磨磨蹭蹭,始终不肯开枪,余局略有些肥胖的身躯一个翻滚,抢了一个倒地战员脱手而出的枪,转头就“呯呯呯”地朝着晏绥疯狂扫射而来。
晏绥瞳孔一缩,后颈所有寒毛都在这扑面而来的危险中兴奋地竖起。
他克制不住地泄出一丝笑意,强劲的力量疯狂涌入右手,手术刀被庞大的力量催灌,瞬间化为一只覆盖右手的外骨骼利爪。
既然如此,那就别怪他了……
就在这时,一道身影猛地挡在他身前。
晏绥一惊,将将要挥出的利爪连忙收回,噔噔连连后退两步,靠在了天台边缘的围墙上。
裴野望挡在晏绥身前,一拳朝着横扫而来的子弹凌空挥出,一声暴喝:“都给我清醒一点!”
强劲的拳风赫然撞来,所有子弹都被这股拳风击偏,“噼里啪啦”地击打在天台两侧。
所有还能站立的战员也被拳风击退几步,七歪八扭之下他们勉力保持平衡,仿佛被恐惧和愤怒占满的大脑被转移了注意力,顿时清明了不少。
余局缩在后面扔掉手中打空的枪,努力探手继续扒拉第二把枪,尖声道:“裴野望你什么意思!你也要毁灭世界吗?!”
裴野望冷嗤一声,他握紧手中那两颗始终亮着柔和光芒的结晶,似笑非笑地说:“这么对待我们唯一的救世主,你才是要毁灭世界吧?”
……什么?
晏绥一瞬间怀疑是不是自己听错了,众人也都面露呆滞。
救世主?!
裴野望冷笑一声,抬手指了指上空中无形却始终如有实质的“视线”,冷声说:“还不明白吗?那家伙可是一直不遗余力地促使毁灭的主宰醒来,可祂根本不阻止你们将疑似未苏醒的毁灭主宰杀了,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他这话一出,还有思考能力的人顿时怔住了。
确实,急诊科这背后的存在藏着灭世主宰拥护者这一点毋庸置疑,但祂现在根本没有任何阻止或是营救的行为,投注下的视线更是仿佛看好戏一般。
裴野望声音更冷:“祂根本对此乐见其成,如果晏绥不是灭世主宰,那就能灭除这世界上唯一一个具有治疗堕化能力的人,而如果他是灭世主宰……”
他冷笑:“说明我们杀他的举动正中祂的下怀。”
就像是被兜头浇了一盆冷水,又仿佛被蒙着的双眼突然清晰,被莫名的情绪裹挟着的战员和领导们一个激灵,冷汗涔涔。
对啊,这一切都太不合理了。
他们刚刚怎么跟个失心疯一样,对一个活人说杀就杀?
而且那可是给他们带来了无数希望的晏医生啊,他们怎么可以……
晏绥有些愣怔地看着挡在自己身前的裴野望,眼眶渐渐泛红。
这是第几次了?
好像每次他最狼狈最难受的时候,他都会站在自己身边。
而且……
晏绥看向战员们的方向,只见先前端起枪的战员纷纷满脸羞愧地放下枪,余局更像是被人连散了几巴掌,脸色涨红发紫,好不难看。
这算是……逃过一劫了?
晏绥缓缓放松紧绷的身体,这才发现自己手心后背都出了一层细细密密的汗水。
他舒了口气,心底生出了几分劫后余生的庆幸。
但这个发展显然出乎了那道投注视线的存在的预料。
祂猛地尖啸一声,狂怒地压下强劲的压力。
于此同时,所有战员手里的、掉在地上的枪支猛地不受控制挣扎而起,唰唰悬浮在半空中,枪口直指着晏绥和裴野望两人轰轰开火!
在所有人的惊呼中,子弹如瓢泼大雨般,在晏绥放大的瞳孔里倾泻而下。
突然,他的身体一轻,整个人被突然扭身而来的裴野望伸来的手臂连腰抄起,被带得往天台边缘上的围栏上冲去。
“快防护!”
面对着枪林弹雨的晏绥目光一厉,体内能量翻滚着,默契地朝着漫天的子弹用力一挥爪。
数道深深的爪痕倒冲而出,狠狠地将通路上的所有子弹彻底击成粉碎。
有晏绥将子弹阻了一阻,裴野望顺利地抄着他翻上了围墙,朝着急诊大楼外一跃而下。
呼啸的风从脸侧从身边掠过,晏绥反手抱住裴野望,放松身体任由他将自己带去任何地方。
“晏医生!”
“裴大!”
在众人的惊呼中,几个战员连滚带爬趴在围墙边往下看,就见身上覆盖一层锈红色外骨骼的裴野望在医院前庭的水泥地上砸出一个大坑,然后抱着晏绥飞快离去。
两人一离开急诊大楼外的大门,那些悬浮在在半空上的枪支一个掉头,对准了天台入口处的众人。
而战员们早已将盾牌样式的能量防护罩嵌套组装起来,尽可能展开出最大面积。
赶在那几位冲出去的战员回来的瞬间,淡蓝色的光幕撑开,挡下了所有倾泻下来的子弹。
一场攻击下来,所有人毫发无伤。
那道视线的主人显然气得不轻,愤怒地尖啸着,所有打空弹匣的枪支在半空中吱嘎吱嘎地扭曲着,然后轰然爆炸成一片片破烂。
余局这时才敢开口,他捶胸顿足,嚷嚷道:“反了,真是反了天了!居然这么护着那个祸种,果然他们都是一路人,我们这些普通人迟早要被他们害死!”
“够了!闭嘴!”
这次喝止余局的是特处局的正局长,庞局。
被灌了两支药剂后缓过来的庞局撑着膝盖站起来,目光冷淡地看向余局,开口说:“余聂,晏医生还是我国的合法公民,你刚刚的举动就是彻彻底底的杀人未遂。”
余局张口结舌,感受到后背如芒刺般的冷意,下意识地回头一看,发现所有人都在用冰冷厌恶的视线看着自己。
刚刚他们使用的能量防护罩就是由晏绥设计、研收中心的装备小组投入制作的,分管研收中心的余局不可能一点都不知道。
“我……我是为了这个世界,为了大家啊。”余局脸色苍白,底气不足地说。
陈志行黑着脸上前,丝毫不顾余局的痛呼,只管粗鲁地一把提起他,冷声说:“可以了,我们护送各位领导先行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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