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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57章 番外三 萧谢


    谢宁自小就是孤独的, 父亲不喜欢他娘,连带着也不喜欢他这个小哥儿,他没有玩伴,也没有一母同胞的兄弟姐妹。


    姨娘房中倒是有两个孩子, 但并不相熟, 甚至没说过几句话, 母亲走后, 姨娘成为新的谢夫人,也不乐意自己两个孩子与谢宁接触过多。


    谢宁出生的那一天,院子里的梨花正好绽放, 或许是这个原因,他很喜欢那颗梨花树。


    后来梨花树死了, 死在他母亲去世的那一年, 那年谢宁十岁。


    同年,府里的姨娘就被抬上了夫人之位, 理由是府里不能没有主母打理, 并且谢宁年幼也需要一个母亲照顾。而事实上,自那之后,谢宁就没有人照顾了,他成了一个没人管的“野孩子”,但他是个乖巧不惹事的野孩子。


    灵华山上有一个半废弃的灵华庙,前来上香的人很少, 多是附近的百姓,谢宁知道此处,是因为母亲带他来过好几回。


    母亲信佛, 周边的大小寺庙谢宁都跟着去过,但只有灵华庙人最少, 最为安静,也是母亲死后,他偶尔会去的地方。


    庙里有棵大榕树,上面吊了一个秋千,以往母亲来上香,他跟着磕完头后就会一个人来玩秋千。


    母亲去世一年,他还是一个人玩秋千。


    没人会上完香出来叫他名字带他回家,他会自己估摸着时间,只呆一小会儿就下山,如果不小心遇到雷电风雨,那就在庙里睡一晚,反正也不会有人发现。


    这天谢宁又来了,今日庙里竟然一个人都没有,他安静坐在秋千上好一会儿,就在准备走的时候,突然从树上沿着秋千绳滑下一个人,跟谢宁脸对脸,瞬间吓着了他。


    那人倒吊在秋千绳上,笑着说:“哪里来的小哥儿,可是山中精怪?”


    四目相对,谢宁吓了一大跳,呆呆地看着他,好一会儿才结结巴巴道:“我,我是人。”他到觉得萧呈渊更像妖怪才对,突然一下就跳出来了,还这么好看。


    那时萧呈渊刚从战场回来,从一群小屁孩儿中脱颖而出,傲得要上天。他有数不清的小伙伴,但还是觉得无趣,因为低龄的太嫌弃,同龄的看不上,大龄的不交心。


    那日萧呈渊随表兄等人来前打猎,他中途离开,独自找了个僻静处睡觉,就有了那一幕。


    萧呈渊就是这样闯入谢宁寂静的世界,成为了他唯一想要抓住的东西。


    那年谢宁十一,萧呈渊十二。


    后来萧呈渊又来几次,每回都能遇上谢宁,他兴奋的说“真巧!”但他不知道,自上次过后,谢宁来这里的次数频繁了很多。


    谢宁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做,他只是不想在家里待着,也没有别处可去。


    而这里有那个少年,他喜欢他能一直不停的说话,希望他能一直陪着自己。


    “好玩的地方那么多,你怎么总在这里待着?”萧呈渊带谢宁下了山,回到城里。


    谢宁虽长在燕京城,但对城中各处都是陌生的,萧呈渊待着谢宁去了很多地方,招猫逗狗,爬树钓鱼。


    再后来开始翻墙,翻谢府的墙,翻安国公府的墙。


    萧呈渊觉得谢宁傻傻的,太单纯,“是不是随便一个人都能把你骗走。”萧呈渊这么说着,谢宁笑而不语。


    顺兴二十年,萧呈渊对谢宁说:“阿宁,我好像挺喜欢你的。”谢宁说,“阿渊,我也喜欢你。”


    萧呈渊问:“你知道我说的是什么喜欢吗?”


    谢宁梨涡浅浅,摇了摇头,萧呈渊好笑又好气地弹一下他的脑门儿,“这么傻,真让人骗走怎么办?”


    萧呈渊拉着谢宁,十分郑重地说:“阿宁,外面坏人太多了,你可真不能没有渊哥哥,只有渊哥哥能一直保护你。”


    萧呈渊像个大尾巴狼一样,眼底满是精明与算计,他画了个陷阱,哄着谢宁跳进去。


    谢宁毫不犹豫乖乖入了坑,毕竟这坑大半功劳都是他自己的。


    “那阿渊会离开我吗?”谢宁问。


    “当然不会,可如果你嫁给了别人,渊哥哥就不能陪你了。”


    大户人家的哥儿,很多十五六岁家里人就开始操心婚姻大事了,好在谢宁在府里无人关照,谢夫人根本没有给他提前相看人家的打算。


    萧呈渊哄道:“等你长大我就把你娶回家,好不好?”


    谢宁眨眨眼,“这样就能一直和阿渊在一起了吗?”


    “对呀。阿宁嫁给我,就是我的夫郎,一辈子不分开。”萧呈渊笑着,没发现谢宁小小梨涡下也藏着一丝狡黠。


    谢宁开心地说:“好呀!”


    萧呈渊不知从哪里掏出一块姻缘牌,两人一起在上面写上名字,挂在了灵华庙的大榕树上。


    翌年七月七,萧呈渊跑到朱雀大街上的白玉楼顶高调示爱,还跑到宫中向圣上请旨赐婚,一时热闹非凡。


    第二日,他被安国公夫妇关了禁闭,谢宁又何尝不是。


    谢夫人哭着说都怪自己没教好,他也不知道谢宁什么时候竟然瞒着众人和安国公府世子勾搭到了一起。


    谢大人大发雷霆,“小小年纪就学会了攀龙附凤,如此不知羞,谢家的脸都被你丢尽了!”


    其实没那么严重,毕竟安国公府及时压下了这件事情,没过多久这事就被人淡忘了,谢宁算哪号人物,说出去根本没人知道。


    萧呈渊被禁足一个月,谢宁则被禁足半年。


    萧呈渊翻墙入谢家,跟谢宁说抱歉,“都是我考虑不周,牵连了阿宁,你放心,总有一天我会光明正大迎你入门,谁都不能阻我。”


    谢宁说:“好。”


    此后,在两家人眼中,萧呈渊和谢宁似乎断了联系。但只有他们知道,灵华庙是二人的秘密基地,大榕树上每年都会多一块姻缘牌,上面写着两人的名字。


    萧呈渊决定要在谢宁十八岁时将他娶回家,他下了狠心,不断积累战功,分府独立,只要自身强大起来,即便父母也不能插手他的婚事。


    顺兴二十四年,谢宁十八,萧呈渊禀告了父母,他知道父母肯定不同意,提前做足了准备,连劝说的话跟条件都准备好了。


    然而造化弄人,南月国来犯,越州大乱,萧呈渊连夜进宫领了旨意。


    临走前,他跟谢宁说等我,“等我回来娶你。”


    谢宁说:“好。”


    一年后,萧呈渊身负重伤回来了,谢宁万分担忧,日日难安,可安国公府拒绝任何人探望。


    谢宁知道,主要是拒绝他。没关系,他可以等,却不曾想,这一等就是数年。


    萧呈渊伤好后并没有联系他,安国公府来人,委婉表示两人相差太多实非良配,说萧呈渊已经回头了,一场年少无知荒唐事,也请谢宁放下,不要再纠缠。


    谢宁不信,这绝对不可能,除非萧呈渊亲口承认。


    但他见不到萧呈渊,他的阿渊像是专门躲着他一般,谢宁想不通,究竟是什么原因?


    无论是安国公府,亦或是萧呈渊自己的侯府,都严丝合缝,一点消息都递不进去。


    没等谢宁想出办法,萧呈渊就回了越州,一年后,越州大胜,萧呈渊班师回朝,谢宁上门,再一次吃了闭门羹。


    没几日,消息传来,萧呈渊被调到嘉峪关,一去又两年。


    这几年间,谢宁写了无数封信,都石沉大海,期间萧呈渊也回京了几次,每回都停不久,两人擦肩而过数次,谢宁眼睁睁看着那人走过,没给他一个眼神,而他也无法靠近。


    谢宁心中有了些许猜测,可他想不通。


    外祖母回京,替谢宁求了姻缘,赐婚圣旨送至嘉峪关,命萧呈渊回来成婚,本该开心的,谢宁却不知为何,心底越发不安。


    萧呈渊回京的消息传来,这次没人再阻挡,当年一别,谁能想到再相聚竟是五年后。


    五年了,终于等到这天,谢宁要亲口问问为什么,他站在城门口,萧呈渊驾马而来,谢宁一眼就认了出来。


    旁边跟着一个马车,车帘被掀起,出来一名小哥儿,萧呈渊扶着那哥儿下了马车,两人从谢宁面前走过。


    谢宁踉跄一步,“公子!”长乐及时扶住了他,只是怔愣一瞬,再回头那两人已湮没人群中。


    “回府吧。”谢宁无所谓的笑了笑,五年都等了,不差最后几个月。


    新婚之夜,他终于知道萧呈渊失了忆,这也验证了他的猜测之一。谢宁笑了,多年积压在心中的郁结消散,他释怀了。


    “原来你失忆了,那我原谅你了。”


    萧呈渊说:“莫名其妙。”


    “可是你失忆了,那我该怎么办?”


    萧呈渊说:“你有病吧。”


    萧呈渊不但失忆了,还喜欢上了别人,听他说是个单纯又可爱的小哥儿,正和当年的谢宁一样。


    也不一样,毕竟当年萧呈渊眼中的小兔子谢宁是伪装的,五年过去,他已经装不出了,该怎么办呢?


    没人比他更清楚要如何拿捏萧呈渊,谢宁撕开了伪装,他轻声说着,“我身子不好,你不要气我。”


    萧呈渊嗤笑,“关我什么事?”


    谢宁勾唇道:“我气死了,你会心疼。”


    “那你试试。”


    “试试就试试。”


    谢宁晕倒在萧呈渊怀里,萧呈渊果然慌了,没过多久,他开始被迫跟在谢宁后面追着喂药,“你最好别死在我侯府。”


    “太苦了,没有蜜饯吗?”谢宁躺在榻上抿了抿唇。


    “你小口小口喝能不苦吗?”萧呈渊坐在一旁耐心快要耗尽,他气道:“你给我一口闷了!”


    谢宁拒绝,眨了眨眼,“除非你喂我,嘴对嘴的那种。”


    “你想得美!”萧呈渊端药的手一抖,扔掉勺子,咬牙切齿站起来,捏着谢宁鼻子就将整碗药灌了进去,洒出来的部分顺着嘴角淌过脖颈划入衣襟。


    萧呈渊冷眼看着谢宁咳嗽半天,从长乐手中接过帕子擦了擦嘴角。


    “好看吗?”谢宁突然问道,萧呈渊莫名其妙,“什么?”


    “你过来。”谢宁冲萧呈渊招了招手,萧呈渊犹豫着弯下腰,“怎么了?”


    谢宁抓着萧呈渊的衣领将他拉近,两人距离危险,萧呈渊听见谢宁轻笑着说,“干嘛一直盯着我的嘴看,是不是想亲?”


    “你!”萧呈渊瞬间瞪大眼睛,不等他反应,微热的唇印上他的嘴角,萧呈渊震惊,瞬间挥开谢宁的钳制退后,大声道:“谢宁!你!放肆!”


    “哎?”谢宁抱歉道:“不好意思,看来我误会侯爷了。”


    萧呈渊气到发抖,他挥了挥袖子逃似的走了,身后谢宁笑声不断,一直追着他离开院子才消散。


    清冷和清雅一字之差,在生人眼中,谢宁是有些冷的,令人无法靠近,但接触过后,会发现这是个极温柔的人,他总是带着浅笑,骨子里透着清雅之气。


    再深一步接触,会发现完全不是这回事,狗屁的清雅!萧呈渊不想多说。


    府里上上下下,就他一个人火眼金睛,就他能看出谢宁皮下的坏,坏透了。


    此后,萧呈渊一说赵淮宁谢宁就病倒,一提和离谢宁就病倒,一吵架谢宁就病倒,断断续续,反反复复,这身子就从来就没好过。


    这日萧呈渊喂了药,盯着他许久,沉声道:“谢宁,别让我知道你是装的。”


    谢宁窝在萧呈渊怀里蹭了一下,抬了抬眼皮,“那我尽量。”


    病不是装的,他打小身子就不算好,曾经的阿渊时时刻刻护着他,都不敢惹他生气。


    但重病是装的,为了装的像一点,谢宁吃了和他病情相克的药。


    如他所说,他尽量不让萧呈渊知道,可纸包不住火,萧呈渊还是知道了。


    这天萧呈渊特别生气,发怒的样子比以往都要可怕,是谢宁从没见过的,将他吓坏了。


    长乐挨了板子,谢宁替他扛了一半,直至晕过去萧呈渊也没喊停,等他醒来后,萧呈渊已经走了,他院中的人除长乐外全部被换掉。


    萧呈渊再没踏入谢宁的院子,谢宁的身体一日比一日差,长乐哭着说,“公子,不要折腾了,没有什么比自己的身体更重要啊!”


    有的,谢宁心想。


    他对什么都不感兴趣,只想要那个人陪着他,失忆了没关系,不喜欢没关系,怨恨讨厌也没关系,只要能陪着他就好,不要让他一个人,毕竟也是他承诺过的。


    谢宁又病了,管家来报问侯爷是否要去看看,萧呈渊不予搭理,“找我作何,让他找大夫。”


    可管家说谢宁这次病得比以往都要严重,吐了很多血,“侯爷还是去看看主君吧。”


    萧呈渊终是来了,还带了五个大夫和一队护卫,枫园被上下搜查了一番。


    萧呈渊将没处理干净的药渣和一个装着毒药丸的瓷瓶扔到谢宁面前说,“谢宁,你真能耐,可要解释?”


    谢宁知道他又生气了,没有解释,咳了两声吐出口血,脸色苍白,看着脆弱极了。


    满屋子的下人都心疼坏了,唯独可萧呈渊没有动容,还转身要走,长乐急忙跪下拦住他,“侯爷,主君还没喝药呢,您能不能先”


    “爱喝喝,不爱喝就倒了。”萧呈渊打断长乐。


    “主君,先把药喝了吧。”另一位婢女端着药局促地站在谢宁床边,谢宁说,“不爱喝,倒了吧。”


    婢女无助地看向萧呈渊,“侯爷”


    萧呈渊冷声道:“那就倒了!”


    在两人的僵持下,婢女左右为难,最后颤微微地把药端出去倒了。


    “想死可以,别死在我府上。”


    萧呈渊走了,这次直接搬出侯府住到了别院,谢宁十分懊恼,这么大的气,不知什么时候才能消啊。


    没关系,那就等他气消搬回来时再哄哄吧,谢宁这么想着。


    可他没想到,萧呈渊搬回来的当晚就又送上一封和离书,不同以往,这次是经过新皇点头的。


    谢宁什么也没说,签下了和离书。


    谢宁知道,他的身子已经经不起折腾了,他也累了,不想再胡闹了,还有就是,他生气了。


    谢宁脾气好,从来都不生气,即便成婚后萧呈渊总气他,他也从未放在心上。


    但这次,谢宁生气了,很生气。


    萧呈渊推门要走时,谢宁看着他背影喃喃道:“阿渊,为什么要气我,我气死了,你会心疼。”


    萧呈渊愣了愣,自成婚后,谢宁一直叫他全名或是侯爷,从没叫过“阿渊”。


    这也是第一次有人叫他“阿渊”,有种说不上来的熟悉,像是在叫他,又不像是在叫他,亦或是在叫五年前的他。


    没关系,都过去了,一别两宽,各生欢喜,萧呈渊这么想着。


    可他没想到,谢宁死了,死在了和离的第二日。


    那么干脆,没有留下一句话。


    那么决绝,不肯留下一句话。


    第158章 番外四 萧谢HE


    如果萧呈渊早知道, 那将是他们最后一面,他愿意付出任何代价,只要能留住谢宁。


    “阿渊”好像有人在唤他,萧呈渊猛地回头, 拼了命在林中奔跑起来, “阿宁, 阿宁!”


    山风呼啸, 萧呈渊拼尽全力,不停地寻觅着,却始终找不到人。


    找不到, 无论如何也找不到。


    “阿宁,不要玩了, 出来好不好。”萧呈渊跌坐在草地上, 眼泪哗就下来了,“我找不到你了”


    梨花凋落, 碾入尘土, 心中一阵抽疼,他向前见不到阿宁,向后回不到过去,颤抖地指尖扭不动时间。


    我的阿宁,我把你弄丢了。


    死亡是生命的归宿,悲喜的尽头。


    那记忆呢, 刻印在灵魂深处的记忆,是会在魂归天地时消散,还是会化作执念永恒的停留。


    若死亡是新的开始, 那紧追逝去的步伐,能不能再见你一面。


    ——


    夜晚如死一般地寂静, 雪花纷扬落得悄无声息。


    阿宁走的时候也是这样吧,他一定穿得单薄,他总是不听话,不知道照顾好自己,萧呈渊这样想着,面前闪现出一个熟悉的身影。


    那人转过身来,莞尔一笑,萧呈渊眼睛亮了一瞬,他伸出手,轻声道:“阿宁,我回来了。”


    “对不起,让你久等了。”


    人死后会去哪里?萧呈渊不信鬼神,不信来生,但这一刻,他无比期待。


    永昌元年,萧呈渊离开这夜也是大雪纷飞,正如谢宁走的那晚一样。


    ——


    脑袋昏昏沉沉,萧呈渊再次睁开眼,面前一片白雾,身体不受控制,他双目无神,茫然地向前走着。


    突然周围一片喧闹嘈杂,萧呈渊抬起头,一张慈祥的老脸映入眼帘,“这是哪里?”他喃喃问道。


    “人死了能去哪里,这是地府。”老太太对他说。


    萧呈渊瞬间清醒过来,再看向周边,意识逐渐回笼,没错,他已经死了,萧呈渊看向自己的手,人死后竟然真得会变成鬼吗?


    老太太递过来一碗汤,“来吧年轻人,喝了孟婆汤,忘却前身事,既可重入轮回了。”


    不!萧呈渊后退一步,他不能忘记阿宁,阿宁是不是也在这里?他要去找阿宁!


    萧呈渊离开了孟婆摊,独自在黄泉游荡,这里的鬼很多,不是每一只鬼都会在第一时间入轮回。


    他问了很多人,大家都没见过谢宁,萧呈渊有些慌张,阿宁放下了,不想见他了,那是不是也不会等他?他不确定阿宁是否已经入了轮回。


    突然一道身影入了眼,萧呈渊瞬间睁大眼睛,是阿宁,他立刻追了上去。


    人潮涌动,萧呈渊边跑边喊着谢宁的名字。


    渐渐周围的人越来越少,他追着谢宁到了一个陌生的地方,前方有一个特别大的云池,池上架着桥,通往池中间一面水镜。


    桥上排了很多鬼,双目呆滞麻木地向前走着,一个个入了水镜,然后消失不见。


    萧呈渊不知这是在干什么,但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不想再一次错过谢宁,他拼命追着喊着,想引起谢宁的注意。


    接近了,就快要接近了,那身影已经走到水镜面前,萧呈渊大叫,“谢宁!”


    谢宁突然站住,转过头看向他,笑了一下,萧呈渊颤抖着唇,还不等他说什么,有一人拉住谢宁。


    萧呈渊这才注意,谢宁身旁还有一人,那人拉住了谢宁,谢宁不再看萧呈渊,转身就和那人一同进入水镜。


    “阿宁,不要!!!”一声划破天际的嘶喊,萧呈渊双目赤红,冲到了水镜旁。


    就在他手要碰触水镜的瞬间,一名鬼差突然出现,将他扔出了云池,同时耳边传来警告,“喝了孟婆汤再来排队!”


    身边场景变化,在抬头萧呈渊眼前已经没有了云池,周围热热闹闹,像是鬼市。


    很多鬼都在议论,说地府鬼将之一竟然和一只凡鬼入了轮回镜。


    萧呈渊突然出现,问道:“你们说的轮回镜可是一面在云池上的水镜?”


    “对!”


    谢宁重入轮回了。


    他放不下的人,迎来了新生,萧呈渊该为其感到高兴的,他这样想,可是他笑不出来。


    萧呈渊感觉浑身力气都被抽光,有些站立不稳。


    是他来晚了,他又晚了,他怎么总是晚一步!


    孟婆听完萧呈渊的故事叹了口气,人世间的爱恨痴缠谁能说得清,“今生已了,是悲是喜都无所谓了,你既见了他最后一面,也该安心入轮回了。”


    萧呈渊看着递上来的孟婆汤,又摇了摇头,苦涩道:“好不容易想起来的,我不要再忘了,我还有话没对他说。”


    孟婆道:“可他已经入轮回了。”


    萧呈渊说:“那我等他回来,他总会回到这里的,不是吗?”


    孟婆语重心长,“年轻人,不要自欺欺人,再次回到此地的,还是你认识的谢宁吗?”


    萧呈渊没有回答,只是目光坚定地看着一处,“我不能忘记,我要等他,他等了我那么久,我等他一世又何妨,等到来世,我要与他再续前缘。”


    “哎呦~”孟婆闻言乐了起来,像听到什么笑话,“再续前缘?谈何容易,你以为两个人一起入轮回就能在一起吗?”


    萧呈渊忙问,“那婆婆可知如何续?”


    孟婆摇了摇头,“前缘不可续。”


    萧呈渊走了。


    鬼魂若长期不投胎在地府待久了,死气会越来越重,同时阴气戾气也会与之增长。


    孟婆再次见到萧呈渊是很久以后,他的气息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莫说寻常鬼根本不敢近其身,便是一般鬼差也要忌惮三分。


    孟婆问:“你去打探再续前缘的法子了?”


    萧呈渊沉默地从怀里拿出了一根泛着金光红丝绳。


    “是姻缘绳。”孟婆一眼认出。


    黄泉有一处禁地,里面藏着小半截三生树,是多年前天界三生树断裂掉落下来的,树上缠绕着姻缘绳,若两个系上姻缘绳同时入凡,来世便有可能在一起。


    这在地府算不是什么秘密,只要稍加打听就能知道,可并不是谁想要就能拿到的。


    “我就猜你会打听出三生树的事情,但你竟有本事取来姻缘绳,却是让老身大开眼界。”


    之所以称为禁地,就是因为三生树由天界而来,周身缠绕的仙气与死气相克,普通鬼只要靠近就会当场灰飞烟灭,能拿到姻缘绳的能鬼屈指可数,而且一次只能取走一根。


    “唉,你是真不怕死,可这又何苦呢。”孟婆摇了摇头,“姻缘绳能加深两人来世的缘分,但不保证一定成双成对,两个人究竟能不能结姻缘,还是要看命,若是命中无缘,系上一百条姻缘绳也无用。”


    “再者,入了轮回镜便是来生,而你执着的是前缘。”


    “人有三魂七魄,轮回时,天魂归天,地魂归地,七魄渐消,唯有人魂不灭,能反复穿行轮回镜。所以等你再见到那位阿宁时,三魂七魄,只有一魂是原来的他,并且已经洗去记忆,这样的他根本就是另一个人。”


    “所以婆婆我才说,前缘已断,斯人已逝,如何也不能续了,你这下可明白了吗?”


    萧呈渊不说话,只紧紧抓着手中的姻缘绳,过了一会儿,孟婆听他喃喃道:“我回来了,阿宁还在等我。”


    孟婆又仔细打量他一番,长长叹出一口气,“执念竟已如此之深,罢了,婆婆帮你一把。”


    孟婆托了关系,带萧呈渊见了一个人,萧呈渊不知他是谁,那人问了萧呈渊和谢宁的来历与生辰八字,然后翻了翻手中簿册。


    半晌,他摇了摇头:“缘分已断,再不能续。”


    又是这句话,萧呈渊耳朵都要听出茧子了,可那人还没说完,他顿了顿,看着萧呈渊的目光充满可怜与同情,“我是说,往后生生世世,再无缘分。”


    “怎么会”萧呈渊脸色煞白,他不信,不可能,不可能,一定不会的!


    “唉,还是忘了吧。”孟婆又递上来一碗汤,萧呈渊打翻了碗,怒气冲冲地走了。


    黄泉入口处,多了一只鬼,哪里也不去,日日守在黄泉口,旁人好奇问他在干嘛,他只说“等人。”


    这日来了两个老人,是一对夫夫,能白首共赴黄泉,一定很是相爱,孟婆递上了孟婆汤,两人没有喝。


    他们打听了共入轮回的办法,可姻缘绳极难得,两人游荡了好些时日,遗憾而归。


    孟婆摊前,其中一人突然转头,看向萧呈渊,“这些日子,你为何一直跟着我们?”


    “我”萧呈渊沙哑了声音,张口没说出什么来,时间在那人身上留下痕迹,长了皱纹的脸显得有几分沧桑,看着他的目光陌生到令他害怕。


    当初谢宁对着失忆的他,是不是也感同身受。


    “别看了,你们无缘。”孟婆的提醒让萧呈渊想起,自己连陪他入轮回的资格都没有。


    萧呈渊拿出一根姻缘绳,送给面前两人,“希望你们能一直幸福下去。”他艰难无比地说出这句话,只觉得心在滴血,伸着的手有几分颤抖。


    “这是?”那人问道。


    “是姻缘绳。”孟婆说。


    “谢谢你。”那人从萧呈渊手中接过,对他温和地笑了笑。


    萧呈渊刷得流下眼泪,将在场几人吓了一跳,他在转世的谢宁面前哭得像个孩子,让人莫名觉得有些心疼,老人问道:“你怎么了?”


    萧呈渊哭的泣不成声,他想说“对不起阿宁,我来晚了,原谅我好不好。”可是眼前人真的不是阿宁,他不是阿宁。


    “我把他弄丢了”萧呈渊哽咽道,他不得不承认,他的阿宁没有了,再也没有了。


    老人眼中闪过疼惜,摸了摸萧呈渊的头,“那就去把他找回来。”


    萧呈渊哭的更伤心了,找不回来了,再也找不回来了,他要怎么办,谁能告诉他,到底该怎么办才好啊?


    萧呈渊再一次来到了云池,桥上那对夫夫肩并肩,手腕缠绕着姻缘绳,萧呈渊就在后面,眼睁睁看着他们共入轮回。


    轮回镜前,那人突然转身,看向萧呈渊笑了一下,一如前世模样,也如上次轮回时一般。


    但这次他薄唇微启,说了两个字,“等我。”下一瞬便消失在轮回镜内,仿佛刚才的一切只是幻觉。


    萧呈渊有些恍惚,常人轮回究竟会不会带记忆,孟婆坚定地回答他,不可能,那两人是当着他们的面喝得孟婆汤,怎么可能有假,果然是幻觉吗?


    “见也见过了,这回该放下了吧,来一碗?”孟婆说。


    萧呈渊摇了摇头,阿宁说让他等他,即便是幻觉,他也会等着,孟婆见状也不再劝解。


    鬼魂若游荡的时间久了,即便不喝孟婆汤,终有一天,也会渐渐忘却身前事,只留一抹执念支撑魂体。


    萧呈渊回到黄泉口守着,一守不知年月,可能几十年,也可能几百年,他再不曾见到熟悉的面孔,或者说,他已经不记得熟悉的面孔是什么模样。


    记忆逐渐模糊,他忘记了自己是谁,只知道要等一个人,可那人又是谁?他想不起来。


    每当这时,他就去孟婆摊,孟婆会告诉他,“好像是一个叫阿宁的人,你想和他再续前缘,想说你回来了,还有对不起,然后娶他回家。”


    黄泉口有一只鬼,每当旁人路过,他都会询问,“断掉的前缘还能再续吗?”


    他问了无数人,找了无数办法,都没有用。


    这天,黄泉又来了一个人,那只鬼又问:“断掉的前缘还能再续吗?”


    “可以。”那人嘴角含笑,轻声说道。


    声音很好听,就像春日的梨花一样温柔。


    萧呈渊早已死去的心仿佛重新跳动,他抬起头,四目相对,“你是”


    ——


    “近日城外不太安全,我刚办完事要回去,正好顺路送你们。”


    燕京城外,萧呈渊碰巧遇上从灵华山回城的顾青辰和赵淮宁等人。


    顾青辰点头道谢,“那就麻烦萧将军了。”


    “车内有旁人?”萧呈渊看到了车内还有两个陌生身影,其中一人带着幂篱,遮遮掩掩,有些不放心。


    顾青辰道:“一个病弱的哥儿和一名女子罢了。”


    萧呈渊点了点头,一行人加快速度,没多久就入了城。


    萧呈渊还要进宫复命,不便多送,便与众人作别先行,走出几步,他似有所感,又扭头看了一眼,也不清楚自己再看什么。


    马车内,谢宁又止不住咳了几声,顾青辰有些担忧,“你没事吧?要不要去医馆看看?”


    谢宁摇了摇头,“老毛病了,无碍。”


    “这一路多有麻烦,我们到这里就行了,多谢二位。”


    顾青辰笑了笑,“相逢即是有缘,不必客气。”


    长乐扶着谢宁下了马,几人作别,长乐正准备带谢宁回他们刚买的小院。


    一个人突然出现在两人面前,带着面具,看不清容貌,他轻声低唤,“阿宁”。


    一朝清醒,前世种种历历在目,犹如发生在昨日,他一瞬不瞬地盯着谢宁,一眼都不敢眨,生怕眼前人再次消失。


    黄泉飘荡多年,他浑浑噩噩模糊了记忆,仅凭一抹执念硬撑,谁说前缘不可续,虽然记不清发生了什么,但确实有了奇遇,他重生了,这不是梦。


    但他并没有重生到萧呈渊的身体里,而是一个独立的个体,面容与前世一模一样。


    这样也好,一个没有牵挂,全然自由的他。


    他可以带谢宁走,天涯海角,无论阿宁想去哪里,想干什么都行。


    只一眼,看到再熟悉不过的身形,和对方面具后的双眸时,谢宁就愣住了。


    长乐警惕地将谢宁护在身后,“你是何人,你想干嘛?”


    谢宁握住长乐的手臂,缓缓走到前面,看着眼前人。


    “阿宁。”那人这样叫他,谢宁浑身一震,只听对方轻声说:“我回来了,对不起,让你久等了。”


    声音沙哑得厉害,但谢宁不会听错,他感觉眼睛有些酸涩,看着萧呈渊慢慢走近,看着他伸出手来。


    萧呈渊指尖触及谢宁的脸颊,冰凉又真实,谢宁感到一阵头晕目眩,踉跄一步险些昏倒过去。


    长乐连忙要扶着谢宁,萧呈渊更快他一步,直接将人横抱入怀,长腿一迈向一处走去。


    “喂!你干什么,快放下我家公子!”长乐大惊,连忙小跑追了上去。


    哎?赵淮宁看着这一幕有些无措,“什么情况?当街掳人?”他问顾青辰,“这,要不要?”


    “应该是认识的人,不必多管。”顾青辰摇了摇头,那哥儿并未反抗,而且戴面具那人对他的关切不似作伪。


    只是他怎么觉得这面具人有些熟悉,跟刚走的萧将军很是相似。


    萧呈渊抱着谢宁,径直来到谢宁与长乐两人买下的小院子,长乐眼中惊疑不定,心中忐忑万分,“你怎么会知道这里?”


    “药呢!他平日吃的药呢?”萧呈渊大喊。


    “药,药在柜子里。”长乐连忙把药拿出来,看了看这个来历不明的陌生男子,又看向还清醒着却毫无反抗意思的公子,纵然心中忐忑万分,还是一咬牙去了厨房熬药,留下两人独处一室。


    “对不起,都怪我,阿宁,是我没有保护好你。”萧呈渊紧紧抱着谢宁,一遍又一遍喃喃低语,眼神充斥着眷恋与歉疚。


    萧呈渊没有解释自己的身份,谢宁也没有问,他伸出手,缓缓触上萧呈渊脸上的冰冷面具,一寸寸往下,滑过下颌线。


    怀抱的力度越来越紧,恨不得将他揉碎在自己身体里,萧呈渊低下头,用唇瓣轻吻谢宁的指腹,谢宁指尖微颤,像被烫了一下。


    “我永远都不会离开了,就这样一直陪着你,乖乖养病,好不好。”


    萧呈渊低沉的嗓音透着丝丝颤抖,谢宁勾起唇,在温暖地怀抱中蹭了蹭,颇为愉悦道:“好。”


    看到谢宁主动喝了药,长乐在一旁都惊住了,简直不敢相信,这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就算先前在侯府,侯爷哄着追着都没有这效果!


    然而更令人吃惊的还在后面,“什,么么!公子你要和这个人走?!”


    长乐坐不住了,整个人大惊,指着萧呈渊,“你你你,你对我家公子做了什么!”


    “公子!这个人来历不明,遮遮掩掩,你前往别被他骗了,你知道他是谁吗就要跟他走!”长乐对谢宁道。


    谢宁笑了笑,语气轻快:“我当然知道,他就是我等的人。”


    长乐两眼一晕,错了错了,公子等得人不是萧侯爷吗?再说她跟了公子好几年,公子认识什么人她哪里不清楚。


    “公子你胡涂了,你可知他姓甚名谁?”


    姓甚名谁,谢宁看向萧呈渊。


    “萧呈渊”这个名字现在是不能用了,太惹人眼,萧呈渊想了想,“叫我鬼面就好。”


    “鬼面?”长乐咬牙切齿,“这是人的名字吗?分明是瞎说的,公子你看他!”


    谢宁摇摇头,“鬼面不好听,不如叫鬼渊吧。”


    “好,都听你的。”萧呈渊看着他满是宠溺。


    “这!”事情有些荒谬,长乐觉得自己整个人都不太好。


    夜晚,长乐守在谢宁屋前,防着这个什么鬼渊不轨,鬼渊也不走,同样守在门前,好不容易见到阿宁,无论如何他都不会再离开了,尤其是今晚,这个雪夜,前世谢宁走的那一晚。


    “大晚上你一男子,徘徊在我家公子门前像什么话!”长乐想将鬼渊赶走,后者不肯,两人僵持不下。


    最后还是谢宁无奈打开了门,让长乐回房去歇息。


    长乐指着鬼渊,“公子,可是他”


    “你家公子好色,你莫管了。”谢宁轻笑着将人拉入房中,对长乐说道。


    长乐晕晕乎乎回到房中,她不知道是自己中邪了,还是公子中邪了,可能睡一觉明天一切都能正常吧。


    萧呈渊关了门,将谢宁塞进被窝,小心地用被子将人包裹严实,只露一个脑袋在外面,“天冷,不要冻着了。”


    “你现在觉得怎么样?”他问道。


    谢宁说:“还行,死不了。”


    “不许胡说!”萧呈渊忙捂着他的嘴,正色厉声,他放缓语气,“说好的乖乖养病,不准说丧气话。”


    谢宁点了点头,萧呈渊吹灭蜡烛,在床边坐下,“你快睡吧,我今夜就这样守着你不走可好。”


    谢宁摇了摇头,“不好。”


    “那我出去。”萧呈渊说着站起身,谢宁一把拉住他,萧呈渊回头,“怎么?”


    谢宁说,“上来。”萧呈渊愣住,有些不敢相信,“你说什么?”


    谢宁又道:“上来睡。”


    萧呈渊不由失笑,“好。”他脱掉靴子衣衫爬上床,在外侧躺下。


    谢宁摸索着取下萧呈渊的面具,黑暗中看不清对方的容颜,他用手一点点摸着,摸到了一片湿润,“阿渊,别哭。”


    萧呈渊伸出手臂将谢宁搂在了怀里,闭上眼睛,谢宁顺势环抱住对方,侧脸贴着他温热的胸膛,两个人相依相偎。


    萧呈渊问:“阿宁,你不质疑我的身份吗?”谢宁反问:“京中那个是假的吗?”


    “那个混蛋是真的,但他失忆了。”萧呈渊说。


    “那你呢?”


    “我也是真的,我都想起来了。”


    谢宁“嗯”了一声,“我就知道自己不会认错。”


    “阿渊,回来就好。”


    (全书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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