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车厘子6
触及腹部的瞬间, 瑞娅恍然记起了酒后在车后座的事。
那绝不是梦!
她记得,自己摸了对方的肌肉好久,摸得人身体僵硬、呼吸凝重, 摸到自己也浑身发热、胡言乱语。
她醒过神, 猛地抬头,只见眼前的人神色如常, 垂眼瞧着她的指尖。
“酒后第二天应该多喝水。”方时沧将水杯放到她手里,去里面给她拿手机了。
瑞娅在原地呆了片刻,这会似乎确实需要喝点冰冷静一下。
陷在回忆中的她拿起杯子喝了一口。
居然很好喝。
她接连喝了半杯,方时沧出来时,她正轻舔嘴角酸奶,目光涣散, 明显在走神。
方时沧将手机递给她。
明明是她在满足地喝美味的东西,他却用餍足的目光打量着她。
瑞娅被这目光盯得背脊发凉,匆匆拿起手机走了。
看来,她以后不能再多喝酒了!她居然酒后又跟方时沧反复拉扯,这样下去简直没完没了。虽然她不确定他的心思, 但她知道他在绕着弯打主意让她回家去,她不能中了这人的计-
为什么一直这样执拗?
方时沧不知道,当初离开的那个晚上,她做过一个梦。
在梦里, 没有任何具体的情景冲突,只有她和他面对面的两个身影,彼此一言不发, 她在风中恶狠狠地跟他对视。
她露着一张苍白的脸, 瞪了他很久。
最后,离开前她只对他说了一句:
“你赢了。”
声音是哽咽的。
说完, 她就头也不回地走掉了。
梦是不讲道理的,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要说“你赢了”三个字。虽然只是一个梦,但场景太让她委屈了——因为梦境里的背景设定似乎是他其实也喜欢她,但他根本不承认,所以她气得说了那样的话。
她在那个梦里恨死他了。
这点恨意也无端残留在了现实里。
因此,就算他对她还有莫名其妙的吸引力,她也绝不可能再陷进去-
“你喝吧,我今天一点也不想喝。”在酒吧里坐着时,瑞娅无精打采地对阿葵说。
“我也不喝,我只是来陪你的,你身边需要有一个清醒的人。”阿葵感叹,“真难得,酒精对你都没有吸引力了吗?”
瑞娅的确喜欢酒精,但通常只喝到微醺,很少喝醉,像上次那样半醉的情况也很少见。因为醉后她会说些奇怪的话,醒来后就感到非常尴尬,看看前一天冲动都说了些什么!为缓解这样的尴尬,只能赶紧再喝点酒缓解一下了。
阿葵安慰道:“酒醒后的尴尬是很常见的,睁眼后回忆前一天说过的蠢话、做过的蠢事,又觉得丢脸,还好没有在喝醉的时候对人唱歌。”
“我有更难堪的行为。”
瑞娅不想再回忆,打算换个话题:“我不能这样跟方时沧下去,我都决定忘记他了,我得赶快找到下一个男性转移注意力。看,你觉得那些人怎么样?有几个身材很不错,我刚听到他们聊天,是XX航空的……”
“你喜欢哪种款?”
“我不知道。”瑞娅把手肘支撑在吧台上,扶着脸观察,“我就是一直以来都不明白自己。”
阿葵思索一会,热心分析道:“那你的兴趣是什么?”
“啊?”
“比如说,我喜欢那种会玩很多花样的男人。你呢?”
“噢,你说这个,我喜欢……我想想,”瑞娅摸着下巴,“我也不清楚,这还是个很模糊的概念。”
“那就反推猜猜看。通常在你还不了解自己的时候,可以先想想自己厌恶什么。”
“我知道,我厌恶强制。”
阿葵幽幽地笑了笑:“那你也许该试着往这个方向探索一下,人的潜意识里,极度抗拒的,有可能是内心深处最渴望的。”
“不!这不可能……”
“你不是说了吗,从小到大父母很少管制你,给你太多自由空间,你都没有受到过严格的约束和教导,一定很少被强制引导做什么,或许这倒是你缺失的一片空白。”
说话时,一个中年人路过,多看了她们两眼。要不是因为在酒吧,瞧两个年轻妹妹这样专心埋头讲话,还会以为是两个学生在讨论今天的数学作业。
阿葵暗暗指着不远处的一个男人:“喜欢成熟的吗?那位看起来很成熟稳重,就是抽雪茄的动作有点油腻。”
瑞娅立即摇头:“不喜欢。”
“也是,”阿葵的五官也皱起来,“看,他为一杯酒水跟服务生斤斤计较多久了?又抠又土,一看就是在床上依赖听‘支付宝到账’播音来变得兴奋的人。”
瑞娅点点头:“左边那个怎么样?”
阿葵一看,发现那人恨不得不穿衣服把每块肌肉露出来,欲言又止,小声说:“不建议……太骚了吧。他就像那种喝醉后会吐露心声嚷嚷‘我没钱了我要去日本拍片了’的男人,你不怕他今天跟你约会明天就下海?”
两人正聊得认真,背后冷不丁出现一个男声:“选好了吗?要不要我提点参考意见。”
耳熟的嗓音从瑞娅的头顶落下来,瑞娅愕然回头——
“方时沧,你怎么又跟着我!”
彩色暗灯下,一双幽暗的眼将轻飘飘的视线俯下来-
回去的路上,车内冷气太足,瑞娅感觉手臂一片冰凉。
她再看身旁人,全程不吭声,脸上没什么表情,一副气定神闲的样子。
他这样倒让她有点发寒,不明白他是在琢磨些什么。
回去后,她一进屋就要关门,身后的人却紧跟她进了门内——还顺手将门替她关上了,咔哒。
瑞娅刚要讲话,他先开口了。
人逼近,身高有压迫感,语气是慢条斯理的:“我记得,我很早以前就说过,你不能跟别人谈恋爱。”
瑞娅冷冷一笑。
“那现在理由还是一样吗?”她抱臂斜靠门板,“还依旧是因为我必须走联姻的人生道路?但情况已经变了。”
“是,我的理由也变了。”
那幽黑的眼瞳盯紧了她。
瑞娅顿时不想跟他继续说下去,她知道这样的拉扯会没完没了。
这时,刚好有人在外面敲了敲门,说是负责补日用品的服务生。
平时夜里没人敲门,瑞娅本来也没准备立即开门,听到是服务生她才伸手了。方时沧阻止的手还没挡住她,门刚露个缝,外面的人急切地钻进手臂,递来一支麦克风拼命挥舞着:“左小姐!左小姐抱歉打扰一下,我是《女性时尚》的记者!听说您早已被确定是左岸集团继承人?能不能接受我们一个独家专访……”
“还有我来自XX金融栏目……”
闪光灯伴随了几个不同的声音。
瑞娅被吵嚷声吓到了,意识是一片空白,肢体下意识挡了门。
方时沧把那麦克风往外一推,单手将门摔上,砰!锁了。
他拿出手机拨电话:“立刻上来把门外的人弄走。”
瑞娅在原地呆了片刻,跟着方时沧的步伐往里走去,纳闷道:“这是怎么一回事?我都没有在时装秀上公开露面过,怎么会被发现……”
方时沧径直走到沙发上坐下:“你应该知道的,你的命运早就注定了,不可能再回到以前那样无所顾忌的人生。”
他开始通电话讲事情,或许是跟助理交代什么,又讲回粤语。瑞娅只能听明白普通话,他说粤语的时候她一个字也听不懂,因为自己的妈妈就极少说白话,但她可以猜出是跟刚才有关的事,方时沧讲了一长串话。
她登时泄了气,好像隐隐察觉到彻底失去了十八岁以前的自由命运。
她耷拉着肩回了里面房间。
等她闷闷地洗完澡出来,方时沧早就结束电话了,却仍然坐在沙发上。
她擦着湿发,顿步:“你还没走?”
“我们的话题还没结束。”
她走过去,尽量拿出严肃表情:“我想跟谁谈恋爱就跟谁谈恋爱。”
方时沧坐在那儿,倒了杯水在喝:“你可以把你对我的所有不满说不来,从你离家前开始。”
他惬意坐着,穿线条简洁、剪裁合体的蓝色西服,无褶长裤修饰着轻搭在一起的两条长腿,自然得就好像这是他的房间。
而她穿着纯白色浴袍,情绪像湿发一样凌乱:“好!那你这次听清楚,我——最恨别人觉得我错了。”她走到他面前,站定,俯看,“在法律界限内的一切,我不认为有那么多对错需要区分。从秀场事故开始,我就把你跟高董划分在了一类,我讨厌你们。”
瑞娅记得,小时候曾有很长一段时间依赖说“也许”、“有可能”、“我猜”这种词汇,跟人沟通不爱说确定的词语,因为确定的语言意味着责任。童年犯过的错会成为一生的规避,直到那成为了心上的一个疤,她才开始踩着这块疤接连不断“犯错”,永远逾矩,只要不改正,就永远不必承认错误。
何况她认为自己没有错。
长大后伶牙俐齿是另一回事,七岁前根本就笨拙得无法为自己辩解,很长一段时间,她都以为错误真是在她自己,直到后来妈妈让她明白了应该如何判断。
“好,关于你的看法,我会用我的方式让你改观。但现在——”方时沧认真听完,停顿半晌,目光不觉又盘旋至她的唇瓣上,“这不能成为你那样做的理由。”
“怎样做?我只是感到无聊,想玩,所以打算找点情人。”
方时沧看了她一会。
他的语气有些幽暗,如潭水在深林中微微浮荡:“你要是想找情人……为什么不找你身边熟悉的人?”语气很有引导意味,“这样既方便,又安全。”
女孩潦草一笑:“熟悉的人……您该不会指的是您吧,叔叔。”
“有比我更适合的吗?”
“你怎么知道你适合我?”
“试一次就知道了。”
瑞娅的视线下意识往下一瞥。
目光匆匆扫过他的。
“谁能想到,不久前我要你的一个吻都那么困难,现在你却跟我说这种话。真是可笑。”她就站在他的正前方,双手抱臂,玩味地说,“那么叔叔,情人,要么是平等交易各取利益,要么是偏向服务式的,你是哪种?你有资格做哪种?”
下一瞬,手肘被人拉住,一下拽进他怀里,而她的人迎面坐了上去。
肩上的白色毛巾被一只手掌扶住,让她无法后仰,对方的唇顷刻已袭至面前,轻打着灼人的气息——
也就是在这种时候,做这样亲近的动作,西服与衬衫才会牵出些明显的折痕。
方时沧没有认真进行一个吻,只是轻咬了一下她的下唇,接着,就俯去贪婪嗅沐浴后的清香。
女孩浑身一僵。
当他吸走颈后那些香气时,她的身体渐渐软下来,后知后觉地找寻戒备。
“我还从没有遇到过被人家当作情人的情况,更没有被问过资格。”
“那你现在很幸运遇上了。”
方时沧将另一只手探入那头湿漉漉的金色卷发间,顺便掀起毛巾帮她擦干长发,不紧不慢地抓揉、摩挲。
他知道他没有判断错,早就得知她的敏感处在哪里,轻易能让她颓然变软,接着,手指继续探索下去。
这种时候不会遭到她的抗拒,可以顺势下滑。
隔了蓬松柔软的棉层,轻抓一下,是更软的,顿时听到一声又柔又哑的闷喘,盈了满手熟透的果实,汁水丰富,指缝间都要溢出来。
他这才回答先前被搁置的问题:“看到了吗?小鱼,这只手掌的尺寸就很适合你,大小、形状都很适合。”
他吻她,每一次都带着蛊惑的言语:“小鱼,它会让你开心,让你舒服。”
“无论是上面,还是别处。”
“你是一个聪明的女孩,不会拒绝让你快乐的东西。”
「情人」一词,她原本只是随口一说,他还真听进去了。
瑞娅只觉得他像在给她下咒似的,每次他只要放柔了态度亲近,她就晕晕沉沉,像看到神秘世界的咒术之书在暗夜里摊开着,幽幽散发蓝光,古老的封印在等待解开。
“你不想拒绝,不是吗?”
“你是一个坦诚、直率的女孩。”
呢喃声勾勒着夜色的轮廓。
若不是方时沧瞥见落地窗外的景象,他会继续这样调情下去,无休无止一般。
酒店背后的僻静马路上,街灯黯淡,几辆面包车陆续在转角停下,没半分钟,又开走了。
最近已经见过好几次。
他不着痕迹收回视线,表现出一副什么也没注意到的样子,继续捏着、扯着:“你知道吗?一颗半熟的青涩果实,的确很诱人,但我还是希望它能尽快熟透,早点落入我的篮子,这样它就安全了,没有被人偷走的危险。可惜,我不能强制催熟……她自己能不能早点想明白?”
瑞娅听不懂他在说些什么,只将额头抵在他的肩膀上,正面埋着头,热得出了汗而满脸绯红。她不自禁弓着身子,十根手指虚空抓着,找不到着落,最后抓在他手臂上。
她不知道那只手掌为什么有那样的魔力,可以恰好地、镶嵌般地包裹住她,随意把玩心跳。
她愤怒却无力伸手拂开。
“小鱼,把手拿开。”
他问:“挡什么?”
小鱼,小鱼!平时当着那些助理司机保镖一类人的面,人家还以为他在喊“小瑜”,可她每次一看他那眼神,就感觉他喊的分明是一种猎物、一种食物!
不,她不能占下风。
想到这里,一瞬间人就清醒了许多,抬头,盯了他片刻,骤然起身退后,站直了俯视他。
声音总算恢复平静:“所以,能回答那个问题了吗?做情人的话,告诉我,你有什么资格?”
她就在他面前的矮桌上坐下,坐得尽量靠后,以便在相对冷静的距离跟他对视。
方时沧追她倾身过去,双肘撑在膝盖上,掀起眼皮审视她:“我现在只想告诉我面前这只鱼,最好别总是这样嚣张,偶尔几次我可以包容,要是一直……”
“是吗?那如果我偏要——”
女孩顿了顿,俯看他的中间。
“怎么就硬了,叔叔?”
她调笑得甜而魅:“只是接了个吻,这么敏感的话,可不太好。”
方时沧后倾,姿态放松地靠向沙发背,单手搭在一边:“所以你准备帮我处理这个问题?”
女孩哼笑一下:“好啊。”
她若有所思,再往后坐一些,以便长腿能轻松抬起。
她将两只手掌撑在身侧,后仰一点,缓缓伸出右腿——
往正前方一点点落下。
足趾隔着西裤,那高级舒适的面料、那整洁干净的裤面,悄悄地,与那伏起来的巨物打了下招呼。
其实,她早就暗暗有过一次这样的想法了,她是这样肆意地想象过,有一天,把自己涂着红色指甲油的脚趾——轻轻放上去——画圈那样——轻压一下——辗转——完全高位地睥睨。
终于成真了。
脚掌有那么多神经末梢,最丰富的触觉、最敏感的体验,最傲慢,也最隐秘。
这几秒过程中——
男人眯紧眼,目光变得危险。
大掌伸出来,轻而易举、不费吹灰之力地掌握脚踝最纤细处。
此刻,流畅S型的脚板,有着弧度完美的足弓,外弧线柔缓,脚趾整齐斜排,指甲油是勃艮第红,艺术品一样。
还有比她更嚣张的女孩吗?
方时沧俯看着,收紧手掌,仿佛只要稍微用力,就能将她的腿连带整个人折起来,甚至,他可以将这只调皮的脚板捏碎。
但,他的眼神却始终像在看一个漂亮布偶耍横,认定这挑衅毫无威慑力。
最后,他选择纵容了她,只是隔了片刻才轻轻抬起那脚丫,握着她的脚踝将人拉近——刹那,彼此额头抵着额头,嗓音由于低沉而危险:“这身鱼骨就非要这么叛逆,是吗?”
第32章 车厘子7
其实, 脚趾放上去的时候,心底是隐隐发虚的。
为那神经末梢触觉到的尺寸。
为那出乎意料的热度与硬度。
真实的触感远比想象更令心跳加速,就像, 自己被人握在掌中时的那种意乱情迷。氛围是个危险词, 一旦进入这独特的磁场,就有了让人无法忽视的吸引力。
脚板放上去, 心里攀爬出未知的、恐惧的藤蔓,看起来是自己占了上风,其实倒是自己被密不透风的藤蔓缠得喘不过气了。
瑞娅想起关于「适合」的讨论。
也许,他们不一定适合……-
“你让开……”女孩匆匆跳下桌,踩着拖鞋,快速绕过人走到了一旁。
她站在两米外, 不必再近距离直视那张迷人的脸,总算可以忽视那尺寸隐约带来的威胁感,顺利拿回高姿态:“停下吧叔叔!我要早点休息了,明天还有约会。”
沙发上的男人坐在那里,若有所悟, 点点头:“约会?跟谁?”
“跟你有什么关系?”
他拿起杯子喝水:“我也去。”
“真好笑,你去做什么?”瑞娅笑了笑,几步踱回来,俯身, 贴近些,拿手背骨节在他的左边心口敲了敲——是个叩门的小动作,“我亲爱的叔叔, 你是不是没听清楚, 我,是要去约会。”
方时沧垂眼俯看左边胸膛上的手, 抓住,摩挲一下手背。
“我听得很清楚。”
这只鱼大肆摇着尾巴,没大没小,跟他对峙时总是厉害得不行,真不知道她是不是能永远能这么放肆?
如果没有了偌大鱼缸的保护。
鱼缸是透明的,但不代表不存在。
“虽然我不能去直接毁掉这件事,但作为一个长辈,参与进去帮你考察一下对方还是合理的。”
瑞娅抽回手:“我去约会看电影,你听不懂吗!”
“三个人看电影有什么问题?”
“……”
方时沧耐心地跟她磨着对话。要是换在以前,他可没这种耐心。
瑞娅发现自己越来越看不懂他了。
此刻,她穿着空荡荡的浴袍站在西装革履的他面前,跟他对视时,眼神穿透的空气都有了火一样的热度。
她不喜欢他的气场将背景烘托得阴森森的,不喜欢他表现出弄明白了彼此之间复杂情势的自得,不喜欢他讲话充满把握:“左瑜,我对你有耐心的时候,可以包容你的很多行为,但一旦开始缺乏耐心……我是个讲究做事高效的人,我更愿意牺牲温和来达成目的。”
瞧,表面的包容不过是猎人看猎物,鱼缸外一双神秘的眼。
瑞娅蹙眉瞪了他几秒,最后,转身离开前愤然道:“我只是跟阿葵去爬山!”-
夜里,瑞娅在枕头上回想,还觉得心尖有一块痒痒的。或者,她并不是被私密尺寸吓到了——她从不愿承认被任何东西威慑到。
只是,有一种原始的、天然的警惕在荷尔蒙中发酵,她无从抗拒。
因为这个人胜券在握的眼神。
自从他一反常态对她主动后,就显出那种计划周密、大局已定的从容,眼神有着茫茫夜海上巨轮划破水波的强势。
偶尔瑞娅会想起,自己对方时沧这个人其实了解得太少。
她只知道在家族关系上他是她的一个舅舅,别的都不清楚。不像他,打从这个外甥女来到中国的第一天起就知道她的来龙去脉-
瑞娅跟小葵在酒吧聊天,依旧要时刻忍耐不远处的保镖,好在时间久了,习惯后倒是可以自动忽略。
有一个很帅的男孩来跟她搭讪,话太多,她都插不上话,长达半小时的聊天诠释了鸡同鸭讲的含义。两人都没听进对方说的话,只是牛头不对马嘴聊着,问答没一句话对得上,对方却一点没察觉,结束对话时还挺不舍的,表示想加个联系方式。
瑞娅在洗手间问阿葵如何拒绝对方,后者建议用“不来电”为由拒绝。
“来电?”瑞娅对这个词有些敏感和警惕,“来电是什么意思?”
“来电就是……”阿葵思索着如何解释这个中文,“应该就是两个人之间随时能着火,眼神能擦出火花,氛围有很强的热感。也就是说至少你们得互有吸引力。”
“啊,这样。”瑞娅懂了。
她似懂非懂,客气地拒绝对方:“抱歉,你很不错,但我和你的眼神没有擦出火灾。”
旁观的阿葵:“……”-
在短时间内实现心愿清单最后一条不那么容易,瑞娅并不是一个不挑剔的人。
她决定按顺序来完成心愿。
闲逛在阿葵家的花园里时,经过走廊下的一口鱼缸,她止步,聊起心愿清单第一条:“我真的很想学会游泳,或是去玩潜水,可惜我有深海恐惧心理。”
阿葵:“你怕海?”
“是的,我怕水,我一看那些海底摄影图就觉得透不过气,虽然我也挺喜欢海。”
“那你还喜欢睡水床?”
“不是一回事,我从很小就爱水床,对习惯的东西有依赖感就不会害怕。再说,隔了不透明的床单,我是睡在上面,又不是躺在里面。”
阿葵低吟:“怕水……那多简单,过来。”
旁边,有水管正挂在藤蔓上给景观绿竹漫灌,夏天这季节起码得灌十分钟水,竹子们终于喝饱了,阿葵将细水管牵到鱼缸上。
金鱼们早就被搬去旁边小水塘,鱼缸里只剩人造景观。
阿葵先躺到放置水缸的玻璃桌下,拍拍身边位置,让瑞娅也跟着躺到桌凳间。
花园里的微风将一些小米花、荼蘼、蕾丝花的花瓣儿吹下来,偶然扑落到水缸中。细水管扎在水里扑出密集气泡,哗啦啦,砸乱花瓣儿在水面上徜徉的惬意,咕噜咕噜,水中泡泡翻转不停,随鱼缸绿植卷起彩色的风暴。
视野里的天空是人造的海,瑞娅感觉自己好像真的躺到了缤纷的海底。
隔着水花,她恍惚看见海水世界边缘有一个人影靠近。
她在漩涡中认出了他的脸。
方时沧!
她匆匆起身,出来环顾四周,才发现刚才只是幻觉。
要命,这人怎么无处不在?中咒了中咒了,方时沧给她下了咒。
阿葵看她一脸懊恼,安慰道:“如果你实在害怕,不一定要去玩潜水,爬山也是很不错的运动。”
这是以阿葵的性格提出的建议,阿葵是一个很不喜欢勉强的人。
瑞娅想,如果是问方时沧,她猜不到他会怎样提建议,多半会让她硬改-
虽然提议了爬山,可阿葵这人只爱想不爱动,坐着不挪位置:“是啊,出去玩吧!去哪儿玩呢,天气这么好,应该出去爬山。”
瑞娅都准备好站在门口了:“走吧,那现在就走!”
对方还是只说不动。
最后,瑞娅只好独自出门去爬山了。
她用最快的速度备好了装备,挑了最近的一座公园立即出发,这会是下午五点。
山只有几百米高,但黄昏时风景不错,在半山腰就可俯瞰半岛南端海湾、港口的集装箱码头、香港的流浮山脉。
暮色苍茫间,海港货船零星遍布在金黄色海面。超过十万平米的堆场上,吞吐量巨大的码头排列了成千上万集装箱,被数千公里码头岸线环绕,如同平地上搭建的巨大彩色积木世界,恍若上世纪动作港片中常有的壮观背景。当然,也看得出这地方的偏僻。
瑞娅在上山途中的凉亭歇着喝水,稍微喘口气,用湿巾擦了擦汗,顺便补一下口红:“你们别跟了,看,我这里只剩一瓶水,你们再这样下去会渴晕在山上。”
保镖们都被折磨得很惨。
虽然几人个个体力远优于她,但出门时都没料到她今天的行程是爬山,只看她背了一个肿胀的背包上车,谁料突然换一身行头上山。
保镖们什么装备也没有,还个个穿着黑衣黑裤,尽管在户外场地脱了西服,只穿黑色T恤,也比不上她一身运动背心短裤来得方便。
瑞娅不明白怎么越来越离谱了,方时沧最近一定安排新增了人,跟在暗处的保镖比原来更多,让她烦透了。
下山时,七点半的天色暗下来,远处港湾的海水终于不再是深黄色,褪回了蓝,天际只残留一点粉色晚霞。
身边路人少了很多,并且都不再逗留,加快了下山速度。
瑞娅拿出手电筒前行,暂歇时,趁那几人当中的一个去买水、另一个去上厕所的空当溜了。
夜色昏暗,她抄了捷径下山,轻松摆脱那几人,准备单独打车走掉。
眼看离山脚不远,一切都很顺利,谁料茂密的林中陡然窜出一个大麻袋来,迎面将她整个人裹住了-
视野再次亮起来时,瑞娅发现,自己身处集装箱堆场附近的一处山坡厂房中。
透过破败的窗口,她看见了夜色里的码头,那儿什么人影也没有。
浑身发疼。
室内有些人影在走动,黯淡的白织灯光摇曳在她脸上,她的嘴巴被封住了,只能发出呜呜声。
那些人回头看她一眼,用方言交谈几句。他们说的是粤语,老派澳门腔,瑞娅听不懂,只留意到价格相关数字。
“五十亿港币而已啦!要是这边不管,大不了还是直接对谈高虹。”
“高虹人在上海,刚转给这边方家的人处理预付款了。我研究过这么多年的绑票事件,确定成功的关键就在于快准狠,任何一次拖延都会带来更大失败的概率,时间拖久就容易泡汤。一定要在今晚谈好!”
“大佬,就怕这边的警方……”
“怕什么,实在不行就绑着人带回对面去,反正特区没有死刑……跟我做事要有胆魄!”
他们嘻嘻哈哈笑起来,身上的机械晃荡出可怕的声音。
领头的彪形大汉走过来。
角落里的女孩缩了缩,屈着被绑得一身青肿的腿,开始后悔今天爬山的穿着。
浅灰色的运动短裤与粉色宽吊带背心,全都沾染了脏污的灰尘与泥水,白色球鞋更是变成深灰色。
绑架她的人不会要她命,却也最多保全她四肢,至于绑架过程中的粗鲁动作——将她扔包裹一样交接来交接去的,磕磕碰碰、摩擦受伤不可避免,他们又不是请她来喝茶的。
那个彪形大汉走到了她面前,蹲下来,点烟吸了一口,吐着烟圈。
“大小姐,你这表情是不是太平淡了点。”他说着蹩脚的普通话,“怎么,不是第一次见识绑票?你这细皮嫩肉的摇钱树,腿上青一块紫一块,都不流点眼泪?这样让我们拍视频很难做。”
瑞娅的嘴巴得到解封,大口呼吸空气,这才注意到旁边有人在举着手机。
她震惊道:“你们绑错人了!以我跟高董目前的祖孙关系,恐怕没办法成为你们要挟的利器。五十亿……你们想得太天真,她才不会从口袋里抖出那么多钱!”
“闭嘴!”那人朝旁边地上啐了一口,起身,“宝贝,你是不是还没弄清楚自己的困境?你现在该担心的是,你的家人会不会在今晚带上钱来赎人。”
瑞娅费力仰着头:“拜托,你们放低点价格,乘以百分之十,五亿好不好?说不定我那个外祖母就会动摇了,如果早点转账,我就好早点回去休息,你们也早点下班。五亿分银行转账就好……”
“你在开什么玩笑?你什么时候听说绑票案件不要现金的?五亿,预付款都不够!”
那人大口抽烟,发现跟她对话简直费劲,换了凶狠语气:“我们的人在上海去过典庄花园,直接上门跟你的外祖母谈了话,她表示,不确定上海的银行能一次取出这么多预付现金,所以交给你这边的舅舅过来解决。现在,我们需要随时通过视频传达你的情况——劝你这漂亮的蓝眼睛挤点眼泪出来,别浪费大家时间!”
瑞娅别开脸,咬牙道:“……那恐怕要让你们失望,我做不到!”
方时沧?他未必会来救她。
就算来救了,回去后她不被打死也要被骂死吧,这么多钱,认识的所有长辈都能在她耳边叨唠死。
彪形大汉微微一笑,转而和声细语说:“好,你是尊贵的大小姐,我们其实也不敢随便动你,顶多给你磕点小伤,你猜猜看,我们会有什么办法让你既难受,又不留下痕迹?”
“把桶拿过来。”
话音刚落,一桶冰水就递了过来,上面还浮着些碎冰,明显是刚化开的。
浑身被绑的女孩往墙角里缩,却无处可退,紧紧埋住头,唰啦啦!一大桶冰水往她身上浇来,刹那间寒凉刺骨。
她连呼吸都困难了。
这满脸冰水全当眼泪水了。视频拍完,有人紧跟着通了电话,又说粤语。
瑞娅听得出他们在谈判。
今晚,其实按正常情况来说她是不会出事的,坏就坏在她遗忘了自己命定的身份,摆脱了随行的保镖-
大概是午夜时分,几小时过去,人早就饿得饥肠辘辘,濡湿的衣服也快在这闷热的夏夜里晾干了。
闷闭的仓库里正寂静,外面传来停车声,很快,有一些脚步逼近。
这些悍匪顿时激动起来,屋内一下闪出许多人影,瑞娅粗略一数,大概二十个,黑压压堆出大片暗影。
入口处人影繁乱,另一批穿着黑西装的保镖成排出现,进了门。
从中走出一个她熟悉的身影。
很明显,只有最前面的男人穿白色衬衣,干净整洁,成为现场唯一的特例。
方时沧,他径直走来,好像很熟悉流程似的,直接在谈判桌前坐下。
过程中,他只淡淡掠过这角落一眼,没有表露任何情绪。
瑞娅感觉他专业得好比参加什么商业会议,或是……像那种频繁被请去校长办公室的家长,一来就熟练而冷漠地走流程,谈话、签字、解决麻烦。
助理与会计紧跟其后,还有几个专家模样的人,针对这方的加价,他们开始了一轮以粤语交流的谈判。
现场太过冷静,瑞娅倒觉得这像一场梦了,直到亲眼看见外面的人开始搬一箱又一箱纸币,他们进入验钞环节。
她扭头看一眼窗外,只见平地上停着几辆车,保镖们不停搬运钱箱,单是保镖人数都比这些悍匪多了。
流程太漫长,在他们检验钱币的空当,方时沧终于起身,慢步踱过来。
皮鞋声不急不缓,他斜前方的一张旧沙发上坐下,双腿交叠。
那面料高级的白衣长裤,与沙发上的棕色劣质皮面格格不入,但他坐在那儿,破旧沙发就变得高级了起来,被暗黄灯光染出一层旧电影的胶片质感。
他瞧着她。
瑞娅看不懂他从上到下打量她身体的眼神,也看不懂那嘴角的一点冷笑,不能确定他是被她气到了,还是对她感到失语。
可惜她浑身被捆绑,否则她绝对会把头发拨乱,挡住自己难堪的脸。
流程终于结束,守在她左右两边的劫匪让了开,有人过来给她松绑。
领头的彪形大汉对方时沧频频表示敬重,点头哈腰的,说这位先生是他们在大湾区这么多年遇到过做事最利落的富豪,很明智,不浪费时间精力,爽快在最快时间内将全额现金交足,甚至没有拖过夜。
瑞娅却觉得奇怪。
方时沧这人有时真是冷静得可怕,到这会她还瞧不出一点他的情绪。
他怎么会这样干脆,在最快时间先自己拿全款来赎人?其实,愿意磨的话,拖上几天把赎金削减一半肯定不成问题,新闻里、电视剧里都是这样的故事。
瑞娅正出神想着,当他俯身过来抱她时,手臂压在她腿部与胳膊的红肿处,她疼得不禁发出低吟,才回过神来。
她刚想让他动作轻点,又自知理亏,只好埋在人怀里装晕不说话了。
上了车,回到熟悉的车后座,那辆宾利内清新的淡淡木质香让她感到了安全,她这才睁开迷蒙的眼。
她躺在方时沧的腿上。
他的双腿交互搭着,她的背就靠在上面,脑袋枕在他的手臂与膝盖间。
他冷淡地看着她。
“五十亿……我真的错了……”瑞娅闭了闭眼,捂脸叹道。
连她都主动承认的错误,可是真难得。更难得的是,方时沧竟没像她想象那样责备她,只抬起她的下巴,跟她对视道:“第一次看清自己的身份和命运,对你来说应该能长点教训了?这不怪你。不过,下一次再甩开保镖,那就全责在你。”
瑞娅觉得他这么宽容很不正常,但她更好奇别的,磕磕巴巴问道:“叔叔,你……你真的给够那笔钱了吗?你怎么能就这么轻易给出去了?”
“我应该没那么蠢。”
瑞娅来了精神,一下就要坐起来,却被他按住老实躺着不能动。
“可是!他们验钞了,他们用机器清算了,我看见……”
“你要不要想想,谁能临时从银行取出这么大一笔现金?几辆车运来的钱,我会没事往家里放这么多?”方时沧接过前面座位递来的一瓶水,拧开瓶盖,扶着她的脑袋给她喂了一口,目光在她湿漉漉的头发和伤口上流动——
“警方早就准备好围剿了。”
瑞娅实在渴极了,大口喝水,甚至想一口气喝掉半瓶。
方时沧及时将水拿开,合上她的下巴,用指尖擦掉她嘴角淌下的水迹。
瑞娅呆呆地望着他:“所以,你提早就备好了……你怎么会预知发生什么事?”
他冷笑:“我要是警觉力跟你一样,事情就麻烦多了。”
“你早就注意到他们?”
他关上瓶盖,用白水一样的语气悠哉说道:“七岁时就遭遇过这种事,怎么可能一点经验也没有。特区回归前,这样的事在我的家族里经常发生,可以说是家常便饭。”
“可你确定他们没有察觉到警方?难道这些绑匪会不知道……”
“只要准备得比他们还早,就不可能被发现。几天前就跟警方沟通过,提前有人先驻守在这附近,不是临时赶来的,当然不会被发现。”
车在盘山公路前行,方时沧透过车窗回看不远处那间库房,黑夜里只是一点黯淡的光。
他又看看手表:“应该快了。”
果然啊,这才是他的作风。瑞娅从这个视角望着他的下颚——那线条流畅明晰的脖颈,她有些失神:“方时沧……你为什么不骂我?”
男人嗤笑一下,低头。
他伸手不留情地掐她的脸:“不骂你,不代表惩罚能免掉,我需要暂时破例恢复一下严格的长辈态度,让你引起重视。”
手上居然真的用了力,捏紧,瑞娅疼得伸手去拍他的手背,想反手掐他。
谁都不能动她这张脸!
可是,余光触及他那指尖,心思又变得飘渺起来。
她现在无法直视他的右手指尖。
因为,那天……
它们曾在她的心上拨弄、捏揉过,修长有力的手指把玩过她心跳的节奏,他似乎对她的皮肤是如此熟悉,知道稍微用点力就会出现红痕。
看到她脸颊泛红,方时沧满意收手。
瑞娅是真的被捏疼了,很气,却又因为自己的立场站不住脚,必须得忍气吞声。刚对他的包容产生了一些不可名状的动摇,就又收回去了。她的胸腔里闷闷的:“你是不是觉得绑匪该直接取我的命?我没死,让你很失望吧!”
“没有人会取你的命。”方时沧开始移开视线去数她胳膊和腿上的红痕,淡声道,“放心,我养的鱼,没人能钓走。”
瑞娅刚要冷嘲,他忽而看回来,慢条斯理道:“今晚脑子里一直在想我,是不是?就等着你的叔叔来赎人,怕得不行,脑子里全是我的名字,对吧。”
瑞娅:“?”
他要不要听听自己在说什么?
对于他这淡然自若的状态,瑞娅没能气笑,反而闷声不响了。
被说中,恼羞成怒。
她看不明白他,为什么他的态度这样模棱两可,吻过了,摸过了,却至今没有一句明确的表意,总是说这样暧昧的话。方时沧,他就非要这样继续下去吗?
半晌,她的声音很缓很沉,透着低落的情绪:“消遣我很有趣,对不对?”
方时沧拿了纸巾,替她擦拭脸上的脏痕,凑近些,发现两侧肩膀的擦伤沾了血迹在头发上。
“你别离我这样近!”
瑞娅对这样的距离感到不自在,她都快受不了自己这一身脏污了。微微濡湿的衣服上,薄汗与血丝遍布。
“别动。我看看有哪些伤口需要医生处理。”他撩开她的头发,查看肩膀上集中的那些伤口——都是绳索勒破的。
瑞娅被他钳制得一动不能动,别扭地气道:“我才不要任何人给我处理伤口,就让它们发烂好了,反正是我自找的!”
“是吗?不要别人处理,想让你的叔叔来亲自处理?”他抬起她的脸。
她的语气多么气闷。
他的语调却那么轻松。
瑞娅迎着灯光望着他的面孔轮廓,忍受他的指尖在她身上随意翻寻伤痕——掀掀衣角、撩撩裙摆——她知道他很专心正经,但她真的受不了了。
她恶狠狠道:“方时沧,你这个违背道德的恶人!你把我当什么?越来越过分了,随意对自己的外甥女动手动脚,就不觉得羞耻?”
方时沧停下指尖动作。
他后仰些,以便灯光能照清她这张倔强的冷脸。
沉默片刻,指尖移去她的发梢,捋着血迹凝结的部分,他把语速放得很慢:“小瑜,你确定要这样跟我说话?”
看吧,瑞娅就知道他装不了多久,他内心是一个高位者,之前放低姿态的表现都是虚假的。
看穿后,她轻嘲且得意地笑道:“是!那又怎么样?我一直都是这样说话的,不然叔叔你当吸血鬼来咬我?反正我不介意身上再多点伤口!”
方时沧始终垂眸瞧她。
这只鱼简直越来越放肆,天真的嚣张,鲁莽的勇气,每一个眼波的挑衅都是一份全新的刺激。
“看什么看?难道我说得……”
女孩正说着话,没料到,这个人竟然真就在车上这样做了!
该死,司机和保镖还坐在前面!就算他们坐得笔直又正直,就算镜面有偏差,他们也一定能从对话间隙听出这寂静中的动作——他们可并不知道两人无血缘关系啊。
气息落在她的锁骨附近。
方时沧轻咬一下。
他又转开吻了吻她,没有直接吻伤口——伤口血丝正在一点点往下流淌,路过了锁骨,在软弹起伏的弧线上放慢流速,他俯身,去吻走那弧线上的鲜血。
唇上有很软的触感。
双唇压下,血迹被严密藏起的舌尖一卷而走。
女孩怔住,花了点时间才接受这动作,意识到他亲了哪里,心跳加速,看着他的头缓缓从身前抬起来……
她不可置信怒斥道:“方时沧!你……你真恶心!这是血!”
男人抿掉唇上那点鲜红。
灯光下,英俊清冷的面庞棱角分明,他就宛若一个嗜血满足的异族,收敛神色,优雅道:“这有什么,回去后我会帮你仔细处理伤口,每一处。”
瑞娅:“……”
车已开出一段距离,即将到山脚,隐约可听见山腰的库房传出些打斗声。
剿灭行动开始了。准备充分,端掉贼窝不过几分钟的事。
瑞娅的思绪被引走,眼神变暗。
她躺着望向方时沧的眼,失神般不可自控地喃喃道:“五十亿……我敢肯定高董犹豫过。方时沧,我问你,假如——”
她告诫自己不要问,不该问,但她的嘴巴无法拦住内心燃烧的情绪。
她放低声音:“假如今晚高董不打算管我……那么,你自己——我是说,以你自己的身份,你还会来救我吗?”
骤然,山上传来一声枪响,深夜里惊飞阵阵鸟影,响声荡过整个码头,在无数集装箱间震颤。
瑞娅下意识起身要望山上,却被他牢牢按在腿上。
她听到他一声轻蔑的哂笑:“凭什么觉得我会回答这问题?”
方时沧稍顿,等到山上接连响起混乱的枪声,听出一方以压倒性的优势在剿灭另一方,他才在此起彼伏的动静中开口,注视她,指尖捋走发丝上的血迹,故意趁着巨响轻声说——
“听着,我还不愿意让你知道我能为你做出最大让步的边界。那样,你一定更会嚣张得无法无天。”
“你说什么?”吵嚷背景中,女孩听不清任何一个字,只能看到对方模糊的唇形变化,以及眼尾勾着的冷笑,不知道他说了什么会露出这样讳莫如深的样子。
“等等!你再说一遍,我没听清……”瑞娅追问。
方时沧当然不会再重复。
瑞娅看不懂他那意味深长的冷淡眼神,也没了耐心,只瞪他一眼。知道了!他肯定是说让她自生自灭。
第33章 夏季雨天夜晚
台风前后多雨, 最近每到后半夜就下暴雨,海边雨声能吵到天亮。
瑞娅所有的房间都紧闭窗玻璃。
她厌恶黏糊糊的雨天,尤其是雨夜, 在那种天气里哪儿也不方便去, 裙子被濡湿,鞋面沾水渍, 在室内打发难熬的夜晚。
这种时候做些什么才会胜过音乐派对美酒聚餐?以前,可以开一瓶美味的精酿,现在她却得老实坐下来处理伤口。
公寓门打开,灯亮了,她被放到沙发上,方时沧的助理紧跟带来一箱医护用品和一些食物。
方时沧放下她就去了浴室。
手背上有着除了肩膀最多的伤口, 血丝还凝着,但她饿着了,先戴塑料手套吃了些热食。等到方时沧出来,她已经匆匆吃掉一半了。
“饿过头不要突然吃这么多。”
她正吃得满足,手被截住, 接着,她的身体被人抱了起来。
水果掉在地上,这让她很不高兴:“你干什么……”
她原本该用不耐的语气,但今晚经历长达六小时的折腾, 到凌晨了,加上心虚,声音自然微弱下去。
“先洗澡, 再处理受伤的地方。”
浴室门敞开着, 里面所有灯都被按亮了,瑞娅还没进去就喊道:“把我放下来。”
方时沧放下她, 而她因为这一身伤根本站不太稳,立即得扶住门框。
她察觉到方时沧对她浑身的脏污感到嫌弃。而她,一看他那白衬衫被弄脏就莫名感到舒服,斜纹棉布、珍珠母贝纽扣都沾着灰渍和血迹,连蓝宝石水晶表镜也覆了点红色。
她又看一眼浴缸,回过头来,小声说:“不,我不用浴缸。”
方时沧瞧着她苍白的脸:“你的身体很冷,需要泡点热水。”
说是热水,其实水温也不算高,毕竟那些淤青和红肿只能接受温水。
瑞娅自知那桶冰水给身体带来的余威,不泡热水缓解一下,或许会感冒。
“我怕水,我真的不想用它……”她今晚说话比平时和气很多。
“那你打算怎么洗头发?”方时沧斜靠门框,目光先是掠过了她那遍布勒痕与血丝的胳膊,再看向她微湿的、沾了血迹的头发。
瑞娅有种不妙预感:“那也跟你没关系吧?”
“你先自己简单冲洗一下,”方时沧用视线示意他指的是锁骨以下没有皮肤破损的身体部分,再用程式化语气说,“洗完去浴缸里泡着,我会来给你清洗头发,结束后再给伤口上药。”
瑞娅呆住:“你还要给我洗头?”
“有什么问题?”方时沧看看她的两侧肩膀与脖颈下方,走开前留下一句嘱咐,“有伤口的地方别沾到水,三分钟后我再进来。”
瑞娅:“……”
瑞娅:“不行,叔叔!我真的不能待在浴缸里被水淹着……”
方时沧停步,目光直刺而来:“别因为十年前的事影响现在的生活,那很愚蠢。有人在你旁边,你没必要害怕。”
瑞娅不动。
他转身走到桌边,拿起一个包装精美的啤酒礼盒。
然后,他收到了意料之中的反应。
女孩定睛一看,激动起来:“这个……这不是我一直在找的那瓶神秘黑啤吗?对对对!我在加州喝过的那一款……就是这个包装!我到现在都忘不了……叔叔你竟然真的找到了?”
她就要扑过手来拿,方时沧站在原地,抬手稍微往后一撤。
瑞娅站定。
她收了手,稍微平复心情:“叔叔,你……怎么找到它的?它是哪位酿酒师的?”
她都快要忘记自己托对方找这东西的事了,实在太惊喜。
方时沧将东西收到一旁,慢条斯理道:“想知道,想要,对不对?那就自己躺进浴缸去。”
他仿佛还表现得很尊重人:“当然,你可以自由决定要不要这样做。”
瑞娅不吭声了。
是啊,她可以自由决定,好比一个为了考高分拿奖励的乖学生。
可恶,这个满脑子都是算计的男人!做什么事都像交易,连这点小事都要盘算着让她听他的。
“……”
几分钟过去,淡淡雾气氤氲在浅金色的空间内,给视野渡了一层朦胧滤镜。
偌大浴室,浴缸摆置在正中间,被温热水雾缭绕。灯光换了黯淡暖色调,深夜里显得温馨,落地窗上扑打的雨珠却自带冰冷视觉效果。
雨下得急,海风呼啸,三十几层海景房有着微妙而正常的摇晃感。
浴缸所靠近的落地窗临着宽广的海,夜里黑糊糊的,什么也看不清,玻璃上只倒映着两个人影。
伤痕累累的女孩仰靠水上,手掌紧紧抓着缸沿,浮于细密柔软的泡沫中。
她有些累,半阖眼。
脑袋枕着浴缸,头发垂在外沿。
一旁,男人过来取下手表,卷起衬衫袖口,坐在她脑后一端的砖砌台阶上。
他从深绿色洗发水瓶中挤出一滩透明液体,在掌心揉开,等到泡沫足够丰富,捞起一头金发轻轻抹散。
橄榄油洗发水的润滑,有一种很健康的光泽感,滋养着少女根根分明、毫无分叉、富有营养的金发。曾经,多次设想过肆意揉搓,接吻时也试过了,都比不上今晚这样随心握在掌中的痛快。
瑞娅困了,在假寐,一无所知。
对头发产生欲念是一件不会让她理解的事,方时沧闭了闭眼,竭力让事情正常进行下去。
很快,他拿起花洒,为她冲洗棉花云一样团团滚落的泡沫,血迹退去,香气有了棉花般蓬松的形状。
“你一定要这样抓着?”
他瞥一眼缸沿上的纤细手臂,上面缠着长长红痕,有伤口,虽不能放入水中,却也不必紧紧扣住边缘不放。
瑞娅不说话,以沉默表示固执。
棕色斜纹大理石缸,如同古老树根的脉络,巨大虬干将她缠绕拥裹,她只需安心地躺在温水中休息,没有担心的必要。
她躺在这里,这就跟鱼缸的舒适度无异了。
方时沧取了毛巾,有条不紊地为她擦发梢,指尖偶尔刮过她白皙的耳朵:“既然因为小时候的事这么怕水,之前被困在海上的那晚,一定吓坏了?”
“叔叔,你是在提醒我的两次犯错吧。”少女睁开原本半阖的眼,并没有用以往那样针锋相对的语气。
除去秀场事故,她承认这两次错误——尽管对这两次也保留部分辩解。她不认为全部原因都在她身上,遭遇这类事并不是她在预知危险的情况下选择出来的。
她嘀咕着说:“自从上次把车开到海里后,我开车就很小心了,再也没有出过错。至于这次……”
“这次——”方时沧先接话。
“是你没有经历过的事,你只是像常人一样长到十八岁,突然被命运提了个醒。但现在,你能完全看明白自己的身份了。你是LC的继承人,再也不能当一个普通人。”他携着毛巾的手在她颈间稍停,又继续轻擦,透过镜子看穿她的心思,“不过,倒也不用担心以后。你要是愿意配合,就不会再出事,我可以确定。但如果你本人都没有对自己产生责任意识,那谁也不能一直确保你的安全。这点你要弄清楚。”
对面,占据半面墙的两米镜面完全将两人映照出来,浅色系水彩画一般。
迷蒙水汽是柔光滤镜,呈现着与肤色浴帘同样的光泽。
两人共处在这样旖旎的空间内。
“所以,你不怪我?”
“我的包容限度早就被你拓宽到不正常的地步。”
女孩望着他,眨眨迷离的眼。
瞧,一个不经意的眼波就能在空气里擦出火,她是这样早熟。
偶尔,方时沧会暂忘她才十八岁。
但回想初见那天,在骤然断电的餐厅内,当所有人都大题小做地感到警惕、紧绷和慌乱时,只有她一人在每种灰暗的猜测间惊喜地推断,是不是有人过生日。
孩子气的纯真想象。
她一直都是这样。
方时沧起身,将毛巾搭在旁边,往前走一步,侧身坐在她手臂边的石砌台阶上。
“我们该谈别的事了。”
“什么?”
他盯紧她:“上次没谈完的。”
瑞娅想了想,语气终于恢复些活力,只是这活力免不了夹带冷嘲热讽:“噢,上次你说,叔叔你比别人更适合当我的情人,暗示我不要去外面找男孩子玩。并且,为了证明你的实力,你甚至预先表现了一点手上技巧。”
“我还可以表现别的。”
方时沧伸出冲洗干净的手指,轻抬起她的脸颊,以便直视那双澄澈的蓝色眼眸。
瑞娅无处逃避他冲击力极强的目光,也不打算逃避。
她想了一会,玩味笑道:“我尊敬的叔叔……你如果真像你说那样,能让我开心,当然可以成为我的情人之一。而如果你有办法让我只离不开你一个人,那就更是你的实力,对吗?”
情人之一。
年纪轻轻,十八年少,竟想将年长者掌握在手里。
掌握?此刻,却是他的指尖在描绘她的下巴、下颌、下颚……
一路往下。
他说:“好,那就先闭上眼。”
瑞娅对这嗓音的魅力深信不疑,沙砾的粗粝与银质的光泽共存,绝无仅有,深夜里尤其清晰。
她真的缓缓闭上了眼。
那是一只完美得堪称艺术模型的手,指节匀称,没有过度凸出与凹陷,修长有力,手掌与手指比例得当,肌肤整体平滑,只在手指根部、手掌边缘留着点健身带来的薄茧。
而就是这一点点茧,夹杂粗硬触感,擦过最敏感的尖处,造成一阵微弱的颤栗。
步骤清晰,先让气息放松下来。
于是酥酥麻麻的触感接连坠落,如同冰川倒塌一样,在蜿蜒起伏间下沉,路过心跳,拨开具有解压魔力的丰富泡沫,堕入火热的蓝色深海中。
少女的呼吸渐渐变重。
她什么也不用管,只需要感受。
神秘的触觉几近跟水融为一体,刚与柔同行,水,最有力度也最柔和,是一种令她陌生的力量。
她在加州长大的年少岁月里,所有男孩都没有这个人的气质与气场,他们就像热辣辣的阳光,落在皮肤上绝不会有水一样神秘的感觉。
这是凌晨一点五十分。
小雨飘洒一点。
窗玻璃上沾了细细水丝,还不够,因此,海风吹得更猛了些——
方时沧神色如常,看着眼前闭眼蜷缩的少女,伸手用左手手掌扶住她的肩膀,避免她滑入水中。
探寻的路已至门口。
什么门?深藏车厘子的宝库,未经榨烂的美国樱桃,紫红色,果肉紧实多汁,足够诱人了,竟还未到充分成熟地步。
那颤着的一颗小果子,经撩拨、摩挲后,完全敞开了宝库的门。
好窄的门。
鱼嘴一样张合着。
海底天气足够炎热,果子熟了,汁水淌些出来,与水温有微妙差别,更多差距在黏腻度,虽然尝不到,但可以确定也是可口的。
少女此时显然还未意识到,今夜呼吸将在这食指与中指的指腹上延续。
“你要仰躺下去,才会感觉更好。”方时沧俯身,在她耳边说。
是贴着耳廓说的,气息扰着她。
缸壁坡度很缓,足以让瑞娅舒适地靠着背放松。
但她怕水,还是有些紧张,双手抓紧了两边缸沿。
“抓我的手臂。”方时沧说。
同时,他直接走入了宝库门内,指腹朝下,抵达第一个宝箱,霎时听到一声难以自抑的闷哼。
奇怪,这只平时很欢脱的鱼,却发出了猫一样撩人起伏的声线。
就像,与她往来时,某些时刻也会让他忘记她究竟是猎物还是捕猎者,或者,两者皆是。毕竟,有些问题不是只存在一种答案,两份答案之间还有很广袤的地带。
这是凌晨一点五十二分。
窗外雨势大了。
过几天将有台风,最近天气情势诡异,晴雨不定,雨刚停一分钟,又毫无预兆拍打来硕大的水滴,玻璃上“嗒嗒”不停。
雨势带来的噪音让空气变得浮躁,心情骤急,人也像被密集的触点拍打似的,叽叽水声,晦涩难懂。
每一次都是水流一样的抠动,疏通最神秘的路径。
“如果现在喊我的名字,”方时沧停顿一下,右手暂停,左手指尖抚摸着她的眉眼,“你会更舒服的。”
他之所以这样问,是因为看到她醉酒般飘飘然的状态,有些怀疑她是否还知道现在是谁在照顾她。
“叔叔……”女孩的手指在大理石上抓得泛白,声线喑哑,“不要停在那里。”
“叫我的名字。”
名字?她这会闭着眼,眼前脑内都是漆黑一片,只能断断续续喊着“叔叔”。
方时沧妥协,他不可能真的跟她耗时间,而耽误重要的节奏。
指腹朝上,撤至凹陷部分安抚。
他注视着沉浸其中的人。
她似乎不知道自己是一团火焰——就算他没有被热水包裹,也会被指上那点火花点燃全部。
而他却不能忘记自己的位置,他甚至需要忍住自己的欲念,全心只让她愉快,不知疲累一般。
他不能再看她那张脸。
性感又甜魅的脸。
她是早熟而饱满的车厘子,是金色的矿山与蓝色的空域,最富足的,最自由的。
这样的女孩,似乎天生就该肆意快活度日,远离禁锢命运。她该永远与那类苦大仇深的责任、家庭脱离干系,但,要真是这样,她怎么还能留在他身边?
“小瑜。”
看她蜷缩得太过紧绷,他吻一下她的额头、眼睫:“放缓呼吸。”
车厘子宝库只能承受两指的搜刮,实在狭窄,真是可怜。
女孩额头渗出了汗,鬓边濡湿,闭眼昏昏沉沉地摇头:“不!不要再叫我小鱼,我不是鱼……”
方时沧附耳冷静温柔问道:“好,左小姐,LC家的千金小姐,这样让你满意吗?是要更轻点,还是,更重点?”
说到重字时,指尖竟也跟着猛了一下,重重往外抠动。
“啊……!”
一声哀婉尖叫,多么凄美喑哑,撕破潮湿雨夜。
手臂只能留在水上,不能伸到水里去阻止他。手臂上破皮的伤口不允许。
于是镜子里,她抓着冰冷的大理石壁,从眼缝中窥见自己满脸不可言说的绯红,昂着头,双唇半开,一副狼狈找呼吸的样子。
这是凌晨一点五十六分。
雨越下越大,海边狂风骤雨,窗玻璃上泼着大片水幕,云层着魔似的落水。
神秘力量来到第三道门后。
肉团般的位置,前行困难,好比卡在隧道间的列车,穿行起来小心翼翼。
但这不成问题。为这一次,他早就准备得那样充分,所有专业书籍、论文所得的知识、科学与经验,足以征服小小一只鱼。
“现在,左瑜,告诉我,你是不是真的想?”临到最终位置,他却莫名有片刻停顿,稍微退后些。
这么小的鱼,勉强两指。
看起来就只能吃点小虾米,以后,它怎么还敢享用别的。
如同这样年轻的灵魂,像野生的果子,成长在十年岁月的对岸悬崖。
——后退的小趋势给了瑞娅一种要撤离的判断。
她睁眼,雾气蒙蒙的镜子里,她抱着他硬实的上臂,溺水人那样辛苦无依地吊着。
今夜,她是茫茫大海上漂泊的孤舟,是璀璨星河里脱轨的流星,沉沉浮浮、明明灭灭,在极乐与绝望间堕入回忆。
——从前,在爸爸妈妈给予过分自由的年少天地里,我只是没有线的风筝,我在风里磕磕绊绊地出错,我带着两份热情在软绵绵的云端跳跃燃烧,而一旦需要穿越浓厚的积雨云,在雷与电的碰撞间,我就失了方向,不知如何得到沉稳安全的指引。
我有一个梦境曾经缺失,我有一个部分等待填满。
“进来……”
一句半梦半醒的低吟。
为什么暂停?不要在我以为你即将进来的时候,又掉头走开了。
我不喜欢在门口徘徊的人。
要进来的话,就现在,我要现在的感觉,你可以进来,我允许你进来了。
今夜你要是中途离开,就会永远失去再次进入的资格-
其实,即便没有那微弱却极具命令感的两个字,方时沧也没有退路。
她有一个很性感的灵魂。
生命力像野花一样鲜艳绽放,吵着风,吵着雨,永无宁日,永不枯萎。
时机未到,他却只能代入自己这两根手指,妄想那就是完整的自己。
想象他是在做一个灵魂。
——当这奇异想法冒出来的瞬间,他浑身都热得快要烧化了似的。
手上不可自控加重了力量,终于,海啸在这深海里爆发,一刹那,可以听见水的啸声,感到暖流漫过大洋的边缘。
窗外雨停了。
凌晨两点整,夜静下来。
女孩半晕,口中有点哭腔,无力得就快要滑下去,被他及时伸手捞住。
她嘴里嘟嘟囔囔的,仿佛还沦陷在梦境里说着梦话,声音慵懒。
方时沧扶她的脑袋入怀,随手扯来毛巾,用左手替她擦拭满额头的汗。
结束后的关怀令瑞娅感觉被服务得十分舒适,她喘着气,还闭着眼呢,也没看眼前人是谁,就迷迷糊糊说——
“你做得真好。”她舒服地哼哼唧唧,也许,她梦回了记忆中的一些文艺影片,也许她真的做梦了,总之她用陌生语气软软嘀咕,“好啦,你可以走了。”
方时沧垂眸,拿毛巾的手稍顿。
他看向她的脸——
女孩仍闭着眼,半梦半醒间喃喃一句:“……下一个。”
第34章 夏季雨天夜晚2
刚才她只是身体快乐了。
他当然试图让她大脑的快乐也同时抵达, 为此他还说了几句暧昧的话,并没有保持全程沉默,但实现它依旧很难, 如果她还在赌气, 如果她还对他持有防备。
在敞开心门前不会有脑内的高潮。
浴缸是一片海,女孩的身体犹如蚌壳被一颗珍珠定义, 她被手指按住,今晚她的命就在这两只手指上命悬一线,四肢似渔网中扑腾挣扎的鱼鳍,热浪随飘逸鱼尾扭曲,搅翻一整个焦金流石的夏季。
她就是夏日本身。
如果没有她,这不过是二十八年夏季中最平常的一个, 生活将继续在平稳优雅的轨道上前行,列车不会错轨驶入一片烁石流金的海。
情人?她怎么想的?
这个词——
意味着“我不会爱上你”。
因为“我们只是那种关系”。
毕竟“你于我只有点性吸引力”。
方时沧二十八年的人生从未被列入过这种备选。
右手手指技巧结束后,他干燥的左手手掌就扶在她那脖颈旁,纤细白颈,轻易就可掐入掌中。
他却只是俯首将气息贴近。
他知道她的敏感处在这里遍布, 这里最适合留下印记,含住一小块,用力吮吸,看她从颤栗到瑟缩, 白转红,狠心往遍布红痕的身体上再添小小痕迹,就能作为刚才那句“下一个”的惩罚。
直到她叫疼, 他才满意退开了。
当她跟他谈论情人一词时, 蓝色大眼睛转得多么狡猾,幼稚把戏却连一尺目光都逃不过。
真想看她哭起来是什么样子。
在一个瓢泼大雨的夜晚, 把她惹哭,再吻走她所有的泪。
有一瞬间,他仿佛回到十年前跟她一样的年岁,居然会有这种年轻男孩的低级心思。吻痕……吻痕不过是一种淤青,其实谁又能仅仅通过吻痕将一个人占据?他不可能只用这样简陋的方式-
穿着浴袍的瑞娅躺在沙发上吃水果时,方时沧走了过来。
他已经淋浴完,也穿着浴袍。
瑞娅感觉这场景有些诡异,好像彼此很熟了似的,其实认识才不过两个多月。
水珠沿着他的湿发淌下去,路过浑厚有力的胸肌、腹肌,勾勒极具美感的棱角。
他身形挺拔,长腿线条简洁,穿西服时像名模一样的衣架子,高冷禁欲,但想必脱了后又是那种由结实肌体构成的身材,体脂率很低,荷尔蒙都要溢出来。
真不敢想象他在床上的样子。
方时沧的确是一个严格自律的人,他好看的身体是为了玩雕塑艺术而成,是为了自身的健康与形象。不像她,运动健身只为了发泄内心的活力,喜欢出汗的感觉。
瑞娅还没来得及多看,就被他拉过去,按详尽仔细的步骤来处理伤口。
伤痕的热,药膏的凉,流经身上各处,两种感觉交错刺激,如同她的体温与他的体温。
她冷嗤一笑。
瞧,他冷静下来总是这么快,她却还在指尖那一场海天云蒸的浴室风暴里等待退潮。炽盛阳光残留在她的皮肤上,仿佛赫赫炎炎的夏日永无穷尽。
不,她不要为这一点快乐就迷了眼,她心里还装着很多很多的热情,她值得拥有更丰富的罗曼史。
“你在干什么?”察觉全部动作结束后,她恍然睁开眼。
方时沧正在看手机。
这很少见,除了应对商业电话和工作信息,他平时不太看手机,手机只作简单用途,还要每天消毒,能少碰就少碰似的。
而瑞娅的手机里挤满了各种应用软件,时刻亮着数不清的信息提示,复杂信息敞开地接通她的生活。
方时沧正在手机备忘录里翻寻她的心愿清单:潜水克服深海恐惧、找到神秘精酿啤酒、拥有个人录音室、帕加尼飙车……以及,为她口。
他说:“你的第一个心愿,我会放到最后帮你实现。至于最后一个心愿,你如果愿意,随时都可以。”
瑞娅实在不明白,这男人是怎样做到用计算器播报计算结果的机械语气跟她说这种事的。
他绝对不是喜欢她。
不管他出于什么目的,把她带回家认错也好,起了乱.伦玩心也好,想征服唯一一个“逆反”他的人也好,他绝不会是喜欢她。
喜欢怎么是这样充满计划性的?
瑞娅保持冷笑,仰着脸用那双蓝色眼瞳藐视他。
而对方放下手机,关上医药箱:“瞪我做什么?有人愿意给你实现心愿,不好吗?”
瑞娅依旧不眨眼瞪着他。
方时沧的视线久久粘在那片灰蓝色的湖水里。
过一会,瑞娅听见他沉缓的声线如叶片拂过耳畔:“跟我回去后,找时间联系这方面的专家为你治好泪腺……”
“回去?”
“经历绑架事件,我认为你应该有了一些新的心态。”
少女唇角弯起魅惑笑弧:“是,不过方时沧,按你曾经的观点,回去后我们就真的只能是舅舅和外甥女的关系了,不是吗?你愿意偷偷摸摸当我的情人?”
“我们正在谈眼睛的事。”
“那就别操心了,叔叔。要是能好,早就好了,小时候妈妈带我去遍了眼科医院也没办法。注意,美国是眼科最好的国家。”
“千禧年代的技术不能与现在比。”
“我的眼睛关你什么事?”
他停顿:“我想看你哭。”
“?”
“发生在我的床上更好。”
瑞娅气得马上从他怀里抬起头,匆匆起身,远离他,并用憎恶的眼光睨他。
他坐在那里,依旧像接受金融栏目采访般官方讲述:“我的意思是,我要看见你的每一种情绪。”
他果然不是关心她。他只是要满足年长者的掌控欲、窥探欲。是不是知道她的一切才够?可他甚至都知道她所有的敏感点了。
不,瑞娅自知无法再痛快流泪。
埋在记忆深处的酸涩早就腐烂,她永远都不会拥有一场泪飞如雨的哭泣-
天亮后,雨势终于全面停止,窗外是一碧万顷的天与海。
昨晚熬到快三点才睡,方时沧醒来已经是九点。助理来汇报公事xh后,回答瑞娅相关的情况:“保镖说左小姐刚准备好出门,像是要去朋友那边参加一个冰饮派对。”
正在吃早餐的方时沧眉头一皱。
精力怎么这么旺盛?她是不是忘了昨晚才遭遇绑架?
“派对?又有什么派对?每天有去不完的派对?这世界就是她的一个私人乐园?”
助理目光一转,乍然看见了什么,小声提醒:“左小姐在您背后……”
女孩刚从门口走来。
方时沧回头瞥一眼。
他淡然喝一口果汁,在对方开口跟他争论之前先说:“我的意思是,派对永远都是那个样子,有什么意思?你喜欢音乐,我给你一间个人录音室来玩,玩音乐不是更有意思?”-
瑞娅没想到,方时沧是真的要给她实现心愿清单。
在找到那款心心念念的黑啤后,第二天她被带到他家华英唱片公司附近,进了一间宽敞的音乐录音棚,手上赫然出现一把钥匙。
“这里按顶级标准新装好不久,配了最齐全的尖端录音设备、音响设备。以后,这里就是你的个人录音棚,你想玩音乐的时候可以在这里随便玩。”方时沧找了个位置坐下,瞧着她那一脸新奇的神情。
这对瑞娅来说自然是充满吸引力的,随处是崭新的百万设备,她对每一样东西都很感兴趣,最感兴趣的要数麦克风,挨个试了一遍,挑出最适合自己的来试音。
当她做这一切的时候,起码摸摸看看两小时。
方时沧坐在那儿等得快没了耐心,问她还要玩多久,今晚还有别的安排。
沉溺于音乐世界的少女根本不拿正眼看他,全程当他是空气,一心一意只顾着把玩新礼物。他皱起了眉。
戴着录音棚的耳机,瑞娅可以清晰听到自己发出的声音。
她开口随意试唱了几句。
英文歌词大意是“那不过是我养的一只宠物犬”、“再也不能重新来过”之类的。
坐在玻璃外的男人起身,缓步朝她走来,到她身后,语气略危险:“好玩吗?”
温热气息喷在颈后,她缩了一下,不得不正视他了:“现在能别打扰我吗!”
方时沧,他现在越来越过分了,了解她的敏感,随时让她轻易被干扰。
她沉着脸转过身:“叔叔,你不用为我做这些,后面的心愿也都免了吧。”
而方时沧似乎享受这种了解的滋味,气息随她转身的姿势落到正面,在草莓的印记旁再用力印下一块。
瑞娅不禁低吟。
在录音棚的耳机里听自己的声音,那么微小的呼吸都逃不过耳朵,更别提这样清楚的轻吟,全部细节无处可躲。
耳机隔绝外界干扰声,安静得诡异,原本只有伴奏与粗略处理过的湿声,现在是低吟混在伴奏里,让人有些难为情。
天,原来她叫起来是这种声音。
怪不得她在浴缸里情不自禁发出声音时,总是隐隐从眼缝中窥见方时沧微红的眼,夜间野兽阴鸷的眼。
这声音太暧昧了。
她将手掌挡在眼前人的黑色衬衣上,用力推开他的胸膛,取下耳机:“方时沧,我讨厌你!”
对方只隔开半尺距离,对她突兀的情绪转变早已见惯不怪,语气波澜不惊:“怎么随便用中文?表达满意不是用讨厌两个字。”
“你根本就是在玩弄我!”
“这是玩弄?我很认真在帮你实现心愿,表达我的诚意。”
棕色地板与墙壁构成一个封闭而宁静的空间,方时沧在这样的空间内注视她,彼此之间有真空般的寂静。
对话同样像在真空中进行,声音都失了真实的听感。
“你想对我怎样就怎样,这不是玩弄吗?你每次只会勾引我、诱惑我敷衍了事,再像大人哄小孩那样满足心愿……我承认这段时间你在态度上做出了一些合我心意的改变,也的确更换了沟通方式,但你忽略了最开始的矛盾,一直都没有直接解决真正的问题。”
第35章 夏季雨天夜晚3
“你认为真正的问题是什么?”
录音棚暖灯光打在两人肩头, 背景是黑暗的,只有彼此站在光亮之中。
男人因身高而垂落眼睫,语气同样是下落的, 第一次露出点妥协意味, 声音沉在尘埃细处。
“看,你甚至都不知道。”瑞娅说。
方时沧倚靠桌沿, 放松姿态后也放松了语气:“所以,你对我为你做出的改变并不满意?”
“如果你是认真的,你不用改变你自己。”瑞娅塌下肩膀,看着地面,用几乎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声音嘀咕,“想想看, 既然在你为我做出改变前,我就莫名其妙喜欢上你了,说明我们之间那些不同并不能影响什么。”
她抬起眼,直视道:“最关键的也不在沟通方式上。你知道吗?我需要一种坚决、强烈、直接、明确的态度,不管你本身是什么样的性格, 在一些关键的地方总要给我这种坚定,你必须跟我站在同一立场。你不是法官,没必要每次理性地评判对错。如果你想为我好,那也是先跟我站在一边, 再来跟我对话。”
方时沧常常需要一些定力来让自己维持站在原地。跟她待在一起时,身体总是有种无法解释的倾向去靠近,不论讲话、对视, 很难远远站在暧昧距离外。
但这会他不能再靠太近。
她说, 没有解决真正的问题。
问题是,真正的问题是什么?
回去后, 他在电脑上做了详细的思维导图,条分缕析,成功归纳出当初她离家时生气的两个原因。
第一,秀场事故后,他没有跟她站在同一立场。他站在长辈的角度指出她的错误,自然被划分去了跟外祖母一样的对立面。
第二,关于在外滩那个晚上,他所拒绝了的那个吻。
其实两者都是同一个矛盾,如她所说,在某些关键时刻她需要坚决、强烈、直接、明确的态度。
第二点看起来难,其实相对简单。
唯一的麻烦之处不过是,她需要他不顾任何时间地点任何环境——哪怕当着公众场所不少陌路人的面,也要直接给她一个态度。这就有违二十八年来的个性:商业上的理智冷静,社交上的斯文风度。
何况,外滩人流量那么多的夜晚早就错过,要去哪里再找一个那样的夜晚?-
暮色刚垂下来,瑞娅在房间里换衣服,准备跟阿葵见最后一面。
经历绑架一事,僵局似乎一定要面临打破了,这结果无非两种,回洛杉矶,或是回高虹那里。
原本她从未想过低头回去,没料到秀场之后还会有更倒霉的事惹上她。虽然因为有方时沧而避免了损失,但一次次麻烦事的出现搞砸了这个夏天,谁都该忍无可忍了,或许,高虹也是这么想的吧。
她该回去,跟那位外祖母畅快谈谈,协商一致,将她放回加州,给这一切留个和平的收尾。
“叩叩。”
她在客厅换衣服时,有人正在敲门,她还戴着耳机,恍惚听到一点声音,又不确定是不是幻觉。
正当她稍微犹豫,想要再听,那门就开了,灌进大把穿堂的海风来。
“啊!”她尖叫,头发被迎面吹乱,眼神也跟着乱了,“谁!别进来——”
来不及了,门正在打开。
还好她动作快,随手捞了书架上的一张旧报纸挡身体。
报纸很宽,宽出腰腹许多,且足够遮掩上下关键部位,可她还是感到恼怒:“方!时!沧!你怎么能随便进我的房门?我正在换衣服,你知不知道!你太……”
门边男人稍微一怔。
方时沧留在原地,没有走进来:“谁会在客厅换衣服?”
女孩身上只有内衣裤,狼狈地捂着那张报纸:“这是我自己住的公寓,当然随便在哪里换衣服都行,我又不知道有人进来!”
方时沧:“我敲了两次门。”
瑞娅才意识到自己还在跟阿葵通话,刚才没听清叩门声。此刻,耳机里滔滔不绝的阿葵闭嘴了,沉默后,试着问一句:“要先挂电话吗?你那边似乎有些不方便的事。”
“……”
挂了电话后,瑞娅对方时沧怒道:“你怎么知道密码!”
“看你输入过一次。”
“才一次?你记这个做什么!”她感到不可置信。
薄暮冥冥,窗边杏色窗纱被海风灌得涨起,半透明,若有似无勾搭在少女身后,扬起疏忽易逝的碎辉。
海边落日映着瑰丽霞光,勾勒倩影身段,在旧报纸上印了清晰剪影,可见每一处曼妙起伏与曲线。她的人被那张旧报纸收折着,犹如一束被包装起来的花,手指仓促压过报纸,发出清脆的纸张摩擦声,更让人想收入怀里一嗅芳香。
窗户如一幅巨大画框将她定格。
方时沧斜靠在门边,懒懒欣赏片刻,直到对方的目光能将她剜遍,他才低头看了看手表,平静道:“换完衣服正好出门,给你五分钟,我在下面等你。”
咔哒,门带上了。
瑞娅这才松一口气,站在原地,恶狠狠地瞪着门板-
当瑞娅站在沿海公路边,亲眼看着那辆炫酷的蓝色敞篷帕加尼超跑停在面前,黄昏所有金色的光芒,从晚霞间,从海面上,都映到明亮的漆面。好一个神造的、华丽的、无与伦比的美物。
高贵内敛的蓝色碳,神秘稳重的暗色,与她身穿的玫红色连衣裙对比鲜明。
高中时,瑞娅总是开那辆玫粉色的法拉利,早就想尝试一款蓝色超跑。她在心愿单上就是这么写的:搞到一辆蓝色帕加尼,在高速路上一路狂飙。
阳光下的碳、皮革的把手、流畅的车型……她站在原地愣着赏鉴片刻,才扭头看向身旁的男人。
“这是你的。”方时沧说。
“想用一辆车收买女孩子的心?”
“如果你愿意,我更想附加一种有诚意的方式收买。”
“什么?”
“上车。”
瑞娅有些犹豫,停在那儿。
方时沧为她开了车门:“你想先自己试一下,还是我先带你兜风?我建议选后者。”
瑞娅茫然问:“去哪里兜风?”
“穿过这条高速公路沿海路段,出去后往郊区开,路边全是椰树林,风景不错。”
瑞娅磨磨蹭蹭选择走到副驾驶座旁边,不急于上去,只好奇地看看。
这已经是比较克制的一款设计,奢华都藏在细节上。
她还注意到,方时沧今天穿的是一件宽松的蓝色短袖衫,他很少穿得这样休闲,普鲁士蓝,很静谧的颜色。
她哂笑一下:“叔叔,您一看就不是那种能飙车的性格好吗?没必要勉强自己,回你的办公室泡红茶喝吧。漂亮的帕加尼做错了什么?我确定你没有什么出色的技术。”
“哦,在质疑我的车技?”说这话时,方时沧的语调微微上扬,眼角意味略显危险。
他拎她上车,砰,关了门。
他绕到另一侧上了车:“难道你想自己先尝试?那大概还要给你一些时间熟悉。但今天的天气很适合兜风,没有下雨,不要错过了。”
瑞娅咕哝:“我尝试还是算了,我怕又把跑车开到海里。”
她就坐在副驾驶座上,喝着方时沧递过来的冰饮,是她爱喝的口味。
在她悠然喝水时,方时沧倾身为她系安全带,帮她捋顺夹在座位缝里的金色长发,再取下她的白色宽檐帽,给她把包包、帽子整齐放好,又理了理散乱的裙摆。
准备就绪,女孩只需坐在那里被照顾得妥妥帖帖。
“叔叔,你真的行吗?”她叹气。
方时沧:“……”
他掩下眼角余光变幻,半晌,以不确定的语气说:“是很多年没有玩车了。最近练习准备了一下,发现手感还在,有些玩法熟悉起来还是挺快的。”
“练习准备?”
“对,准备跟你打赌。”
瑞娅放好水杯:“赌什么?”
“赌我的车技能不能让你满意,满意算我赢。我输了,就给你加赠一个心愿,我赢了你就跟我回家去。”
眼看她要生气,他先冷静道:“今晚你的外祖母会来电,先主动向你示好谈话,剩下的,等回去后再慢慢沟通。”
听他语气这么笃定,瑞娅登时有些迷惘了:“真的?高董会低头?”
“不相信我?”
“她为什么会这样?你……你是怎么做到的?而且,你不是一直要我先低头认错回去吗?”
方时沧瞧着她。
火日炙人,他的身影逆着日落,微侧着的眉眼、鼻梁、下巴只印出暗部,轮廓线条挺直,而瑞娅的直觉是眼神跟海风一样柔和舒服。
“放轻松,就算你输了,也可以不遵守规则。这只是一个看你心情的游戏。”
在她沉默时,他补充:“再说,我也不一定每个技巧都能做出来,不行就当随便开开了。坐好。”
出发前,他伸手来给她摘了墨镜:“看清楚点。”
暑气熏蒸,蓝色帕加尼一出发就甩掉了黄昏的闷热。
瑞娅感觉一切发生得猝不及防,转眼她就在沿海高速公路上飞移了。
椰树在路边疾逝,快得花了眼,她以此确认自己真的出现在了沿海公路上,她正在坐一辆蓝色超跑狂飙。
火云如烧,世上只有云霞相对缓慢的流速让她感觉到真实。
经过不长的高速路段,吹够风,跑车很快就下了高速,驶入一条前往郊区景点的海边马路。
这条远郊路上几乎没有别的车辆,畅快通行,无所阻挡。
其实出发那时候油门踩到底,一个漂亮的弹射起步,瑞娅就预感到了什么。
可恶!方时沧这个人,故意把水平暗示得让她放低预期,结果他根本就不是“不行就随便开开”的水平!他绝对、百分百准备充分了,要玩的每个技巧都熟稔至极——
到了度假村附近,一个完美的烧胎,轮胎摩擦地面,产生大簇烟雾,引来不远处的游客阵阵瞩目。
度假区虽不乏豪车,但今天还没有出现过这个系列级别的。
提高车速,又是一个极大角度的甩尾,这时,瑞娅已经开始听到路边一些游人的唏嘘了。
方时沧瞥一眼她的脸色,用原话淡然反问:“你真的行吗?看起来你还算满意。”
瑞娅悄悄抚摸一下自己疯狂跳动的胸口,紧盯前方尽头的转盘,咽了咽口水:“叔、叔叔,只要别玩那种很突然的漂移就行,我承认,我可能会被吓得缩成一只仓鼠——到时候发疯咬你就别怪我了。”
一听,方时沧稍抬眼眸,黑色眼瞳因角度变化被斜阳映出一丝光亮。
他温柔道:“好。”
下一秒——
收油回方向,高速入弯,蓝色超跑在度假村公路尽头直接来了个极其绚丽的C字漂移出弯,一秒内,如同流星在宇宙中抛出的大弧度般流畅,吱!不会再有比这更完美的弧线了。
瑞娅尖叫,左手紧紧抓着方时沧的衣角,手指微微颤抖。
路边糖水店的游客不少,还有吃冰淇淋的、喝椰子的、抱着冲浪板的,这下纷纷从露天座位上起来了,连同路人也为这漂亮跑车驻足,人越来越多,观者纷纷吹口哨、喝彩,传出大片嘘声。
几千万豪车光环加持还不够,车技必须得炫到一定程度才能吸引足够多的目光。
这还没完,漂移衔接着一个无可挑剔的拉烟离场——
在落日尽头停止,某种程度上,应该也算一种很酷的离场吧。
附近没有任何人被这样一阵“吵闹”冒犯,大饱眼福的游人都显得惊喜,围着转盘道站了一大圈,纷纷从满天弥漫的炫酷烟雾中探头观望。
驾驶座上的男人面貌出众,他看起来有着成熟外形,身边坐着一位年轻迷人的金发姑娘,似乎年纪要小不少。等他一口气炫完车技,停止后,整个街口几乎有两秒短暂的寂静,众人瞩目时,在车轮胎与柏油路摩擦出的巨量白色烟雾中——
他转头吻住了身旁的少女。
烟雾持续漫天扩散,一时还未散尽,视觉震撼太过强烈。度假区氛围本就轻松,围观的游客不嫌招摇,还在吹口哨、起哄和惊呼,沉浸在刚才那一幕漂移拉烟的竞技电影画面中。
噢!大家一看就懂了,这就是追女孩的花哨方式,富豪在讨小女友欢心罢了。
香车美人,十分养眼。
要多拉风有多拉风。
要多般配有多般配。
虽然他美丽可爱的女伴被吓到后紧紧抱住他,靠在他怀里,拿一双埋怨目光狠狠瞪着他。
白色浪漫世界里,一双双明亮目光中,方时沧稍微退后些,离开了怀中女孩的唇。
彼此对视,目光迷离。
气氛缱绻,气息滚烫。
他停留在近距离内,垂眼看着饱满迷人的唇,低声试问:“这个吻,能算作补回了那天晚上的吗?”
第36章 夏季雨天夜晚4
晚上, 瑞娅果然接到了高虹的电话。
这位高高在上的外祖母,在电话那头说让她回去,只留了一段话:“要不要成为LC的继承人, 我让你自由选择。不过, 在那之前,我们需要进行一场和平的谈话。”-
在这之前, 方时沧早就先跟高虹单独谈过一次话。
高虹从来都很信任方时沧这个晚辈,一是自己与他母亲是最亲近的姐妹,二是这个年轻人向来很靠谱。
因此,当他第一次正面为外甥女说话,高虹也正视了起来。
“您老人家怎么打算的?”
闻言,下午茶桌边, 高虹悠然喝咖啡:“还能怎么打算,等她把兜里那点小钱用完,灰头土脸地回来。”
“她要是真不回来了?”
老太太嘲笑道:“财产还怕找不到地方处理吗?等我死了,两眼一闭,交给慈善机构打理, 还关我什么事?要不是放不下几十年心血打造的事业,我都懒得费这些心思。实在不行,LC就交给你和西檀几个我最信任的亲人,那也没什么区别。”
“您还是别了, 我对你们时尚界的事没有任何兴趣。”
方时沧面前只放着一杯白水,指尖轻轻摩挲着杯壁,语调同样轻缓:“这女孩又不傻, 拒绝LC继承人的身份对她有什么好处?她其实很清楚。只不过, 今年夏天才接受十八年来一无所知的身份,她适应起来有点困难, 需要一些时间。”
“我还要给她多长时间?夏天三个月还不够?我的耐心也有限,告诉我一个陪她磋磨时间的理由。”
“难道您老人家真想让她回加州?”
高虹只喝咖啡,不接话了。
方时沧这个晚辈,处事素来严谨认真,一直令她很欣赏,只是这次她不明白,他为什么要站在他外甥女那边说话,左瑜,一个初初成熟的女孩,实在太不懂事了。
方时沧喝一口温水:“我的建议是,你们之前那个合同还算数,重新来过,当秀场事故和绑架事件都没有发生。她的暑期马上就结束,让她去学她的音乐,年轻时按自己的意愿成长,等玩够了,过几年回来正式接手家业不算晚,您把所有的路都给她铺好了,还担心什么?这是你们双方的最优结果。一开始,您也就是这么打算的。”
“问题是我年纪大了,手术后身体不好,谁知道还能活几年?她这样不听话,我就怕几年后还是老样子,而那时候我大概都躺进棺材里了。”
“放心,她会慢慢改变。”
高虹放下杯子,出于好奇正色道:“时沧,你怎样保证她真的能成为一个足够成熟,足够有担当的成年人?”
桌对面的男人别开视线,不动声色喝一口水。语气像温水一样:“来日方长,我们这些长辈有的是时间帮助她。”
高虹注视方时沧一会。
他通常是一个务实的麻烦解决者,而非空想的问题沟通者。
今天能为这个话题讲这么多话,也算是少见了。
“行,难得有你这么一个上心的舅舅。诶?我记得……时沧,你一开始也不是这样的?”老太太摇摇头,长舒一口气,“哎,大概是我们都被这孩子给磨出来了。”
是的,方时沧一开始不是这样。
高虹不知道他为什么有变化。
同样,她也不会知道,方时沧都对她的外孙女做了些什么。
以及,之后还会做什么。
浴缸里那些水汽氤氲的快乐与痛觉,少女心头混杂的迷惘、沉溺与微怒,舅舅与外甥女这段时间层层发展的关系走势,这位外祖母对此是一概不知的。
她只认为,方时沧在外面一定把他的外甥女照料得很好、说服得很好,不然,那女孩也不会在接了电话后就直接答应,连一句别扭赌气的废话都没有。
这位舅舅,应该很懂得用嘴巴哄人-
回到熟悉的典庄花园,从山上看都市夜景,还是一如既往地悦目。
可惜下雨了,夜间山上水雾弥漫。
瑞娅早早穿衣打扮好,今晚将要光明正大去参加一个宴会——好吧,这就是自己家里的晚宴,地点在楼下的大厅与各间会客厅、舞会厅。
她暂时还保留着金发,并没有人来管她要不要染个别的颜色,她反倒有些发虚了,思索后,选择了一条黑色晚礼服长裙——而没有选择更喜爱的鲜艳短裙。
这应该算一种平衡,在等待跟高虹进行那场“和平谈话”前,她得收敛点,注意情形变动。
外界媒体早已推测、流传过关于她的一些碎片信息,有些人也早已认得她,只是她从未正式以继承人身份公开露面过,也没有进行过这样公开的社交。
她不知道高虹是怎样打算的,目前推断,或许是打算先公布她的身份,再放她回加州?至于更远的安排,她就不知道了。
回上海后,高虹最近几天都在忙,她也才匆匆见过高虹一次。
“这是我的外孙女,左瑜。”
她刚下楼,离她最近的一个眼熟身影正是高虹,招手让她走近,给她介绍一位合作多年的商业伙伴。
高虹那头染成银色的卷发优雅盘起,分外吸人眼球。
“真漂亮啊左小姐,穿黑裙有几分高董年轻时的韵味了!”
金发碧眼的女孩一出现,仿佛空气的温度、湿度也因她而不同,对这一点她并不是不自知的。
她从容地、习惯地在人们尤其是异性的目光中行走,流连在金色光影的海。
并不十分吸引她的茫茫人潮中,她偶然注意到了一个特别的存在。不过,她不会表现自己对他的在意,相反,她还要故意去接收别的优秀男性们的示好。
这是一个时机,让方时沧看清楚,如果她想,她确实是有资格挑选“情人之一”的。
今晚宴会不仅邀请了业界名流,还邀得一些高虹结识的其他圈子的上层人士。
与一些陌生的阔太太富千金们聊过天后,瑞娅这会在跟LC旗下一家合资品牌的大股东儿子谈话了。
对方年龄跟她差不多大,帅气又有幽默感,很会聊天,轻易就能把她逗笑。
在此之前,她身边先后围拢过科技巨头的儿子、高端新能源汽车品牌继承人、国际顶级设计师……
至于今晚,方时沧在干什么?他当然在社交上还是表面那套,看起来客气有礼,内在仍拒人于千里之外,没有一位漂亮女士能在他身边久待。
可这关瑞娅什么事?
瑞娅的乐趣不在这里。
她感兴趣的是——
当她被优秀出色的年轻男性环绕时,她透过觥筹交错间的金色光斑,瞟见那双阴冷的眼睛。
除了她,现场没有人会注意到他落在这里的目光,毕竟那么隐晦-
在临着花园的侧门,瑞娅独自走过,一只手臂陡然将她拉到墙背后。
瑞娅视线一转,还没看清人影,先觉察到了冰凉的气质。
手上力量松得很快,这毕竟是公共场合,手腕余温瞬间散尽。
瑞娅抬头,对上一双冷暗的瞳。
“噢,叔叔,有什么事?”
方时沧看她故作一脸茫然无知,便盯着她的神色审视片刻。
“叔叔,今晚您应该看得出来,我很忙,并且,我也看得出来,您同样忙,为什么要打扰彼此时间?”瑞娅瞥一眼不远处等待跟方时沧继续谈话的几位老总。
方时沧盯着她,温声问道:“那个男的,跟你说了什么,让你笑那么开心?”
他很从容,几个字顿一下,可惜声音像狠狠咬着牙说的。
瑞娅略失耐心:“我们在聊一些兴趣爱好之类的事,这跟你有什么关系,叔叔?”
“你知不知道,他盯着你看太久了,你也挨着他太近了。”
“所以?”
“你们持续单独聊了一个小时,社交场合应付而已,你不需要那么认真。”
瑞娅微眯眼,看着眼前这张英俊的面孔散发出冰川般冷冽的气场。
不知道为什么,一看见方时沧这副样子,她的心脏就因莫名的刺激而隐隐狂跳——这感觉真新鲜——她很喜欢,她很喜欢,而她表面还要表现得镇定:“你太奇怪了,叔叔,你在意这个做什么?高董也让我多看看有没有感兴趣的男性,毕竟晚宴上来的都是些很不错……”
方时沧硬生生打断她的话:“是故意的,对吗?你对我还有不满?我认为我们的所有问题都被解决了。”
“不,我们之间的事还没完。”
方时沧不明白——
之前他为她适当改变了沟通方式,结果她说还没有解决核心问题;接着他依次处理了核心问题,她又说事还没完。她是多喜欢考验人耐心?
方时沧沉声:“还有什么问题。”
瑞娅:“叔叔你自己想。”
“……”
少女凑近些,贴去他耳边,以魅惑语气轻言细语:“在你想明白以前,我们之间什么正式的关系也不是,我们顶多是舅甥关系,或者,可以勉强多一份情人关系?总之,我有跟别的男性约会的自由。”
说完,她甜甜一笑,就走开了。
在方时沧的思维模式里,这套说法简直是莫名其妙。按理说,他们两个人的情况应该已经很明显,相处的每一个细节早就陈述了确凿的关系事实,她却还说出意味不明的话?
反之,瑞娅还觉得他莫名其妙。
他这个人才是意味不明-
晚宴乐队正在演奏阿姆斯特朗的爵士乐,大厅气氛轻松惬意。
但谁若是仔细观察就可以发现,这里面混杂了一些不太有序的伴奏,少数几人的步伐显出些混乱和紧张:
忘了某大股东名字的瑞娅想找钟离西檀询问,而钟离西檀正在四处找高虹加入一场有很多圈内秘闻的阔太太故事会,高虹本人则在询问周管家方时沧的位置,要跟他介绍一位大投资商的千金认识,至于方时沧,他此刻坐在宴会僻静一角打瑞娅的电话。
每个人都在寻找另一个人,但每一份寻找都没有下落。
什么都没有对上,齿轮全卡错位,无法正常交流,心思通通看不明白。
在试打第二次电话被对方挂断后,方时沧的手掌在手机上捏起青筋。
但他的人还是冰川似的坐在沙发上,这会沉着脸,周围没有一个人在这会靠近他。
刚巧钟离西檀经过,脸上露着惯常的那类热闹感,过来笑吟吟八卦道:“时沧,看见了吗,小瑜刚跟着新源科技董事长的小儿子去后面花园单独聊天了,俊男靓女可真般配……你看见了吧?”
“是吗,那很好。”他应声。
他收敛所有情绪,不动声色理了理白色衬衫的袖口与衣领,起身,面色淡定,以一位长辈的口吻自然留话:“她的社交能力是该提升一下,该多结识些圈内同龄人。”
钟离西檀挑眉看着那背影消失在香槟塔间,眯起了眼-
夏末夜里,雨刚停,花园喷泉池边,哗哗水声未能遮掩寂静处的对话,反而像美妙的伴奏附以了浪漫暧昧气氛。
方时沧过来时,隔了玻璃门正见油画般的一幕,艳丽夜景中,亭下长椅上并排坐着两个光鲜亮丽的身影。
方时沧侧身,背靠室内墙面站着。
外面灯光斜打向白衣黑裤,往角落地板扯出很长的影子。
他懒懒仰靠墙面,暗处目光不明。这里冷气充足,氤氲着寒意。
外面,少女的嗓音自带甜味,语气稍显犹豫:“这样吧……我后天晚上会打扮好准时去你那里,然后,我们……”
这时,经过的一个佣人手滑,盘中酒杯差点掉落,好在手脚快挡住了,可声响阻碍了方时沧听对话。
佣人诧异地看向暗处人影,低声试问一句:“方先生?”
人已经走开了。
其实,瑞娅当时说的完整句子是:“放心,这样吧……我后天晚上会打扮好准时去你那里,然后,我们再接上那两位设计师一起去看秀,时间应该刚好合上。”
她这么一说,表示要约上其他人,身旁那位男士立即就明白了她的婉拒之意。
于是,对方也很明事理,没两分钟就找借口走开了。
瑞娅等人一走就要起身返回大厅,倏地,一道阴影从身侧闪来,抓住她的手腕就往旁边带去。
她步履狼狈:“你干什么?等等,方时沧你轻点,你弄疼我了……”
一道窄高侧门打开,她被轻易塞入昏暗杂物间,砰,门带上,长臂撑上门板。
脸旁逼来一股浓郁香槟气味,是那种有着烟叶、可可味道的香槟,让人冷静下来。
“小鱼,你玩得很认真?”
嗓音由于压得低沉而浑厚,沙砾在月下海滩酥酥流动。
但气息是滚烫的,有失冷静。
这样的近距离,这样的身高差,带来的胁迫感太强烈,瑞娅一个侧身往里退步:“我怎么又玩了?”
方时沧的语速比往日更快:“挂我电话?我不管你们西海岸是什么玩法,但你最好不要把那套用在我身上,我跟你认识的其他男性不一样,这一点,你得搞清楚。”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瑞娅眼看他逐步逼近,继续缓步后退,“我们只是地下情人关系,你为什么要管得这么多?”
“地下情人?”
语气像是被气笑了。
角度变换,白炽灯照耀下,冷光勾勒着显得线条利落的清俊东方面孔,那双黑瞳隐隐透着点怒意的微红,让目光也带上焰火的烫感。
“如果真是情人,那你也只能有我一个情人,明白吗?在我们的文化环境里,对脚踏多条船的情况是无法容忍的,你别妄想我能对你包容到那种地步。”
杂物间里放置的都是佣人们平时负责补给的日用品,相当于家用仓库,好在清洁卫生做得好,除了有点潮湿,空气里闻不到任何灰尘味,两排货架整齐有序。
冗长通道尽头,女孩退无可退,腿弯撞到长凳,上身一下子仰倒在凳上。
盘起的金色长卷发登时披散开来,垂了些到凳子另一端,半空飘扬。
长腿由此仰起,裙摆滑挂膝盖。
她扬起语调道:“凭什么只有你一个?你在剥夺我的自由。”
“不,我倒认为,接下来你有充足的自由——接受我的诚意……”视线掠过黑色长裙礼服下的幽暗处,方时沧顿感喉咙一紧,抿一下嘴唇。
他逼近,扯松领口。
人终于慌了,匆匆伸出一条腿,高跟鞋掉落一只,剩白皙脚板及时抵住他胸膛。
裙裾再滑落些,因上面是紧身设计而至多垮到腿根,乱糟糟搭在胯部。
方时沧的视线就势掠过裙底风光,那摸透了却还没有看遍的风光,熟悉也陌生。
瑞娅看他脸色,似乎隐约意识到什么,再看他敞开的领口,扯松领带的动作,不觉放低语气:“叔叔你……你要干什么?你疯了!我不信你会在这里……”
吱——
男人一脚勾过旁边凳子,刺耳一声,甩到她腿前,还算合适的高度。
他坐下,再解开一颗纽扣。
瑞娅看不明白这种像要用餐的优雅动作——不,这次并不优雅,根本就是猛兽,你可以想象森林纪录片里那种场面,野兽一个后倾匍匐,腿爪往前抓地,再一个起势,即刻发出猛烈进攻。
可若是他打算发泄点什么不愉快,准备对付她,他又为什么坐下呢?
瑞娅有一霎迷惘,眼前毕竟是站在更高位的叔叔,一直以来高她一头,她真有点担心,他要是想针对她,那么有的是手段。说实话,收拾她还不简单吗?进入了大家庭的一个小晚辈而已。
再者,她听他语气那么危险,比平时凶,还以为他真要对她做什么狠事,谁知,他将黑裙子用力推上去就埋下头了——
不,这发生得太突然。
旁边置物架被碰得一晃,香薰存品晃倒一瓶,液体淌到铁架上,整个空间顿时沉入果香中。
真有下午茶桌的味道,水果,所有多汁水果的香气,加一点肉干味。
猛兽俯首,到了来过一次的领地附近,先是微热气息逼近,按住,直接撤走那薄薄一层三角桌布,扯到手掌中叠好,有序放置桌边,再次俯首,细观秀色。
精致美食层次分明,慕斯、蛋糕以及那颗车厘子,层层展露眼前。
早是熟食了,毕竟十秒前手掌酥麻攀爬过鱼尾上端敏感处,就有颤栗快速带来成果,烘焙完成,即刻享用毫无问题。
可猛兽没有急着探舌去一尝风味,等等,要再等一等。等那新鲜蛋糕变更松软,才能获得更好口感,一种经得起咀嚼、细品的口感。
等待时,十指自然一刻也没闲着,谁不喜欢高密度、信息集中的刺激?不要让别处的热意冷却。
一只脚板、一只高跟鞋分散落在宽阔肩头,那只细高跟就悬空在白衬衣上方。
一切就位。
“等等,”女孩的推搡抗拒从未停止,嗓音颤抖,“我知道你要做什么了,但是,要不我们还是改天……”
改天?餐桌边的人准备好了,怎么能让热食白白冷掉。
“我怕摔下去……”
长凳太窄,刚够鱼身躺下,左右没有更多空间了,小小的鱼噢,要靠按在腰际的力量支撑才免于跌落去冷硬陆地。
“怎么,这下怕了?你看你惹人生气那么厉害。”方时沧抬她调整,“老实点就不会摔下去。”
如何品尝特殊的车厘子慕斯蛋糕?
嘴唇碰上,先舔一舔外层。最外面的干涩蛋糕层,用舌将夹层分开,吮吸两侧,夹住,吸的感觉比舔强烈太多,于是听得一声声猎物惨叫。
宴会大厅遥遥传来的音乐与人声都是海面气泡,轻易盖过惨叫,仅造成这阴暗空间痒痒的骚动。
上面那张嘴的轻喊哀叫才是真勾魂。
红唇是三角梅的紫红花瓣,吐露夏日最艳丽明媚的语言,断断续续哼吟,被风招得痒而麻。
接着,舌尖开始绕着甜品顶上的那颗车厘子转圈,偏就是不吃下小果子,忽远忽近,若即若离,折磨死人。
瑞娅心里气极。
她压抑情绪,用尽所有力气来保持正常语调徐徐说:“叔叔,你的理性呢?看看你在干什么,不问我的想法就直接来!你这样粗鲁低级的方式是病态的,不健康的。啊,不讲道理就上手?在公众场所角落跟自己的外甥女做羞耻的事,你的原则都去哪里了……你……你的原则……啊!”
“你马上就知道原则去哪里了。”
原则是什么?
原则是不会说谎的舌,长驱直入,破开真理的通道,在一去不回的热带海洋里堕落。
车厘子原本陷了一半在奶油中,这下夹层分开,它显出来了,好,吃个够吧。这会可一定要轻轻舔食,指尖拨开夹层,温柔地品味,直至感觉收到向上的情绪反馈,好,狠狠含入口中。
拨开时——
“你的手太用力了!我疼!”
整个软软的人都像是被拨成了两层,帷幔似的挂在两边。
鱼尾变成剪刀般的细肢,可怜垂挂宽阔的岸,陆地比海洋还湿。
灯下男人目不斜视,退一些,不以为然:“只是揉一下,这么夸张?”
“你是要揉碎我……”
瑞娅的话不是随口说的,她本身太擅长燃起情绪,一点点就起大火。
方时沧抬起脸,沿着蜿蜒起伏的曲线望向尽头的面庞。
如果她这时候还能清醒看他的眼睛,就会发现先前红色的怒意还未退潮。
他冷笑教导:“那就放松,听我说的。越紧张越不好受,后面还怎么玩?”
后面?她以为游戏到底了!
“还要玩吗……可是,”女孩无意识喃喃着,“怎么会这样?唔……只是嘴巴,我都快要……了……”
“这样就够了?”方时沧对这句话保持怀疑,“才开始不久。”
他用命令语气:“别收。”
瑞娅不爱听这语气,却也理解,方时沧这种人就算在这方面也要走专业路线。符合性格,要做就做准确,做科学,做完美,假如你对此感到稀里糊涂?没关系,方老师会把你教得明明白白,你一定不会陷入混乱无序的境地。
“你不许咬!”她反过来命令。
一个小惩罚,她蜷缩,撤腿往后滑去,上半身就要掉到长凳尽头的旧沙发垫上去了。方时沧抬眸瞄一眼,判断位置角度的安全后,任她逃避后退,任她滑到那上面去。
反正,她退,他进,再往前就是墙壁,她再没有地方可缩。
他追她而去,无休无止。
她逃什么?
瑞娅得承认,她也并不是那么想逃,毕竟每一处的感受都被照顾到,当他关心内层紧实慕斯的口感时,并不会撂下车厘子不管,还拿精致的鼻尖擦慰着,不让火山的熔浆有任何一刻冷却。
还能怎么逃?
鱼到了砧板上,左翻又跳,下半部鱼尾被双臂压得无法摆动,仅靠上面两根胳膊挣扎,能怎么挣脱?
到最后还不是抱住人家的头,弓起身子半坐起,涂玫粉色指甲油的手指难受地揉搓在墨色短发间。十根脚趾全都卷曲,脑袋后仰,一头长长金色卷发悬空飘荡,悠悠甩动,如同随腰肢摇摆的飘逸鱼鳍,或是幽柔的海藻,扇动水一样软的空气。
“……你放过我,叔叔,你放过我!不!我再也不那样做了……”
听她求饶可不是常见的事。
对话是个聪明的主意,他会给她一点喘息的时间:“哪样?你知道你做了什么?”
“我知道,我、我不该,”人只能从声音透出微微哽咽,不见眼泪,“我不该跟别的男孩一起坐在花园聊天,我不会再那样……”
环境静了片刻。
“好,记住你的承诺。”
终于,进程不再磨蹭,方时沧放过副驾驶座上受到惊吓的人,直接进入了加速阶段,如同那辆蓝色帕加尼超跑在沿海公路炫技时的嚣张与自由,加速,不断加速,甩尾,今夜你的命就悬在极限的风中。
终于,车程来到尽头,一个熟悉的漂移又来了,完美收尾——
只是这次停止时没有摩擦出巨量白烟,而是瀑布般喷了车身一片透明的水。
车停了,美丽世界是倒过来的-
瑞娅隐约记得,站在面前的一个人影抽了纸巾,如何擦她,又如何擦脸。
她从眼缝中看他。
他冷淡地站在那里,姿态散漫,仿佛全然从事件中脱身。
眼睛斜出征服后的高傲。
游刃一样的眼神在说,再有下次,全面上阵的时候不会轻易放过你-
瑞娅缓了一会,瞪着天花板上的圆灯,不知道是星星还是月亮。
她嚷嚷着非要方时沧先离开,彼此一前一后隔开出去。
两分钟后,她扶着门,虚弱且生气地往外走,选择了没什么人的长廊。
巨大快乐结束后,身心堕入难以言说的空虚,晕眩、迷茫,怀疑人生,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她越想越不是滋味,气冲冲地大步上楼回房去了-
十一点钟,方时沧的母亲绕过拐角,正要上楼,碰见迎面下来的高大身影。
方时沧刚去楼上找了个客房清洗自己,整理着装,再下楼来,就遇上了母亲。
宴会已散场,热闹渐渐抽尽,火热淡淡弥留在夏末的夜里。
打扮明艳的中年女人好奇问:“时沧,我刚想去问你怎么回事,刚才我见你跟小瑜从那边出来,脸色都不高兴?”
方时沧稍怔,垂眸,迈步往大厅沙发走去,随口编了一段话应付:“哦……”
他说:“今晚她喜欢的一款收藏名酒没有了,在生闷气。”
“诶?怎么会没有呢?这家里地窖备得很充足的……”
大厅很静,剩一些佣人打扫清场的声响,高虹去外面亲自送几位贵客了。
方时沧坐下后,头也不抬,面无表情敷衍道:“最后一瓶被我喝完了,吵了两句。不用管,她明天就好了。”
“哎!你真是的,知道小瑜喜欢酒那就让给她嘛,你当舅舅的,怎么还跟晚辈争?好好一场宴会,你们竟找地方吵架去了,真是浪费时间!”
方时沧听得太阳穴不适,伸手揉了揉额角,脑内还在回忆口的过程。
眼前的母亲还在继续关切询问:“所以现在小外甥女怎么样了?还在生气?我亲眼看她气冲冲上楼了。时沧你有没有去哄她几句?酒么,可以下次再订……”
“多大的人了还要哄。”
“话不能这么说,她作为一个晚辈,在国外生活这么多年才回家里来,是失而复得的宝贝,别看你姨母那个态度,其实她对这外孙女很在意呢……”
人上了年纪就爱唠叨,还句句不离“舅舅”一词,这称呼听得方时沧心烦意乱。
他拿起杯子,不耐烦地喝一口纯冰水,连连应声:“哄了哄了,人刚上楼回房睡了,还念了一本睡前读物给她听,够了吗?”
女人正色:“说正事的时候别开玩笑。总之,你这个舅舅要多付出耐心,别动不动给那孩子脸色,大家都知道她性格是那样的,本来就要多包容……”
方时沧只想即刻结束对话,闭眼,仰头靠着沙发背,沉沉应了一声。
母亲叹气,总算走开了。
第37章 夏季雨天夜晚5
方时沧变了吧。
一定是吧。
最近刚把她骗回家, 昨晚就对她那么凶,在晚宴上拖她去杂物间,咬了她, 还逼她承诺不跟别的男孩子往来, 一点温柔也没了,怎么一达到目的就变脸!
当他给她擦拭时, 眼神还流露出一种“这是给你好好服务了”的道德优越感。
哪有这样服务的?他根本就是拿她当练习作业吧,完全由他来掌控步骤。
瑞娅不甘心。
她想,总要换她坐上去一次。
让她来把控他的语言、方式、力度,让她来绷紧两根欲的弓弦。
可是,万一他不愿意呢?看看那张清俊矜贵的脸,冰川融水般清冽干净的皮肤质感, 会甘愿被淋湿吗?
要不是因为对方技巧好,她回想肯定气坏。可是,那嘴唇的软,被齿上的硬衬托得好舒服啊,不用跟人比较也能确定它多么迷人, 之前与他接吻就深度体验到了,厚薄适中,天生一双适合吻人的唇。
也就是说,你深知是一个帅哥的脸, 那立体精致的五官埋入不见天日的秘密里,最脆弱的地方感受得到眉眼、山根、鼻梁的起伏。
她当然时不时颤抖。
不止躯壳,最后脑内的感觉似乎也要到了, 但终归还差点什么。
没有那种, 让她以为自己的呼吸都要被带走了的感觉-
多雨期的雨终于停了半天,难得有个清静午后, 瑞娅在客厅沙发上百无聊赖卷着头发梢,高虹与几个亲友在外面喝茶。
前半夜晚宴喧闹,结束后凌晨那会高虹跟钟离西檀、方时沧还谈了很久事情,都睡得晚,尤其方时沧,这个时间点才现身。
他下楼时司机已过来,他要走了。
瑞娅半躺在那儿,看到他现在整齐的发型就想到昨晚被她抓乱的样子。
他一身整洁,衬衣西裤毫无褶皱,清冷禁欲的脸面无表情,跟平时状态毫无区别,让人实在联想不到他昨晚凌乱的样子。
他就是这样的,哪怕有一会的小小情绪失控,转眼就不见踪影了。
带有怒意与攻击力的眼睛也恢复往常冷静,余光轻飘飘扫过她的所在。
瑞娅下意识避了视线,瞟一眼桌上高虹的烟盒。
然后,她再看方时沧,后者什么表情也没有,就跟昨晚无事发生似的。
她眯紧眼,缓缓伸手,拿起烟盒,在他绕过前方时,抽出一根香烟。
奇怪,既然他没用正眼看她,为什么又能即刻发现呢?
他止步,转过头来。
“什么时候开始抽烟的?”
收到预料中的皱眉反应,瑞娅拿了打火机,不点燃,只握在手指间把玩着,玩味道:“叔叔要管一个成年人的小兴趣吗?”
“没错,你是成年人,但这是客厅。把烟给我。”方时沧走近,伸出手来。
看见这熟悉的手指,瑞娅不觉想起了那个夜晚的浴缸。当这指尖破出水面,沾着滴滴答答的水珠起来时,还挂了些不一样的液体,黏哒哒的。
现在可真干燥清爽。
“好,那你来拿吧,叔叔。”少女跪起来,在沙发上仰头,飞快地把香烟放入嘴唇间,红唇含着烟张开一点——
眼睛直勾勾地瞧着他。
这是在家里。外祖母、姨母等人正在旁边长廊下享用下午茶,只要一回头,就能隔着玻璃看到他们如何相对。
她暗暗用牙齿咬紧了烟。
她知道,他不会来跟她拉扯夺一支烟的,他不会在这样敞亮的环境里跟她有太亲近的接触。
“跟你开玩笑的,叔叔。我不会抽烟。”
瑞娅松了口,把烟取下,坐回去,声音慵懒道:“但是叔叔,我要提醒你,我们两个人之间只是亲人关系,你以后别再像昨晚那样把我单独带到不能见人的地方去了。如果让大家注意到,会不太好,对吧。”-
LC大厦顶层天台,江景视野广阔,两个纤细身影的轮廓镶嵌在都市夜景中。
穿着紫色套裙的银发老太太站得靠前些,俯看霓虹阑珊:“知道吗?很多年前,你那位母亲离家去加州时,也是为了同样的事。转眼这么多年过去了,我不想再为这个话题跟后辈争执,这也没有意义。”
旁边,穿着红裙的女孩摸着漂亮红指甲,语调轻佻:“所以您终于想通,要放我回去了?”
“那么,你能不能先告诉我,为什么一直想离开?像La Cerise这样一个国际品牌,多少人做梦想继承,想进入这背后的家庭都没有机会,你天然拥有了,却看不上。”
“不是看不上,高董,”瑞娅转身,背靠围栏,摊摊手表示费解,“是我跟这个家庭根本不合,我没办法成为您想要的法式名媛,我甚至……我本人甚至看不惯那些法式做派。我要坦白说,自己对法兰西这个名族没什么好感。像这样一个我,一定也无法接手经营好一个以法兰西文化为灵魂的时尚品牌。”
“我能理解你为什么没有好感。”
“您理解?”
“在那个国度生活过几十年,我能不知道它文化里的那些德性吗?它所有的优点、缺点,我从少女时期到现在一清二楚,但我仍然爱了它半个世纪。如果你要我大谈特谈它背后的那些虚伪做作,我可是压根数不过来,问题在于,即便这样,我还是有一半的灵魂融入了其中。我永远是爱它的,在爱它迷人夜晚的美丽时,也同样爱了它阳光下所有无处隐藏的脏污。”
瑞娅在沉默中趴着栏杆。
雨后天台的凉风迎面吹来,大肆扬起金色长发、红色裙裾,眼神也变得有些凌乱。
高虹看向她的侧脸,缓缓道:“瑞娅,你过于武断了,因为太年轻而不懂得分辨一件事物的两面性。就像你对继承人这个位置的偏见,我想告诉你,它不仅给了你责任,其实也给了你自由——前提是你勇于接受自己的命运,并懂得如何运用它。”
“还有,小瑜,不要忘记你的骨子里有一半东方血液,我相信你因此能做好不同文化背景下的自洽,毕竟你是一个——”老太太停顿几秒。
“对生命敞开热情的人。”
“最后,你要明白,并没有人要求你放弃玩爵士乐。无论发生什么事,过什么样的人生,你最爱的东西,你其实是永远也不会失去它的,不是吗?”
瑞娅转过头来,在纷乱的发丝间与老太太对视。
“所以,您是什么意思?”
“关于继承家业的事,你再想想。过几天告诉我你的最终答案。”-
这天晚上下着雨,钟离西檀要去见一位VIP大客户,带上了瑞娅一起。车经过一段梧桐路,钟离西檀顺道来方时沧的住所拿东西。
佣人上楼去了,回来时说方时沧正在房间沐浴,让她自己直接去书房里找文件就行。
翻寻整理那些文件大概需要十几分钟,瑞娅等钟离西檀的过程实在无聊,便拿出手机在旁边刷IG。
期间,钟离西檀瞄她一眼,想了想:“小瑜,你帮我去楼上时沧那儿敲门问问,昨天我的秘书交给他的文件看完后他放在哪里了,好吗?”
瑞娅不情不愿地当跑腿,到了方时沧的门口,敲敲门:“叔叔,昨天钟离阿姨的秘书交给你的文件在哪里?”
最近大家都比较忙,她跟方时沧好几天没见过面,也没有任何通话。当然,这是很正常的,他们本来就没有可供闲聊的话题,到了不需要讲正事或争论时,根本想不到有什么可聊的。何况,跟自己的长辈产生不常见关系,且是跟这样一个性格截然不同的人,瑞娅想想都觉得可笑。
房间内隔两秒才传出声音。
“进来。”
瑞娅顿了顿,以为他已经洗完澡,便推开门:“你只需要告诉我,我要找的东西在哪里就行了。”
回答声很平淡:“嗯,进门左转,上台阶,对,推门。”
“啊!”瑞娅叫了一声。
门背后是雾气朦胧的空间,浴缸里正躺着一个人。
她背过身去:“这是浴室!你为什么要叫我进来!”
方时沧懒懒抬眼:“不是你在找我?你刚才敲了我的门。”
他补一句:“我还以为,你就是想在这时候来找我。”
瑞娅半侧脸道:“谁要在这时候找你?你别想太多了!我等下还要跟阿姨去见一位LC的顶级VIP客户,哦,是个特别帅的男……”
“把你要的东西拿去。”冷静男声打断她的话。
瑞娅缓缓回头,见浴缸里的人随手拿过置物架上的手机,递给她。
水汽之间,旁边一扇拱形小窗啪嗒打着雨滴。窗户留了一条缝,渗入闷热湿意。宽阔的肩膀、有棱角的线条半隐在云蒸雾绕中。
她犹豫后,磨蹭着走过去。
“钟离阿姨要的是文件……”
“编号位置在手机上有备注。”
那双墨色眼睛直直盯着她,哪怕隔了雾气也极具穿透力。
她到了面前,伸手,指尖刚捏住手机一端,蓦地,一股力量直接带着她的手臂将人扯向前去——
身体翻转、仰倒,哗,落入大片温热水中,水面浸到脖颈位置。
静止后,人已经躺到了一个毫无遮掩的躯体上,顿时僵住。
头发与裙子都湿透了。
高跟鞋掉去外面,腿还半挂在缸沿上,缓缓滑落进来。一件很轻薄的卡其色裙子,湿了后变得半透明,浮涨在水下。
“方时沧,你干什么!”
面前,一只手臂压过裙面,禁锢她在怀中,另一只手扳过她的脸颊,转向侧面。
压着情绪的声线贴着耳廓漫来,不疾不徐:“那天晚上,你承诺的话,是不是又忘了?或者,你就是喜欢被惩罚,才故意惹我,是吗?”
女孩所坐的地方,最柔软的两片肌肤,压着滚烫热感。
方时沧刚说完就抬她斜起些,手掌一拍右半边,带着水声,啪!最软弹的拍打,听得一声“啊”的低喊。
瑞娅:“!”
“是这样吗?”他轻轻咬一下她比下面更为软弹的脸蛋。
她挣扎,感觉那臂膀像钢铁似的禁锢着自己,于是怒了,回头斥责道:“你一定要用这种方式沟通?好好说话行不行!”
“这种方式怎么了?”方时沧借着她转上半身的动作,顺势将她迎面压在胸膛前,抬她下巴,语气稳定,“我认为很温和,跟那晚一样。”他在她额上亲一下,眼角亲一下,嘴唇上轻轻厮磨,声音很低,“我在引导你认识自己做得不合适的地方,恰当提醒你对情感关系要保留一定严肃。小鱼,你朝三暮四,我不怪你,我会仔细教你改正,让你学着入乡随俗尊重一个地方的文化传统,不要忘了,你的骨子里还流淌着一半国人血液,别总是玩西海岸那套。”
瑞娅能平白听懂朝三暮四的意思。
好一段循循教诲,边吻边说,诱得人头晕目眩,就快要迷失在雾气营造的暧昧仙境里。
对方进攻,含着下唇,勾着舌尖,轻轻地,抵着纠缠,细细咀嚼车厘子果瓤一般,从头到尾尝一边,任何角落都不放过。
她迷蒙睁眼,嘴唇有点红肿了。
“我只会对明确的情感关系专一,你明白我的意思吗?聪明的叔叔。”
“再聪明也不能听懂废话和蠢话。”
这曼妙鱼身,最柔曲线收在臂弯中,延绵香软数尺,又因水的浮力轻如棉花云,叫人只想狠狠揉进来,忍耐不是件易事。海里与陆上不同,全部知觉都被软化变得绵密,弦就要破裂。也确实有洁白泡沫黏在她的锁骨上、肩背上,她被最细腻柔软的泡沫包围,要是,她的人也跟泡沫一样温和就好了。
鬼知道这种个性的女孩为什么对他产生吸引力?方时沧的身体明白答案,心却一无所知,嘴里也就说不出准确的表意。
他审视她的眼睛:“所以,你还是在盘算着「情人」这件事?我认为,关于这一点我早就跟你沟通过了,怎么想的,是还对我有哪里不满意?”
瑞娅狠狠推开他,懒得跟他多说,真是说再多遍都等于白说,她撑着缸沿就要起身,却被按回去——
“回答我。”
“我不喜欢泡在水里!我跟你说过,我怕水!”她咬牙切齿道。
下巴硌着他的心口,被迫仰望。
一双柔软重重压挤而来,完全覆在几块线条优美的腹肌上,方时沧察觉身体绷紧起来,喉咙沙哑了些:“别再动了,如果你不想发生在这里的话。”
瑞娅:“?”
“……不!现在时机不对,这……”她左右扭动,语无伦次,“这不是我要的那种气氛!”
——何况还是在这种地方。
她最怕的水里。
看她这样,一动不动的方时沧倒挑起了眉梢:“气氛……怎么,还要我提前找人放烟花给你搞点气氛?”
她的话,明面上是拒绝,可细想,对行为本身却是没有拒绝意思的。
方时沧的心情好了些,轻轻捋顺她湿漉漉浮在水面的长发,垂眼深深注视她,语气是少有的轻柔:“够了,没必要再因为小时候的事怕水,现在看清楚,我抱着你,你很稳妥地在我怀里,没有任何危险。别动,跟我一起躺一会。”
十一年前被亲人按头在浴缸里几近窒息的记忆,不会轻易消散,可这样有蛊惑力的嗓音徐徐淌入耳朵,瑞娅似乎真的觉知到了水的温和,很陌生的感觉,如此轻柔荡在她身边。
她暂时不动了,嘴上却还在讽笑:“我们这样抱在一起,想想楼下的钟离阿姨发现了怎么办?她要是知道了,所有人都会知道。叔叔,我们可是亲人关系。”
窗户缝隙敞一点风进来,带着雨的湿意,外面又是下雨的夏夜,似曾相识的场景,比起上次没有任何实质进展与变化。
方时沧注视着她浓黑纤长的睫毛。
花园外的梧桐树被雨打得劈劈啪啪,叶片抖在风雨中,颤个不停。
她说,他们只是亲人,可如果真的只是这样的关系,他又怎么会把她给吃了个遍呢,他又怎么会知道她所有敏感点。
瑞娅死死瞪着他。
“是真的不想跟我待着?”方时沧手上没有放松,嘴上却说,“好,那你跟钟离西檀走吧。”
可笑!她全身衣服都湿透了,现在还怎么走?她还得想想等下怎么让钟离西檀先走,自己再出去换衣服。
她伏在宽阔结实的身躯上。
觉察到小腹对面的庞大,或许不是某种可以接纳的事物,她有些恍惚。
她从十四岁开始就渴望长大后拥有一次汗出如浆的相爱与翻滚。她想象过对方是一个跟她一样的火焰般的人,而绝不是方时沧这种冰凉冷静的男性。他就像他的嗓音,是星空下泛着光泽的银质,密度太大,太坚硬太稳定,你既改变不了他的形态也无法轻易将他熔化。
手机响了,是钟离西檀打来的。
方时沧接起,直接告诉了对方要找的文件位置,同时将怀中人转过身,让她仰躺着。
钟离西檀在电话那头说:“哦我看见了,好,那我收拾完就带小瑜走了。诶,等等,小瑜呢?”
方时沧一边用右手指尖在女孩心跳上随意画圈,一边淡定道:“她在楼上客厅,你先走吧,今晚我带她去跟陈董陈夫人吃饭。陈夫人一直想认识她。”
“这样啊,行,那时沧你跟小瑜说好,我就先走了。”
握手机的左手挂断电话后,随手将手机甩去一旁。
靠在左边胸膛的瑞娅挨听筒太近,听清对话,闷声道:“我就这么随便你们安排?根本没有人在问我的意见!”
“有人帮你安排做什么,这不是很好吗?”说这话时,方时沧的指尖还在心跳附近徘徊,不急不缓,揉搓着,像是要摸清复杂的频率密码。
瑞娅极力忍住闷哼:“您的安排,该不会就是继续这样跟我坦诚聊天吧!”
“这有什么不好?”
“我们有什么可聊的?除了正事就是那种事,还有别的吗?”
“那就来聊聊正事和那种事。”
他松了手:“说说正事,高董跟你谈过话了没有?”
瑞娅登时塌下肩:“谈了,她让我自由选择要不要成为LC的继承人,过几天告诉她答案。我现在不想聊这个,我还没有想好。”
“那就不聊了,来谈谈那种事。”
瑞娅嗤笑,翻身伏着:“哪种事?比如下回……叔叔你试一次被我坐在下面?哪怕只一次。”她从他的臂弯下费力抽出一只手臂,摸摸他脸颊那儿,蓝色眼瞳中倒映出洁净面孔。
“……原来你喜欢玩这种。”方时沧沉吟片刻,“为什么?”
“我不是喜欢玩这种,我只是喜欢自由,想试试由我来主动掌控局面。”
方时沧把玩着她的金发:“那你知不知道,占据上位的人虽然处于主导地位,却需要担负一段关系里更多的责任。”
“什么意思?怎么又说回正事去了?我不喜欢谈论责任这个词。”
“事实就是这样。另外,据我纯理论判断,下位者也不见得多么轻松,在潜意识里试图逃避责任,因为心理上某个部分还略显不够成熟,需要依赖承担责任那一方,思维是被动的。你想当不成熟的大人吗?你口口声声说可以为自己的人生做选择,现在到你面对高董做选择的时候了。”
瑞娅这样一听,都没了兴趣。
“可我的重点不是选择,是自由。”
“在任何一段关系里,承担责任的人才拥有自由,被束缚住的人不用承担操控一切的责任,当然也就失去自由。”
女孩一时失语。
“那我该怎么办!”
“我只是想告诉你,主动和被动两方面的好处和坏处。真正的自由要迎面而上,去面对,去解决。很早之前我就说过,自由是一种秩序,不是逃避。”
夏季最后一场雨停了,窗玻璃上没了任何声音。
瑞娅在他怀里沉默一会,渐渐感到身心放松下来。
他摸着她的脸颈:“或者,事情要分情况看,一个人没有绝对的上下位。比如,你对自己的人生应该站在至高掌控点,为自己负责;私下在需要放松的角落……对一些细枝末节的事,也可以坦然接受别人的照顾和牵引——我希望你是这么想的。”
方时沧偏头去看她的神情:“我们是不是把正事和那种事一起谈了?效率很高。”
瑞娅斜睨他一眼。
她换了疏离语气,继续在嘴上较劲:“情人关系而已,讲得这么认真!”
方时沧刚蹙眉,看着那漂亮大眼睛的长长眼睫,忽而想起什么。
他顿了顿:“过两天,跟我去见一位眼科专家。”
瑞娅早就被硌得不舒服,额上不觉出了热汗,声音里显出些轻颤:“改天再说吧!先放开我,叔叔,这里不是一个适合闲聊的地方。”
“不是闲聊,我很正经。”
“你是很正经,”女孩匆匆撑起身,出了水面,哗啦啦洒落水珠,“你还很硬。”
第38章 爵士·黑胶
炎天暑月已过去, 眼睛手术安排在夏末秋初的某一天。
之前诊断时,那位知名的英国眼科院士检查瑞娅的眼睛情况,问她:“是不是常有干燥感、异物感?”
“没错, 偶尔我会感觉到眼睛里有让我不舒服的东西。”
“非手术治疗或许会有一定缓解, 但要是想获得更好的结果,仍然需要进行手术。尽管你的条件不太适合做植入, 但根据近年类似病况成功案例,我们也可以另外制定一个有希望的方案。”
手术安排得非常快,没有任何问题,术后恢复得也快,但瑞娅的眼睛还是不能流泪。
她看一部悲情电影试过了,那天瞧化妆镜感觉自己显得冷血又无情。
医生答复要再观察等待几天-
之前从浴缸里出来那天晚上, 方时沧开车送她回家,她偶然从座位缝隙里发现一本《一位合格爸爸的修炼手册》。
她随手翻几页,只看看目录,就发现那些概括性的观点十分熟悉。
然后她稍微回忆,联想之前方时沧对她的一些异常行为举止, 顿时生气了:“方时沧,你以为你在给谁当Daddy?真是没道理!我还在想什么时候你开始养孩子了,你真是……”
怪不得,他有一套又一套说法。
驾车的人淡然回应:“不然, 你以为谁能理解你的脑内思路?这本书只是作一个参考用,根据它的总结可以延伸去处理别的关系难题。”
怎么处理?教你如何通过更明智高深的方式去征服身边人认你当爸爸?看起来是你的态度妥协了,原来你用更高明的办法占了人家便宜?
瑞娅扭身正对他:“所以你对我的那点态度转变是研究得来的?你自己就没用心想过?”
“书上观点可以帮助理解一段关系里双方的看法、情绪差别。我认为用它了解一个人、哄一个人还是有点效果的。”
瑞娅幽幽冷笑:“书当然有用, 但现实情况千差万别。这位人机先生, 最重要的是你能体会一个人的情绪,感觉到对方的情绪是怎么流动的, 毕竟只有当你跟对方处在同一个频率,才有可能解开同一个谜题,不是吗?”
瑞娅真不理解他为什么要看理论,他并不是一个偏学科化思维的人。
她是行动派。
他是务实的行动派。
但是呢,她也能理解他为什么有这种想法,因为他要效率。每当彼此在同一个磁场中拉扯完,从在场到抽离,他总是能很快完成精准的切换。
对话也是机器一样的效率:
瑞娅:叔叔你说的眼科专家能行吗?
方时沧:当然。
瑞娅:我对治好泪腺不抱太大希望。
方时沧:先试。
瑞娅:最近几年我都没再检查过……
方时沧:那不应该。
看看这长短句对比。
除了详谈、理论一件事,他寻常时候只会这样跟人对话。简短几个字,打发谁?
瑞娅对此嘲讽一笑,抱起双臂,目不斜视地盯着红绿灯沉默。
她想着反击。
开车的人注意到她的安静,这在她的磁场内是种少见现象,一时间,车内空气都冷掉了。
方时沧:怎么,正说着又不继续了?
瑞娅:没必要了。
方时沧:是对我的推荐有什么意见?
瑞娅:想多了。
方时沧:最好别用这种脸色面对我。
瑞娅:好的。
方时沧:你到底有哪里不满意?
瑞娅:没。
方时沧:中文口语用得很好是吧。
瑞娅:。
她感觉舒服一点了-
夜里十一点。
书房里的身影忙完,独坐在电脑前搜索一些癖好测试。
《捕鱼攻略》的表格暂时关闭,现在正是要完成攻略倒数第三条。
在一项癖好测试里,方时沧按照他对一个人的了解逐题填入了选项,最后,系统弹出一个结果:
C、您是爱听Dirty Talk那类人。
您这类女性,不仅喜欢对方跟您说dirty talk,甚至是希望越脏越好、越多新鲜词越好,因为您本人平时就喜欢刺激。
方时沧凝思,带着Dirty Talk这个关键词,又去详细了解了这方面的专业知识。
几分钟,他就完全弄明白了。
看不出来,她竟然喜欢这种。
不过,倒也符合她的强烈性格-
瑞娅发现眼睛还是没恢复过来,因为方时沧陪她又去看了一次电影,影院体验好,催泪效果强,出来后她继续睁着一双亮晶晶清澈蓝眼睛。
她实在不知道,手术后还要等多久才能产生效果。
回程中,两人表情都波澜不惊。方时沧是因为压根没仔细看,他在回想Dirty Talk方面的事。送她回去的车上,他沉默过后,看她一眼,毫无铺垫说了一句:“裙子这么短,是在暗示我什么吗?”
瑞娅:?
正在玩游戏的她猛然抬头。
方时沧目不斜视,根据网上的提议,继续柔声说:“小鱼,原来你的电影品味就这样,今晚的电影要多难看有多难看。能吃点好的吗?”
瑞娅:??
这个男人,平时说话虽有点冷淡和傲慢,但也不至于这样,瑞娅要不是听他嗓音好听都要变脸了。
而这时候她还是没具体察觉有哪里不对劲,只觉得他怪怪的,加上电影确实不太好看、游戏还在进行中,她就继续玩游戏了,嗤一声,压根不想再搭理他。
方时沧便认为她这种暂时的忍受是一种默许,测试完毕,心里明白了-
方时沧还通过Dirty Talk相关知识了解到,这类受众里有不少——不是绝对——喜欢对方对自己偶尔表现得傲慢、轻蔑、冷落一点点,钓着自己。当然了,不能涉及原则性的恶劣态度,只是小趣味。
他连续未回瑞娅五条信息。
他忘了,以前这样做过一次,那一次她是变过脸的。
这回同样是关于猫的话题——他的确把自己的猫给她了,那只猫也的确欢天喜地扑去了她怀里,可她因为太激动而成天发消息问他关于这只猫的事情,还都是些不着急的小事。
当然,他本可以用一通电话直接跟她交代清楚,但他一想到不该这样做,就暂时搁置了那些消息。
果然,这激起了她强烈情绪,效果还跟他推断的不太一样——
傍晚,一个电话打来,那会他正在大量办公事务中间喝红茶提神,就听到黑啤一样呛口的语气。
“方时沧,这次我彻底受够了!我最讨厌不回消息的人……”电话里的女孩一口气说了一堆话发泄不满,听起来是真的感到愤怒。
方时沧握着杯柄的手稍顿,隐约判断出事情走向不理想。
于是,在她挂掉电话前他及时问:“你在哪里?”-
暮色洒落江边,白昼与黑夜交替的时间段里,晨昏线以极其宽广的金黄色带掠过这座东方城市。
金灿灿的昏线色带仿佛舞台幕布,缓缓下垂,预示着又一部夏日戏剧的落幕。
广阔的地面停车场,这个时间,车辆进出频繁。
瑞娅的车在角落,当她刚把车开出来,不远处保镖的车也照常动了,这时她前方却横来一辆黑色宾利,挡了出路。
她用力摔门下车:“你让开!”
车主下来。
穿着灰蓝色衬衫的人走近,迎着暖调暮色,一身清冷气息。
经过另一侧车门,方时沧没有立即绕过来,只停在她的车门边,跟她相对而立。
“拉黑我所有联系方式?”
“为什么不能拉黑?”
瑞娅站在驾驶座车门边,与他隔着车对话,附近车里的保镖一看这情况就把车窗升上去,留在车内静等不动了。谁都清楚,这两个人的吵架趋势一开头,呛声就很难结束。
方时沧:“去我车上说。”
瑞娅:“我才不要去!我们之间没什么可说的!”
“连那种事都详细说过了,还有什么不能说?”他整个人的气场一如往常地稳定,连江水上的熠熠暮色也在他身后虚化冷却。
两人在昏线光带中对立,一个站在东面,一个站在西面。
瑞娅一看他这么冷静就更气:“我忍很久了,你是不是对我们的关系有误解?我们又不是男女朋友,我当然想拉黑你就拉黑你!”
“不是?”
“当然不是!我们的关系应该跟别人眼中看见的关系是一致的,对不对?比如你现在问高董,她会认为我们是男女朋友吗?我们见不得光,你也模糊不清,你只是想发展一段情人关系!”
波光粼粼的江景中央,身材颀长的男性身影映得像雕塑,光影分明。
方时沧有所领悟。
他放缓了语速:“我们的情况比较复杂,你知道在这个家庭里你和我的辈分关系。另外,你和我的身份,涉及的事情有很多……”
这样一说,瑞娅都感觉麻烦了。
“可是,我们就该一直这样隐瞒?谁也不提怎样解决?这算什么?”
“那都跟你没关系。所有的事都不用你费心,会有我计划安排,你只需要玩开心就行,别的障碍我会来挨个处理。”
瑞娅稍愣:“你……可你从没跟我说过这些,我以为你根本没考虑过……”
方时沧将双手撑在车窗上,倾身靠近些打量她的眼:“也就是说,你认为我对你的关心、照顾、亲近也只是玩玩?”
女孩徒手站在原地,垂着双肩,目光在前方迷惘流转,愈发愤怒:“所以你到底喜不喜欢我,你倒是确定说一句啊!这么久了,哪有人这样,一句明确的表意都没有,就把所有情侣之间的事快做完了……”
方时沧瞧她片刻,总算看明白她这所有情绪的起始了。
“哦,你觉得我不喜欢你?”
“你还反问我?”
他从另一侧绕过来,踱步到她面前,轻倚车门。
黑色眼瞳逆着斜阳昏黄的光,陷在眼窝暗影中,盯着她被照得更浓的发色。
沉寂注视过后,传来他很轻的一句话,像是自顾自的一声轻叹:“可能,东方的表达方式比较含蓄……”
少女登时讥笑:“东方的行为可并不含蓄啊?”
方时沧忽视她嘴角的嘲讽,脸色稍正些,目光凝在她眼中:“或者,要加上我个人的原因。我以为情况早就很清楚,没想到你那边还在云里雾里,似乎都不知道我喜欢你——不知道我非常不解很没道理又不能抗拒地喜欢你——不知道你在面前这个人的梦里出现过多少次。”
瑞娅不理解他为什么会提起云啊雾啊,她只知道,这个刹那……
自己莫名其妙,竟有种想要埋头捂面哭泣的想法。
她低头茫然看着地面,目光涣散,好几秒闷声不吭,最后失神喃喃着:“如果,你否定说不喜欢,只是性吸引还好,居然就这样突然告诉我肯定答案,我混乱了……”
这一秒,就像个受了委屈的人,原本可以应付过去的,陡然有人来安慰,眼泪就要憋不住了。
等等……
眼泪?
此时此刻,仿佛是有什么温热的东西,一颗颗的,圆滚滚的,涌动在蓝色眼睛内。宽阔的水幕兜着布满答案的天空,带了秘密呼之欲出,就要旋落成大雨。
日落昏线流经彼此,渐渐转落去了她的背后,她面对前方沉静的黑暗与他,胸腔内泛起层层酸涩。
两人间有潮汐涨落的海,在以往,这海平线只是恒久地停止在某一刻度。
视野花了,瑞娅本以为是错觉,她眨眨眼,清晰了些,与此同时,一股热流沿着眼角淌过脸颊。
在那之后,她看清了眼前人的脸。
方时沧似乎有片刻失神,很快,视线垂落到她脸上:“别动。”
女孩僵在那里,模糊看着高大的身影倾身走近,单手揽她入怀,再环抱住了。
清淡的冷感气息埋入鼻间。
完全地抱住,抚慰的感觉。
她本人也对眼泪有些震惊,还没缓过神,以至于都没注意到这是他们的第一次拥抱。
第一次真正的拥抱。
方时沧稍微松了些,偏头去俯看怀中人的脸。她眼中盈满水,睫毛上湿哒哒,那一颗硕大的泪滴已抵达下巴,悬挂着摇摇欲坠。
他伸出指尖,轻轻地、试探地掂走那一滴透明的水,抬手,放去唇上,抿掉。
“知道是什么味道吗?”
女孩恍惚抬头。
她觉得他嘴角的一点笑意不太严肃,像是打趣:“挺甜的。”
她咬了咬牙,变态。
毕竟,那天埋在下面的时候,他撤离时,嘴巴上也说过这样一句。
但了解生物的人都知道,这都不是真的-
十分钟后,车内。
方时沧不知道这个女孩到底为什么能哭那么久,十分钟过去了,还在抽抽搭搭地埋怨。
她枕着他的胸膛,指尖紧揪他的衣领,呜呜咽咽哀叹:“天哪!第一次恢复眼泪就是被你气出来的……”
方时沧:“……”
她碎碎念个不停,嘴里都是控诉他的话,说他不该怎么样,应该怎么样,方时沧的耳朵都累了,怀疑她只是借机把过去十来年人生堆积的委屈也发泄了。
她在他怀里一边抽泣,一边面如死灰地望着前方车窗外的天际。
此时暮色四合,这辆蓝色的车就像孤独陷在地球上最后一束余光里。
“……而且,方时沧,你说喜欢我,那你喜欢我的理由,你能说出来吗……”
一滴又一滴硕大的泪,被暮色照得暖灿灿,蜂蜜水一样诱人。
听她说话时,他始终抚摸着她微颤的背脊,偶尔忍不住去吻她脸上的泪,抬起下巴,仔细吻走眼角、脸颊的水幕与水珠。
他轻声问:“这种理由,你之前也讲不出来,不是吗?”
瑞娅用泛红的眼瞪他,嗓音沙哑:“可是!你的性格,明明就像是那种找得出情感逻辑的人……”
“对你很难找逻辑。”
瑞娅还是越想越觉得委屈,觉得自己就像个受虐狂,深陷极端的大起大落情绪中。
而且哭泣的经验太久违了,一时调整不好,人哭得快喘不上气。
“放松。”方时沧安慰地抚摸她背后的长发,“怎么看起来很难受?”
脸上的泪被他拿手帕擦干,她的抽抽噎噎渐渐平息,她扭头在他的肩膀上狠狠咬了一口,听到一丝很低的、忍耐的闷哼,才感觉心情畅快了些。
她恍惚说:“我是这样的……特别激动或者特别紧张的时候会有窒息感,我不知道为什么……”
方时沧理理领口,帮她抬起脸,这样呼吸流畅些。
“嗯,我知道。”
“你知道?”
他看着她正经说道:“前两次,每到关键时刻你都表现得喘气困难。还好,只持续很短时间。”
是这样的,在那种高潮时刻前,她总会有一种找不到呼吸的感觉。
瑞娅低头,埋在他整洁的灰蓝色衬衫上,蹭蹭眼睫的泪:“我还是不能原谅你今天没回我消息的事。”
“虽然前后才隔了两个小时?”
“……没错。”
他略加思索:“那我加倍弥补,赔给你两天,行吗?后天带你出去玩。”-
瑞娅终于可以再次流泪了,喜欢新鲜感的她为了过瘾,每天到处找流泪时机,像是恨不得把过去十几年的泪水都发挥出来,电视里的老年煽情节目她也跟着哭,路过别的情侣吵架分手她也跟着眼红。
方时沧快受不了这做作了,却还是配合演戏,忍耐着。
《眼泪日记1》:
少女靠在他怀里,摇摇头,哽咽、掉泪,好半天才沙哑着声音说:“……没什么,叔叔。我只是喝水的时候被一滴开水溅到了。瞧,手背上有一处红点,直径起码三毫米,你凑近睁大眼睛应该能看见。但这没什么,不过是被烫出了生理性眼泪……”
方时沧:“……”
她似乎哭得很爽。
可不是吗,十一年没痛快哭过了。方时沧甚至推测,她能照着小时候的日记边翻边哭,把以前不愉快的事数出来发泄个够。
而他还是伸出了手,抚着她的头发,轻拍她颤抖的身体——忍着用自己也听不下去的话安慰道:“嗯,我会叫那只烫到你的水杯好看。明天它就会入土,好吗?”
瑞娅在他胸膛前抹着泪:“好。”
《眼泪日记2》:
下午在海边景区玩时,学冲浪的瑞娅被浪板磕到了膝盖,而且呛了几口水,于是又坐在棕榈树下抹眼泪了。
当天晚上,坐在海滩酒吧露台上的几个男人一起喝酒,其中一位老友问道:“时沧,下午那女孩,我怎么总觉得眼熟?”
旁边有人先接话:“谁?”
“你说你,当时你也在,海边美女太多了你分不清?就那个叫Rhea的女孩,金发碧眼,让时沧着魔的那位。”
着魔……
桌对面,坐在外侧护栏边滑动手机屏幕的男人斜来一眼,手上并未暂停回复消息的动作,轻蔑冷笑:“你又知道了?”
新来的朋友茫然四顾:“时沧哪会对女人着魔?虽然我下午不在,也别编这种假话骗人好吗?你们说的女孩该不会是他的电脑吧!要说他对工作着魔还可信些。”
“可不是?他爸那公司多少娱乐圈美女,他从小跟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似的长大,别指望他对谁神魂颠倒。”
提起话题的人不乐意了:“诶诶,你们不信自己问他本人,他今天是不是带了女孩来?下午浪多好,酒吧美女那么多,他谁也不搭理。整个下午我在这边轮换着跟十个比基尼女孩聊了天,他却在那边椰树下哄一个金发姑娘哄了那么久……”
桌边一圈嘘声。
方时沧:“……”
其实,不是方时沧有耐心。
他只是对公事才极具耐心。
至于对瑞娅,他不否认曾经是想过看她哭的样子,但最近她的眼睛好了,总是动不动就哭个不停,也太折磨人,他迟早听得心烦意乱。
却就是没办法放任不管-
而且,还出现一个很奇怪的现象。
有时候,他竟会对她的眼泪——
产生反应。
今晚当她一口气痛快连看三部悲剧电影,在结尾时他刚好走近,坐下后,她直接靠在他肩上开始哭。
这次的哭泣版本是默默无声的,纯掉眼泪型,方时沧以为她被情节震惊到了。
他抬头瞥一眼墙上:“这不是很经典的影片?没看过?”
“不,都是我以前看过的,那时候只在心里哭,现在终于可以重哭一遍,叔叔不会觉得我很麻烦吧。”
“不会。”方时沧已经听惯了她的各种理由,“但这是喜剧片。”
“……”
“没错,但喜剧总是悲伤的。”
瑞娅吸吸鼻子,在沉默后又问:“叔叔,你是不是嫌我烦?”
他忍声说:“……能理解你,知道你毕竟是有十年没哭过的人。”
瑞娅仰着头注视他的侧脸。
旁边,墙壁上的射灯放得低,花瓶内的马蹄莲花瓣有着狭窄通道,将粗长的柱形灯光吞没。
他的脖颈、他的喉咙,男性的线条性感而清晰分明,衣领却总是半掩。东方男人的禁欲气质,就是欲望与内敛的并存。
方时沧看她用这双泪汪汪的蓝眼瞳望着他,觉得喉咙发紧。
被泪洗过后,已治愈的眼睛似乎褪去了那一层极淡的灰色,只剩纯澈的蓝,像涨潮的海。
“别这样看我,会……”
他嗓音喑哑,牵起她的左手,剩下的话,用一种特殊的温度告诉了她。
瑞娅:“……!”
她还沉浸在泪水的情绪中,觉得似乎不是时候,然而掌心的坚决似乎明确预告了什么。
……
……
……
耳边厮磨:“可以吗?”
她有点被起来后的触觉吓到,但还不太确定,只犹豫道:“现在?但是,叔叔你知道我在心愿单上写的什么……”
“嗯,知道,你认为有哪里不符合?是觉得会不厉害——”说这话时,方时沧握着她的手背紧了紧,回忆着她写的内容,低头贴着她的耳朵拖腔带调问,“还是,猜测会发生得不够完美?”
瑞娅:“?”
她似笑非笑:“我试了也不会知道,除非先去找别人试试才能作比较。”
“别人?”
单是随便假想一下,她那颓靡的模样出现在别的男性面前,他的拳头就紧了起来。不,她是可口的,诱人的,又是鲜活的,挑衅的,活生生的艺术品。她决不能、永不能去别人怀里。
本来瑞娅还没多想,这下看他那张阴郁面孔,如乌云压阵的气场,顿觉周围空气骤然降至冰点。与此同时,手上会动的东西却像是烧到了沸点,冰火两重天。
她的手,就夹在他的右手手掌与他之间,无处可逃。
她后仰些:“你干什么……”
“让我去你那里。”
好直接的一句话。
趁她呆住半晌,方时沧倾身压去吻她,覆唇纠缠。由于带了欲念,这是个比以往猛烈太多的吻,吮吸、啃咬双唇,左手枕在她颈后,带着她,让她随吻的节奏轻轻仰脸,如海面微波在涌动中接吻。
瑞娅被亲着、带着,火一样的人,软成水一样柔软的存在。迷蒙间,她刚开口说个转折词:“可是……”
他就附来颈间:“可是什么?来不及了,小鱼,感受一下。”
他说:“再不去会出事。”
瑞娅:“……”
这样犹豫的情况下他还是耐着性子劝哄:“可以先告诉我你有哪些喜欢的玩法,比如,在那种时候喜欢温柔的甜言蜜语?还是,喜欢听粗口?多粗俗才够?或者……”
别问她要不要,直接给出选项,让她从里面挑选。
于是——
“不要粗口!”女孩想了想,又小声改口,“……除非,是温柔的脏话。”
“到底是甜的还是脏的?”
“就是……又甜又脏啊。”
第39章 爵士·黑胶2
空气里的温度高了不少, 冷气好像失去效果。
她仰躺着,眨着湿润的睫毛,在暗光下望着方时沧。
室内的暖灯光洒下来, 有着阳光的色泽, 长长金发散得像全然绽开的花瓣,对阳光毫不拒绝, 开得热烈,如同那眼底隐约浮现的熟悉的热情。
方时沧却蓦地停了动作,意识到这个时机并不合适。
他清醒过来。
眼前人的泪水还沾在脸上,为了刚才的电影哭过,鼻头、眼角通红,看起来有些可怜, 不像是能轻松进入状态的样子。
这突发情况不是时候,这也不是《捕鱼攻略》的步骤之一。如果现在就毫无准备随性做,她的心愿一定无法完成得圆满。
他是曾想过把她弄哭来着,却不是想趁她哭泣让自己起反应,潦草来一下。
她的眼泪是意外, 是平地一声惊雷,是天外一颗流星,没有道理地激起了他的情绪,事实上, 事情并不在他的安排之中。严谨的计划决不能提前在此时此刻施行。
依他的人生信条,完整、秩序、计划比强烈的冲动更为重要,如果世上所有故事只有一种完美, 那一定是结构的完美, 而非气氛的完美。
他既不能接受风一样的任性,也不能认同火一样的冲动。
他要一个实在的过程。
“怎么不继续了……”下面的女孩跟他陷入同一份寂静中, 有点不解。
方时沧拂开她额角的碎发,低头轻轻印一个吻,起身,整整衣领,离开了烫人的气氛范围。
“下次吧。”
他说,然后就走开了。
瑞娅:“?”-
方时沧又一次精准切换了。
他就是这样,每当彼此在同一个磁场中拉扯完,从在场到抽离,他总是能很快完成精准的切换。
瑞娅实在不明白为什么,这不是气氛都到了吗?火烧起来,只隔一层布了,他怎么能说离开就离开,还体贴抹抹她的眼角,露出一副“为她考虑”的让步态度?简直莫名其妙。
箭都在弦上了!
她眨巴着眼望着他,他倒好,亲一下额头就走人。
她的魅力就这么弱吗?
方时沧真是气死人了!-
“小瑜,你说,我小女儿的生日宴在这里举办怎么样?”钟离西檀滑动平板屏幕,给瑞娅展示几处闲置别墅。
瑞娅无精打采:“这套吧!小公主一定喜欢这么大的花园。”
“你很有眼光,这是时沧以前送给一位阿姨的……不知道你有没有听说过这件事?那位阿姨的丈夫,很多年前在一场车祸中为了护时沧和自己儿子丧生了。这阿姨身体精神都不太好,后来呢,时沧送给她这套价值十亿的海边别墅养老,可人家还没住进来就病逝了,新房子就一直空着。”
瑞娅点点头,低声问:“那这套房子很宝贝,对吗?”
“当然,收回来后,时沧从来没打算出售或做别的处理,有时候开车散心会自己去那边待一阵,或者住一晚。”
两人说着话,钟离西檀的目光不经意掠过瑞娅的红唇,忽然转了话题。
“你知道吗,小瑜,前两天我听到时沧跟他的朋友们聊天,人家问他怎么脖子上有印记,他说一句,被鱼咬了。”钟离西檀露出一副费解样子,“我想,能是什么鱼给他咬成那样呢?”
瑞娅一听就心虚。
她不是怕暴露,而是怕麻烦。
虽然方时沧说过他会去处理跟她的关系,他有安排,可要是现在就让钟离西檀发现了,后面肯定没好事。
要知道,钟离西檀这位阿姨,一面在正式社交中表现得优雅得体,一面在私下控不住聊八卦,嘴里哪能忍住一点秘密呢,时时刻刻要探讨别人或自己的事。
瑞娅赶紧把她手中的平板拿过来继续滑动:“等等,我再帮忙挑挑吧,也许可以多看几处……”
刚滑几张图,不知怎么拨动去了别的相册,屏幕上赫然出现一张特别的照片。
那是一位男士的旧照,看起来有点胶片年代感了,图上的人很年轻帅气。
“阿姨,这是谁?”
钟离西檀一惊,顿时红了脸。
那妆容雅致的脸上出现难得的惊慌,这极大地挑起了瑞娅的兴趣。
瑞娅本不会去追探别人的私事,可现在为转话题,她得问下去了。
钟离西檀不说。
半小时后,钟离西檀把所有事情都跟她讲完了,说到最后还流了眼泪。
钟离西檀有过一个两小无猜一起长大的秘密初恋,十多年前,她为了跟现在的丈夫联姻而跟初恋分手了。这些年,两家父母还维持着商业上的交情,这次初恋回国,也会来参加她小女儿的生日宴。
“所以,他到现在都没有结婚?”
“是的,他跟我同龄,你看我,都快到四十岁的年纪了。”
钟离西檀的确三十几岁,可出众的中英混血相貌绝对有让对方为她坚守十几年的魅力。
瑞娅激动了,她就喜欢这样刺激的事:“他一定是为了你吧!”
毕竟当年联姻属于无奈,这么多年过去了,钟离西檀跟现在的丈夫只是表面夫妻,从头到尾各过各的,那么完全可以带着孩子离婚跟初恋重新走到一起。
“是的,他说过会一直等我,并且全心照顾现在的孩子和我,可是,我为什么要放弃现在圆满的家庭,去忍受旁人的闲言碎语呢?”
“圆满只是表面的,你跟现在的丈夫之间根本没有爱情。”
瑞娅猜测——尽管自己不该这样猜测——却忍不住在心里暗想,像钟离西檀这样的女性,在床上一定也是非常保守的。这阿姨像经营美术馆那样用心经营婚姻家庭、人际关系,身上可见太多中式道德、西式礼仪,谁知背后也有带感的私事。
“不,我在一段婚姻里爱另一个人,传出去会成为丑闻。”
“也就是说你也还爱他?”
“……是的。”
“那你为什么哭?直接离婚就好了,这样不会伤害任何人。”
钟离西檀叹气:“不,只是我认为,我不能跟他在一起,差距太大了。”
瑞娅看她这么丧气,以为她不自信,赶紧安慰:“别这样想!你难道认为他现在回来太过优秀,你配不上他?不,你很好。”
钟离西檀擦着眼泪:“不,我觉得他配不上我。”
瑞娅:……
钟离西檀继续在那里衡量比较各方面利益:“其实,他当然比我优秀,只是他的家庭背景稍次于我家,还有……”
能用这么理智的态度分析感情关系,钟离西檀有这种悲剧也是应该的。
但瑞娅看对方毕竟是真哭了,于是忍不住劝慰:“别再盘算了,既然你真的爱他,就这样放弃的话,肯定会后悔半辈子。”-
瑞娅的劝说也许生效了,钟离西檀跟自家丈夫谈了离婚的事,似乎谈得不错,很和平,离婚程序提上了日程。
这种劝人离婚的滋味真是太好了,瑞娅知道,那两个温柔可爱的孩子也一定会为母亲高兴。
可惜的是,钟离西檀的小女儿生日宴那天发生一点不愉快。
由于钟离西檀的疏忽与过失,聚会结束后的无人花园里燃起了火——那是烧烤架余碳惹的祸,预先安排的佣人人手不够,都先去室内清场了,没人及时发现花园在夏夜着了火。
彼时,钟离西檀在干什么呢?
她正在跟重归身边的初恋亲近纠缠,在那天台上无人的角落里。
总之这是意外,花园被烧没了后,直接面对损失的人是方时沧。
钟离西檀与瑞娅都明白这套住宅对于他的意义。钟离西檀的脸色都白了,因为觉得惹出这样荒唐的麻烦事不符合自己的形象,不应该是自己搞出来的,这下真不知道怎样面对亲友的目光,更重要的是,怎么给时沧一个交代呢?
看钟离西檀愁闷成那个样子,瑞娅怕她后悔跟初恋重归于好,赶紧站出来拍拍她的肩:“阿姨,我来帮你背锅吧。”
她补充:“反正,说是我犯的错,家里没有任何人会怀疑。大家只会觉得这在意料中。你别自责了。”
说起来,追根溯源,撮合钟离西檀与初恋复合的人就是自己。
逻辑上不怪她,道德上有愧疚。
钟离西檀愣神:“小瑜……那你不怕被你的叔叔责备?”
“怕什么,他总不能把我当三岁小孩一样教训收拾吧!”
钟离西檀对此很是感激。
她多看了瑞娅几眼,隐下眼波流转间的一些心思:“好,小瑜,你真好,私下我会自己补上这个窟窿,那表面上就委屈你了。可你就不烦被叔叔斥责、教训吗?我看你从来都很抗拒被长辈数落。”
“补偿过就好。他又不是我爸爸妈妈,凭什么管我那么多?”
说是这么说,瑞娅的声音还是有些颤抖的。哦,一次又一次事故,这下把花园都烧了,方时沧还能忍受她吗?-
夜晚八点半,乌云开始游集。
那一团团厚重的云都是积雨云,承载大量雨水,等待降落。
夏末夜里凉风习习,街边梧桐叶扫出酥酥风声,老洋房街区内,一个高挺人影穿过柏油路,到了对面一间白洋房去。
这间唱片博物馆每天下午六点闭馆后就不再对外开放,每周一闭馆整天。
明天就是周一。
整栋欧式洋房如同潜伏在梧桐森林里的野兽,仅亮一只硕大锃亮的眼。每个无所事事的下午,闲散的工作人员们一到下班时间就飞快闭馆,熄灭所有灯光离开——毕竟这里有一位根本不管事的老板。今天更是五点就闭馆了。
方时沧对这里的管理态度很放松,这相当于他半公开的个人收藏室,只为兴趣存在,没有半点商业气息。
平时他会在周一来这里单独待着,休息放松,顺便集中处理旁边唱片机公司的事。今天他开完会较早,没有带助理,单独提早过来,打算花半晚上时间看看前段时间外出太久遗留的一些事务。
老洋房博物馆离他的住所只隔一条马路,附近住宅区静如森林,路上不见几个人影。
今晚那盏灯不是寻常能见到的,位于他在二楼的办公室。
他按了密码,往二楼去。
推开磨砂玻璃门,鼻间嗅到熟悉的香薰味,木香里混杂着焦糖、咖啡、琥珀味道,是让人很清醒的香气。
办公桌外侧,背对门口这边,一个穿着玫粉色连衣裙的女孩背影挡了电脑屏幕。
方时沧走近,双手撑在她身边两侧桌沿上,俯身看她在电脑上阅读的博物馆信息。
瑞娅正在登录VIP页面,怎么也登不进去,他伸手替她在键盘上敲出了密码:“什么时候对这些感兴趣了?”
瑞娅缓缓转过转椅,回头来面对他,郑重道:“叔叔。”
这样的开场白语气,就别指望有什么好事了。方时沧想起,似乎他到现在这时间还没看手机消息,便拿出来翻了翻。
于是,他看见了助理的留言,当然,还有眼前这个人刚发来的。
对话框配了全面的花园火灾现场图片,多华丽的一座大花园,喷泉、雕塑、花的品种、广阔草坪,都是优质配置,单是这花园的价值就不可小看,现在,一场大火后全是黑漆漆、焦糊的惨状,还沾惹到房子外墙,要多惨烈有多惨烈。
这是今天发生的事。
方时沧:“……”
借地方去办生日宴的钟离西檀没联系他,这女孩倒出现在他面前了,缘由有点明显。
方时沧不动声色敛眸,绕过人,往里走去,坐到办公桌内侧。
“叔叔,我怕你忙,等到这个时间才给你发消息讲了这件事。那些消息……你看完了吧。”
他看着她:“我看完了。”
瑞娅观察到,他的反应太平淡,气场却危险了些。她摸不透他的想法,不确定他是不是在压抑怒意,或是气过头了,反而呈现着暴风雨前的宁静。
方时沧十指交叉,搁在桌上,轻描淡写盘问:“所以,为什么花园好好的都能被你烧没了?”
“抱歉!那是生日宴结束后不小心造成的,我太粗心,是我考虑得不周到!”瑞娅咽了咽口水,“叔叔,我把补偿方式和途径通过消息发送给你了!看到了吧?”——事实上,那是转手钟离西檀的补偿。
方时沧在座位上开始翻阅文件,头也不抬:“你觉得,这样就算是补偿?我要的不是这种弥补。”
那套房子背后的故事导致其有特殊地位,瑞娅理解,而且背黑锅就是这样的,良心的谴责也要一并承受,还好她早有准备。
“那,你要怎么原谅我?”
方时沧放下手头事情,抬起脸来跟她对视:“想要我原谅?”
瑞娅点点头:“说吧叔叔,怎样道歉比较好?”
不管怎样,钟离西檀跟旧情人复合,这种有趣的事情占据了她大部分的好心情,至于别的,她也不太在意了。想想,钟离西檀有那样“逾矩”的行为,真新鲜。她喜欢看一个人抛弃了不合适的婚姻投向对的人怀里,不管在什么年纪。
“不用做出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方时沧后倾,靠向椅背,单手有一下没一下轻敲桌面,好整以暇睨着她,“你只需要适当改改自己粗心的性格。”
“可性格怎么能改……我又不懂得怎样避免过失。”她嘀咕着。
“很简单,我会告诉你怎么做。首先,不要轻视我平时对你的建议、引导,以及种种帮你变得更成熟的方式,要把我当成一个对你有说服力的伴侣。”
瑞娅皱眉:“怎么说得像当……”
“父亲?”
瑞娅倒吸一口气。
方时沧想了想:“这倒是个不错的、稳妥的思路。”
瑞娅:“?”
方时沧:“一个简单小态度都不能表示,要我怎么相信你致歉的诚意?”
瑞娅:“叔叔你是认真的?”
方时沧:“你可以拒绝,也不用拿高价补偿我,我不会收的。”
说完,他就起身,似乎不愿再聊,准备往里面的独立休息室走去。
而在他转身的瞬间——
金发女孩终于妥协了,垂着双肩,坐在原处,咬了咬牙。
由于放低嗓音,声线沉下去而自带一点点颗粒感,显得低混:
她不情愿地嘟囔道——
“好吧…Daddy.”
因为含糊所以柔软,听感就像没睡醒的人在耳边留一句呓语。
那笔挺背影一僵-
夜晚九点,乌云就要碰撞。
那些积雨云起码占据了小半边天空,遮了星与月。外面狂风大起,梧桐树摩擦出阵阵沙声。
灯光暗下来,只剩一座落地灯。
办公室后面的休息间仅有一张软榻,平时留给方时沧偶尔休息片刻用,蓝色软榻不过一米宽,旁边就是矩形高窗。以往他很少加班过夜,放松身心时才会在这里听黑胶唱片入眠,暂缓繁忙商业事业上的疲惫。
还从没有女孩来过这里。
这是一个人生活里最重要的心灵空间,是最惬意最深刻也最隐秘的角落。
软榻陷下去时,承担了两份沉重呼吸,遭遇几番碾转。
事情在方时沧的计划之外。
预设约会场景陡然提前了,他失去控制、抛弃计划,鬼知道,那一声“Daddy”打破了所有该死的程序,仿佛是一种预示,告诉你,再这样准备、等待下去,那完美的第一次就永不会到来。
到底谁让她突然那样喊的?
他从休息室的淋浴间出来,额发还微湿,直接将猎物推倒。
一段预热时间,步骤清晰分明。
首先,大片玫粉色嘶啦,如破开夜幕似的,天空被撕裂,紧跟着,就可以接住松松软软两团云了。
大脑太了解如何用气息先堵住话语,同时,最密集的神经末梢去挑起每一处仙女棒的火焰:细颈必不错过,再穿过凌乱的玫粉色面料,揉轻纱似的揉向心口。
指腹先让小鱼从上软化,于是就该让位了,去探寻鱼尾,上面剩下的,留给呼吸继续燃烧。
咬两块蛋糕,或是吞咽餍食。
猎人是从容不迫的,双膝分开,跪在鱼尾两边,上身立得笔直,伸手拉开抽屉。
猎人拿出东西,一边睥睨猎物,一边缓缓撕开,像在用餐前优雅取出“手套”,不紧不慢地戴上。早就独自练习过好几次,动作干净利落,不必担心节奏被耽误。
曲线感完美的鱼身就躺在双膝间,受巨物威胁,不敢轻动。
正常情况下瑞娅是绝不抗拒的,偏偏此时摸不清情势,就怕是一场惩罚。
“叔叔……”她欲言又止。
她是要替钟离西檀背黑锅,却没准备让自己落入惨境。她认为最好的结果是每个人都能全身而退,让这风波轻易平息。
好在,她现在逼眼泪的能力非常出色,加上本来也有种“以身补偿”的悲壮感,真的硬挤出了泪水。
桔色落地灯旁,少女抹一下泪眼,哽咽道:“叔叔,我把你家大花园烧没了……你很烦我是不是?”
她还加重音强调:“虽然那只是叔叔你数不清的房产中的某一个。”
上面落下点冷笑,像来自云端。
猎人懒懒看,穿透性的目光对着矩形餐盘轻扫而过,手继续有条不紊做准备,将玫粉色扯得更烂些——实在无法完全剥去,他不懂这类时装设计小细节,也无法付出更多时间精力在上面,忍着不舒畅的心理,不碍事就行了。
方时沧:“你也会愧疚?”
瑞娅:“我、我怕你告诉我外祖母。”
男人意味深长“哦”了一声。
“所以,你还有空管别的长辈怎么责备你?”他嗤笑,声音沉了下来,手上不疾不徐解开浴袍长带,“我看,你现在该担心的是眼前的爸爸。”-
夜晚九点半,积雨云开始彼此接触,天际先飘起了一丝丝细雨,此时雨势还未扩大,凉风一样搔痒。
百叶窗的缝隙,狭窄到甚至像要被街灯光撑破了。
从蓝色眼瞳的视角来看,光影将那张英俊面庞切分得过于明晰,连肌肉线条左右的高光、暗面都详细勾画。
神一样的东方禁欲面孔,儒雅清俊,怎么会配上这样勾人的身材,太没有道理,却又如此和谐。
视线落下,初次看清狩猎工具。
天,那就像缠了藤蔓的巨大虬干,幽静而蛰伏着蠢蠢欲动的力量,古老封印等待解除,新的世界就要打开。
可是,这新世界的小小窄门,足够让它过去吗?
鱼稍微后缩,猎人灼热声息追来。
“去哪里?小鱼,我知道你不喜欢谈「错误」这个词,那我们委婉说,做事那么粗心是不是不太好?”
“说,下次要不要注意?”
“把我的花园烧了,是不是要拿你自己的——”停顿间,指尖勾弄,意有所指,“这座花园,来赔给我?”
奇怪又充满吸引力的语言。
每次这样的循循善诱都透露出,被训问似乎会获得积极的引导,让事件往好的方向发展,更重要的是摆脱消极逃避心态。
瑞娅喜欢刺激却讨厌堕落,不可否认,需要一种好的牵引。
“怎么赔……”
“小惩罚是为了规避下次的过失。”
哦,每一句呓语都伴随浴后清新气息,所有对话都在呼吸间进行。节奏是那么地好,语言都显得多余了,它们甚至耽误切实的动作,但是呢,生命中某些夜晚又需要这样的耽误。
猎人耐力太好,也太磨人,铺垫的戏份实在过足,花样百出,长久将鱼饵钓在水面上方,勾着胃口不落下。
瑞娅不知道他为什么这样谨慎。
她当然不知道。
上次,通过手指照顾她的那个夜晚,方时沧就判断出她的局限,他探得清清楚楚,对她,对自己,都十分了解,也就预知这个夜晚的路有多么困难。
但此刻,这个瞬间还是来了。
猎人带着巨大金属工具缓缓步入丛林,挺身而入——听得猎物一声惨叫,此后叫声阵阵不断,连绵起伏。
这只鱼就是这样,一开始是享受的、自信的、挑衅的;后来是逃避的、叫嚣的、怒斥的,不要了不要了,你让开,你走!是我反悔了我不行,你走开!
走开?
木仓已上膛,不能不发。
磁性嗓音隔着那层薄薄的透明湖面传来,猎人说,小鱼,我忍不了。
汗液在夏夜里蒸腾,冷气翻涌,说不清是冰室还是温泉。
她怒极攻心,她口不择言:“忍不了就去外面买服务好吗?”
“我只要你帮我。”
不,现在别管谁占上风谁占下风,让她难过就是不行,也不管你是不是涨满了弦,不行,让开!不玩了。
“……别挤我!”
她说他在挤她,他却觉得相反。
瑞娅感到丢脸,这场游戏里别说挑拨对方了,新手连继续玩下去的能力都没有。
到最后只能掉眼泪,求求了,叔叔,小鱼没有那么强的包容度,真的,求求叔叔,不要这样挤它。
又哭,又哭。
这是世上唯一一只会掉泪珠子的鱼,它有泪腺。从前泪水在水里看不见,这下看得清清楚楚了,真是可怜,一颗又一颗,他不愿浪费,一边贪婪而高雅地抢走眼泪一边安慰:“我说了,放松,它的包容度比你想象的大得多。”
他说:“我比你更了解你。”
上面的泪与下面的泪都由恰当的痛觉产生,咸咸的,酸酸的,有着相近口感,可以流很多,他都了解。
何况,再哭,再推拒,那个结果都会来的,时间会包容一切,所有异同最后都会化解为同一种和谐而恒定的宁静-
夜晚十点半,积雨云碰撞,下起雨来了,天空闪了几下电,却迟迟没传来雷声。
门外,办公间的唱片机还在极小声地播放着爵士钢琴,此时,刚从半路逃出来的人扶着门,仿佛炼狱逃亡的魂魄,虚弱游走,刚到办公桌前就撑不住要瘫倒了。
折腾那么久,居然还是哼哼不行,网捞一半,捕鱼人一次心软放走了鱼,鱼尾一个利落甩势就摇摇游离。
上次他开场就离开了,让她很不满意;这次她中途离场,想必也让他不满。
总之,彼此就是追与逃,别想有一次能完美对上方向。
然而只走几步,逃跑者跌跌撞撞扶着桌沿,不知不觉,野兽已踱步来到身后。
阴影覆盖脸庞。
“跑什么?”
双臂架起细肢,轻松折放到窗边桌角,堆叠成山的形状,重来。
刚才只因为这个人哭得快喘不过气,他一时心软才放手。
百叶帘外,是平整的住宅区、闹中取静的街道,有着绿树成荫的幽雅,又有密集梧桐掩映,唯有街灯光才可窥见窗内人影。
这座欧陆情调的文艺名邸,似乎天然就该远离商业事务,天然就该用来播着唱片机做点艳丽的事。半个多世纪过去了,金发碧眼的西洋姑娘又挤在这栋西洋风格的老洋房里,在高而窄的拱形窗边缩成花苞。
如此差距,到底能不能吃得下?
或许有些事已预示了答案——
那些红瓦粉墙,代表着各类北美风格、欧洲风格、南洋风格的建筑,梧桐不比周围其他城市的参天肃穆,却足以保护这些东西方文化交汇后留下的遗迹。即便上世纪有过并不愉悦的记忆,到了今天,被几十年历史淘存的风景本身,早已证实诸多文化风貌碰撞交融的美丽痕迹。
“不好,我不舒服……”
玫粉色破破烂烂挂着,涂鸦鲜明,抽象艺术的最佳体现,但主人遍布的草莓颜色还要更浓烈些。
野兽在森林深处徘徊,如山丘潜伏在月光照不亮的湖边。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方时沧决定用温柔言语引出更潮湿的松软来缓解。
——怎么会不舒服?我在把你想要的送到你那里,小鱼,你再想想。
她是玫红色的三角梅,三片花瓣是三个最脆弱的点,绽放着三处最美好的风光。
——告诉我,Daddy这么小心地照顾小鱼,喂小鱼吃的,让它吃饱,小鱼其实很舒服,很喜欢,对吗?
三角梅那三枚苞片的上面两枚被扯着、品着。
——鱼,你不能否定你的感觉。
树干再次挤入花唯一的雌蕊。
猎物在晕晕乎乎的梦境里找回母语,哀求:“Be gentle…please.”
还要多轻盈多小心,才够完全摘取那白墙外的一朵三角梅?花朵太娇气,简直要赚够摘花人耐心。
——抱歉,我不能听你的,那样就不能让它舒服了。
于是,叫喊,控诉,仿佛下一刻灵魂就要被贯穿。
“You''re hurting me!”
旁边,唱片机上的唱片画着稳定而完美的圆,播放慵懒而散碎的爵士钢琴曲,暗中有自己的转速。就像猎人仔细地教猎物如何接纳深浅、控制松弛与紧缩。
她那么喜欢玩爵士乐,她可是一个十分懂得节奏的女孩。
没错,就是这样,跟着我。
无数花蕊在同一时刻张开、合并,紧含着,一缩一缩地,学着吸绞树干。
在天国与地狱间反复折腾的梦境里,瑞娅坐上了云端的秋千,在风中听着那些又甜又脏的情话,一句又一句,数也数不清:
——小鱼的肚子里是不是藏了一片海?是不是大船游上去都不算什么?
怎么说得这样夸张!
这个混蛋。
——鱼嘴很会咬,真的是很聪明的鱼,说一遍就明白。看来,天生是适合躺上我砧板的鱼。
……
温柔的脏话都陷在钢琴爵士的背景乐里,偶尔有惬意的小号,永远只作伴奏。
人先捂脸,而后捂嘴,咬手背,方时沧帮着挪开:“别挡。”
想怎么叫就怎么叫。
担心什么,整栋房子没有别的任何人,这条街道也少有住民,今夜你可以纵声表达情绪。
沙沙梧桐,陪你轻吟。
楼上楼下,木架间有几万张精美的老唱片陪伴,它们在过去百年来的音乐历史中长存,它们都是定格了的声音记忆……
今夜,却比不过耳边低吟-
夜晚十一点,云雨间砸落大雷。
好响亮一声,像是哐哐砸入了心里,啊啊尖叫,分不清是为了哪一种惧怕。
方时沧嘴角勾着点笑,很满意颈窝间那被汗濡湿的额头缩进来。看,平时在外面风光靓丽、骄傲任性的大小姐,这会还是要噌噌埋下头来躲。
室外风雨大作,室内同样如此。
野玫瑰与箭继续交缠,在最神秘的极端天气里。
那根本不是普通正常的箭,那是巨粗的长箭,仿佛银质利刃,对准靶心,等待最后时刻来临。
在那之前,要做点事先的关心。
——别急,我知道怎样对它更好,不会把花弄坏掉。
——小鱼,如果实在不可以,告诉我,就算是现在,我也还是能放弃。只要你说,你不想,不可以。
什么?难道真的要放弃……
一双泪盈盈的蓝眼睛抬起来,有些迷离,现在可是绷在了最紧的弦上,熬那么久,好不容易适应弓的张力,进入状态,适当范围内的痛觉有了生动的美感。
雷电惨白的光闪在那张棱角分明的脸上,白而华丽的容颜,愈发显得冷静迫人,可眼睛的红还是暴露了几近失控的情绪。
“我好像还可以……”
她含糊道。
痛苦带给人的强烈感觉是快乐的两倍。
小小的良性痛苦,可以避缓更大的痛苦。在这种时刻你会遗忘生命里别的不愉快往事,包括童年里的伤痕,包括一些平常而孤独的下午。
适量的小小痛觉提醒人还活着,还有生命力。
“好,小鱼很乖。那现在听我的,回答我的话,我们很快就能结束。”
冷静的手掌绕去细颈后,上抬。
“你喜欢谁?”
“什么?”
“你喜欢的男人是谁?”
“喜欢叔叔……”
“叔叔是谁?说出名字。”
“喜欢方时沧,啊,喜欢他。真的喜欢……求求了……”
金色长发像涟漪那样荡漾散开,颠簸、颤抖、溃散,花儿就像要散了,随时要变成落叶层层抖落。
起初是新绽的玫瑰,明媚艳丽;后来是衰败的花枝,柔弱可怜。
忍耐而喑哑的嗓音沉在耳边:“很好,再喊一次Daddy。”
再喊一次,小鱼要多少给多少。
他在等她,也在等自己。
他绷在最紧的弦上,等她喊一声。
“呜呜,Daddy……”
很好。
一看那摇头甩泪的样子,他就知道关键时刻临近,人又快要喘不过气了。
但,这却是最美最好的时刻,猎人不要猎物沉睡,于是,伸出手掌轻扇,做必要的提醒。
很轻地,只像是拍抚而过——
“Breathe.”
狂风骤雨的窗外,电场强度达到一定程度,夏天的积雨云带出阵阵惊雷声音-
过了十一点,雷声消失,雨势减弱。
猎人将浑身是汗与泪的、蔫掉的绯红花儿抱去暂歇,给一点时间平静。
他仔细擦掉那额头上、脸上的细汗,轻轻捋顺金色长发,时不时轻抚背脊,让人放松下来。
他从后面环裹来,唇贴耳廓:“花园不是你烧的吧。”
语气很平淡的一句话。
失去所有力气、接近昏睡的女孩稍微清醒了些,缓缓睁开眼。
方时沧看她这反应,大概明白了:“你什么时候喜欢给自己找事了?”
她没有烧他的花园,他却是真的烧了她的花园。
“不,我只是……”瑞娅晕乎乎地蜷缩着,语顿,用沙哑干涩的嗓音转移重点,“叔叔,那你怎么知道。”
“我连这点判断力都没有?下次不用对我讲假话。”
这倒不重要,现在两人间更要紧的事情是,改变她的包容度。
下次,或者再多几次,他一定会让她完全适应,完美地坠入一次爱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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