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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1章 别弄它了


    窗帘闭得紧紧,房间光线晦暝不明,下雨好睡,被窝里热烘烘,舒服得人都要化了。


    腿肚子酸,腰也疼,温晚醒了,还疲倦得睁不开眼,思绪尚沉浸在幽深雨夜,半梦半醒间反复品咂。


    是梦吗?


    她最近常常做梦,隐有走火入魔的征兆,现实和梦境难以区分,做出很多不可理喻的事情,例如在谢舒毓宿舍房间的小床上自我安慰……


    梦,来自人潜意识的欲望和冲突,梦中她们过分亲密,梦外也糊涂,真真假假,她有些分不清。


    被里翻身,温晚摸到自己,由上至下,好软好滑溜,皮肤多么的细腻紧致,那里也是又大又绵,如果她脖子再长出二十厘米,说不定可以低头吃到自己。


    哈哈。


    欸?等等,腰肢猛一款摆,温晚手肘撑床,抬高上身。


    双人枕头,另一半空空荡荡,靠墙的衣桁了无一物,房间四处干净整洁,偶像剧里那种满地都是内衣裤的荒诞场景并不存在。


    怎么回事,温晚真糊涂了。


    她摸到床头手机看了眼时间,已经是中午,她睡姿不太好,无法判断枕边是否有人存在过,急匆匆套上衣物,拖鞋穿反也顾不得,打开卧室门跑出去。


    还没走到客厅,听见阳台上洗衣机放水的声音,一颗心安定几分,温晚探头,隔着半开的推拉玻璃门,一抹清瘦的人影撞进眼帘,谢舒毓手里拿个水壶,正浇花。


    温晚一拍脑门,对哦,今天是周六,小筷子昨晚就到了。


    那她们……


    悄无声息退回房间,温晚拍开灯,镜前扒光自己。


    衣服脱到一半的时候,她知道不是做梦,又大又绵四周淡粉痕迹点点,弯腰掰开大腿,附近也有。


    浑身一热,忆起那人埋首其中大口吞吃,她整个人都不好了,余韵点燃身体,热流瞬间涌出,她呆傻几秒,反应过来,赶忙跑去床头,扯来纸巾弯腰擦拭。


    恰在此时,有人推门而入。


    像只傻猫闻见臭袜子,眼睛瞪得大大吐半截舌头,温晚惊悚回头,手上动作进行到一半,僵在原处。


    “你醒……”谢舒毓话没讲完,也呆住。


    纸巾来不及扔,温晚飞快掀开被子躲进去。


    站立门边,反应几息,谢舒毓了然,缓缓靠近,弯腰。


    手刚洗过,带股冰凉的水汽按在人大腿,音色低沉,含了几分戏谑的笑,“在干嘛呢。”


    闭眼装死,温晚一动不动,谢舒毓手指行走,“我帮你拿出来好不好?”


    说是帮忙取,却闷声不响往里进,温晚“嘤”一声,再也装不下去,回头望,眸子水汪汪,盛着委屈。


    “小碗。”着迷亲吻她腮,谢舒毓持续加重力道,诱她开启。


    不给,温晚倔强抿唇,头转过去。


    一开始,谢舒毓确实有些笨拙,把人惹生气,半天都哄不好,但她自小学习能力出众,没亲过几次就精准掌握要领,那方面同样。再说这本来就不算难。


    小块布料悬挂在膝弯,温晚腿肚酸痛,身后人气息浊重,拨开她颈间长发,细碎的吻落在肩头后背。


    一改方才散漫,谢舒毓声音温柔得简直能滴出水,手上力道却不能说是客气,她明知故问,“我才一会儿不在,你干嘛呢。”


    又气又羞,温晚不想承认,记忆复苏的瞬间,她整个人乱得不成样子,汩汩往外涌。


    昨天,不,零点后就是今天,要这么算,已经有三四次了,加上这次,应该是……


    就在温晚以为会有第五次的时候,那张碍事的纸巾,跟随身边人一同远去,她浑身空落落。


    回头望,温晚目光恋恋不舍,“你去哪儿?”


    谢舒毓眼神清澈无邪,“不去哪里啊,还在下雨呢。”


    是我脑补过多?


    温晚盯她手指,一点润泽,已经被纸巾擦拭干净。


    “怎么不继续了。”温晚小幅度咬唇,诱惑。


    “次数太多。”谢舒毓俯身,在她额间安抚一吻,“你会受伤的。”


    “那你刚才在干嘛。”


    大小姐脾气说来就来,温晚立即变了脸色,“你勾引我,又不管我?”


    天真眨眼,谢舒毓说“没啊”,“我看你纸巾没拿出来,顺手帮忙。”


    “要你多管闲事!”温晚瞬间暴起,唰唰连抽好几张,猛地给自己掖在那。


    真是孩子气得可以,她总能干出些让人匪夷所思的事情,谢舒毓笑着说“你干嘛呀”,手伸进被窝。


    “我就喜欢垫着纸,不行啊?”温晚夹得死紧。


    谢舒毓跪地,笑倒在床边,“松松吧,别弄它了。”


    “是谁弄它?”温晚大声质问,“刚才谁弄的!”


    怎么办,自己惹生气,自己哄。


    “好好好,是我不对,我不该逗你。”谢舒毓亲亲她小脸,“可你之前也欺负过我好多次,在我宿舍,你忘啦?人家跟你开开玩笑嘛。”


    把人抱在怀里,谢舒毓晃晃她,“肚子饿不饿,我煮了粥,先随便吃点,晚上再给你整大菜,水煮牛肉,油爆虾,再来个排骨冬瓜汤。”


    温晚赌气不说话,谢舒毓咬了下她耳垂,“不许不理我。”


    “不饿。”温晚鼓着脸,当然说的假话,上一餐已经过去很久,而她昨晚累极。


    谢舒毓也没那么好骗,“你肯定早就饿得咕咕叫,起床吧,我也饿了。”


    她生物钟规律,八点就睁开眼,不敢在温晚身边一直躺着,怕忍不住打扰她,起床打扫,熬粥,洗衣,家里到处都收拾得干干净净。


    结果还是没忍住,幸好及时刹车。


    又是亲又是抱又是哄,温晚终于松开,“那你喂我。”


    “没问题呀。”谢舒毓隔着被子拍拍她屁股,“你洗漱,我端来喂你。”


    “不是粥。”温晚睁开眼,猛地把人一拽,捏住手指,“要吃这个。”


    还不能适应这种程度的调情,谢舒毓霎时脸爆红。


    这方面,还是温晚更胜一筹,她粉红饱满的唇瓣张开,眼睛眨也不眨把人盯着,那两根手指缓缓举至唇边,含住,像吃一根巧克力棒,每进一厘,牙关就轻咬一下,直至完全纳入口腔,软滑的小舌,其中搅动。


    旋风刮过,谢舒毓瞬间消失不见。


    温晚看她落荒而逃的背影,想到几分钟前,这人附耳说什么“我帮你拿出来好不好”,面上浮起一抹讥笑。


    纸老虎。


    穿衣,大摇大摆走出房间,含住牙刷,在厨房把人逮住,温晚得意叉腰,口中含糊着:“再跟我斗啊!”


    斗不过,斗不过,谢舒毓老实给她盛粥。


    在家没什么规矩,温晚捧着碗盘腿坐在沙发上,顺手按开电视,惊奇发现,谢舒毓前阵子参加的那期综艺节目竟然播出了。


    “真的?”谢舒毓端着碗凑她边上,“快快,我要看。”


    “会员到期了。”


    温晚抓起手机,痛快付了年费,惹得谢舒毓连声的“好家伙”,给她竖起大拇指,“碗姐威武。”


    节目是昨晚播出的,但她们那时候在忙,温晚快进,中段找到谢舒毓,发现她脸型上镜竟然一点不显胖,头身比优越,站在光彩夺目的女明星旁边也毫不逊色。


    她面对镜头,轻声说话,旁边女明星仰脸看着她,目光炯炯,表现得对她极为欣赏,等待她发言完毕,接过话头,大夸特夸。


    “她不会喜欢你吧?”温晚警惕眯眼。


    谢舒毓笑得不行,“怎么可能,人家眼神就是很有戏,看猪也是一脸深情。”


    “也对。”温晚点头。


    “对你个鬼啊!”谢舒毓轻戳她脑门。


    录节目花了一下午,剪出来只有五分钟,温晚边吃边看,反反复复,愣是看了半小时,还不过瘾,把弹幕打开,想看看别人怎么说的。


    “我就知道。”


    齐刷刷,全是夸奖谢舒毓的,说女文青,女艺术家,姐姐好漂亮,看起来好有涵养哦,还以为是模特。


    转念想到什么,温晚手臂一抻,碗递旁边。


    “怎么了?”谢舒毓见她绷个小脸,顺从接过碗,放在茶几。


    温晚打开手机,谢舒毓在微博上有号,平时用来分享画稿,也在私信里接活儿。


    一夜过去,果然有人顺藤摸瓜,通过杂志社的大号找到她个人号,把她翻出来,粉丝暴增好几万。


    谢舒毓歪个脑袋凑一边看,这时赶忙掏出手机,果然,后台全是小红点。


    像私藏的宝物被人挖掘出,温晚不开心了,手机扔一边,气鼓鼓仰靠沙发背。


    “怎么了这是。”谢舒毓顾不得后台密密麻麻的私信表白,赶忙把人抱在怀里,“你不应该替我高兴。”


    粉丝变多,知名度提升,意味她将来可以接更多画稿,有更多合作,而她的专业水平是毋庸置疑的,她的付出会得到肯定,她会越来越好。


    想到这层,温晚顿时没了脾气,身体软下来,“是的,我应该为你高兴,以后再也不会有人欺负你了。”


    房子,还有房子里的挂画墙,她专属的工作室,这些很快就能拥有。


    于是温晚开始哭。


    她自觉哭得非常难看,咧个大嘴,眼泪鼻涕糊得满脸,声音也不好听,嗷嗷的,像羊咩咩,牛哞哞,又像一只巨大的母蚊子。


    情绪激动,哪儿还顾得,反正又不用上电视,温晚哭得撕心裂肺。


    谢舒毓吓坏了,像往常那样拍背哄,发现不管用,干脆捂住她的嘴。


    然后就被咬了一口。


    谢舒毓疼“嘶”一声,温晚止住半秒,泪眼朦胧问“你没事吧”,得到肯定回答,继续嚎。


    表情复杂盯了半晌,谢舒毓起身端起果盘,给她嘴里扔了块苹果。


    温晚终于闭嘴,自己扯了纸巾擦脸。


    “哭什么呢。”谢舒毓重新抱住她。


    吸吸鼻子,温晚摇头,“感动的哭。”


    哭她的小筷子出息了,厉害了,这次是真真正正变得勇敢,有了更好的事业,底气满满,不会再被谁欺负。


    “还小的时候,我就知道你一定会有出息,班上你当文艺委员和语文课代表,黑板报你出,作文竞赛你拿第一。后来你考研,我百分百支持,觉得你一定能考上,果然你就是最棒的,你说干就干,干什么成什么,毕业你说想进杂志社,去面试,我看你们组长第一眼,就知道她喜欢你,你指定能成。”


    温晚说着说着,又忍不住,眼泪噼里啪啦往下掉,“看到你过得好,一步步走向自己渴望的生活,我比自己发横财还高兴。”


    从小家境优渥,备受宠爱,温晚一直知道她过得不错。


    学习不算特别优越,但也足够她考上理想的大学,没什么事业心,也不需要特别有,妈妈把公司打理得很好,有喜欢的人,而那个人从未狠心舍弃过她,她们一起长大,此刻就在身边。


    唯一的烦恼,来自她所爱之人。


    “只是发横财吗?”谢舒毓学温晚嘟嘴,“你都那么有钱了,发横财的机会还是让给我吧。”


    “可谁不想钱越来越多。”温晚想了想,点头说好吧好吧让给你,“我想想啊,还有什么心愿。”


    她的心愿,是她们在一起。


    人长到这个年纪,对很多明知没结果的事,早都看开了,对自己目前的生活和未来发展,也大致能做到心中有数。


    “其实我的心愿,上次已经跟佛祖讲明。”温晚想起她捐的那两千块钱,不亏。


    如此一来。


    “那还是我的事情比较重要。”


    温晚纸巾扔垃圾桶,“钱嘛,我知道,对你这种大艺术家来说,不过是身外之物。”


    “放你的屁。”谢舒毓朝人摊开个巴掌,“把你的钱都给我。”


    “可以啊。”温晚立即答应。


    她挪了下身子,面对身边人,表情严肃,“我真给你,你真的肯要吗?”


    当然不会,开玩笑的。


    “那你除了发横财,最渴望的事情是什么?”谢舒毓趁机转移话题。


    她其实知道,那点试探藏得很深。


    其实已经实现,再多就贪了。温晚露出笑容,胳膊肘捅人,含糊不清说:“看看,数一数,有没有八颗牙,标不标准。”


    人家装傻,谢舒毓怎么会看不出,笑两声,“说实话吗?”


    “对啊。”温晚还在那八颗牙标准微笑,头左歪一下,右歪一下,发出“嘿嘿”傻笑。


    “像个二逼。”谢舒毓毫不留情。


    温晚不怒反笑,“我只有一个,我们两个加起来,才是二逼,你骂我也是骂你自己。”


    说得好。


    谢舒毓起身,把空碗收去厨房。


    下午雨停,阳光重撒大地,乌云都散去,天空是真正水洗过的蓝,初夏,风的气味变了,不冷不热,肤感恰到好处的温柔。


    “二逼”组合饭后去家附近的公园散步,温晚肩膀小小,还十分偏爱各种款式各种材质的单肩包,走路上,大拇指挂在包带那,像她妈年轻时候,从容不迫,优雅自信。


    谢舒毓昨天那套衣服洗了,换回自己最为舒适的一套休闲装,有两个给人满满安全感的大口袋,她那点小自尊小矜持习惯性抓在手心,藏在那。


    谁也没牵谁。


    明明昨晚,她们那么亲密。


    温晚走在湖边,惊讶湖水也有呼吸,浪拍在石坎,一下一下,脑子里,谢舒毓的手,一进一出。


    真是奇怪的联想。


    谢舒毓人高腿长,不是个拖沓的性格,没牵手,一不当心就走到前面去,温晚落后几步,看她背影,突然就气不打一处来。


    装鸡毛啊。


    “你赶着去投胎!”温晚一张嘴就没好话。


    站定,谢舒毓回头,对温晚的突然发难很不解,下意识要回击,反应过来两人之间距离,沉了口气,大步回到她身边。


    “你真没素质。”


    “我就没素质,怎么样?”温晚瞪人。


    你有什么资格发脾气,谢舒毓真想问问,昨晚伺候得不够舒服?


    还是怕她越界,专门点她呢。


    问有什么心愿,在那左一句八颗牙,右一句八颗牙。


    行吧,就当工具人呗,谢舒毓已经想开了。人家早就说过的,好朋友,互相慰藉,是她拎不清,想太多。


    “你没素质也不是一天两天。”谢舒毓目光放远,落在河岸那头的垂柳。


    杨柳科,柳属,喜光,耐水湿,耐寒,落叶乔木……


    温晚一手挎包,一手孤零零垂放身侧,要换作从前,不管不顾就挽上去了,现在嘛,谢舒毓都没主动来牵,她倒贴,岂不跌份儿。


    她可是碗大小姐!


    湖边有小孩拎着折叠水桶捞鱼,谢舒毓不想吵架,跑去指点,说那些小鱼小虾,喜欢吃水里的浮萍,平时也在下面躲太阳,你就连带着浮萍一起捞,打上岸慢慢找吧,不过别忘了把浮萍重新扔回水里。


    小孩家长听了,立马下网,果然捞到几尾鱼虾。小孩欢呼,昂着脑袋道谢,眨眨眼,伸手指,“欸?你这个姐姐,我昨天好像在电视里见过。”


    此话一出,惹来周围许多侧目,谢舒毓还是第一次在大街上被人当明星认出来,有些无所适从,尬笑两声,说你认错了,牵起温晚拔腿就跑。


    “别碰我!”温晚嘴里嚷得可凶,手上半分力气没舍得使出来,跟着她一溜小跑。


    来到一片松树林,四下无人,谢舒毓如她所愿,不碰了,松手。


    温晚更气,“你破坏环境,你教人捞鱼!鱼虾都被你们捞光了。”


    “湖里最多是食蚊鱼,起初为防止疟疾等传染病引入,消灭蚊虫,后来泛滥成灾,是入侵生物,至于那些小螺小虾,繁殖快得很。捞小鱼嘛,也不失为一项自然观察活动。”谢舒毓心平气和。


    这副振振有词的样子。


    “了不起哦。”温晚双手环胸,小包从肩头滑落,挂在臂弯。


    谢舒毓偏头看她,不知怎么就笑了。


    气氛略有缓和,温晚抓紧机会,改双手叉腰,大步跑她面前,“笑什么笑!你不准笑。”


    好,谢舒毓绷起脸,那就不笑。


    温晚傻眼。


    谢舒毓没什么表情的时候,看起来真挺冷漠的,她在家一直都是面无表情,温晚一见就知道她又在家里受气了,多年习惯成自然,心里“咯噔”一下,不管不顾,手捧起她脸,“你笑笑嘛。”


    ——“你笑笑嘛。”


    ——“别不开心,我请你吃东西。”


    ——“你还有我呢。”


    很多、很多……


    她不经意释放的温暖,悄无声息融化冰层,也因此收获了一颗躲藏在冰后炙热的心。


    酒窝深深,眉眼荡开笑意,在静谧的松林,初夏和煦的微风中,谢舒毓拥住她。


    “谢谢你,小碗。”


    “啊?为什么。”温晚稀里糊涂,哪晓得人家心里那些曲里拐弯。


    时间是对的,人是对的,公园生态维护得很好,初夏时间,蔷薇开了许多,谢舒毓抿唇,睫毛低垂,脑海中酝酿台词。


    要不直说好了,她们已经做过那么亲密的事,理所应当要在一起的。


    双眼睁大,用力到微微发痛,温晚目光饱含期待,回牵起谢舒毓的手,指骨暗暗发力,给予最大支持,也期待着。


    就那么寸。


    “是谢舒毓吗?”旁边甜脆女声。


    抬目看,对面几个女孩,眼神清澈,满面笑容,看起来还在上大学。


    谢舒毓飞快松开手,退后半步,没发觉,温晚瞬间冷脸。


    上节目赚到名声的不止杂志,还有谢舒毓,她又被人认出来。


    “你们好。”


    她可以在没有开场白的前提,跑去教小孩捞鱼,在电梯间自如应对隔壁老太和保洁阿姨的亲切问候。


    这种女明星一样的待遇,却令她无所适从。


    “你好好看,比电视上更好看。”


    “你的画也好看。”


    “加油哦!我们好喜欢你!会一直支持你的。”


    谢舒毓拉起温晚,再一次落荒而逃。


    “现在小孩都那么自来熟吗?”频频回头,警惕观察四周,她像只受惊的鸟。


    温晚不言不语,目光探究,某人方才要说的话,还打算继续吗?


    “要不回去吧。”谢舒毓提议,“我们去超市买菜,然后回家煮饭。”


    果然。


    不知该摆出什么样的姿态,来应对满心欢喜的突然落空,而温晚从来不会委屈了自己,任何方面。


    “你现在是名人了,以后还会认识更多这种年轻漂亮的小孩,趁早适应吧。”


    话里浓浓的嘲讽,谢舒毓怎么会听不出来。


    “什么意思?”她真心求教。


    “字面意思。”温晚挑衅扬眉,“小女孩,年轻有活力,我也喜欢。”


    “比如那什么君?”谢舒毓几乎是一种条件反射。


    “对啊。”


    小包又一次从温晚肩膀滑落,似是对她言不由衷的无声抗议。


    “至少小君从来不会跟我吵架,她可乖了。”


    第42章 你能忍住不跟我睡觉?


    小君,小君,又是那个阴魂不散的小君。


    长得没她好看,个头也没她高,现在又多一项,是个怂包,在温晚面前连个屁都不敢放。


    再次申明,并非她恶意诋毁,以上内容,来自左叶和温晚转述。


    谢舒毓脑海中浮现出一个长头发,中等个头,圆脸蛋,走路同手同脚的瓜娃子形象。


    她无耻地笑了。


    “小君那么好,你怎么不跟她继续在一起。”


    谢舒毓两手插兜,这次是裤兜,屁股上那两个,拽拽的,欠欠的,“让她给你煮饭洗内裤。”


    所以这人一点也不介意,是吗?那就让火烧得更旺些吧。


    “我们分手了呀。”温晚声音清朗,语气欢快,“和平分手,前阵子还给我发消息,祝我生日快乐。”


    好,很好,非常好。


    “那有时间叫出来吃饭。”谢舒毓真想会会这个传说中的小君,到底何方神圣,让温晚念念不忘那么久。


    温晚不防,惊悚瞪圆眼睛,“吃饭?”


    “要不现在就叫过来。”谢舒毓垂下手臂,改了主意,“你现在给她发消息,让她来家,说我要请她吃饭。”


    这人疯了吧?温晚“嗤”一声,“你以为你是谁啊,人家没有自己的事情吗?你让过来就过来。”


    “你不问问怎么知道她没时间谢舒毓让她手机掏出来,立即去问。


    睫毛飞快扑簌,温晚心跳全乱,随口胡诌说人不在,“我上午看到她朋友圈,她出去旅游了。”


    “是吗?”谢舒毓眯起眼睛。


    “当然!”温晚挺背,给自己壮胆。


    摊开个巴掌,谢舒毓说:“那让我看看你有没有撒谎。”


    “你要看我手机?”温晚飞快捂紧小包,“我们什么关系,你看我手机,你也太没有边界感了。”


    谢舒毓正想问,她自己撞上来。


    “我也想知道,我们现在算什么关系。”


    “还跟从前一样啊,朋友关系。”温晚脱口而出。


    风过,草木摇曳,有白色的水鸟掠过湖面,涟漪层层荡漾开。


    心口什么东西瞬间坍塌的声音,谢舒毓微不可察皱了下眉,屏住气息。


    憋气,不是闲得没事干锻炼肺活量,她行为不受控,完全忘记呼吸,直到开始胸痛、胸闷,才猛一下醒过神来,胸腔剧烈起伏。


    轻微的躯体化障碍,不影响生活。八成是有病,但不用过分紧张,这年头谁脑子没点病。


    “你不舒服吗?”温晚察觉到,握住她手。


    摇头,谢舒毓挣脱,手心里握到发皱的表白也好,倾诉也罢,汗湿透,硬抛出来也是沉甸甸往地上摔,她重新揣回外套口袋。


    “去超市吧,买完菜回去了。”她越过温晚,大步朝前走。


    “你生气了?”温晚小跑追上。


    不问还好,事情就这么过去,懒得显出来,既然问了,必然要好好发作一通。


    两人走热暴力路线,什么“我想静静”,不存在,有话当场说,有仇当场报,再大的仇怨也不让过夜,一天吵不完,睡个觉第二天接着吵。


    谢舒毓气冲冲走在前面,温晚扯她袖子,她猛一扬臂,甩开。


    “你真生气啦!”温晚“哎呀哎呀”追,假模假式去翻包,“那我给你看还不行。”


    “是手机的事吗?”谢舒毓驻步,回头。


    那就是小君。


    这个温晚真没辙,“我是跟她谈过,她人确实也挺好的。”


    小君是无辜的,她已经很对不起小君了,耽误人家那么多时间,现在不能因为她跟谢舒毓闹矛盾,又把人牵扯进来。


    张嘴小君闭嘴小君,谢舒毓点点头,“那你跟她过吧。”


    “我不跟她过。”温晚快跑几步,不管不顾,把人胳膊死死抱怀里,“我就要跟你过,我就要缠着你。”


    “死一边去。”谢舒毓推她,力气可大,一点也不怜香惜玉。


    温晚今天穿的平底鞋,不至于摔跤,就趔趄几步,谁知她真一屁股坐地上,娇滴滴哼,尾音拐出十八道弯。


    公园小路,没什么人,谢舒毓回头,心道又开始了,耍无赖。


    泥人尚有三分火气,她不打算去搀,就站那看着。


    两腿一抻,温晚墩墩实实坐地上,横臂指,“你管不管我!”


    给她惯得,脾气大得能上天。就不管,谢舒毓坐路边石栏杆,人高腿长,脚尖晃荡晃荡,一派悠闲。


    “行,我就在这坐到天黑。”温晚抱膝,微笑,眼睛大大圆圆,很快乐的样子,“天气晴朗,阳光明媚,啦啦啦啊种太阳,啦啦啦啊种太阳,啦啦啦啦,啦啦啦啦,种太阳——”


    谢舒毓拿手机拍了张照片发群里。


    [路边有只小狗。]


    小狗表演才艺呢,会唱歌。


    眼睛一眯,温晚也拿手机给她拍照。


    [看吗喽。]


    吗喽最喜欢坐石墩子上。


    谢舒毓笑了下,“你才吗喽。”


    “你才是狗!”温晚回呛。


    “我夸你呢,小狗可爱。”谢舒毓说。


    “我也夸你呢。”温晚晃晃脑袋,“吗喽是国家保护动物。”


    许徽音:[你俩又背着我们幽会。]


    左叶:[群友也是你们play的一环?]


    收起手机,谢舒毓说:“有人来了。”


    温晚回头,骗人的。


    两人之间隔了四五米,温晚不起,谢舒毓也不走,僵持着。


    过了两分钟,谢舒毓又说:“来人了。”


    温晚再次回头,小路尽头空空荡荡。


    第三次,谢舒毓说来人了,温晚翻个白眼,理都不理。


    一对情侣安静从她身边走过,猫儿似的,半点声音也没发出,目光惊奇。


    走出几步,两人嘀咕,“长得挺漂亮的,不像脑子有问题……”


    谢舒毓大笑,温晚爬起,跑到人跟前,飞起一脚。


    腰肢柔软避让开,谢舒毓朝前跑去,温晚继续追,谢舒毓躲到拐角处围墙后,待脚步声渐近,猛地探身,对面果然吓一跳,却是路过的无辜行人。


    “哈哈!”温晚乐得直拍巴掌。


    谢舒毓给人道歉,温晚跑来,手舞足蹈,“不要原谅她!让她给你磕三个响头。”


    对面是个同龄女孩,笑着摆摆手说不至于,转身离去。


    谢舒毓一把扯住温晚手臂,不许再乱跑。温晚没要人哄,自己好了,一双眼黑黑亮亮,笑容灿烂。谢舒毓忽就没了脾气。


    手心里攥的东西,不知什么时候扔的,风吹干了汗,温晚绵软的小手挤进来,“去前面玩,有个百步桥。”


    谢舒毓很想知道,她在那个小君面前是不是也这样,大哭大笑,一言不合就往地上坐。


    “你刚不来哄我,我有点生气。”温晚牵着她,故意把脸转向一边。


    瞄她一眼,谢舒毓跟着学,扭身朝向树林,“你有什么可气的。”该气的明明是我。


    没听清,温晚手臂一紧,把人胳膊揽怀里,耳朵支过去,“再说一遍。”


    “是谁先提小君!”谢舒毓挣了下。


    “那是谁先小孩小孩叫,都不认识,你叫那么亲昵。”温晚说起又是一肚子气。


    这个称呼有什么问题,谢舒毓不理解,“那你说叫什么。”


    “女同志。”温晚回答。


    “说你自己呢吧。”谢舒毓没好气。


    温晚才想起来这个称呼在这个年代的另一重含义。


    “那你是吗?”她反问。


    “我不是。”谢舒毓答得痛快,“我是直女。”


    “跟好朋友做到天昏地暗的直女?”温晚扬眉。


    “你也说了,是好朋友。”


    谢舒毓开始反击,“跟好朋友再亲密也不能算数,互相慰藉罢了。”你给的词儿嘛,现在还给你。


    “那你出去打听打听,谁家好朋友玩着玩着,玩到床上去?”温晚真是稀了奇。


    “不用上外面打听,我身边就是。”


    谢舒毓走在林荫道,笑眯眯的,“不都你安排的,还上哪儿打听。”


    好好好,在这儿等着她呢。


    “有什么不满,你可以提出来。”温晚站定,还跟她手拉着手。


    谢舒毓没什么不满,“特别好,我觉得应该大力提倡,最好登报,再上个微博热搜,全世界的好朋友们都行动起来。”


    到百步桥了,温晚没再跟她斗嘴,过桥得小心,这片水域虽然不深,湿了鞋袜也不好受。


    过了桥,谢舒毓前后看看,“还有路吗?”


    这地方她不熟,但默认温晚知道。


    摇头,温晚说:“找个路人吧。”


    “没跟小君来过?”谢舒毓问。


    过桥之前,她们把手松开了,不然走不了,桥窄。


    此时此刻,谢舒毓话一出,没法再牵,温晚抱胸,“又来。”


    谢舒毓承认自己就是犯贱,没事找事,“闲聊呗,你们都分手了,联系方式还留着,关系应该挺好的,不至于说伤到提都不能提吧?”


    温晚一听,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乐了,“你吃醋啊。”


    你猜呢?


    “就觉得不公平。”谢舒毓沉了口气,“回头我也要找一个,找个小孩吧,就乐意听人叫姐姐。”


    “行啊。”温晚口吻轻松。姐妹儿你尽管找,看我收不收拾她就完了。


    不继续往前,再晚些,超市买不到好肉。


    跟着指示牌,没走几步出了公园,绕到大路上,温晚说口渴,谢舒毓问过她意见,买了瓶冰水,拧开瓶盖递过去,等人喝饱,接过,剩下小半瓶喝完,扔垃圾桶。


    “你这样还挺性感。”温晚似笑非笑看着她。


    吞咽时咽喉小幅度起伏,喝完,没什么表情把瓶盖一拧,嘴唇红润润。


    踮起脚尖,温晚勾住谢舒毓脖子,凑到她耳边,“你吃我那里的时候,也是这样。”


    唇色鲜红,润泽,频频抬眼看,观察她表情,舌头坏心往里探,感觉人快到了,就不再继续,要人求着,哄着。等人真的到了,却还不罢休,有意提速,两眼熬得通红,表情有点恶狠狠那意味。


    当然,恶狠狠是温晚自己提出的,她没忘。只是谢舒毓比她想象的要厉害。


    “好学生,学什么都快。”温晚夸奖。


    大街上,人来人往,谢舒毓最受不了这样,一双耳朵红到发烫。


    温晚伸手去捏,她往旁边躲,温晚说别动,她不满“啧”了一声,“你烦不烦。”


    “我敢嫌我烦?”温晚嘴硬,却到底是松了手。


    散步结束,温晚开车回家,顺道去超市买菜,途中谢舒毓接到个电话,温晚只听到一句“挂门上”,猜想应该是外卖,没往深处想。


    在超市,排队等称重的时候,温晚八爪鱼似黏上来,“你干嘛想到吃我那里。”


    三根手指竖起,她指天发誓,“我不是成心为难你,突然想到,好奇。”


    撒谎,她就是故意的,还专挑人多时候。


    谢舒毓不可能回答,板着张脸,白了她一眼。


    温晚也不是非要个结果,在那摇头晃脑,不知道美什么。


    排队等结账,温晚又又又有来了,之前几次还知道委婉,这次连装都懒得装,问:“好吃吗?什么味道。”


    正常音量,前后都听得见,但只有谢舒毓知道她问的到底是什么。


    哼笑一声,谢舒毓饶有兴味看她。


    “说啊。”温晚胳膊肘撞撞。


    谢舒毓想了想,说“忘了”。


    下半句应该是什么,“那回去再给你吃”?温晚说不出口。


    “不继续了?”谢舒毓推着小车往前走几步。


    “忘了就忘了呗。”温晚满不在乎耸耸肩。


    一上车谢舒毓就开始嚼木糖醇,温晚装作没看见,专心开自己的,大包小包上了楼,见门上挂个塑料袋,她正要伸手去拿,谢舒毓抢先一步夺走。


    塑料袋半透明,温晚还是看到了,一个挺露骨的词,又故作矜持加个医用标签。


    温晚没研究过品牌,猜想她应该也是买来应急,心说以后还是得多看看,囤些在家里。


    “什么呀,藏这么深。”温晚明知故问。


    谢舒毓没应,进门换了鞋,把购物袋里的肉和菜一件件码冰箱。温晚靠在门边看了会儿,转身走开。


    等谢舒毓收拾完,回头一看,人在沙发上,换了条百褶裙,鲜嫩的粉白格子,短得要命。


    笑着走过去,谢舒毓站她面前,伸手去掀。


    “干什么?”温晚拍开。


    一般裙子穿不出这种效果,谢舒毓说:“这得提到胸口吧。”连屁股都快盖不住。


    被戳破,温晚羞红脸,不服气,自己掀开,“睁大你的狗眼!我只折了两道!”


    “多余。”谢舒毓勾住她裙边,往怀里一拉。


    速度真快啊,衣裳里头就空了,谢舒毓开始注意力没在那上面,手伸过去才发现。


    人就开始哼起来,但窗帘还没拉,谢舒毓抱着她过去,她面露惊恐,“你不会要在阳台吧?”


    “你想吗?”谢舒毓故意逗她。


    温晚认真思索两秒,“要不晚上。”


    说话的功夫,窗帘严丝合缝,屋里全黑了。


    温晚叹息一声,倒下去,谢舒毓脱了外套垫在那,撑身过来,她们开始接吻。再是愚笨,这么多次,也该学会了。但不排除故意捣乱的成分,温晚还是咬人。


    “不许调皮。”谢舒毓警告,否则要她好看。


    娇笑一声,温晚两手搭在谢舒毓肩膀,“每次你说不许调皮,我都特别兴奋。”


    就要调皮、就要调皮,温晚勾着她往下拽,咬耳朵。


    谢舒毓伸手去拿茶几上的东西,温晚“嗯”了一声,把她拉回来,唇瓣贴在人耳根。


    “我洗干净了,你可以直接生吃。”


    之前说过,谢舒毓耳朵最受不了痒,人颤了一下,随即泄愤似的,埋首隔着里面那件打底衫咬了口。


    “疼!”温晚打她一拳。


    人家都说请吃刺身,谢舒毓没必要再客气。她一开始真没多想,怕自己没经验,把人弄伤,想着嘴唇软一些,谁知道,温晚上瘾了,买的东西第二次才用上。


    星火燎原,焚烧殆尽,二十多年,两人时有争吵冷战,却都没想到,这事上她们契合度竟如此完美。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郊外庄园,温晚的生日会,还是后来在寺庙山脚下。


    西餐厅那天晚上,也就是昨晚,谢舒毓发誓,她的初衷并不是此刻真在做的事,鼻梁都不小心沾染,亮晶晶。


    对门窗隔音效果十分自信,温晚毫无顾忌,嗓子放开了喊,时高时低,时急时缓,旋律动听。


    谢舒毓最喜欢她将要抵达时那股子委屈劲儿,被欺负狠了,拧腰连连推拒,却难抵巨浪侵袭,猛一抬身,长颈拉出道雪白的弧线,僵硬几秒,脱力倒下。


    沙发窄,横不下两个人,结束,温晚翻过来,趴在谢舒毓身上,一动不动,像只栖息在荷叶的蜻蜓。


    不说话,彼此只能听见对方巨大的心跳声,谢舒毓扯来沙发毯盖住她,摸到她脊椎骨一条浅浅的隆起,细细地划拉着。


    温晚抬起头,长发堆在谢舒毓肩窝,两人对视,碰一下嘴唇,温晚重新倒下。谢舒毓抱紧她,唇瓣贴到她的肩,啄吻,闭上眼睛,鼻端充满她的发香。


    昨晚,给她擦洗过两人就睡了,第一次在白天,谢舒毓不知道她那么黏人,在厨房洗菜,像树袋熊挂在人身上,两手紧紧环住腰。


    “你出去等我嘛。”谢舒毓跟她商量。


    “我不。”温晚脸颊贴在谢舒毓后背,沉迷她身上好闻的气味。


    洗菜备菜的时候,还能由着她,要开火了,厨房油烟大,谢舒毓微偏过脸,“你要闲得没事干,帮我扒几瓣蒜。”


    “我口渴了。”温晚松开手,调头就走。


    谢舒毓视线落在她窈窕背影,她像只刚学飞的雏鸟,小翅膀胡乱扑腾,欢快跑远。


    这样孩子气的一面,温晚只在家人和她面前。关了厨房门,谢舒毓往锅里倒油,心里饱饱的。


    身份有什么重要呢,她们在一起就好了,她在她身边就好了。


    结果还没五分钟,人又来了,抽油烟机太吵,被一把抱住,谢舒毓毫无防备,吓得喊了一嗓。


    身后人笑得花枝乱颤,“你这么胆小啊!”


    “很难不被吓好吗!”谢舒毓问她来干嘛的。


    “你说我来干嘛的?”温晚手指戳她后背,超大力。


    “疼!”谢舒毓扭了下肩。


    “好吧。”温晚给她揉揉,“看我对你多好,我弄疼你,就给你揉,你咬我,你都……”


    话没说完,谢舒毓回头,一只手腾出来,作爪状,“来,我给你揉。”


    “讨厌,流氓。”温晚推开她,自己拿了筷子在锅里捞,“放盐了吗?”


    哦,谢舒毓想起来了,碗大小姐是来试菜的。


    饭菜上桌,温晚拍照发群里。


    左叶一看就知道是谢舒毓的手艺。


    [你俩什么情况,总背着我们搞这种,吃得也太好了。]


    “说你呢。”温晚膝盖碰碰谢舒毓呢,“我吃得嘛,一般,没你好。”


    谢舒毓假装听不懂,在那报菜名。左叶说我眼睛不瞎,看得见,不必多此一举,又发个踹狗表情。


    [回来再审你。]


    审吧,反正我什么也不会说的。谢舒毓暗道。


    “你怎么办。”温晚趁机打听。


    电视节目重启,还是谢舒毓参加的那期,灯火温暖,饭菜热腾腾。


    试探吗?不想破坏气氛,谢舒毓先给她盛了碗汤,“叶子不会介意的。”


    眼神触礁,温晚眼底热情冷却几分。


    三人行必有电灯泡,上学时候,左叶就经常跟温晚抢谢舒毓,现在谈恋爱了,不抢了,嘴皮子没闲着,冷嘲热讽,说她们孤立她,不带她玩。


    叶子不会介意的。温晚默默咀嚼,罕见没脾气,笑笑说:“当然了,她谈恋爱的时候,经常丢下我们,去给别的女生买早餐,还辅导功课,她有什么资格说我们。”


    小口喝汤,谢舒毓没吭声。总这样试探,心绪起起伏伏,她太累了。


    放下饭碗,谢舒毓喊“温晚”,连名道姓,“要不咱们今天说清楚吧,我们这样到底算怎么回事。”


    “你不都说叶子不会介意。”


    温晚情绪淡淡,“实在不行,你就当作什么也没发生,我不要紧。”


    什么也没发生?什么也没发生。


    点头,谢舒毓说“好”。


    “你明天下午的票吧。”


    温晚看了眼时钟,前几次,谢舒毓都是晚饭的点才上车,这次应该也不例外。


    “差不多还有二十四小时,在此之前的事,你回去以后,就全当作没发生。”


    “在此之前的事,是什么事?”


    谢舒毓重新端起碗,“你觉得我还会继续跟你不明不白?”


    两人坐在很近,膝盖抵着膝盖,端碗都不太方便。


    温晚好笑,这人牛什么啊,“在这二十四小时之内,你能忍住不跟我睡觉?”


    “有什么不能。”谢舒毓信誓旦旦。


    “那我们拭目以待。”温晚不跟她争,“先吃饭。”


    第43章 难道做的时候你没爽


    不就是女人,有什么了不起,她还能被鬼迷了心窍?


    谢舒毓端起饭碗,她吃饱饱的,有了力气什么都不怕。


    腿挨着腿,使筷子都不方便,温晚起身,坐小板凳上去,看人吃饭。


    按照现在很流行的归类,谢舒毓是J人,还是那种特别稀有的INFJ,拥有许多如纯洁、敏锐和完美主义等小众高级标签。


    过去,温晚注意力更多放在自己身上,极看重个人体验感,近几年才慢慢学会观察周围,以及她身边重要的一些存在。


    比如谢舒毓。


    她做事麻利,不爱拖延,习惯把一切都安排妥当,对未来有清晰规划,秩序中寻找安全感,等等。


    有时又过分安静,喜欢独来独往,对周围充满警惕。


    小时候在家,只有她们两个的时候还好,人一多,谢舒毓就紧张,每次饭桌上都是第一个撂筷子,细声细气说“大家慢用,我吃好了”,随即起身离开座位,把碗筷送去水槽。


    她找地方坐着,神经还不敢太放松,频频回头看,等到最后一个人放下饭碗,她立即回到桌边,问“都吃好了吗”,得到肯定答案,才开始前前后后收拾。


    洗碗,擦桌,扫地拖地,连表姑姑都抢不过她,一不留神她全干完了。


    温晚没有这个习惯,家里的活从来没人催她干,她吃完饭,屁股一抬嘴一抹,要么就躺着看电视,要么就跑出去玩。


    每次她说“你别干了”,谢舒毓不讲话,只冲她轻轻摇头笑。


    她犟不过,学着帮忙,虽然一开始全是帮倒忙,经常摔坏碗,给人增加工作量。后来独居,少女时代那份柔软的贴心,最终回馈到自己身上,让她不至于把日子过得太糟糕。


    表姑姑说,小筷子太懂事了,不知道谁给教育的,懂事得让人心疼。


    还能是谁,温瑾说,李老师呗,李老师家教严。那时候还只是老师,不是副校长。


    谢舒毓大学毕业以后,其实两家就不怎么来往了,只是她跟谢舒毓关系好,过年过节会去串个门。


    严格说,是谢舒毓单方面往她家串。


    她们家没什么规矩,大人也不摆架子,毫不夸张说,路边一条狗经过,都想走进去叫两声,打个招呼。


    至于谢舒毓家,若非必要,温晚绝不轻易登门,尽管李蔚兰对她很好。


    温晚不缺对她好的人,而李蔚兰对她越好,对谢舒毓就显得越差。


    她一直想不明白,为什么对一个人好的方式,是从另一个人身上剥取原本就属于她的东西。


    “偏爱”这个词,在谢舒毓家,有特别的含义。


    反正温晚家不这样,谢舒毓住在她们家,从上到下,吃喝拉撒,温晚她妈每年都给置办新的,不会拿温晚的旧东西给人用,过节换季买衣服,也都是带着她们去商店一件件试。


    别客气,家里有的是钱,不要也得要,否则就是不给面子。


    高中三年,谢舒毓住在她们家,长了点肉。


    不是字面意思那种长肉,相反,那三年谢舒毓个头窜得厉害,人可瘦。


    总之,谢舒毓没以前那么胆小了,偶尔还跟家里大人开开玩笑,喜欢温晚的家,比喜欢自己家多得多。


    那以后,她们是否会有生活在一起的可能呢。温晚畅想。


    大碗里的排骨汤不知是火候没到,还是猪的问题,肉可难啃,谢舒毓一不当心,骨头飞出去,落在温晚怀里。


    温晚震惊抬头,谢舒毓大笑,“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几秒对视,温晚把肉骨头揪起扔垃圾桶,纸巾擦拭,安抚说:“没事,洗完澡衣服也得换。”


    喝了口汤,谢舒毓意味不明瞟她一眼,“不像你的作风啊。”


    “我是什么作风。”温晚好奇。


    “你还能有什么作风,对我非打即骂的。”谢舒毓说完,再次小心偷瞟。


    温晚下意识要发作,触及对方眼神中细微的一丝畏怯,心口密密麻麻的针刺感,伸手摸了摸她的头。


    谢舒毓朝后躲了下,怕人更生气,没敢躲太远。


    感觉到她的瑟缩,温晚更心疼,“我以后都会对你好,你不要害怕。”


    骨缝里积年累月的那点本能反应溜过去,谢舒毓恢复往常模样,“这猪不行,八成是老母猪,下次买菜还是得赶早。”


    “你放轻松。”温晚尽力表现出自己柔和体贴的一面,“家里就我们两个人,而且你都快三十岁了,不会有人打你的。”


    可别提,前几天才被筷子打过呢。


    小筷子被筷子打,说出去,那就是同类相残,谢舒毓不说。


    “你被打了?”温晚凑近,感觉谢舒毓反应不对。


    三十岁正是藏不住事的年纪,谢舒毓想了想说:“也不算吧,筷子飞起来,不小心戳到的。”


    筷子很轻,飞起来,戳。温晚认真端详她的脸,“没事吧?”


    谢舒毓笑着摇头,“不算事儿。”


    两家从前的关系还在,温晚不好说什么难听话。


    “你跟家里人吵架,不会是因为我吧。”她想知道。


    “跟你?”谢舒毓故作不解,“有什么关系。”


    又装傻。


    “你这人吧……”


    温晚低头,筷子挑着碗里的米饭,小口吃,“其实我一直觉着你挺聪明的,很擅长排兵布阵,想做什么事,又不具备充分理由的时候,会偷摸使些招数,让周围人推着你往前走。你可能不够勇敢,但你有办法逼迫自己,不得不朝前迈步,即便代价惨痛,必须失去些什么。”


    饭吃得好好,怎么突然开始说这些,莫名其妙的。


    有预感,待会儿又要吵架,谢舒毓搁了碗,抬头,“能不能让我把饭吃完。”


    “你喜欢我吗?”


    温晚坦然与之对视,并不需要她的回答,自顾自继续,“其实好多次,你都可以拒绝我的,不是耍耍嘴皮子那种态度散漫的拒绝,而是更为严肃,甚至严厉的拒绝。”


    没有她的纵容,她们走不到今天这一步。


    “你不常回家,但那天突然决定回去,还跟家里人吵架,被筷子打到眼睛。我知道你一向很能忍气吞声,为什么突然不忍了,你敢承认,是因为我吗?选择周一回家,是为周末搭车来见我,选择不再忍耐,是为有更充分的理由接近我。拒绝了你妈介绍的相亲对象,精心打扮,约我到西餐厅,像是有话要对我讲。其实我对你来说,是非常重要的,我没有理解错,对吧?”


    厌倦了重复,想到她明天就要离开,工作之余的时间,毫无期待,空空的房子里没有一点烟火气,对现在的生活愈发难以忍受……


    就趁着今晚,温晚把想对她说的话,全都说出来。


    “谢舒毓,你敢承认自己喜欢我吗?”


    不是朋友那种喜欢,也不是习惯成自然,是一个人对另一人,来自灵魂深处,情与欲的渴望。


    对视,不过须臾,她疏冷的眉眼,又让人望而却步。


    像是一种自我保护,温晚摇头,“但我知道,你不会回答。你可能自己都没有发现,你很会装,装作满不在乎,装作云淡风轻,装得睿智豁达,装得天真无辜。其实你心里想得比谁都多,你城府最深,你知道身边所有人的弱点,并熟练运用。当然,我不是责备你的意思,只是有点厌倦这种装傻游戏。”


    “另外……”温晚补充,“我也不是在逼迫你,非要承诺些什么。”


    空气静默。


    听她说了很多,苦笑一下,谢舒毓远离饭桌,靠坐沙发,“所以你噼里啪啦讲了一大堆,向我索取的同时,又希望我闭嘴。”


    说得多好,要人朝前走,又句句把人往外推。


    “你不觉得自己很矛盾吗?”谢舒毓反问。


    “我是在给你台阶下。”


    饭桌前调转方向,温晚直面她,“你觉得我为什么会这样,是我说了就算吗?我找你要,你就能给吗?”


    莫名的火气窜上来,温晚一把摔了筷子,“你永远一副不食人间烟火,高岭之花的样子,我在你面前天天扮丑角,还不是为了配合你,好像都是我在强迫,难道做的时候你没爽?”


    面皮辣痛,浑身僵硬,像被人扒光衣服丢在大街上,整个人无所适从。


    谢舒毓手脚发麻,立即就有了应激反应,身体里另一个自己挥舞着三叉戟跳到饭桌。


    “你在说什么,你觉得自己很了解我吗?”


    “是。”温晚有这个自信,“我就是这个世界上最了解你的人,我比你妈都了解你。”


    谢舒毓冷笑,“你以为你是谁。”


    “我是温晚。”她目光平静,没有被对方身上乍然竖起的尖刺吓倒。


    “不过就在刚刚,我改了主意,我要你现在回答,刚才我向你提出的那个问题。”


    怕她耍赖,温晚字正腔圆重复了一遍。


    “你敢承认自己喜欢我吗?”


    无法再进行对视,垂睫,谢舒毓脸转到一边,“你想多了。”


    “那你告诉我,到底哪些是我多想,哪些是事实。”温晚真心求教。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谢舒毓努力回忆,“是那个吻,你为了摆脱一直在骚扰你的上司,借生日会,在郊外的庄园强吻我,我们之间纯洁了二十多年的关系,才会在一夜之间,发生畸变。”


    时间,地点,人物,三要素齐全,逻辑清晰,条理清楚。


    “这就是你的答案?说来说去,又成我的不是了。”


    温晚感到有些无力,“你为什么总是把简单的事情复杂化,你觉得我为什么会吻你?”


    “是你在把简单的事情复杂化。”谢舒毓皱眉,却还是不看她,只盯着面前的菜碗。


    不自觉拔高声调,温晚质问:“所以你觉得呢,我们现在是什么关系。”


    “我有资格决定?”谢舒毓终于抬起头,眉间浓浓的痛苦和不解。


    “你向来说一不二,我有选择的权利吗?我都是听从你的安排,即便我百般不情愿,你耍耍脾气,撒撒娇,要么就是蛮不讲理往地上一坐,反正我总会妥协的。”


    屈辱,愤怒,温晚脸颊迅速发红,声音变得尖锐,“你这样想我?”


    “跟我怎么想没关系,我体验到的就是这样。”谢舒毓回答。


    “我在你心里是那么糟糕的一个人?”温晚双手握拳,忍了又忍,才没有掀翻这满桌丰盛的饭菜。


    情绪上头,她无法克制自己发出刺耳尖锐的爆鸣声。


    “那你可以走啊,谁求着你来了,还不是你自己犯贱,非要来找我,到头跟我说,是我强迫你,让你为难了,给你体验感不好。”


    心里有黑色的血流出,愤懑、疼痛,复杂的情感交织,谢舒毓眼眶隐隐发红,“是啊,一直都是我来找你,是我自己犯贱,你什么时候找过我?你说什么排兵布阵,可我还能通过什么方式,来判断人家到底是不是真的在乎我,需要我。”


    “所以你就用相亲来试探?”温晚腾地站起,“我现在有家不能回,是谁害的,你敢说自己没责任。”


    “我相亲是因为我妈老念叨我。”


    谢舒毓反问:“你跟人跑,家都不要,谁逼你了?”


    “是你!”温晚大声。


    一时无话,谢舒毓怔怔看着她。


    所以她才会一次又一次来找她,给她洗衣做饭,照顾她的生活起居,在她身边没有那个小君之后。


    “我不知道为什么会变成这样。”谢舒毓说。


    鼻音浓烈,眼泪打了两个转,又憋回去。


    “因为你胆小,懦弱,还特别自私。”温晚持续控诉。


    “我也不想……”谢舒毓声音很轻。


    她没有反驳。


    争执对错,早就没有意义。一直以来,她过分趋向于解决问题,反而忽略了一些情感上自己和对方的感受,可事到如今,她连解决问题的能力都失去了。


    该怎么办。


    饭菜都凉透,胸腔漫长起伏,谢舒毓吸了口气,“你还吃吗,要吃的话,我用微波炉热热。”


    “滚。”温晚眼神怨恨,综艺节目里的欢声笑语,只让她觉得虚伪、无聊。


    “那我收了。”急着找些事情做,谢舒毓起身。


    辛苦买菜,备菜切菜,端上桌没吃几口就套上保鲜膜,放去冰箱。她从厨房出来,客厅沙发温晚不见了,躲进卧室,门扉紧闭。


    这里跟她宿舍的小房间相比,太过空旷,电视节目还在继续,有点声音也好,谢舒毓开始打扫卫生。


    吸尘器很吵,此时此地,有些不合时宜,谢舒毓用脚盆接了水,蹲在地上,用毛巾擦地。


    这招是跟上门做清洁的家政阿姨学的,扫拖一体,非常高效。


    她确实愚笨,除了给人烧饭做菜,打扫卫生,不知道该怎么讨人家欢心。


    或者,其实根本不是为讨好谁,只是选择以住家保姆的形态,理直气壮留在她身边。总得有个身份啊。


    温晚一直在房间,谢舒毓默默做完手头的事,等手机电量充个差不多,起身来到卧室门前。


    手臂抬起,两指弯曲,半空停滞几秒,最终收回。


    关了电视,谢舒毓去门边换鞋,随后离开。


    来过好多次,这座城市对她而言仍是陌生的,毫无归属感,天一黑就分不清东南西北。


    小时候,她经常离家出走,但说来好笑,不知是她表现太过平静,还是别的什么原因,从来没人出门找过她。


    担心被拐,被大灰狼吃掉,天黑以后她还是会乖乖回到家,所以没人知道她离家出走过。


    双脚有自己的意识,醒过神,过了两条街,她来到小广场。


    熟悉的场景重现,跟随记忆,她寻到广场东侧外围一处僻静地方,坐在树下长椅。


    上次也是来看温晚,不过小君在,她识趣没出现,当晚就打车离开。


    幸好没遇见坏人,司机师傅送她到楼下,叮嘱她快些回家,别在外面瞎逛,那时凌晨一点。


    我是不是一个很糟糕的人啊。谢舒毓问自己。


    所以,家里人始终对她不冷不热,只要期末考试能拿出一个漂亮成绩,平时无所谓她干什么,在谁身边。


    终于,弟弟出生,他们迫不及待把她送走。


    后来有了温晚,还是处理不好两人之间的关系,全部弄得一团糟。


    胸口剧烈抽痛,想放肆大哭一场,眼眶憋得通红,又无泪。


    怎么办,该如何安抚自己,要不还是回去吧,回到她宿舍的小房间,熟悉的小窝,躲进棉被,无所谓世界颠倒,睡一觉起来,烦恼全部忘掉。


    这么多年,一点长进也没有,解决问题的方式仍是逃避。


    也该回去了,周一还得上班。


    离开小广场,路边拦了辆车,谢舒毓弯腰跟车里人商量,问他能不能送她出省。


    “啊?”对面挠头,“我马上要收班了,不是很有空……”


    谢舒毓理解,路程确实太远,所以才先提前打听清楚。


    “没关系,您忙。”她继续下一辆。


    路边站了半小时,不排除故意磨蹭,等人打电话来求和的嫌疑,也是真的不顺,谢舒毓一直没找到愿意送她回家的司机。


    打算放弃,又接二连三来了车,本来只是随口问问,谁知还真谈妥了,谢舒毓犹豫两秒,上车。


    到中环,司机扭头,再次跟她确定来回的过路费。


    “我出。”谢舒毓靠在车窗回答,头颠得很痛,不打算挪。


    决定要走,免得人家担心,还是发个消息告知比较好。


    她坐直身体,去摸兜,也是这时候,发现她浑身上下什么也没有,身份证没有,手机没有。


    温晚接到电话的时候,小区里里外外一圈都找遍了,她哭成个泪人,在物业监控室,差点要打电话报警。


    “谢谢,谢谢,人找到了,平安的,只是手机忘在家里。”


    温晚连连鞠躬道谢,离开物业办公室,一路飞奔。


    谢舒毓整个人非常颓废,发现手机没带,她能想到的唯一办法,就是回到温晚身边。


    司机师傅不愿开夜车,倒松了一口气,反过来劝她,“你一个女孩子,大晚上不安全,还是早点回家睡觉比较好。说实话,晚上开高速,我心里也有点怵。”


    来回一趟,车费小一百,谢舒毓蹲在路边抠鞋带,司机下车,一旁抽烟等。


    熟悉的身影由远至近,谢舒毓起身,“我朋友来了。”


    泪风干了,温晚气喘吁吁,见人平安,一颗悬着的心落地,站在她面前,没有责怪,也没有立即抱住她。


    “是女生啊,我还以为她是跟男朋友吵架嘞。”


    司机师傅去车里拿付款码,“其实我也不太愿意出省,到时候说不定跑空车回来,但她说她以前打过一次,又说加钱……”


    他叽里呱啦,话不少,把人那点老底全揭干净,最后总结:“搞半天手机都没带。”


    又说这年头,没了手机等于没了半条命。


    还没缓过劲儿来,温晚手发抖,付款界面,连续输错数字。


    第一次付了五块,第二次付了八毛。


    “还好你不是多打两个零。”


    中年男人大笑,“不然我可就悄悄地走了。”


    “对不起,我太紧张了。”温晚说话还带着浓浓的鼻音。


    第三次扫码,在司机提醒下,减去开始那五块八,她终于输入正确数字。


    车开走了,红色车尾灯闪烁,像一双怪物的眼,恶作剧眨动。


    夜风吹得有点冷,谢舒毓没能进卧室换衣服,只穿了件灰色短T,灯下人比纸薄。


    “抱歉,给你添麻烦了。”外面吹了半天风,她声音也有点哑,“我不是故意的,真忘了带,我放在客厅充电,想多充一会儿的。”


    “回去吧。”温晚还低着头,手机屏幕光幽幽发蓝,照亮她的脸,她哭得厉害,眼眶红肿。


    群里最新一条消息,左叶说:[不至于想不开,又要跳楼吧。]


    什么叫又。


    [找到了,没事。]


    消息发送,手机熄屏装进衣兜,两个荷包都沉甸甸的,温晚摸出左边那个,递还给她。


    谢舒毓接过,屏幕上几十个未接来电,她又说了一遍“对不起”。


    几秒的悄无声息,温晚在路灯下抬头,一张脸不知何时再次被泪水浸透。


    “那人跟我说,你以前走过一次,也是这个时间,在高速上,是什么时候,我怎么不知道。”


    “没有。”谢舒毓选择略过,“是我骗他的。”


    不理会,眼泪大颗掉,温晚哽咽出声,“所以,你以前来找过我,在我不知道的情况,你没见到我,或还是见到了,我让你失望,你才会选择离开,直到现在还是埋怨我,又一次不告而别,惩罚我。”


    怎么又在哭。


    心痛皱眉,谢舒毓牵住她手,将她点点拉向自己,“我没有不告而别,只是手机忘带。”


    “所以你想等到上了高速才告诉我吗?”温晚嘶吼出声,“等到我追也追不上的时候。”


    有路人经过,谢舒毓毫不犹疑,揽她入怀,让崩溃的情绪和眼泪得以在安全的地方释放,躲藏。


    “是我要说对不起。”


    温晚不敢想象,如果谢舒毓出事,她余生该如何度过。


    她连连摇头,声音含混,“我不该逼迫你,也不该对你说那些话,我的本意不是那样,你原谅我吧。”


    “只要你别走,别丢下我,我肯定乖了,我什么都听你的。”


    她抬起湿红的一张脸,不顾路人惊诧眼神,咬住谢舒毓有些皲裂的唇。


    湿的,热的,这个吻,如此特别,跟以往精心准备的许多个口味不同,这次是咸涩的。


    苦中带甜,满是真心,困境中的她们尝到了爱的另一种味道。


    这疼痛也令人着迷。


    第44章 来收拾我


    初夏是栀子先开,几场大雨下过,悄没声儿的,花还没见着,香气就幽幽飘来鼻端。


    不经意回眸,枝叶间雪白的几朵,左右张望,见四下无人,偷偷摘一朵带回去,屋里能香上好几天。


    她们身后就有一株。


    没急着回家,谢舒毓和温晚坐在小区绿带旁边的长椅,头顶庭院灯撒下温暖黄光,披盖在肩膀,像一床暖融融的小被子。


    夜已深,外头没几个人溜达,谢舒毓声音很轻,像浮在半空,几年前那个初夏,仍记忆犹新。


    “你走夜路,不害怕吗?”温晚靠在谢舒毓肩膀,把人的一双手紧紧裹在手心,好好裹着,裹严实喽,怕不见喽。


    谢舒毓说害怕呀,高速上车开得可快了,仪表盘太远看不清,也不知车速多少,窗外头黑乎乎一片,感觉车在飞,人也在飞,后排座攥着安全带,手心里全是汗。


    “兴许也没多快,就是走高速的正常速度,是我胆小,心慌,把当时的一切都夸大了。”


    包括情绪。


    那之后,谢舒毓好长一段时间不敢坐小车,天气好的时候,下班宁愿走回去。


    就像冬天老是被静电打,摸门把的时候,会不自觉缩一下手。


    “工作太多了,家人太烦了,晚上睡不着emo了,就说死吧,干脆死了得了,死了一了百了。身体真出点什么毛病,经历什么危险的时候,全世界的神仙,家里祖上几代先人全拉出来,求祂们保佑。”


    话至此,谢舒毓笑了下,“怕死,想活。”


    没活够。


    “那你还搭夜车。”温晚无聊捏着谢舒毓手指玩。


    她手细,长,右手握笔握久了,中指那有道小小的拐,手指头也是歪的,覆了层薄茧。


    怪不得她要买指套。


    她的手漂亮是漂亮,从小家务做得多,又画画,肉不如她的软,皮肤也不如她的嫩。


    但……


    怎么说呢,糙糙的手,摸在身上有一种别样的感觉。


    温晚形容不出来,她自觉是个浅薄的女人,非要她说,就是更痒了。


    “你知道的,人总有冲动的时候,冲动是中性词,有正面的,也有负面,生活偶尔需要冲动,带来一些预料之外的惊喜。”谢舒毓回答。


    可她今天不是冲动。


    这里不是她的家,她只是想打车回家,回到她的小窝。


    即便让她滚,领导也得提前一周,甚至提前半个月通知,等她找到新的住处。


    而不是在对方下达指令后,立刻、马上就打开门走出去。


    这些话没必要讲。


    她知道说了以后,温晚一定会非常愧疚,然后呢?她的意图不在让温晚难堪,也不需要以对方的疼痛作为养分来壮大自己。


    “所以在家门口看到傅明玮,你反应才那么大。”他送了跟小君一样的黄玫瑰。


    温晚小心抬起脸,观察谢舒毓神色,心里盘算着,到底要不要讲。


    “我不想听。”未卜先知,谢舒毓提前开口打断。


    温晚挫败,“那总不能一直这么误会着,我始终有个把柄攥你手里。”


    “对啊。”谢舒毓温和的笑笑,“你的小尾巴被我揪在手里,我拽一下,你就得回次头。”像小猫,不满哼唧两声,亮出爪子挠。


    如果你有一只小猫,可以试着轻轻捏一捏它的尾巴,别弄疼它就是,可好玩了。


    温晚想了想,说行吧,“反正你之前也去跟人相亲了,一人一根小尾巴,算公平。”


    “但我这次不是在排兵布阵。”谢舒毓心里还是有个疙瘩,“我手机真忘带了,我不是在演戏。”


    好巧,几分钟前,温晚确实想过这个问题,谢舒毓到底是不是故意让她着急,顺势给她递台阶。


    现在单拎出来讲,把疑问打破,隔阂的壁垒反而越砌越高。


    “你还在生我的气。”


    温晚顿时挫败,“我都道歉好多次了,你刚才也答应,明天再走的。”


    “我没说现在要走,也没生气。”


    谢舒毓有时真想不明白,她们怎么老是吵架,这二十多年还愣是吵不散,好几次,都不联系了,过阵子又恢复关系,见了面有说有笑的,还跟从前一样好。


    好无奈,谢舒毓声音稍显疲惫,“我就是跟你说一下,我没有在跟你玩什么孙子兵法,欲擒故纵。”


    她心里还是介意她对她的看法。


    “我知道了。”温晚声音闷闷的,“我不该那么说。”


    “没关系的。”还是不舍得,谢舒毓安抚,“我也对你说过很难听的话,这世上,没有谁的人生是真正完美无瑕,经得起显微镜细细探究,不用对自己那么严格。”


    她想表达什么呢。


    “我们在一起那么久,吵过数不清的架,但最后,我们还在是会牵手坐在路灯下,心平气和说话。”


    在小广场的时候,谢舒毓特别想哭,但就是死活哭不出来,现在她们又好了,她不想哭了,眼泪猝不及防划过面颊。


    “我就是感觉特别神奇,吵过那么多次,我们……”


    我们还是那么好,那么亲密,我难过是以为将会就此分离,我落泪,是庆幸我们又重逢。


    没有人可以拆散我们,包括我们自己。


    绵软的触感贴上脸颊,小心翼翼,吻去湿咸的泪,温晚的唇,难得像她的名字那样轻柔,满是疼惜。


    睫毛羞赧眨动,谢舒毓手按在温晚大腿,提醒,“还在外面呢。”


    “不要紧的。”温晚安抚,小舌舔过她腮帮的泪珠,又忍不住更近一步,贴在唇角,埋首在她颈窝,一下一下,亲吻她形状好看的锁骨。


    “没有人看见……”


    空气中漂浮的清冷忧伤味道,经体温发酵得黏腻、暗昧。


    她们开始接吻,夏夜独特的微凉气息,还有彼此从衣领里钻出,若有似无的一股暖香。


    唇舌勾缠,反复辗转研磨,牙齿轻咬,交汇的呼吸温度叠加,从脖颈处流过的血被烘热,走遍全身,驱散寒冷,额际微微出汗。


    听见远处传来模糊的交谈,分离时依依不舍,温晚闭上眼睛,枕在谢舒毓肩头,静静平复,握她的手,握得更紧。


    尽管低着头,温晚还是感觉到强烈的视线牢牢黏着在她们身上。


    是谁,她默默猜想,老的少的?什么性别。


    猛地抬头,温晚直望向前方,出人意料,竟是两名少女,手牵着手,紧依偎着,这么晚了,不知从哪里鬼混回来。


    “是一对吧。”


    走远些,她们小声嘀咕。


    时代真是变了,以前看到两个女生在一起,人们只会说,她们是好朋友,很好很好那种,现在都能看得出,究竟是朋友还是女朋友。


    “她们也是一对吧。”温晚等人走进楼栋,开口说。


    她想起她们的少女时代,也是这样,成日里出双入对,睡觉也不分开。


    “我们那时候,好像还没有这种意识。”温晚说。


    “怎么会没有。”


    谢舒毓提醒说:“叶子呢,她都跟人谈上了,你没意识?”


    温晚仰脸,“我那时候真不觉得,我以为她是书上学的,玩新潮,就像她学抽烟,并不是真的喜欢抽烟。”


    高中学习忙,心性不定,温晚信不过,也能说得通,那大学呢?谢舒毓问。


    温晚努力回忆,“大学,确实有一些人追我,但我都没什么感觉。”


    她只觉得烦,各种各种的人,成天往她跟前凑,给她买这买那,她根本不缺好吗,明确拒绝,还是挡不住的狂蜂浪蝶。


    男生还好,女生会撒娇,她狠不下心,任由人跟着,周末跟谢舒毓见面,身后总有小尾巴。


    “是不是因为我太受欢迎,你才会刻意疏远我?”


    疏远,谢舒毓哪儿敢。


    “看到你身边有别的人,识趣些让出位置,不想当电灯泡而已。”


    但每一次,温晚都倔强把谢舒毓介绍给她的新朋友,人一周一换,或是一月一换,开场白永远不变。


    ——“介绍你认识,这是我最好的朋友,小筷子,我们从小就认识。”


    压马路,逛公园,去学校附近新开的小馆子吃饭,左叶去外地上大学了,但她灵魂永驻,三角关系一直持续到毕业。


    温晚身上有一种奇妙的能力,她像一块磁铁,什么也不用做,光站在那里,就能吸引人主动靠近她,向她示好。


    而谢舒毓是温晚世界里,另一种更奇妙的存在,温晚身边所有人,都知道有这么一个家伙,第一好友的身份,不可撼动。


    她们相处时,温晚接起电话,第一句永远都是“我跟小筷子在一起呢”。


    这句的前提,一定是“你在干嘛”。谢舒毓脑海中模拟过很多遍。


    那些人打电话约她出去。


    下一秒,温晚挂断,两条手臂会死死抱着谢舒毓胳膊,“我不走,我就在你身边。”


    所以呢,我要感激涕零,还是宽厚表示说,“你去忙吧”。


    都说过,大学四年,这些话谢舒毓都说过。


    吵起来,温晚就走了,没吵,稀里糊涂过完一天。


    她们的关系,反而不如高中时候纯粹。


    大学毕业,谢舒毓继续读研,温晚玩了两年才开始上班,祖国大地,她几乎走遍。期间,她发在各种社交平台的旅行照片,新朋友老朋友,都没有谢舒毓。


    学习和打工之余,谢舒毓翻不经意刷到她动态,心里酸酸的。她身边不缺朋友。


    终究,那些人离开,有了各自的工作、家庭,温晚的彩旗飘飘时代结束,也回归家庭,把床底下的糟糠妻翻出来,洗洗晒晒,搂怀里随便说点什么,就哄好了。


    我是你的什么?谢舒毓在心里悄悄问。


    除开习惯和依赖,还剩下什么。我不来找你,你会去找我吗?


    或许,你并没有像你说得那么爱你,只是因为我足够听话,不用喊就自觉站到你面前,对你俯首帖耳。


    所以不必向我解释你跟小君的关系,我哪有资格跟她相提并论。


    “回去了吗?”温晚说。


    摇头,胸腔漫长起伏,压下眼底潮涨,谢舒毓想再坐会儿。


    “你是不是还在生气,因为我对你说了难听话,你不想踏进我家门。”温晚话语直白。


    摇头,谢舒毓避而不答,“你听,有蛙鸣。”


    温晚果然被吸引,侧耳倾听,脑袋动动,“好像就在前面那个水池。”


    谢舒毓牵着她去找,池子边果然发现一只,灯下翠绿色,小巧可爱。


    “这是什么蛙!”温晚兴奋,凑近观察,小蛙吓到了,缩在砖石缝里,一动不动。


    “雨蛙。”谢舒毓摘了两片树叶,把迷路的小蛙揪起,放回池塘。


    池子里的睡莲长得好快,都有花苞了。谢舒毓说:“你家生态还挺好的。”


    “这不是我家。”温晚不可能永远留在这里,“只是我租的房子。”


    谢舒毓笑笑不说什么。


    小区里逛了一圈,回到单元楼下,温晚往树丛里指,想摘花。


    左右看看,谢舒毓朝着绿带走过去,挑了朵半开的。


    “你呢?”温晚飞快踮一下脚尖,“摘两朵吧,我们一人一朵。”


    第二朵就没选了,谢舒毓对自己一向马马虎虎,摘完两朵都递过去。


    “还是大花栀子,重瓣的。”


    开心了,温晚捂嘴偷笑一下,“这样会不会不太好呀。”


    摘都摘了才说这些。谢舒毓安慰说没关系,“就当给它修枝,促新芽,再说你不是交了物业费的。”


    “有道理。”温晚美滋滋捧着花,蹦蹦跳跳回家。


    折腾半宿,晚饭也没吃几口,电梯里温晚就嚷嚷说饿,谢舒毓进门换了鞋,去热菜。


    温晚颠颠跑去帮忙,插不进手,左右转圈,像只讨食的小狗。


    “你去坐着吧。”谢舒毓嫌她碍事。


    温晚不,一把抱住她腰,“就算我什么也不干,我也要待在你身边。”


    脸上情绪淡淡的,不见个笑模样,谢舒毓站在料理台前,等微波炉转盘一圈又一圈,好像能把她们之间的关系也热一热。


    饭桌上,温晚连连献殷勤,不住给谢舒毓夹菜,说小筷子你吃这个呀,这个好吃,哇哇哇,这个也好吃,你快尝尝。


    “都是我做的菜,“我当然知道什么味道。”谢舒毓无奈,“又不是吃酒席,你别忙了。”


    而且本来就很好吃,谁敢说不好吃,杀了!


    “人家想跟你套近乎嘛。”温晚卖萌嘟嘴,“这你都看不出来。”


    谢舒毓默了片刻,“上次在家,我跟家里人吵架,就是因为我妈一直给我弟夹菜,我弟又夹给我,我们才吵起来。”


    歪着脑袋听人说完,温晚一样一样夹回去,完了还不够,米饭也扒走,一双大眼睛无辜把人瞅着,“这样总行了吧。”


    欠欠的。


    谢舒毓看看面前的空碗,又看看她,“你吃不完试试,看我怎么收拾呢。”


    “我肯定要吃饱饱呀。”她拍拍肚子,等着你来收拾我。


    脸颊微微发烫,谢舒毓不吭气。


    哄人是温晚的长项,撒娇是娘胎里带来的天赋,谢舒毓不会,也招架不住,到底是没舍得跟她置气。


    至于温晚口中的“收拾”,谢舒毓起初以为,今晚不会发生。事到如今,她对于自己在与温晚的强弱关系里,还是有些拎不清。


    她以为,只要她不愿意,温晚就不能强迫她。毕竟她是1的嘛。


    饭后收拾碗筷,温晚说下周想买个洗碗机,谢舒毓靠在门边看她收拾,身体明显僵了一瞬,“你要长住?”


    “不啊。”温晚慢吞吞擦灶台,“买那种小的,以后搬家也可以带走,等你买房就给你用,你不用买了。”


    “那你什么时候搬家。”谢舒毓紧接着问。


    温晚回头看她一眼,笑。


    谢舒毓明白了,点点头,转身走开,说“我去洗澡”。


    她没防备,以为温晚还有一会儿才能收拾完,也没往那方面想,门就没锁,中途正闭着眼睛搓头发,耳边乱七八糟一阵动静,什么东西滑溜溜贴来怀里。


    谢舒毓吓了一跳,水冲掉眼周泡沫,定睛一看,除了温晚还能是谁,她双眼黝黑明亮,满是恶作剧得逞后的窃喜。


    速度可真够快的,温晚就把自己扒光了,水淋湿皮肤,灯下白得发光,嘴角笑藏不住,说“别丢下我呀,我们一起呀”。


    谢舒毓真吓坏了,浑身都是泡沫,又不能打开门跑出去,直往墙角缩。温晚贴着她,抓着她手往心尖送,“你别着急,其实我来找你,是有正事要跟你说。”


    弯腰蜷在那,谢舒毓磕磕巴巴说什么事,温晚托着她手,捏捏自己,“好奇怪,为什么一碰就立起来了,是不是有什么毛病呀。”


    “啊?”谢舒毓懵了,真以为她有什么事,忙低头去看,皱着眉,挺严肃的。


    温晚靠在人怀里,睫毛挂了水珠,扑闪扑闪,表情充满天真,“你试试看嘛,感觉真的很奇怪耶。”


    “是正常反应吧。”谢舒毓傻乎乎的,还在那研究,“上面有很多神经元,平滑肌纤维受到外部的刺激,就会发生变化。”


    脸蛋红红,像喝醉酒,温晚歪了一下头,“小毓老师懂得真多。”


    什么小毓老师,谢舒毓疑惑。


    “你微博那些粉丝,都那么叫你,喊你小毓老师。”温晚空闲的时候一直在刷。


    还有人给她留言问她是不是直的,说看她面相,好像有点不对劲哦。


    温晚评论说直啊,可直了,从来不近女色的。


    发完那句,扔下手机,温晚站在洗手间门前脱个清洁溜溜,本来以为还得来回打两圈,没想到,谢舒毓放松警惕,又忘了反锁。


    “那尖尖这里没有问题的话,小毓老师给我诊诊,里头有没有囊肿呀,硬块呀什么的。”


    温晚挺腰往人跟前送,“最近好不舒服,小毓老师给治治嘛——”


    水扑脸,湿发紧贴着腮,谢舒毓眉头深皱,一脸倒霉相。


    她终于反应过来,问:“你干嘛。”


    “你猜。”温晚笑嘻嘻。


    水打得眼睛睁不开,泡沫冲个差不多,谢舒毓僵僵立在那,不知该如何是好。


    温晚关了水,扭身压了两泵沐浴露,涂在她手心,往身上带,“小毓老师,你行行好嘛……”


    那触感令人心惊,谢舒毓开始以为,在倒计时之前,她可以做到心无波澜。


    温晚背过身去,两手抬高,撑在瓷砖墙,腰肢塌陷的同时,某处高高拱起,最诱人的角度,任由水拍。


    她回头,“你还不来吗?”


    沉了口气,谢舒毓走近她,双手有自己的意识,而怀中人,比水更为韧性,更为柔软。


    被撑开,温晚长叹一声,仰颈,全身的重量往后倒。


    明明昨晚,还是今早,记不清,总之,谢时毓曾攥着被角指天发誓,说保证再也没有下次,她们还是好朋友,就当一切没发生。


    她明白,自己已经沦陷,一再受诱,可眼前的一切,又如何让她不被诱。


    她们吵架了,温晚在讨好她,用自己,饱满粉润的唇,水蛇般腻滑的手臂,柔软的腰,等等,给出强烈反应,全身上下都在诉说对她的迷恋。


    洗干净了,谢舒毓用毛茸茸的大浴巾把她包起来,捧起她的脸,再次被那绯色所迷,吻她唇,恨不得将她一口一口吞吃入腹。


    “我腿酸。”温晚有些萎靡,半靠着谢舒毓,“想躺着。”


    “嗯”一声,谢舒毓给她包好头发,直接把她抱起,放倒在卧室大床,再进行系统擦拭。


    温晚懒懒躺在那,看谢舒毓弯腰忙活,头发都没空去擦,发尾晃一晃,掉下颗水珠,冰冰凉溅落在皮肤,就咯咯笑。


    “讨厌,故意欺负我。”她嗓子喊得有点哑了,沙沙的,格外性感。


    “我先处理。”谢舒毓去柜子里翻干净毛巾,站在床边,把头发先包起来。


    “欸——”温晚一面哼哼说累,一面又闲不住,脚尖勾去人膝弯,猛地一收。


    没站稳,谢舒毓倒在她身上,手肘撑床,蓬松的被面大块塌陷,她们碰了下唇。


    “偷亲我。”温晚笑盈盈,眼波流转,十足魅惑。


    在忙的时候,谢舒毓不讲话,忙完还是说得少,薄薄的眼皮低垂,睫毛微微发颤,说:“没有啊。”


    “你好容易害羞。”


    温晚侧身躺,谢舒毓头发全部包起来了,明亮的灯光下,皮肤细腻通透,下颌位置,鬓角处有软嫩的绒毛,她手指一下下划拉着,又坏心去玩人家耳朵,说“好烫哦”。


    谢舒毓往后躲了下。


    温晚再次去捏,这次很用力,准确来说应该是揪。


    “不许调皮。”谢舒毓教导主任的语气。


    温晚开心大笑,一把抱住她,“我就喜欢你跟我说‘不许调皮’,超喜欢!”


    第45章 《下不为例》


    十五岁的时候,感觉三十岁好老啊,真的好老啊,完全想象不到自己那时候的样子。


    穿什么样的衣服,留什么样的发型,会不会变得很有钱,是成为时尚杂志封面上美艳动人的摩登女郎,还是受到传统刻板印象的影响,婚姻中日复一日肥胖臃肿,成天围着灶台和孩子转。


    十五岁的少女,世界纯粹,只有写不完的卷子,上不完的课和考不完的试,关于爱情,懵懵懂懂,那点旖旎的小心思藏得很深。


    二十岁,好像摸着些门道了,以为再长大些就会好,各方面都好,事业好,爱情也好,更大程度的自由在前方等待。


    稀里糊涂,到了三十岁,发现也就那样吧,抛开事业和家庭不谈,还是小时候那副臭德行,脾气暴躁,性格恶劣,动不动就情绪失控,崩溃大哭。


    开始独居,不能再甩锅给任何人,一团乱麻的生活中,更深的挫败感源于发现自己真的是个大废物。


    无可救药的大废物。


    网上说,要学会爱自己,跟自己和解,取悦自己,谨防pua,大家都听进去了,所以到处一片骂声。


    放过了自己,但没有放过别人。


    躺在房间的大床上,听外面下雨,这是个多雨的季节。


    谢舒毓其实很少去埋怨别人,情绪失控时确实会讲些难听话,可以称之为一种自我防卫,事情结束,脑海中无声复盘,更多是伤心。


    责怪自己没有处理问题的能力,把本就糟糕的一切变得更糟糕了。


    这种伤心几乎贯穿她整个人生。


    所谓完美,只存在自己眼中的别人,为什么被冷落,被欺负,被抛弃,会下意识自省,一定是我还做得不够好。


    可我还要怎么做,我给出的,已经是尽我所能的一切了。


    “我回来啦!”身后一声欢呼,随即床垫塌陷,身体弹跳几下,一双柔软的手臂环来腰肢,凉丝丝的潮气透过睡衣贴来皮肤。


    谢舒毓摸到她手,提醒:“再补下护手霜吧。”


    “你嫌弃我手糙啊。”温晚立即大声说。


    “没有啊……”谢舒毓有些无奈,“只是我一来,你就得洗碗。”


    她想说,其实她可以包揽一切,她可以表现得更为完美,反正那些事都是从小做惯的,没有哪条法律规定,家务必须平摊。


    温晚想了想,翻身爬坐起,“等我。”


    她跳下床去挤了护手霜回来,在谢舒毓身后命令说“起来”,把人的一双手抓来,捧起,乳白色膏体涂抹开,又教学说:“你拍拍巴掌,呼呼几下,很快就干掉,吸收掉。”


    她说“呼呼”的时候,连续晃荡手臂,严峻地噘着小嘴,可爱到犯规。


    谢舒毓有模有样学,盯她几秒,忽然笑倒。


    “什么呀!”温晚扑来,“你笑话我,是不是笑我蠢!”


    她拍脸的时候,谢舒毓也是这种表情看着她笑,还说怪不得你脸蛋总是粉嘟嘟的,原来是打肿了,充血。


    “你不许笑,这都是有科学依据的,如果你没有耐心一直抹一直抹,就呼呼几下,加快蒸发嘛!”温晚有理有据。


    所以啊,就是这样的温晚,才让她一次又一次,飞蛾扑火。


    谢舒毓笑着牵住她手,“是你太可爱了,让我好开心。”


    你好任性,好调皮,热衷恶作剧,脑袋里用不完的馊主意,三十岁的人了,还动不动就往地上坐,最会耍赖皮,有时简直让人恨得牙痒痒。


    偏偏,你恣意纵情的一面,毫无保留向我袒露,像森林中偶遇的一只魔法小精灵,从花丛中蹦跳着来到我面前,牵我到你树洞里的小房间,把你稀奇古怪的收藏都向我展示。


    ——“是你太可爱了。”


    如此乏味的我,死板的我,无法不被你吸引,又好容易自惭形秽,言不由衷,恶语掩饰爱意,将你推离。


    是你太可爱了。


    本是扬拳作势要打,冷不丁被夸,温晚讪讪的。


    欢喜涌来,她脸颊开出灿烂桃花,挣脱一只手,轻轻捶一下,“什么嘛,讨厌鬼。”


    谢舒毓不说话,只是抱住她,深深凝望着她,怪不得,大家都喜欢她。


    被看得有点害羞,温晚垂下眼帘,“是不是很想亲我呀。”


    “是你想被亲亲吧。”


    谢舒毓坏心捏住她嘴,捏得扁扁,欺负她,都是半开玩笑的形式,“你学鸭子叫,学得好,我就亲你。”


    温晚听话,跳下床学鸭子走路,身体左右摇晃,发出连串粗噶叫声。


    谢舒毓大笑。


    “我叫完了。”温晚蹦跶上床,闭眼,等人来亲。


    得逞,谢舒毓邪恶弯唇,“想什么呢,我怎么会亲一只鸭子。”


    “啊?你敢耍我!”温晚拳头小雨点般落下。


    谢舒毓四肢并用抱住她,“使用技能,老树盘根!”


    温晚不知联想到什么,打得更凶了。


    第二天上午,谢舒毓赶早去了菜市场,买了馄饨皮在家里和馅,又替温晚整理过冰箱,冷冻层满满登登,塞满包好的大馄饨。


    名副其实的大馄饨,不是外面卖的那种,开店三年猪只受了点皮外伤。


    她坐在客厅茶几前,看搞笑综艺,耳边是温晚接近发狂的爆笑声,外面下雨,家里开灯,四处暖融融,莫名有过年的感觉。


    似有所感,温晚“欸”一声,“要不今年,你去我家过年吧。”


    “好啊。”过年早着呢,到时还不知道什么情况,谢舒毓先答应了,哄她开心。


    温晚挺身坐起,揪颗洗好的葡萄塞进嘴里,也给谢舒毓喂了两颗,“你包那么多,我吃不完。”


    “你晚上加班回来,外卖配送费也跟着涨,做得还不一定干净,馄饨干拌加汤都好吃,肉馅手剁的,可劲道。”


    谢舒毓给她安排得妥妥的,“我在宿舍,都吃不到呢。”


    “你也做呀。”温晚随口接。


    谢舒毓摇头,“我可没那么好的兴致。”


    温晚不懂,“为什么给别人做就有兴致,给自己做就没有?”


    谢舒毓说,有空你给我做顿饭呗,温晚一口答应,说好呀,也让你尝尝我的手艺,于是谢舒毓说,你平时也试着自己做,别老吃外卖。


    温晚立即摇头,“不想。”


    “那就是了。”手指在小碗里沾点清水,抹在馄饨皮上,指尖轻巧飞舞,不见如何操作,馄饨已经搁进撒了面粉的托盘里。


    温晚领会了她的意思,见盆里肉馅还不少,让她别包了,“到时候你还不是得过来给我煮饭吃。”


    “我可能……”她声音很轻,被海浪般的欢笑声淹没。


    吃饱就犯困,午饭后温晚在沙发上打盹,谢舒毓去她房间给她收拾衣柜,夏天的裙子啦,短裤啦,包括睡衣,全部挪到顺手的地方,春冬的厚外套和毛衣挂到里面去。


    床上用品全部拆换,塞进洗衣机,房间打扫干净,她似乎要把自己留在这里的痕迹全部抹除。


    昨晚睡前,谢舒毓买好了今天的车票,下午四点,比往常提早些,想到家忙完卫生后,睡前给自己留出两三个钟头,用来放空。


    对于温晚来说,跟朋友在一起,即便是喝酒到凌晨,喝到一摊烂醉,不省人事,也是充电。


    对于谢舒毓来说,却是种莫大的消耗。


    继续几周,没有自己的时间,画画也好,发呆也好,她快被掏空了。


    整理好背包,谢舒毓轻手轻脚走到客厅,发现温晚醒了,正躺在沙发玩手机,咯咯傻笑。


    看到谢舒毓,温晚蓦地弹起,“昨天!我在你微博评论人家,说你不近女色,结果那人去翻了我相册,看到我们上大学时候的合照,现在跑来问我是不是你女朋友。”


    “你别透露太多,注意保护隐私。”谢舒毓把包放在沙发上。


    温晚哼哼倒下,“我说不是,好朋友而已。”


    默了几秒,想想气不过,“是那种会打啵,一张床上睡觉,摸遍全身,负距离的朋友而已啦,又没有人规定,朋友必须是什么样的。”


    “我要走了。”谢舒毓站在饮水机边,手攥着包带。


    “现在?”温晚坐起,飞快看了眼墙上钟表,“那么早。”


    “有稿子要画。”谢舒毓轻声说。


    “那你昨晚怎么不告诉我?”温晚立即识破,“你在撒谎,你车票是昨晚买的,即便上午接了稿,你中午之前就该告诉我。”


    谢舒毓状态始终瘟瘟的,“就是怕你生气,才不敢跟你讲。”


    “你骗我,我才会生气!”


    像只炮仗,一点就炸,温晚坐在沙发,用力摔打拳头,“你昨晚就想走了,不是吗?忘带手机而已,不然现在都在家睡大觉了,你想走,提前跟我说一声会怎么样,我还能把你关起来?”


    她看到沙发上的旅行包,火气更是压不住,“每次都这样,你经常这样,你还说自己没有逼我,你看你,把我逼成什么样了。”


    耳边,温晚质问不休,谢舒毓脑袋“嗡”一声,什么也听不见,世界颠倒,海水淹没,她感觉站立不稳,手撑在沙发靠背,对周围的一切,对自己感到深深的困惑。


    她又搞砸了一切,到底什么才是正确的,该如何表达,又如何实施,所谓经验,一定要从一次又一次的失败中提取吗?


    温晚后来又说了什么,谢舒毓没听清,只模糊捕捉到“你走吧”,三个爽脆利落的音节,再回过神,已经站到电梯间。


    这是第一次,温晚没送她。


    其实,她留够了安抚的时间,还脑补了一些分别时恋恋不舍手拉手的温馨画面,期待有离别吻。


    只是没想到,温晚反应那么大。


    在小区楼下搭地铁,车上,对这座城市还不太熟悉的缘故,谢舒毓努力集中精力,聆听站台播报,还是坐过站。


    下车,在对面等,上车后,她收到温晚消息。


    [我讨厌你。]


    因为这四个字出了会儿神,又坐过站,下车,继续去对面等。


    谢舒毓心中暗暗发誓,以后再有人在她面前拿年龄说事,说什么三十而立,她一定会狠狠反驳。


    狗屁的三十而立,连搭个地铁都搭不明白,某人兢兢业业半辈子,干到快退休,还不是个副的。


    在留出足够多时间的前提,还是踩点进了站台。


    温晚那条消息,谢舒毓在输入框删除掉一串的省略号,“哦”,还有呲牙笑表情后,输入“我喜欢你”,四字,以怀柔反击。


    [我讨厌你。]


    [我喜欢你。]


    [我恨你。]


    [我爱你。]


    表白都藏在玩笑里,面团做的心,随便打,随便捶,稀巴烂一团,自己找个地方揉把揉把,还是爱你的形状。


    怎么就长了张钢浇铁铸的小嘴,油泼火烧,处以极刑,坚决不吐露一丝心声。


    搞砸所有关系,失去身边所有人,或许也是一种天赋。青山从眼底流过,谢舒毓自嘲笑笑。


    上一次,她们一起搭车回家,经过隧道,她“略施小计”,惹温晚泪流不止,最后买了包好丽友。


    其实很难吃,早就不是小时候的味道了。


    而她们也早就不是小时候的她们。


    那句“我爱你”,孤零零躺在对话框,直到夜深人静,也无人理会。


    还是自己的小窝睡着最踏实,躺在床上,谢舒毓无聊在后台翻私信,为得到那么多人的喜爱感到受宠若惊,心上难愈的伤,像被覆了层黑褐清苦的草药泥。


    流量时代,这热情让人招架不在,她发了条微博感谢,用大堆表情传递内心,另外还给自己和杂志社打了广告。


    有人评论,说小毓老师,看看私信呀,谢舒毓点进对方头像,竟是网上很有名的一位小说作者,想给自己笔下的人物们出本插画集,已经联系了出版社,正在寻觅合适的画手。


    没心思再伤春悲秋,谢舒毓立即爬坐起。


    互换联系方式,对方询问她是否愿意,还有点小心翼翼的,谢舒毓欣喜若狂,恨不得以头抢地,想了想,保守起见,说周一上班问问领导。


    [非常喜欢小毓老师的画风,期待您的加入!]


    等不及,谢舒毓先问过学敏,心里有个底,谁成想那边直接打电话过来。


    “还没休息呢,学敏姐。”谢舒毓接起,紧张死了,像朵小蘑菇,蹲坐在床头。


    “辅导小孩写作业呢,欸我真服了,真不知道这书是她念的还是我念的。”


    学敏发愁啊,说等到了初中怎么办,数理化她一窍不通的。


    “正好到阳台上透透气。”


    怎么办呢,谢舒毓傻在那,她不太会跟人聊天,光想怎么解决问题,数理化她也比较一般呐。


    幸好,学敏只是随便跟她抱怨两句,很多话,从嘴里说出来,真没那么多特别的含义,说说而已,发泄情绪。


    学敏那意思,是悄悄的,谁也别告诉。


    “你在外面接私活,没问题,网络上帮忙宣发,也没问题,劳动合同里没有规定说不让,但你不能在办公室里说,让领导听见,懂吗?不然领导也难办,你让别的同事怎么想呢。”


    学敏说幸好你提前问我了,只要价钱合适,你自己看着办,但有句老话,叫树大招风,该低调咱还是得低调,你不说,大家都装不知道,对吧。


    谢舒毓千恩万谢,问燕燕生日是什么时候,给她买礼物。


    “不用,你愿意来找我,说明信得过我,以后有什么不明白的,尽管来问姐,姐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学敏说小孩作业还没写完呢,有事明天上班说,爽快挂了电话。


    谢舒毓捧着手机蹲在那,久久不能回神。


    怕她拒绝,其实对方已经给她报过价了,什么版税啦,分成比例啦,还有插画集的定价啦,在这个行业里,这些东西她大概了解一些,计算器大致一算,数字弹跳出来的瞬间,她吓一跳。


    对她来说,那简直是天文数字。


    学敏说干啊,肯定干,你现在出名了,人家看中你专业水平,更是看中你的热度,以后签售说不定还带你去呢,你长得好看嘛,现在网络环境对你们这种女孩子很友好的。


    听起来没少在外面接私活,相当有经验。


    才跟学敏当了几年同事,学敏像妈妈一样疼爱着她,家里做点什么小零食都给她带一份,她心里有事了,嘴不说,脸上显出来,学敏会主动来问。


    学敏刚才还说,别觉着麻烦我,如果实在过意不去,想买什么你就买吧。


    双肩微耸,谢舒毓蹲在床头,“呜呜”哭起来。


    喜欢学敏姐,想成为她那样的人,更羡慕燕燕,有个那么好的妈妈。


    工作是解忧良药,那句被晾在聊天界面的“我爱你”,似乎也没那么重要了。


    温晚在二十分钟内连续拨打了十几个电话,都提醒在通话中,她不打了,猜想谢舒毓可能把她拉黑,也不想在浏览器傻乎乎打字搜索。


    太幼稚了,十几岁小姑娘才干的事情。


    两分钟后,她输入“提醒通话中是真的通话中还是被拉黑”。


    网上说什么的都有,最好的办法是找人帮忙,再打个试试。


    家里没有备用机,叶子和阿音?不可能,会被笑死的,而且她们绝对不会帮她保密。


    妈妈和表姑姑?也不行,深更半夜,就别让大人替她们操心了。


    “行,你够拽。”温晚手机扔床上,指着骂,“有本事你这辈子都别挂电话,我就永远也打不进去!”


    二十分钟后,她洗完澡出来,没忍住,又给谢舒毓打了一个。


    手机听筒开始“嘟嘟嘟”,温晚瞬间挂断,心跳骤然加快。


    不是拉黑!那谢舒毓刚才在跟谁打电话,她是不是出轨了?身边有别的女人了?大晚上跟人聊骚?


    转念一想,不对啊,她们都没在一起,谢舒毓就算真有女人,也无法构成出轨事实。


    她们好朋友来的,再往深了说,也不过是炮友。


    有过炮友的都知道,这里面门道有多深,不干涉人家私生活是基本道德标准。


    思及此,温晚笑起来,都炮友了,还讲什么文明,谈什么道德。真幽默。


    “你有什么了不起,不接拉倒!谁也别理谁!”温晚一气之下,把谢舒毓微信拉黑。


    十分钟后,她把冰箱里上午剩的几颗葡萄吃完,抓起手机,又颠颠把人拉出来。


    不管怎么说,她们是朋友,谢舒毓一个人住,万一磕哪儿碰哪儿了,打电话发消息找不到人帮忙怎么办?尽管她什么忙也帮不上。


    所以这期间,谢舒毓有给她发过消息吗?有发现自己被拉黑吗?


    这个问题,一直持续到第二天上午,大部门会议。


    置顶的聊天框静悄悄,温晚咬着笔杆子,愁啊,愁啊,到底咋回事嘛!


    “温经理。”不知道谁喊她。


    温晚抬起头,见是傅明玮,送他个大白眼。


    午休时间,她腾出空,到底还是把电话打过去。


    “喂?”谢舒毓接起,正在人行道上走。


    学敏昨天辅导小孩功课,气着了,午饭放在冰箱里,忘了拿,谢舒毓说正好,请她外面吃。


    学敏也不客气,平时喜欢刷些探店视频,收藏夹里攒着,这时正好派上用场,两人打算去吃干锅,往公交站台去。


    温晚听见她声音,心里顿时就好受不少,闲着的那只手揣在西装口袋里,一下下怼。


    “你在干嘛呀。”


    “走路。”谢舒毓言简意赅。


    温晚“哦”一声,“走路去哪里。”


    “吃饭。”谢舒毓回答。


    温晚:“吃什么呀。”


    谢舒毓:“干锅。”


    温晚:“什么干锅呀。”


    谢舒毓:“到时候看。”


    温晚:“我还没吃饭呢。”


    谢舒毓:“那你吃。”


    温晚:“我吃什么呀。”


    谢舒毓:“我不知道。”


    沉默,是此刻的学敏。


    默了阵,怀疑对方挂断,谢舒毓飞快看了眼手机,通话还在继续,她贴回耳朵,却不打算先开口。


    实在忍无可忍,温晚丢下一句“你吃屎吧”,用力戳了下手机屏幕,挂断。


    “是小碗吧。”学敏猜到了,“小两口吵架了?”


    “什么呀——”


    谢舒毓笑着摇头,“朋友而已。”


    “朋友吵架这样?”学敏板着脸训她,“小毓,你不能觉着我年纪大,就这么糊弄我,我经历可你丰富得多,你跟那个鳖鳖侠小碗,连燕燕都知道。”


    谢舒毓再次强调,真的只是普通朋友,是她们感情太深,羁绊割舍不断,彼此有恃无恐,才太过任性妄为。


    “看起来,就比一般的朋友关系更亲密些。”


    “行行行。”学敏不跟她争,“年轻人,玩情趣,我懂。”


    “懂啥呀……”谢舒毓无力。


    本来那天晚上她们就说好的,当一切没发生,下不为例。


    第46章 荤素不忌


    怎么会变成这样,追溯无用,一切已经发生。


    那就及时打住,返躬内省。


    饭桌上,正事说得差不多,学敏满脸兴奋藏不住,又在那打听,“因为什么吵架呀,给姐说说呗,姐经验丰富,给你出谋划策,各方面的!”


    谢舒毓幽幽看她一眼,心道声对不起,慢吞吞呷了口茶,“所以现在是看破红尘了,才选择孤身一人。”


    学敏愣了下,朝她后背猛地拍了一巴掌,没省着力气,“你这死孩子!拐着弯骂我。”


    痛到面目扭曲,谢舒毓咬着牙,硬是一声不出。


    “好了好了。”学敏伸手给她呼啦呼啦,“不打听了,把你那个报价发我看看,我给你分析分析……”


    学敏姐热心善良,谢舒毓身边也没有别的人可以帮忙出谋划策,对她毫无隐瞒。


    “挺好的,给的价不错,中高档位,虽然你现在还没什么名气,但咱们杂志口碑在那摆在,她们不敢轻视你。”学敏说。


    “好。”谢舒毓当即给了那边回复,那边也痛快,说马上去出合同,到时候先发电子版给她审审。


    事情定下,谢舒毓神还没定下,心不在焉,饭都没吃几口。


    菜剩得不少,学敏要了两个打包盒,让她提回去,晚上微波炉热热,又是一餐。


    回去的路上,学敏问她,五一假期什么安排,要不要出去玩。


    谢舒毓苦笑,如果没跟温晚闹掰,整个假期,她们会是一对连体婴,没日没夜鬼混。


    “来活就干活吧,人这一生,挣钱的机会是有限的,我要好好为自己打算打算。”


    学敏捏捏她肩膀,说没事。


    没事。


    本来就没事。


    人生的容错率是很高的,这么一点点小差池,她们都是单身,没有触犯法律,道德上也不至于太丑陋,何必老揪着不放,折磨自己。


    路走岔了,有什么关系呢,继续朝前,总能拐回正道的。


    但什么是正道。


    反正不可能是听从家里安排,老老实实结婚生子。


    谢舒毓觉得,她大概是要孤老至死。


    于是很自然,联想到患病后被留在老家的奶奶。


    谢舒毓跟外公外婆见面次数拢共不超过一只手,李副校长也不是两位老人唯一的孩子,远嫁后,两边就不怎么来往了,所以“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这句话,是李家祖训来的。


    她爸这边,爷爷走得早,不了解,奶奶倒是对她很好。


    家里人都说她长得像奶奶,性子也像,不需得费力回想,老人家对她偏爱的证据,像退潮后沙滩上亮晶晶的小贝壳,记忆里泛着光,璀璨鲜明。


    进大楼前,谢舒毓想到了假期安排。


    “回老家吧,我老家房子还在,把我奶奶从养老院接出来,陪她几天,本子什么的都带过去,有空画画图。”


    “你那个得老年痴呆的奶奶?”学敏大概知道一些。


    谢舒毓点点头,“她原本跟我们在市里住过一段时间,结果有一次离家出走,愣是自己搭车跑回老家去,可把我们急坏了,都报警了。她不愿意在这儿待,家里没人照顾,就干脆在那边找个养老院。”


    那地方,谢舒毓读研期间还去当过一阵义工,为了学习更多知识,更好照顾奶奶。


    后来嘛,她一直忙工作,之前开店铺,假期也在接单,很久没回去了。


    “想我奶奶了。”


    电梯间没有别人,谢舒毓叹了口气,“人家说,性格比较沉闷,生活乏味,无聊的人,老了以后患病风险会比一般人高出许多,我觉得我跟我妈都是,很无聊。”


    所以公园里那些老头老太太,唱歌跳舞的,转圈撞树的,别嫌吵,是很健康很科学的生活方式呢,年轻时候都是快乐小狗。


    “你跟小碗一块生活,就不无聊了。”学敏说。


    又来。


    谢舒毓无言笑。


    学敏说真的真的,“我觉着这种生活方式挺好的,两个女孩子,共情共性,携手余生,多美好。”


    “可我们在一起总是吵架。”谢舒毓还是没忍住接了句。


    “谁家两口子不吵架,不吵架,说明感情还不到位,你懂什么,你会随便跑大街上拉个人吵架?”


    学敏撩了把头发,“你知道我为什么跟我前夫离婚,实话跟你说,我们俩是相亲认识的,没什么感情基础,在家他就从不跟我吵架,我这脾气你也知道,我指着他鼻子骂,他眼睛都不带眨的,那种看陌生人的眼神,你能明白吗?”


    “冷暴力。”谢舒毓说。


    “对对,就是冷暴力。”学敏说,没有爱,只是为了完成任务,后来他果然跟人跑了,上大学时候的相好,那女的本来嫁外地去,离婚回来,他们破镜重圆了。


    “这叫什么……”


    学敏琢磨了会儿,电梯到楼层,想起来,“白月光。”


    她说张信哲有首歌就叫这个名,以前她可喜欢听了,哎呦那歌,唱得多深情,简直闻者伤心,没想到现实里还真碰上了,哈哈。


    那首歌谢舒毓也知道,歌词写得蛮好,句句都是爱而不得。


    学敏说,她只想把那对狗男女拍死在墙上,抠都抠不下来。


    “那学敏姐有自己的白月光吗?”谢舒毓在后面小声问。


    “有啊,当然有,等他离婚,我们也破镜重圆。”学敏哈哈大笑。


    白月光。谢舒毓把饭盒放冰箱里,回到座位喝了口水,联想到家乡的月亮。


    那么大,那么圆,那么亮。最朴素的词汇,最直接的表达。


    以及月下的她们,牵手走在路上。风吹树摇,虫曲蛙鸣,小河水潺潺,感觉人生无限,生命可爱。


    掰着手指头算算日子,快了。


    忙完下午的工作,等打卡时间,谢舒毓收到左叶消息,说路过,想跟她在附近走走。


    恋爱中的朋友,从来无事不登三宝殿,突然诈尸,谢舒毓猜想,应该是遇着事了。


    反正不是女人就是钱,以她们的关系,钱嘛可以借,女人没有。


    谢舒毓下楼,看见人蹲在路边花坛等,手里点根烟。


    “有情况啊这是。”她走到人跟前,“坏习惯又捡起来了。”


    左叶站起来,跺跺脚,抖抖裤腿,看谢舒毓手里提两个打包盒,摇头,“我不用,我不想吃饭,不饿。”


    “谁说是给你的,自作多情,这是我的饭,中午剩的。”


    谢舒毓手臂晃晃,指了个方向,“走吧,我知道那边有个公园。”


    那么多年的关系了,无需多余的客气寒暄,左叶直接说事,说跟许徽音吵架了,在冷战。


    心道声好巧,谢舒毓笑着,“因为她不让你喝饮料吗?”


    “你别说,你还真别说。”


    左叶把烟掐了,扔去垃圾桶,谢舒毓站在原地等。


    远远的,左叶一面往回走,一面说:“是这个事,但也不完全是,反正鸡毛蒜皮的加起来,她说她忍不了了,我也忍不了了。”


    两个人同居的,左叶出柜以后,跟家里就不来往了,还跟她爸写了个什么,断绝父女关系的协议书。


    谢舒毓当时给她找律师咨询过,协议书并不具备法律效应,以后该赡养还是得赡养,于是她爸指天发誓,要她一分钱赡养费,出门被车撞死。


    她们境遇相似,左叶家里也有个弟弟,他爸把她撵出家门的时候,说女儿不要了,就当小时候被人贩子拐了,狗叼去了。


    不过幸好,左叶家里不缺钱,老两个都有退休金,将来钱方面不至于扯皮。


    她跟她弟也说好,老两个遗产她半毛不要,葬礼的时候通知她一声就行。


    “那你现在怎么办,住哪里。”谢舒毓关心。


    “她回家了。”左叶说。


    许徽音是本地人,家人开明,对她的性取向,起先确实诧异,后来也坦然接受了。她跟家人关系很好。


    “那还行,只要别露宿街头。”


    谢舒毓抿唇想了想,“如果你不想待在那,跟我走吧,床够睡两个人,宿舍也没有别的人在。”


    “这可是你说的。”左叶呲牙笑,好像就等她这句,“我是真不想一个人待着。”


    “你心里想什么,我还不知道。”谢舒毓扬了扬手里的饭盒,“正好,有中午剩的菜,你不嫌弃我们一起吃,没糟蹋,挺干净的,跟我们办公室的姐姐一起吃的,都是讲究人。”


    “有什么好嫌弃。”


    左叶是大一那年出柜的,家里断了她经济,为了逼迫她回头,连学费也不给。


    她本来要办贷款,温晚听说,直接给她转了过去。


    那天她们打了视频电话,见雌鹰落泪,天地同悲。


    温晚霸气,胳膊一摔,“钱的事你不用担心,我供得起,好好念书,以后出来上班还我,没有利息。”


    那几年,左叶很苦,一个人在外地上大学,家回不了,朋友也见不着,所有的空余时间都用来打工。


    幸好,已经过去了,温晚的钱早就还清,她去年还计划要买房。


    她们几个,就谢舒毓考研了,温晚不喜欢念书,财经本来就不是她的兴趣,只是家里需要。


    左叶呢,自然不用多说。


    谢舒毓有时候真觉着自己挺幸运的,身边有从小玩到大的朋友,空闲可以见面,聊聊心事,兴趣也发展成了职业,大家都在抱怨工作,咒骂老板,她心中仍有热爱。


    两个人并肩在路上走,是真正的、纯粹的朋友关系,没牵手,也没有对视傻笑,说到晚上要在一起睡,只是期待畅聊,心跳正常,毫无旖念。


    “对了。”左叶突然想到什么,扭头问:“你跟小碗最近是不是又死灰复燃了。”


    “什么呀。”谢舒毓不自在摸摸鼻子,还想装傻,左叶打断,“你骗骗自己得了,你还能骗得了我,我早看出来了,懒得揭穿你们而已。”


    表姑姑看出来了,学敏和燕燕看出来了,左叶也看出来了。


    就她们自己看不出来。


    还是揣着明白装糊涂,不想承认。


    “有你这样一个惨烈的前车之鉴,想想以后要走的路,觉得好累,又担心闹掰,连朋友都没得做。”


    谢舒毓最怕,是后者,才起个头,就心痛到不能自已。


    多云天气,落日被浓云遮盖,或许曾尝试着努力挣脱,无果,天际呐喊,忧伤的一片昏黄。


    叹气,左叶又在叹气,从见面到现在,没个停。


    她说:“要换作从前,我肯定骂你,嫌你磨磨蹭蹭,犹犹豫豫,但现在我好像能理解一些了,随着年龄的增长,我们越来越害怕失去。”


    她说上周老头住院了,家里给她打电话,让她回去,看着老头戴着氧气罩,一张脸皱巴巴,苦哈哈,心里还是难受。


    谢舒毓明白了,“所以你跟阿音吵架,归根结底是因为这个。”


    左叶摇头,“不止。”


    在许徽音看来,这是个跟家人和解的绝好机会,按照她自己的经验来说,是可行的。


    没提前打招呼,她带了鲜花和水果前去看望,结果可想而知。


    “你也知道,我爸这人多固执,才从重症监护室出来,闹腾一通,又气得不行。”


    左叶苦恼敲敲额头,“我爸上了呼吸机,我妈一直在哭,我让她先走,结果等我回到家里……”


    她苦笑,“人走屋空。”


    后来打电话大吵一架,都骂得挺难听。


    谢舒毓完全可以想象当时现场有多热闹。


    “这几天愁死我了。”左叶想去摸烟,看了眼谢舒毓,还是忍住。


    谢舒毓:“那现在怎么办。”


    左叶:“不知道。”


    谢舒毓:“难搞。”


    左叶:“难搞。”


    “说点开心的!”谢舒毓讲了要跟人家合伙出书的事。


    “那你岂不是很快就可以买房了!”


    左叶也替她高兴,“行,就当是拿我运气换的,我松快了。”


    “关你屁事。”谢舒毓推她一把,“明明是我自己优秀。”


    公园里逛了大半圈,都饿了,谢舒毓带左叶绕路回住处,楼下便利店给她买牙刷和毛巾,还称了点水果。


    谢舒毓在厨房用微波炉叮饭,左叶去阳台抽烟,谢舒毓赶紧把晾的衣服取了。


    左叶上高中时候学人抽烟,买的都是那种最便宜的粗烟,味道大得很,后来隔三岔五的,还真抽出烟瘾来。


    “嫌弃我。”她把烟藏在身后。


    谢舒毓抱着衣服闻了闻,确定没染上味道,回房间收进柜子里,压了两下香水,她出来交待,“洗完澡换了衣服进房间就不许抽了。”


    “好的。”左叶坐在阳台上的塑料凳。


    默默忍受着,谢舒毓倚在玻璃门边看了半分钟,“你知道吗,你身上有味儿了,包括你说话的时候,嘴里。”


    “什么?”左叶欠身把烟灰掸在洗衣机下水口那。


    “男人味儿。”谢舒毓说。


    惊讶瞠目,左叶站起来,“你骂这么脏!”


    谢舒毓问她复吸多久了,左叶说许徽音走了两天。


    “那你也太不自律了,老婆不在身边就可以胡搞乱搞吗?”谢舒毓伸手去摸她兜,“拿来,不许抽了。”


    摸到烟盒,她定睛一看,“你行啊,抽软中!”


    “扔了是不是怪可惜的,我就是故意买好烟,能少抽就少抽。”


    左叶坏笑,瞄她一眼,“你要不要试试,还有四根,我们一人两根,把它抽完,我保证以后再也不抽。”


    谢舒毓想了想,抬头,“你说真的?”


    左叶指天发誓。


    谢舒毓直接拿打火机把烟点了。


    电视机里的小白花女主,第一次抽烟都会被呛到咳嗽,谢舒毓试了试,其实根本不会,她屏住呼吸,烟吸到嘴里马上就吐出来。


    “辛辣,还很臭,跟白酒一样难喝,不懂你们到底在迷恋什么。”


    谢舒毓每次都吸一大口,吐出去,单纯完成任务。


    “啤酒还行。”左叶说。


    “也难喝,那种甜甜的果酒差不多,米酒我可以。”


    这些东西,年少轻狂,谢舒毓也尝试过,但实在品不出什么滋味。


    阳台没开灯,天暗了,一点猩红明明灭灭,左叶眯眼叼着烟,拿手机给谢舒毓拍了张照片。


    她蹲在那,一手闲散搭在膝头,一手夹着烟,隔着阳台的半扇玻璃围栏往外看,侧脸清隽,像角落里忧郁的一盏路灯,坏掉的路灯。


    谢舒毓抽第二根的时候,竟然学会从鼻孔出烟,左叶赶紧走过去制止,“我可不能把你带坏了。”


    手臂抬起,谢舒毓躲开,“我有分寸,让我抽完。”


    她说她好像有点明白了,为什么会有人喜欢抽烟。


    “烟难闻是真的,但人就是喜欢遭罪,喜欢沉浸在痛苦中,以折磨自己为乐,以为可以博取到周围人的关注,其实根本没人在乎,最后全部变成自艾自怜。”


    最后一口,晚风把青烟都吹散,谢舒毓回过头,暮色中,双眼晶亮,泛起水润的泪光,“你答应我的,以后不许再抽。”


    “舍己救人啊你这是。”


    左叶拍拍她后背,“说不抽就不抽,你还信不过我。”


    饭后,两人早早就洗完澡爬上床躺着,组队打了两局游戏,放下手机,开始聊天。


    说来说去,都是生活中的那些糟心事,是诉苦,也是在寻找解决的办法。


    左叶罕见落泪,说我该怎么办呢,往常那么高大,健硕的一个人,因为生病,瘦成把骨头架子躺在病床上,你再是狠心,也无法置之不理。


    谢舒毓大概知道那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严肃,刻板,家里说一不二。


    跟她们家不一样,左叶她爸最是强调公平,对待左叶和她弟同样严格,只是左叶越是打压,越是叛逆,她弟被打怕了,还算老实。


    总之,在左叶宣布出柜之前,父女关系相对融洽。


    “我有句话,特别难听,你想听吗?”谢舒毓给她递了纸巾。


    用力擤了下鼻涕,左叶含糊着:“你说过的难听话还少?别磨叽。”


    抿唇,谢舒毓微微皱着眉,脑海中组织语言,琢磨着怎么让话更委婉些。


    等了半天,没听见声儿,左叶胳膊肘撞撞她,“说呀你!要急死我。”


    “就是说……”


    谢舒毓破罐破摔了,“你爸这个身体,估计也坚持不了多久,你妈这人,其实挺好说话。”


    她手掩唇,声音压得很低,“等你爸走了,你还是能回家的。”


    “我知道啊!”左叶泪眼朦胧抬起头,“他死了我们就清净了嘛,你以为我没想过,我没跟她说过吗?这么多年该经历的都经历了,但我们想要的,是得到认可,是一家人坐在一起,热热闹闹的吃顿饭,不然你觉得她为什么会带着花和水果去医院。”


    左叶说,她很好,我也没错,我们为什么就是不能呢?


    为什么,谢舒毓无法回答。


    她不了解她们的困境,不能妄加评判。


    “但我不能没有她。”


    长舒一口气,纸巾擦干眼泪,左叶不需要人哄,自己好了,事情也想通了,“明天下午,我去找她,把她接回家。”


    不愧是左叶。


    谢舒毓羡慕她的果决和行动力。


    “你跟小碗呢,到什么程度了。”


    左叶探身把鼻涕纸扔垃圾桶,“连续好几个星期,我逮住你们在一起鬼混,到底什么时候能讲清楚。”


    谢舒毓又恢复往常那副半死不活的样子,“我不知道。”


    “你就说睡了没。”左叶抱胸靠在床头,直接问。


    抓抓脸蛋,谢舒毓含糊“嗯”了一声,左叶又问睡了几次。


    “没数过。”谢舒毓手指按在眉心,顺着鼻梁骨,来来回回。


    心虚,小动作没完没了。


    虽早有所料,左叶还是气够呛,“瞒着我们睡了那么多次,还装纯情好朋友,真不要脸,你们真不要脸!”


    她说为了公平起见,去接许徽音的时候,一定要把这事说给她听,到时候,两人凑一块把碗筷组合那么一通蛐蛐,感情还不嘎嘎升温。


    免得被拷问更多,谢舒毓下床说“我去给你切点水果吧”,也不等人答应,转身就走。


    左叶靠在那玩手机,听见床头有震动,探身一看,谢舒毓电话响,备注简单明了,却十分肉麻——碗格格。


    好家伙,大清都亡了多少年了。


    左叶没接,也没喊人来接,过了半分钟,手机安静下来。


    她飞快爬坐起,手机对准床头,咔咔拍了几张照片,然后迅速躺好,开始编辑朋友圈。


    “今天跟我二老婆一起睡,呜呜乖宝宝学坏了[敲打][敲打]。”


    两张照片,一张是谢舒毓的床,台灯幽暗,气氛暧昧,一张是她蹲在阳台抽烟的照片,清清冷冷,悒悒不欢。


    “二老婆?”温晚一个鲤鱼打挺,“二老婆!什么二老婆!”


    这人吃窝边草还吃上瘾了?荤素不忌啊!


    第47章 “你等着,我就来!”


    左叶来找,谢舒毓挺高兴的,一高兴就忍不住讨好,给人从上到下安排得妥妥当当,陪聊陪玩陪吃,晚上还陪着睡。


    在谢舒毓身边的人,都能够感觉到她的细致体贴。


    被伺候着,开始还不适应,小拘谨,日久天长,习惯成自然,她的牺牲似乎就成了理所当然。


    可一旦产生距离,手机里话说不上几句,强烈的落差感会把人摧毁。


    奉献和索取的关系,乍一看,前者受尽委屈,然而后者温水煮青蛙,在适应被给予的巨大舒适感猛烈抽离后,很难不歇斯底里。


    醋意,强烈的不安感,像海啸,掀起百尺高的巨浪,兜头而来,温晚有半分钟的失神,大脑一片空白。


    尽管她知道左叶有女朋友,而且她们感情很好,跟谢舒毓是再正常不过的交往尺度,就算睡在一张床上也不可能发生什么。


    可就是不高兴!


    她还在为她们的关系发愁,不知是进是退,为分别那天的失言愧疚,为如何挽回而伤神……


    谢舒毓怎么就、怎么就跟别的朋友有说有笑了呢。


    还学坏抽烟。


    这是在干什么,为什么抽烟,是被她气着了?


    心如芒刺,五内俱焚。


    急需要做点什么,缓解焦虑情绪,可她刚才打电话谢舒毓就没接,人家肯定讨厌她了。


    此前种种被无限放大,谢舒毓半夜离开家,打车想走,第二天一大早就去菜市场剁馅买皮,塞得冰箱满满,车票时间提前不告诉她……


    对了,临走前还给她收拾了衣柜。


    温晚后知后觉,谢舒毓可能很长一段时间都不想见她了。


    为什么啊,我要怎么办。


    所以在接到谢舒毓电话时,她没有控制好自己的情绪。


    “你不是已经有左叶了,还给我打电话干什么,你们在一起玩呗,玩开心,不用管我。”


    “我自己也可以很好,我会缺朋友吗?你觉得我什么时候缺过朋友,那些人只是我不想跟她们玩,否则我一个电话,客厅都塞爆!”


    “少自作多情,睡了你又怎么样,寂寞而已,别太把自己当回事。”


    “我告诉你,我一点也不喜欢你!你别痴心妄想了!”


    死一般的寂静。


    温晚跳起来,“你说话呀!说话呀!装什么哑巴!”


    悄无声息。


    她手机举到面前一看,锁屏界面,电话早就挂断。


    飓风海啸,火山喷发,大地震颤,小行星撞地球,温晚宕机。


    谢舒毓单手叉腰站在阳台,低头看了眼手机,返回房间,坐在床头弯腰把掉地的充电线捡起来。


    左叶坐在书桌边,边吃苹果边无聊刷短视频,回头看一眼,手臂交叠搭在椅背,“给小碗打电话呢?这么快哄好了。”


    “没。”谢舒毓把手机放在床头柜,眼睛还盯着,“那边刚接起,我手机就没电关机了。”


    她今天上班忘带充电器,回来忙着招呼左叶,也没注意电量。


    “那她不得急死。”左叶想起那条朋友圈,歪着脑袋想,不晓得她家阿音现在是什么感受。


    好吧,其实阿音还好,左叶更想知道温晚什么感受,电话刚接通就挂断,回拨发现关机,嘿嘿,那边还不得疯!


    温晚确实疯了。


    真正的疯癫是悄无声息的,她瘫倒在床,状如死狗,后悔情绪激动时的口不择言,不知那些话谢舒毓听见多少,还是一字不落全都听见,然后忍无可忍挂断。


    异地恋一点也不好玩,猜来猜去,吵架都吵不痛快。


    更可笑,她们还不是恋人。


    左叶没猜错,温晚想道歉来着,回拨,然后发现对面关机。


    完了,天塌了,这次是真的被拉黑。


    温晚开始哭,张嘴就是嚎啕大哭,却愣是挤不出一滴眼泪。


    “怎么办啊,怎么办,我真该死啊啊啊,要死了要死了要死了!啊啊,不活啦,我不活啦,妈妈,爸爸,表姑姑,外公,我对不起你们——”


    正颠锅,手机响,温晚停止嚎叫,翻身爬起,谢舒毓给她回电了。


    没拉黑?还是想想气不过,打电话来骂。


    她攥着手机,内心惊疑不定,犹豫半天,手刚伸出去,对面挂了。


    “啊?”温晚又是咯噔一下。


    没想到,谢舒毓锲而不舍,第二个电话打来。


    脚一跺心一横,要杀要剐,随便吧。温晚接起,不敢把手机贴去耳朵,按了免提。


    “喂,小碗,对不起,刚才我手机没电,自动关机了,刚充上。”


    谢舒毓哪知道,人家在几百公里外把她骂得狗血喷头,她喷嚏都没打一个,内心非常抱歉,温声细语,讲明缘由。


    “那、那……”


    温晚傻了,抓抓后脑勺,“那我刚才说的话,你是一句没听见?”


    谢舒毓“嗯”一声,“你有事跟我说吗?你现在说吧,我充上电了。”


    “我——”温晚哪儿还敢啊,她“嘿嘿”笑两声,秒变夹子音,“我没事呀,就关心关心你,问你吃饭没。”


    谢舒毓本来心里是有点小疙瘩的,听人这么一说,顿时心软软。


    “你不生我的气啦。”她嗓音更为低柔,“对不起嘛,我不应该跟你撒谎的,也应该再多陪陪你的,但我有件事必须要告诉你,我要发财啦……”


    不好把左叶赶出房间,谢舒毓拿了充电器去客厅打的这通电话,她们之间没有第三个人,可以尽情肉麻。


    温晚坐在床边,听谢舒毓慢条斯理说着自己的事,眼睛睁得大大,脚趾却在拖鞋里缩紧。


    “那太好了,等到她们给你发合同,你一定要发给我,我发给我妈,让她找法务好好给你审审,可不能被骗了。”


    眉眼荡漾出喜悦的涟漪,甜蜜酒窝绽开,谢舒毓心中满是感怀。


    看,好好说话其实也没有那么难嘛。


    “昨天晚上,我回来一直忙着跟学敏姐咨询那事,白天工作忙,下班时候叶子又来找我……”


    咬唇,谢舒毓声音微微发颤,“你都没有生我的气,还主动给我打电话,谢谢你对我的包容。”


    说着说着,眼眶泪花花闪。


    腿麻了,温晚躺到床上去,心虚抓抓脸蛋,攥着被角,“没关系的呀,也没什么好感动的啦,我们是好朋友嘛。”


    “谢谢你,小碗。”谢舒毓真诚道。


    “不用谢。”温晚难得乖巧。想了想,补充,“是我要谢谢你。”


    还要谢谢你的手机。


    “那叶子去找你,为什么啊?”温晚很介意这个,一定要弄清楚,她占有欲过分强烈,即便是她们的共同好友。


    幸好谢舒毓本来就不怎么爱交朋友,不然她早就被醋淹死了。


    “叶子最近心情不好,我还劝她戒烟来着,她抽烟都把自己抽臭了……”


    反正门关着,里头人听不见,谢舒毓尽情说人坏话。


    温晚最后总结:“其实她俩也不容易,这么多年,磕磕绊绊。”


    没有家人的支持,现实也毫无保障,全凭一腔爱意。


    这条路,太难走了。


    温晚释然,“小筷子,我不应该那样对你的,虽然之前类似的话,我已经讲过很多遍,但我还是要说,我应该多给你一点时间。”


    她说:“我们认识那么多年,吵吵闹闹,看起来床头打架床位和的,但我始终没有过多了解你的内心,还动不动就对你大吼大叫。我反思了下,真的挺过分的,你可以答应我,不要再生我的气,也不要再对我撒谎,好吗?”


    心里软得一塌糊涂,谢舒毓发出无意识的一声“呜”,“我答应你,以后再也不对你撒谎,心里有什么事,保证不藏着掖着,都跟你说。”


    “但……”她话锋一转,“你不要太过内疚,我也对你说过些很恶毒的话,做过些很过分的事,伤你的心,其实我们扯平了对吧。学敏姐跟我说,两个人在一起吵吵闹闹是常态,只要没有停止表达,停止沟通,我觉得她说得很有道理,人跟人之间,本来就是有不同相处方式,至少我跟别人不会这样。”


    温晚有点心虚。你骂得再狠,能有我刚才狠?万幸啊,真是万幸。


    “其实三十而立这个词,还是有点根据的。”


    温晚说,至少她从前不会把问题想得那么深,也很少站在别人角度思考。


    “我长大了。”她由衷感慨。


    “没关系呀。”谢舒毓都数不请今晚说了多少句没关系。


    “就像我写给你的生日祝福,我们无需被年龄拘束,无需过分勉强自己,即使成长得慢一些,那又怎么样呢。”


    “小筷子,你好好。”温晚落泪,再次向她致歉。


    刚才实在是骂得太难听了!


    “你也很好,我也要谢谢你!小碗。”谢舒毓扯开充电线,走到阳台上,“你的城市天气怎么样,夏天真的要来了,风暖暖的……”


    这通电话打了很久,快一个半小时,面对面,无法宣之于口的歉意,温情,爱与释然,通过电磁波传递。


    手机听筒贴在耳朵,那么近又那么远。


    有时,感觉成长不过一瞬间,有时,却需要花费大量时间往下挖掘,剔除腐坏的根系,忍痛斩断,洗净污泥,再扎根新的土壤,等待一场绵柔的春雨,干枯的枝桠重新焕发活力,风中抖擞新叶。


    挂断电话,谢舒毓回房,左叶已经睡着了。


    她睡眠一向很好,沾枕头就着,夜里也不容易醒,依靠这种强大的自我修复力,度过最糟糕的那几年。这真是一种天赋。


    相反,谢舒毓入睡十分困难,易醒,跟人同床异枕,担心冒犯,手脚也施展不开,贴在床边,躺得板板正正,很难受。


    她闭着眼睛,心里还在回味跟温晚那通电话。


    或许,是因为她们认识太久,彼此才有恃无恐,常常恶语伤人。


    幸而老天眷顾。


    大脑活跃,谢舒毓乱七八糟想了很多,直到凌晨两点才沉沉睡去。


    跟温晚分开的第一天,毫不意外,又梦见她了,但这次终于不是春梦。


    梦里是小时候,她们第一次见面,也是她的第一次离家出走。


    应该是数学考试没考好,妈妈说了她几句,她饭碗一撂,从板凳上滑下来,脚底“咚”一声踩实了,打开家门直接跑出去。


    跑出十来步,躲在邻居家门口放的几个大花盆后面偷看,楼栋口没人出来追。


    奶奶没跟她们住一起,奶奶在她就不会跑出来了,奶奶会帮她说话的。


    想去找奶奶,跑到小区门口,犹豫了,怕路上被人贩子拐。她从小就心思重。


    梦里清醒着,知道是做梦,事情过去那么多年,心还是揪着揪着疼。原来她从小就不受重视。


    于是坐在小区大铁门前的老樟树下哭。


    也是那时候,温晚出现,走过来给了她一颗糖,咬了口她的脸,皱眉盯她半晌,说你有完没完呐,你再哭,我也哭了。


    这人相当干脆,说哭就哭,哭声又亮又脆,眼泪大颗大颗往下掉,路人经过,还以为她欺负了她。


    说到欺负,梦境飞速变化,世界崩塌后重组,来到谢舒毓大学毕业那年。


    暑假的某天,记不清是因为什么,总之她那天在家。


    谢舒屹同小区一个很好的玩伴,因为父母工作原因,要跟随一起离开,他们楼下道别后,谢舒屹回到家里,坐在沙发上哭。


    她询问过原因,安慰了几分钟,不见效果,嫌吵就躲进房间。


    没多久,李蔚兰外出归来,见到沙发上的小男子汉,不分青红皂白,推开房门,抬手就给了她一巴掌。


    中年女人高声质问:“你惹他做什么!他还那么小!”


    她当时躲了下,那巴掌没打到脸,落在耳边,当时就听不见了。


    无声的世界里,女人唾沫横飞,像她书柜顶层克苏鲁图册里其中的某只。


    邪恶阴森,恐怖狰狞。


    梦里,那张喋喋不休的嘴,长出两排尖利的牙齿,巨口大张,黏液滴答,要将她吞吃入腹。


    恰在此时,有人一脚踹开房门。


    谢舒毓抬起头,看见手持圣剑,踏光而来的魔仙战士,五颜六色的头发,七彩斑斓的裙子,大声念出咒语“阿瓦达啃大瓜”,随后长剑竖劈,一阵白光闪过,邪恶巨兽消失无影。


    “小筷子!我来救你了!”温晚朝她扑来。


    睁眼,感觉到遮光帘外的天,一派晴朗。谢舒毓扭头,枕边空空。


    “醒了。”声音从床尾传来,左叶走近,已经洗漱后穿戴整齐,“我下楼去给你买了早餐,在外面桌上,你起床记得吃,我得去上班了。”


    “你都出去一趟回来了?”谢舒毓诧异,“那你怎么进来的。”


    “我给你搬过家,你忘了,门锁密码我一直知道。”左叶说。


    “对哦。”揉揉眼睛,谢舒毓坐起。


    左叶摆摆手,“不跟你多说了,我得去上班了,路上肯定堵车。”


    缓了几分钟,谢舒毓起床洗漱。


    梦见两件小时候的糟心事,幸而,梦境结尾,她获救,救她的人是温晚。


    “不愧是我!那必须得是我呀!”温晚含着牙刷,对镜自言自语。


    说起来,很久不做春梦了呢,她歪头笑一下,吃饱,当然就不馋了。


    那通电话结束,她们关系有所缓和,心里悬的那块大石头踏实落了地,接下来几天,安心投身工作,各有各忙,没怎么联络,也没怎么多想。


    假期前一天晚上,工作到十点,温晚在离开公司前,给谢舒毓打了电话。


    喜欢待在入夜后的办公室,屋里亮一盏小灯,外面大厅黑黑的,每一次不经意抬头,落地玻璃里看到自己的样子,心中不由感慨——啊,姐真美。


    当初走的时候,说想证明自己,并不是一句空话,真的干出成绩了,心里几分小得意,预感到快要离开,还有点舍不得。


    尽管这栋写字楼里,她树敌不少。


    公司次子,销售部经理田老狗,两个经常在背地说她坏话、造她黄谣的女下属,还有楼下咖啡店里一个面相超级讨人厌的男服务生……


    这些蠢货、丑八怪,社会的毒瘤,曾经结结实实气到过她,但也算给她乏味的生活增添了一丝乐趣。


    谢舒毓几次试探,问她还要在这里待多久,她没有正面回应过。


    身处近百米高空,对脚下的这座城市,温晚感情复杂。


    电话接通,思绪中断,温晚起身走到落地窗边,“睡了吗?”


    “还没,在画图。”谢舒毓如实回答。


    “你……”温晚知道,谢舒毓不会来找她了,要来今晚下班就买车票过来了。


    但还是多嘴问一句,“真的不来了吗?”


    “我假期有别的安排。”谢舒毓回答。


    说好不撒谎,也不隐瞒,谢舒毓想问,你要不要来找我呢?我带你玩。


    话来不及出口,对面打断。


    “没关系,我只是怕你突然想来找我,白跑一趟,提前告诉你,我明天要跟同事去露营……”温晚越说声音越小。


    狗屁同事,谁吃饱撑的,放长假还跟同事出去玩。


    谢舒毓信了。


    “也好,换换心情,希望你能玩得开心。”她故作轻松。


    电话挂断,心中难免怅然。


    工作日的缝隙,争分夺秒,迫不及待,现在眼前大把的时间,反而没那么理直气壮了。


    这段时间,她们总在吵架,虽然那天已经讲明,但就目前状况分析,说是回光返照也不为过。


    她是不是厌烦我了,话都不愿意听我讲完。


    谢舒毓没心思画图,开始收拾行李。


    翌日,早七点,她背起书包出门,楼下搭地铁。


    市中心有直达县城的大巴,两个多小时车程,从家门口过,招呼一声就能下,上坡走几步就到。


    上次跟家里吵架,离开后没再联系过,假期前两天,李蔚兰给她打电话,问她要不要一起去海边玩。


    “现在还能买到票吗?”谢舒毓问。


    当然买不到,长假起码提前半个月买票,都未必能买到,更别说是热门的海滨城市。


    对面果然卡壳,谢舒毓冷笑,“就算买得到,我也不会去的。”


    她话说得很难听,“别在这儿装模作样了。”


    随后告知,她长假期间,会把奶奶接回家,好好尽尽孝。


    “尽孝”两个字,咬得很重。


    她有老家房子的钥匙,不需要回去拿,想到这点,谢舒毓又一次感谢自己的先见之明。


    出发前,她发了条朋友圈,照片拍摄时间是大学,在养老院当义工那段日子。


    那次挺多人的,分别时拍了大合照,这些年,手机换了好几个,照片还留着。


    朋友圈文案内容:[又要见面啦!]


    说一点歪心思也没有,假的,只是不敢往深了想,怕希望落空。


    谁知道温晚去哪里露营,说不定是养老院旁边那片树林……


    大巴车前半段走的高速,后半段不知怎么回事,拐到乡道,路边停下载人。


    反正最终目的地是家就好,细枝末节懒得计较,她眉眼舒朗,心情很好,乡道上风景大不同,山里的夏来得更早,竹林飒飒,大片的鸢尾开在山坡上,还有只可远观不可亵玩的石楠,如沐雪,那圣洁的白,常常使人眼前一亮。


    车在路边停,周围熟悉的一切映入眼帘,奇妙的时光穿梭感。


    谢舒毓到家,很多年不用钥匙,有点不习惯,锁眼怼了半天才怼进去。


    她计划是先叫个保洁,把家里好好打扫一下,趁着空档去把奶奶接回来。


    门开的瞬间,闻见地板清洁剂的芳香,她顺手在旁边电视柜上摸了把,一尘不染。


    “小筷子回来啦?”对门有了动静。


    谢舒毓走出去跟人打招呼,“王奶奶。”


    王奶奶姑娘做家政的,李蔚兰把钥匙给她,就是为了方便回来时提前叫人打扫卫生。


    “你妈昨天中午给我打电话,说你要回来,我就让小南进去打扫了。”


    王奶奶笑着来牵她手,“好几年不见,真是长大不少,毕业了没呀?”


    “早都毕业了。”谢舒毓脸上都不知道该摆出什么表情。


    李副校长啊李副校长,这是在干嘛呢。


    “那结婚了吧?”王奶奶又问。


    “哈哈——”谢舒毓当然不可能回答,不然今天别想消停,“多少钱,我扫您。”


    王奶奶摇头说不用,“你妈在微信上给过了,我就来问问,有哪里不满意的,你跟我说,我再让小南收拾一遍。”


    “没没,很干净了。”


    谢舒毓把包放在门边板凳上,“先不说了,我还得去接我奶奶,赶在中午前,能蹭顿饭……”


    她砰地砸上大门,“蹬蹬”往楼下跑,“王奶奶再见!”


    没出小区,谢舒毓又接到个电话,瞄了眼备注,毫不犹豫按下接通,慌乱中还没回过神,心脏又漏跳一拍。


    “谢舒毓,快来救我!”


    电话里,温晚带着哭腔,吼得撕心裂肺。


    啊?手机紧紧贴在耳朵,谢舒毓站在太阳底下,被晒得有点发昏。


    “你说什么?你在哪里!我怎么救你!”她语速极快,眉头深皱,全部身心灌注在手机,生怕错漏一个音节。


    “我在墙上,养老院旁边一个公园,我讲不清,反正就是、就是,我走岔道了,我在墙上!你快来!”


    温晚开始哭,“救命啊救命,你快来。”


    “到底什么情况。”谢舒毓想象力再是丰富,也实在想象不出,怎样一番神奇操作,温晚才能把自己怼到养老院旁边公园岔道里的墙上去。


    她沉默了,甚至开始想,这是不是温晚跟她开的玩笑,或是一种暗示,比如“不撞南墙不回头”什么的。


    “下面全是狗!全是狗!”温晚声嘶力竭,“它们要吃了我。”


    谢舒毓好像有点明白了。


    “你等着,我就来!”


    第48章 同事,同一张床上做事


    写字楼很少会使用暖色调灯光,冷色白灯明亮、清晰,更显专业,更能让人集中精力投入工作,资本家们处处无所不用其极。


    电话里,谢舒毓说她在画图,温晚脑海中自然浮现出那人伏案桌前,笔刷浅浅游动的静谧柔软画面。


    谢舒毓深夜加班是兴趣,多劳多得,她加班呢,是为了傅氏早日迈进世界500强吗?


    再抬头,看向整块大玻璃窗里倒映出的自己,四肢僵硬,脸色苍白,神情混沌……


    美是事实,她当然很美,不管什么时候,她都是最美的!


    但美得毫无生机,像一尊蜡像。


    午休开始前,部门四五个下属找她批假,又是挠头又是抓屁股,嘻嘻哈哈说要出去玩,她没拦着,痛快签了字,结果自己脑抽,办公室坐到晚上十点。


    算了,有什么意思。


    电话挂断,收拾起满桌零碎,温晚提着包,颠颠倒倒、脚步虚浮迈进银色的电梯轿厢。


    走到一楼大厅,晚风迎面吹来,稍清醒几分,才想起走错了道,应该去地下取车的。


    此时骤然发觉,她好久没在地面行走过了。


    要么天上飘着,地下钻来钻去,要么就坐在她的铠甲小宝里,钢铁森林中沿既定路线,四处穿梭。


    楼前空地吹了会儿风,温晚最终回到地下。


    车里坐了两分钟,想到上次跟谢舒毓吵架,她打车想跑,却因为忘带手机,最终灰溜溜回到小区楼下。


    更早,饭桌上她们争执不休,谢舒毓质问:你什么时候来找过我?


    温晚惊觉,她好像真的从来没主动找过谢舒毓。


    都是安安稳稳坐在家里,等人自觉上门来给她请安,或是电话召唤。


    十几分钟前,谢舒毓说假期有自己的安排,她连听都懒得听,因被拒绝而不爽,立马打断。


    那天才说好,不撒谎,不隐瞒。


    我是不是太不讲道理,太自私了。


    车停在小区楼下,温晚陷入挣扎,要去找她吗?


    还不够理直气壮,让她在结束一天忙碌的工作后,深夜开车上高速。


    等等,她们在小区楼下,谢舒毓是不是说过,打车上过一次高速!


    几年前的事情,那时候她刚从酒店搬到小区,把地址透露给左叶,说我含辛茹苦供你上大学,现在到你尽孝的时候了,该怎么做自己看着办。


    后来左叶说,谢舒毓确实找她打听过地址,但人到底有没有去找,不知道。


    温晚一直以为谢舒毓没来。不是那次吵架,她主动问起,谢舒毓或许永远也不会讲。


    熄火,下车,温晚回家收拾了行李,顺手抓袋咖啡液塞包里,趁着胸口那团火还没灭,一鼓作气,扎入光河。


    温晚很少上高速,尤其是夜里,谢舒毓说车速很快,全程紧张手抖,或许是源于对司机的不信任。


    她感觉还好,也不怎么累,带的咖啡液没用上。


    刚拿到驾照那年,谢舒毓隔三岔五给她发事故视频,提醒说远离这个远离那个,别着急,别抢道,别跟人赌气,酒驾更是要不得……


    她听得烦死,反问“你咒我呢”。


    几年下来,也是老司机了,当时那些话,现在才品咂出滋味。


    是爱,是害怕失去。


    下高速,进城,车速持续放缓,路途中,双眼好奇睁大,对路两边的行道树都感觉十分新奇,像多年未见的老友,默默无语凝噎。


    明明才跟谢舒毓回来没多久。


    “这次是我自己,肯定不一样的嘛。”温晚嘀咕。


    她从小就喜欢自言自语,常常莫名一笑,或是怒而拍桌,要么就眼泪汪汪,发出些无意义怪声。


    后来大家聚在一起,她咨询过谢舒毓,对方回答说正常,还很支持,说可以适当缓解焦虑。


    ——“不用过分担忧,我们小碗是快乐小精灵来的,自己跟自己也可以玩得很开心!”


    左叶有不同看法。


    ——“偶像剧看多了吧,剧里那些女主角,就经常自言自语扮可爱,还喜欢噘嘴,超多小动作。”


    “我不是扮可爱,我本来就可爱。”


    她跟过去的左叶对话,依稀记得,当时也是说的这句。


    车开进小区,时间是凌晨一点,温晚蹑手蹑脚进了门,想着先偷偷溜上楼睡觉,明天一大早,再若无其事打着哈欠下楼,直接坐到餐桌边,向家人们送出甜蜜的早安微笑……


    进门,走出几步,她皱眉,怎么楼梯处感应灯没亮。


    摸黑进房间,手摁到墙上开关,来回几次,没反应,想起来的路上,看到有人家还亮着灯,应该不是停电。


    不会吧不会吧……


    温晚下楼去开了电闸,所有房间全部搜索过,家里一个人也没有。


    坐在客厅沙发,假期前一天堆积如山的朋友圈动态里,她找到昨天下午她爸在高铁上拍的视频,最终确定,全家外出旅游去了。


    没提前跟她讲,也没喊她,她爸甚至还在视频里嘲讽,说可惜小碗不在。


    妈妈在旁阴阳怪气,“女大不中留啊。”


    虽说喊了她也不会去,但喊跟不喊是两回事。


    奇耻大辱!


    关灯,温晚气呼呼上楼洗澡睡觉。


    她不在家,但她的房间永远是可以随时入住的整洁程度。


    许是心有所感,但更为准确来说,是饿,早上七八点,温晚睁开眼,朋友圈第一条,是谢舒毓。


    温晚第一次直观感受到追妻的辛苦,飞快起床洗漱,甚至来不及在家里翻口吃的,车子开出小区,又上了高速。


    到养老院附近,导航出问题,把她带到附近一处公园,她心说也行,给这对祖孙来个惊喜。


    车上化了全妆,行李箱打开,换条鲜艳的大花长裙。


    小县城的好体现在小,谢舒毓根据温晚定位到达公园门口,距离她们上一通电话才过去十五分钟。


    空地上,谢舒毓果然看到温晚的车。


    两人开了共享位置,地图上有代表温晚的一个蓝色小图标,距离不超过五百米,谢舒毓却完全找不到路,只能凭感觉,走直线,翻山越岭,披荆斩棘。


    这五百米谢舒毓又走了二十分钟,下山她拐到一条水泥路上,往前又走了十几米,终于见到温晚。


    在墙头上站着,穿一条超大摆玫瑰红裙,竟然还踩了双高跟鞋!


    围墙目测两米多高,墙下有个沙堆,上面摞了几块砖头,应该是别人留下的,所以她才能穿着高跟鞋爬那么高。


    墙下,一二三四……


    六条狗,或坐或趴,时而悠闲晃晃尾巴,时而冲她激情狂吠。


    走到一半,温晚目之所及的地方,谢舒毓走不动了。


    她跪坐在地,双肩持续抖动,早上没吃饭,笑到胃痉挛。


    “谢舒毓!”温晚看见人了,站墙头上喊。


    没急着过去,谢舒毓掏出手机,给温晚拍了张照片。


    “你个王八蛋!鳖女人,你还拍照,你不来救我。”温晚真是要被气死了。


    笑到气都喘不上来,谢舒毓坐在地上,就差打滚。


    “你死定了我跟你说。”温晚威胁。


    揉揉笑酸的脸蛋,谢舒毓缓缓,“那你还要不要我救。”


    “要,我要!求求你了,呜——”


    温晚又哭又笑,“救我,小毓姐姐!你个杀千刀的,你给我等着。”


    谢舒毓爬起,路边野地里捡了根烂拖把棍,提着棍子走过去。


    狗全站起来了。


    说实话,她心里真没底,六只狗,倘若同时围攻,后果不堪设想。


    好在都是些乡下常见的田园犬,不见那种攻击性极强的品种狗,棍子连续敲击地面,谢舒毓大声呵斥,举棍左右挥舞。


    其中有只站得最远,几次犹犹豫豫想走,看看同伴,又回头。


    谢舒毓瞅准,朝它大喝一声,同时猛地一跺脚,虚空挥棍。


    狗群立即散开。


    纸老虎遇见纸老虎,比谁声音大,小狗全夹着尾巴跑了。


    “滚滚滚!”谢舒毓朝前跑了几步,确定它们不会去而复返,才回到墙根底下。


    她又开始笑,爬上沙堆,一只手录视频,一只手伸去接。


    温晚气死啦,还下不去,站那哼哼。


    “你先蹲下。”谢舒毓边拍边指挥。


    她是真好奇,“你站那么直,你不恐高啊。”


    “那人家穿裙子的嘛,再说蹲也不好看。”温晚还不动,钉在那了。


    “真有你的,这种时候还不忘讲究漂亮。”


    说完,谢舒毓想到个事,“你穿高跟鞋开车啊?还开高速,我以前怎么跟你说的。”


    “我下车换的!”温晚大叫。


    谢舒毓“哦”一声,似乎更好笑了。


    “你能不能把你那个破手机收起来!”温晚说她真生气了。


    行,碗大小姐丢人现眼的证据整个差不多,谢舒毓手机揣兜,指挥她蹲下,把她高跟鞋脱下来扔一边。


    “很贵的!”温晚嚷嚷。


    “有你的命贵吗?”谢舒毓扔了另一只。


    墙头没有碎酒瓶玻璃,是水泥抹的一个平面,脱鞋,脚底踩实,温晚顿时好受多了。


    谢舒毓把手横撑在墙头,给她圈出一个圆,“你搂着我脖子,坐我胳膊上,我抱你下去。”


    狗散了,这会儿不着急,温晚一点点挪,“那万一把你手坐断怎么办,你就不能画画了。”


    “真不容易,会体贴人了。”谢舒毓拍拍左边肩膀,“换这边。”


    温晚到底没舍得,裙子拢拢坐墙头,弯腰两只手搂住人脖子,顺利落了地。


    她一双脚踩在沙堆上,白生生的,谢舒毓把她安全送到,才从砖堆下来,“你也挺厉害的,这么高都爬得上去,还穿着高跟鞋。”


    温晚站在墙根儿底下回头望,确实高,“都怪那些死狗,臭狗!我差点吓死。”


    她跟着导航走,见里面有条小路,还有扇铁门,看地图应该能直通养老院,结果半道上突然从山上冲下来一只狗。


    “我以为就一只,想着家里也养过,不怕,去拉铁门,发现锁着,结果山上紧跟着又下来两只!”


    温晚光脚站在水泥地,手臂夸张挥舞,“一只狗叫,一群都跟着叫,汪汪汪,山下冲下来四五只!”


    “哎呦我的妈呀。”她拍拍自己的小心脏,“魂都给我吓飞,后来不知怎么就上了墙,马上给你打电话,期间手机还差点掉下去。”


    谢舒毓去把她高跟鞋捡回来,牵她到旁边石墩子上坐,单膝跪地,把她一只脚捧起,拍拍脚底的沙,又问她疼不疼,受伤没。


    温晚忽然不讲话。


    扯了卫衣袖子包住手,谢舒毓仔细给她擦了擦脚底的灰,重新套上鞋。


    “你还是把鞋换……”


    话未完,谢舒毓抬头,二人视线相触。


    几秒凝睇,各自垂睫,左右躲开。


    谢舒毓继续未完的话,“还是换双鞋,外面有段石子路,不好走,当心崴脚。”


    轻轻“嗯”了声,腮边一缕长发勾去耳后,温晚拽拽她衣袖,“那你陪我去车上。”


    “当然。”谢舒毓回答。


    这是当然。


    鞋放在后排座位,谢舒毓开门去取,弄脏的衣袖卷到肘,她翻了包湿巾擦手。


    温晚随后坐上来,谢舒毓往旁边让了让。先不忙换鞋,屁股挪挪,温晚又挨过去。


    旁边堆得许多杂物,谢舒毓腾不出地儿了,卡在那。


    低垂着眼,什么也不看,温晚手撑在谢舒毓大腿,直接吻上去。


    很久没亲了,吵架也吵得有点生分,这个吻恢复了初始的生涩。


    谢舒毓时常感到困惑,温晚到底是装的还是真笨,亲了那么多次,还是学不会,总咬人。


    痛哼一声,谢舒毓本能往后撤了撤。


    温晚抬眼,睫毛扫过她鼻梁,抱歉笑笑,退后些,受伤的眼神,把人看着。


    这瞬间,谢舒毓奇妙领悟到什么。


    总扮得一副可怜巴巴的样子,惹人恼火,就想把她按在那狠狠欺负,听她求饶,喉咙溢出低泣。


    那双泪汪汪的眼,底下藏了更深的引诱,每每略施小计,皆能满载而归。


    君子成人之美。


    倾身将她推倒在座位,谢舒毓继续未完的吻,并持续加深。


    狐狸精果然露出尾巴,连连娇笑,两条腿盘上谢舒毓的腰,“想我了吗?”


    还有空说话,谢舒毓将她双手高举在头顶,缴舌,持续攻占。


    吻到全身发热,再这样下去可大大不妙,唇瓣分离,谢舒毓指背轻蹭她嫩滑的腮。


    神情依恋,温晚启唇,试图含住她手指,谢舒毓躲开,“脏。”


    “我不嫌脏。”


    鞋掉了,温晚小腿挂在那,脚尖高高翘起,“不是已经擦干净了。”


    “那也不行。”


    谢舒毓正要将她拉起,车窗外有人走过,又把她按下。


    应该是从前面挡风玻璃那看到了,隐隐约约,两个露骨的字眼传来。


    谢舒毓从后车窗望,是一对中年夫妻。


    真是为老不尊。


    “以为我们干什么呢。”


    温晚两手搭在谢舒毓肩膀,勾着她脖子,歪头笑一下,“既然已经被误会了,不如干脆来真的。”


    “青天白日。”谢舒毓摸到腰上那条腿,本欲按下,手不听使唤,顺着膝盖,一路滑向大腿。


    无比顺畅。


    温晚笑出声,“小毓老师嘴里说着青天白日,背地里却专干些龌龊勾当,什么老师,根本无耻之徒。”


    脸红,谢舒毓迅速抽回手,临走,不忘惩罚性在她腿内侧那块嫩肉捏了一把。


    “又不是我自封的老师,她们乱喊,少给人戴帽子。”


    “疼——”温晚娇斥,捶她肩膀,“讨厌。”


    并排坐,都还不想下车,温晚屈膝,两条小腿也爬上座位,只露个脚底板在外头。


    她揽住谢舒毓胳膊,倾身有一搭没一搭啄人耳垂,“可我喜欢叫你小毓老师,很有禁忌感。”


    谢舒毓把湿纸巾拿过来,抽出几张。


    温晚瞬间领会,往门边坐坐,脚腕搭在谢舒毓膝头。


    两只脚来来回回擦了好几遍,很干净了,一点泥沙没有。


    温晚绷直脚尖欣赏,“姐连脚都长那么好看,完美女人。”


    她的脚确实很好看,小小的,骨肉均匀,指甲健康红润,修剪得当,皮肤雪白,其下血管纹路清晰。


    谢舒毓视线随之轻移,忽地一把握住她脚掌,拇指按压在她大脚趾关节处。


    惊疑睁大眼睛,继而妩媚一笑,温晚两肘撑身,“你想亲亲我的脚吗?”


    谢舒毓转过脸,神色平静陈述,“高跟鞋穿多了,有点拇外翻,现在纠正还来得及。”


    “啊?”温晚眨眨眼睛。


    谢舒毓扭头看向车窗外,偷笑。


    温晚爬起,小腿还是搭在谢舒毓大腿,“真的假的。”


    她穿着高跟鞋在墙头上站了四五十分钟,关节处现在还红红的,自己揉揉,小脸满是肃然,“怪不得我最近走路,老觉着这个小拐拐疼。”


    “以后都穿平底鞋吧。”


    谢舒毓说真的,你得重视起来,“现在矫正还来得及,中度以上就得做手术了。”


    一说手术,温晚怕了,“那我那些漂亮裙子那么办,都是搭配好的。”


    “平底鞋也能搭配。”谢舒毓不懂她的时尚,只知道怎样才是健康。


    “本来就是美丽刑具,还有什么束腰。”


    “我的腰不需要束,本来就细。”


    温晚笑盈盈牵起她手,落在腰侧位置,倾身,红唇吐露芬芳,“你试试。”


    “我知道。”谢舒毓轻轻挣了一下,没挣开,抿唇看着面前人。


    这人越是害羞,温晚就越是兴奋,勾住她脖子,屁股一抬,脚腕一勾,坐到人大腿,“该起的起,该落的落,超级完美。”


    哪有这种人,谢舒毓偏过脸忍笑,瞄到前座扶手箱,那放了一袋咖啡液。


    “你昨晚开夜车了。”她现在更加确信。


    没有立即回答,温晚歪着身子坐人怀里,仍在笑。


    “说话。”谢舒毓大腿颠几下。


    想趁机卖乖,讨人心疼,可心里还有别的,是她真正想表达的。


    并不习惯吐露真心,温晚咬唇,犹豫了。


    谢舒毓没催,安静等待。


    大概过了半分钟,温晚骄傲挺直背,“你不是说害怕,我就想看看,有多吓人。”


    她撩一把头发,模样娇哼哼,“我试过了,还好,但如果你怕黑,以后还是不要那样了,免得把自己吓死。”


    谢舒毓失笑,没揭穿,乖巧应答:“记住了,以后不那样。”


    顿了顿,补充,“你也是。”


    温晚得意,“你发那条朋友圈,是暗示我,对不对,希望我来找你。”


    她好开心,搂着人脖子晃,“我来了,你开心吗?”


    “你不是要去露营。”谢舒毓含笑,反问。


    “跟你的同事。”


    “你也是我的同事呀!”温晚快乐展开双臂,“我们在车里,就等于是在帐篷里。”


    哪门子的同事?


    “同一张床上做事。”


    温晚乐不可支,“怎么不算是同事呢?”


    谢舒毓无言。


    玩够,心情很好,温晚还是决定换件衣服,裙子确实也在墙头上蹭脏了。


    她背过身,不需得吩咐,谢舒毓自觉给她拉下拉链。床上没少吃,这时面皮倒绷得紧紧,还把人家换下来的裙子,举高高,挡住前座两只椅背之间的空隙。


    忍不住,偷瞄。


    她长发披散着,后背雪般的颜色,侧面半朵,花型饱满流畅,腰不过一掌。


    匆匆一眼,收回,谢舒毓吸了口气,举酸的手臂,撑在两边座椅靠背。


    “还没好吗?”


    身边人没个动静。


    不经意抬头,前方,车内后视镜,两人目光相撞。


    “好看吗?”温晚在镜里盯她,眼笑眉舒,好整以暇。


    “一般吧。”谢舒毓挺身,装得人模狗样的,“谁没有。”


    话音刚落,身边人靠来,手臂缠上她的身体,像条水蛇,那般柔软,又狡猾,冰凉细腻的触感持续收紧。


    谢舒毓下意识想推开,温晚警告说别动,手指点在她唇,“好好遮着,我还没穿衣服呢。”


    感觉到了,也看到了,谢舒毓浑身僵硬如石,任凭温晚跨坐大腿,从她横举的两条手臂间穿进来。


    连帽卫衣的拉链被拉开,温晚把自己填进去,香气似有毒,谢舒毓有些神志不清。


    “呼——”温晚朝她耳朵轻轻吹了一口气。


    脸霎时爆红,中毒的迹象持续加深,谢舒毓仍固执将裙布高举,宁死不屈。


    “手酸吗?”温晚体贴问。


    左右两边车窗从外面是看不见的,前方大片光亮被遮挡,狭窄的空间,温度持续攀升,谢舒毓后背微微出汗。


    “还好。”


    “不愧是你,小毓老师。”


    温晚不走了,就赖在那,心说看你能坚持多久。


    谢舒毓心中暗暗发誓,她一定要把温晚穿高跟鞋站墙头的照片发群里。


    不仅发到群里,还要发到网上。


    发到她个人号,借用粉丝力量扩大,持续扩大!


    第49章 “我们在一起吧。”


    阳光穿透头顶绿荫,撒下许多不规则小块光斑,叮叮咚咚,掉进石子路缝隙里。


    温晚换了条格子裙,上身搭配薄款的红毛衣,规规矩矩套上袜子,脚踩平底鞋,蹦蹦跳跳走在前面。


    这身衣服,是上次谢舒毓结束相亲,或者说对小学同学一场单方面的辱骂,更准确来说应该是复仇……


    总之,那天谢舒毓决定跟温晚发生点什么,特意打扮过,就穿了这身衣服去见她。


    后来她们如愿以偿发生了,且不止一次,衣服洗完晾在阳台,忘了拿。


    不稀奇,温晚那条薄到几乎没有,在谢舒毓看来不可能不夹屁股,但温晚说确实不夹的内裤,也在谢舒毓宿舍房间的内衣收纳盒里放着。


    格子裙,红毛衣,在温晚看来有特别意义,不打算还,临走前塞进行李箱,要专门穿给谢舒毓看。


    “我美吗?”她双手捧脸,笑得像朵蔷薇花。


    “美。”谢舒毓想到在车里被人欺负成那样,又补了句,“不过是我衣服衬托得美,你挺一般的。”


    温晚笑得前仰后合,“小筷子啊小筷子,你听听你在说什么。”


    她多自信,“你说不美就不美了?我才不会听你的。”


    “那你还问我。”谢舒毓嘟囔。


    “我问你,是想寻求认同,但如果你不认同,我只会觉得你眼瞎,或口是心非。”


    她美美转了个圈,“我才不会被打倒。”


    真好。谢舒毓羡慕。


    要是有人说她不好,眼瞎也好,口是心非也罢,她都会当真,并为此伤神,久久伤神。


    即使事情过去很久,某天夜里,躺床上睡不着觉,突然想起,还是会偷偷鼻酸泪涌。


    “好像有点起球。”谢舒毓小声。


    温晚低头看了眼,说没呀。


    “袖子下面那块。”谢舒毓提醒。


    温晚连看都懒得看了,“那又怎么样,姐的美貌,光芒四射,足以掩盖所有瑕疵。”


    她跑回谢舒毓身边,双手握住人肩膀,使劲摇晃,“小筷子,你要勇敢一些呀!狗你都不怕,怕什么毛衣起球,狗那么凶,咬你身上,一排大血窟窿,你不害怕呀?”


    谢舒毓摇头说不怕,“真被咬,你会心疼我,我会很高兴。”


    她说小时候,做过一个梦,梦见一家人去爬山,走在路上,旁边树林里突然冲出一队悍匪,拿枪指着她们,要她们把身上手机和现金全部交出来。


    “那时候县里治安还不太好,对吧,听说有抢老太太金耳环的,跑人后面,两手攥着,猛地一拽,抢了就跑。”


    听邻居老太绘声绘色描述,晚上回去就做梦。


    “在梦里,我很勇敢,打倒了悍匪,但手臂意外中弹,全家都围在我身边,嘘寒问暖……”


    这个梦,谢舒毓从小学记到现在,她一直以为是美梦来的。


    不管开局多么炸裂,过程多么坎坷,只要结局是全家都围在她身边嘘寒问暖。就是美梦。


    后来,她醒了,不止是梦里。


    温晚看着她,看着那双充满忧伤的眼睛,摇头,牵起她手。


    “小筷子,你受伤,我当然会心疼,但你不应该这么想,不应该用别人的错误惩罚自己,谁欺负你,你就让他滚粗,好吗?”


    谢舒毓点点头,活学活用,“你刚才在车里就欺负我,你滚粗。”


    光溜溜做人怀里蹭,这也不许,那也不许,玩够,拍拍屁股就走。


    温晚大笑,跑去前方,“好嘛,我滚粗!”


    衣服穿在她身上,尺码将就,只是跟谢舒毓规范的女文青气质不同,更显俏皮活泼。


    人也闲不住,捡根树枝攥手里,路边大片的飞蓬草,全部被砍头。


    “死亡如风,常伴吾身。”


    “哈塞给!”


    谢舒毓两手揣兜跟在后头,两人还是走的公园那条小路,温晚说她不信邪了,今天一定要把路走通,再遇见狗也不怕,反正有谢舒毓在。


    “有保镖,有棍子,这次我信心满满。”温晚话说得漂亮,躲在谢舒毓身后,只在人肩膀那露出一双眼睛。


    “你就不怕我被狗咬?”谢舒毓服了她的没心肝。


    温晚笑嘻嘻,“那你就如愿了,我会心疼你。”


    专程来找茬,墙下站了两三分钟,却不见狗来,温晚失望,不能报仇了。


    谢舒毓去研究铁门,温晚站那嚷嚷,说“锁着呢锁着呢”,谢舒毓轻轻一推,门开了。


    原来大门里头还有扇小门,大的锁着,是给车过的,小的开着,是给人过的。


    温晚气得直跺脚,“坏坏坏!”


    谢舒毓两手攀着,站到铁门上来回晃荡,“蠢蠢蠢!”


    过了铁门,沿着水泥路一直走,大概两三百米,果然看到山脚下养老院那一排红房子。


    规模挺大的,左边前后两排是老人家们的宿舍,楼下食堂,室内还有K歌房,羽毛球场和乒乓球场。


    户外设施也齐全,有小广场,有鱼塘,还有花园,右边几间小房子,是医疗站,头痛脑热的小病能对付,大病还是得上医院,不过这地方离主城不远,十几分钟车程。


    “其实养老院挺好的,等我们老了以后,也住进来吧。”


    温晚畅想,“不知道那时候给不给配电竞房,支持我们五黑打游戏。”


    “然后因为队友太菜,暴怒后心梗猝死。”谢舒毓说。


    扔了棍子,拍拍手,温晚揽着谢舒毓胳膊,“我说真的。”


    养老院她以前来过几次,那时候觉得自己还年轻,感触没那么深,现在完全不一样了。


    “我也说真的。”谢舒毓说她不要玩电竞,要玩AR,可以身临其境,体验另一种人生。


    温晚歪头琢磨,“有道理,AR那时候应该会更加逼真。”


    “所以你答应跟我住一个养老院喽!你不会跑去跟男人结婚喽?”


    “不结。”谢舒毓第一次给出肯定答案。


    温晚欢呼,跳起来在她脸上“啵”了一口,“要记得答应我的事哦,不然我会让表姑姑把你老公处理掉的。”


    谢舒毓来养老院做过义工,加上奶奶也住在这儿,跟院里的护士长挺熟,大老远就喊“梅香姐”。


    午饭后,老人们大多回屋睡觉了,就树荫里几个下棋的,梅香姐坐在医疗站屋外的长椅上玩手机,听见喊,抬头看一眼,“你才来,你奶奶都睡了。”


    “那就让她睡吧。”谢舒毓牵着温晚走近,向她介绍,“我朋友小碗,还记得吗?”


    梅香姐眯眼回忆几秒,随后展颜一笑,很明显,没想起来,“记得记得,小碗嘛,以前你们一块做义工的。”


    温晚笑笑,没揭穿,跟着喊姐。谢舒毓说饿了,上一顿还是昨天下午。


    “那你们不早点来。”梅香姐站起来,拍拍她的白大褂,“我让食堂给你们煮面吧。”


    有熟人好办事,两碗面很快端上桌,温晚挑了一筷子尝,“好软。”


    “这边伙食都这样,老人家牙口不好嘛。”谢舒毓答应温晚,明天给她做好吃的。


    “我没说不好,我喜欢软的。”温晚解释,不知联想到什么,桌下撞了撞谢舒毓大腿。


    “那我也一样,喜欢吃软饭。”谢舒毓接。


    温晚乐了,“我包养你,多少钱能包。”


    “你看着给,万八千不嫌多,十块五块也不嫌少。”谢舒毓端起碗喝了口汤,“大骨头熬的,鲜。”


    “既然如此,我肉偿。”温晚也不管旁边人怎么看,一双眼睛笑眯了。


    梅香姐坐旁边陪着,心说不愧是大城市来的女孩。


    按照过去经验,老人家饭后休息一个小时才能回去睡觉,这一觉得睡到三点多。


    梅香姐说:“那你们干脆吃了晚饭再走,省得回去做,这个点菜市场也买不到什么好菜。”


    安排合理,谢舒毓看向温晚,询问她意见。


    “没问题。”温晚爽快答应。


    “那时间还早,你们自己在附近转转,公园外面有条河,可以沿河散散步什么的。”


    梅香姐想想又回头补充,“但注意别往水泥路大铁门那边走,看到铁门就调头吧,那附近有个流浪汉,养了好几只狗,当心狗追你们。”


    “已经被追过了。”温晚平静道。


    谢舒毓包里翻纸巾,给温晚递去一张,“她被追,我去救她,不然也不会赶不上午饭。”


    梅香姐一愣,“没被咬吧?”


    “幸好没有。”谢舒毓回答。


    温晚一颗心瞬间提起,就怕谢舒毓跟人说她穿着高跟鞋站在墙头上。


    也幸好没有。


    梅香姐走远,谢舒毓瞄了眼旁边人,摸摸鼻子,没说话,等她吃完最后一口,把碗还回去。


    “不用洗,拿过来就是,我们这边有洗碗机。”里头大师傅招呼。


    奶奶的病发现早,干预也早,病程进展相对缓慢,还是轻症。


    谢舒毓没出去玩,牵着温晚,找护士打听奶奶最近情况。


    护士去翻小本,这些都有详细记录的,“早上七点醒,会发作几个小时,具体几个小时,不定,一般下午和晚上偶尔会恢复正常。”


    谢舒毓简单讲明来意,说想把人接回家住几天,护士却想也不想就拒绝了。


    “李蔚兰女士上午来过电话,说不让你接走。”


    “为什么?”温晚立即问。


    推推眼镜,护士站在工作台后面,“其实我们这边也不太支持你们那么做,做义工和照顾痴呆老人完全是两码事,二十四小时看护,安抚情绪,这不是一般非专业人士可以做到的,尤其是第三代。而且老人现在生活规律,不建议轻易改变环境。”


    更重要的是,李蔚兰不同意。


    谢舒毓没坚持,下楼去打电话,那边接起,直接告诉她,不会改变主意。


    “我不明白。”谢舒毓坐在树荫下。


    午后,这个天气,已经让人感觉到热,她内心焦灼,许多困惑。


    “你只是心血来潮,你没有能力照顾奶奶,你知道有多辛苦吗?她像个巨婴,吃饭睡觉都要喂,但并不像婴儿那么好控制,她会发狂,大骂,破坏力极强,情绪特别暴躁,严重甚至还会把自己的排泄物弄得到处都是!”


    谢舒毓听见李蔚兰电话那头很吵,应该在景区,因此,她音量巨大。


    温晚皱眉站在一边,不需要开免提也听得一清二楚。


    李蔚兰说,你把事情想简单了,你绝对没有那个能力,我也不允许你那么做,如果你想尽孝,可以每天都花上一两个小时去看望,但不要做蠢事。


    “我知道照顾痴呆老人很不容易,我有准备的……”


    谢舒毓话没说完,李蔚兰直接打断。


    “你没有准备,你只是觉得好玩,但我照顾过,我知道有多辛苦。好了,别啰嗦了,做你自己的事情去吧。”


    电话挂断。


    额间有汗,刺得皮肤微微痒痛,谢舒毓攥着手机坐在花坛边,耷拉着脑袋,久久不语。


    温晚站在她面前,挡住偏西的太阳,手按在她滚烫的发顶,“要不我们直接抢!”


    摇头,漫长一阵吐息,谢舒毓抱住温晚,脸颊贴在她小腹,“我妈说得对,我根本没有能力,只是心血来潮,也并不尊重奶奶的意见,一切想当然。”


    她有时觉得李蔚兰这人特虚伪,特假,没发觉,她也一样。她们是母女,她身上留着跟她一样的血。


    “我只是为了逃避问题,并不是真正想照顾奶奶,我听到我妈说的那些,我怕了,怕自己做不好,没经验没耐心,怕闯祸,后果我承担不起,奶奶要是真跑丢了……”


    她自己的人生都一团稀烂,该解决的问题,无限期搁置,又急急忙忙寻找新的问题,她凭什么对别人的人生负责。


    更可笑,李蔚兰明明很清楚这一点,知道她的能力,还动不动就给她安排相亲对象,催她结婚生子。


    当时那个被催促着完成抚育任务的女人,现在被安置在养老院,连被自己孙女接回家照顾的资格都没有。


    下午三点半,护士到楼下叫她们,说奶奶醒了。


    奶奶住在走廊尽头朝南的房间,下午的阳光隔着半透纱帘铺散得满地,谢舒毓站在门口,看见奶奶穿一套养老院配发的蓝色波点睡衣坐在床边,正拿个木梳子给自己梳头。


    护士说她习惯很好,爱干净,很少打砸行为,只是有点强迫症,人也时而清醒时而糊涂的。


    谢舒毓牵着温晚慢慢往里走,两人心里都有点忐忑。


    奶奶人瘦,头发花白,捏着木梳坐在那,很端庄的样子,把人看着。


    “放学啦。”奶奶竟然先开口跟她们说话。


    对视一眼,两人点头“嗯嗯”。


    “作业都写完了吗?”奶奶又问。


    “写完了。”她们齐声。


    “那去玩吧。”奶奶挥挥手,对着窗外继续梳头。


    见到奶奶,谢舒毓心头最后一点希望破灭。


    她又变老了,白头发也更多了,记忆在逐渐消退,上次回来,还问有没有在大学里谈对象。


    似乎有人抽走了她的灵魂。


    “数学,是比较难的,我们全家,数学都不好。画画呢,也搞不到钱,你爸搞不到钱,以后你不要学,没什么用。”


    奶奶把梳放下,起身,温晚立即去搀,“你要去哪里玩呀。”


    “同志。”奶奶握住温晚的手,一双眼亮晶晶看着她,“文工团在选人,你可以去报名试试,你长那么漂亮。”


    “我不会唱歌,也不会跳舞,人家能要我?”温晚顺着她话往下说。


    奶奶认真端详她片刻,“那你去拍电影。”


    “其实我就是,我演了可多,你看过没?”温晚摸摸头发,小劲儿上来,“说对一部,我就给你签个名。”


    奶奶也会装傻逃避,大力挣脱,“我要上班了。”


    “去哪里呀!”护士站在门口,拦住她去路。


    奶奶一把揽了人胳膊,“要盖学校了,跟我搬砖去!挣工分。”


    “后面有两个年轻的,力气大,让她们跟你去。”护士努努嘴。


    她们牵着奶奶在院区散步,老人一张脸皱皱巴巴,很难通过她面部表情猜到她脑袋里在想什么。


    她经历丰富,常常语出惊人,逗得大家哈哈大笑,笑过之后,再转头看向她,她根本不记得自己上一句说了什么,神色惘然。


    笑着笑着,就笑不出来了。


    她短暂清醒,可以准确喊出身边人的名字,但是下一秒,又把她们当作陌生人,甚至会尖叫着将她们推离,大喊“救命”。


    晚饭时间,奶奶被带走,护士长说,当义工跟照顾自己亲人的感觉,确实是不一样的。


    “你会下意识回应她,是吧,思她所思,想她所想,但做义工,对别的老人你其实不会那么有耐心,自然也就减轻了许多心理负担。管她想什么,做什么,活着就行,喂饱就行,像养只宠物。”


    她们没在养老院吃饭,饭堂坐满人,不知是谁的母亲,谁的父亲,清醒着,糊涂着,苍老的面颊,无法通过微表情分辨喜怒。


    “我们走吧。”谢舒毓说。


    没急着开车回去,两人情绪都有些低落,饥肠辘辘,沿河边散步。


    温晚发现自己挺扛饿的,谢舒毓也是,她们早上都没吃饭,下午那顿,食堂按照老人的餐标,分量不多。


    她们家在县里的房子早就卖了,她对这地方,除了谢舒毓,实在没什么值得留恋的。只是谢舒毓经常回家,跟她说,哪哪儿有好吃的,下次带她去。


    不去想那些糟心事,比如自己老了以后也变痴呆怎么办,孤零零一个人怎么办,温晚尽量去想些开心的事,比如晚上谢舒晚上会带她去吃什么。


    “你饿了。”冷不丁,谢舒毓问道。


    “还好。”温晚笑笑,“你想走,我们就再走走呗,我知道你心情不好,你今天不用管我。”


    “我看到你对着河里的鱼咽口水。”谢舒毓直说。


    温晚“啊”一声。


    “口水流出来了。”谢舒毓抬手示意,面无表情,继续瞎编。


    温晚吓坏了,赶忙扯袖去揩,不会吧不会吧,那也太丢人了。


    “哈哈哈——”谢舒毓笑出声,“逗你玩的。”


    温晚去摸袖子,果然是干爽的,顿时暴起,一通乱拳。


    “开个玩笑,活跃下气氛嘛!”谢舒毓抱头鼠窜。


    开车回主城区,晚上,谢舒毓带她去吃烤鱼,远近闻名的一家,在夜市摆摊,白天还吃不着。


    等鱼期间,温晚占着桌子,谢舒毓去买水,回来把瓶盖拧了递过去。


    温晚正低头玩手机,刷到条搞笑视频,正要把手机举过去分享,谢舒毓没由来的一句。


    “温晚,我们在一起吧。”


    她们之间,很少会连名带姓称呼对方,只有两种情况。


    说正事,还有吵架。


    温晚听到自己名字的时候,心里“咯噔”一声,有不好的预感。


    谢舒毓后半句紧跟着出来,她没反应过来,还在想,今天不挺好的,她出糗,谢舒毓看乐子,车上说是欺负,其实是调情。


    唯一不好,没接到奶奶,可出养老院大门的时候,谢舒毓不是说她已经想通了。


    身边人半天没个响动,谢舒毓扭头,看她一脸懵,“我刚才说什么,你听清没。”


    温晚点头,又摇头,“不确定,太吵了。”


    夜市,很难不吵,小孩尖叫,女人大笑,男人喝酒划拳,车辆鸣笛,铁锅爆炒,小县城风风火火。


    大红色遮雨棚下,油腻的不锈钢方桌边,谢舒毓坐在白色的塑料扶手椅。


    旁边卖水果的卖了句脏话,说你个龟孙子,尝了不买,你满街乞讨,不要脸。


    如此混乱的环境,温晚听见她说,“我们在一起吧”。


    人这一生,能清醒着按照自己意愿做决定的时刻,其实少之又少。


    “我们在一起吧?”谢舒毓在桌下牵起她手,握紧。


    温晚眨眨眼睛,满脑袋都是水果摊老板那句“你满街乞讨”。


    好好笑。


    她咧嘴,一整天忙忙叨叨,头发乱了没空梳,妆花了没空补,刚才喝饮料,不小心洒出来些,手弄得黏黏,像只小脏狗,被人家紧紧握着爪子。


    “傻笑什么,说话!”谢舒毓捏着她手,捶她大腿。


    温晚懵懵的,感觉像做梦。


    上一次,在环境雅致的西餐厅,伴随悠扬钢琴曲,菜品精致,摆盘漂亮,服务生温和周到。


    这次,在路边大排档,满身心都是辛辣爆炒的浓郁香气,旁边天桥不断有行人经过,桥下水果摊老板又开始招呼下一位,“来尝尝,尝尝,不好吃不要钱”。


    “我们在一起啦?”


    烤鱼端上来,温晚雀跃,在热腾腾的碳火香气中问道。


    莞尔,谢舒毓“嗯”了声,“我们在一起了。”


    第50章 “回家洞房喽。”


    没有鲜花和蛋糕,没有蜡烛和钻戒,小县城夜市里的烤鱼摊,环境乱糟糟。


    偏偏,温晚拒绝不了。


    她们之间太熟了,二十多年相处,说句难听的,谢舒毓屁股一撅,温晚就知道她要放个什么味儿的屁。


    任何早有预谋的“浪漫惊喜”都不可能实现。


    捂嘴,把一双眼用力睁大,对着满地满桌所谓浪漫载体表演感动,也不是温晚想要的。


    毫无防备,脑袋像被扳手咚地敲了下。


    懵了,又没彻底懵。


    她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只是向谢舒毓再次确定,“我们在一起啦?”


    “我们在一起了。”


    谢舒毓不厌其烦陈述,摸到她手好黏,兜里把湿纸巾翻出来给她擦。


    这手真软,一摸就知道是双很少做家务的手。


    谢舒毓心里暗暗同她讲,我会对你好。从前的好,继续保留,从前不好的,努力改正,有事说事,不骗人,不撒谎。


    从来做得多,说得少,谢舒毓知道自己是个什么臭德行,说话不好听嘛就少说点。所以这些话也不用讲出来。


    她给温晚擦手,感觉到被身边很温柔的视线包裹着,愈发细致,认认真真擦了两遍。


    “再跟我说一遍吧。”


    温晚声音很轻,像片羽毛,从遥远的天边飞来,悠悠晃晃。


    一抬头,谢舒毓伸手接住了。


    眼神交汇,万千柔情。


    “我们在一起吧。”


    不是表白,也不是请求,就是简简单单宣布个事情,类似“我买了两包辣条,分你一包”。


    谢舒毓看着她笑。


    ——“我们在一起吧?”


    ——“我们在一起啦?”


    ——“我们在一起了。”


    句号,结束。


    “有镜子吗?”温晚说。她想象不到自己现在有多傻。


    谢舒毓想想说“没有”,但她把手机打开了,切换前置摄像头。


    温晚接过,面对镜头,身体自然反应,那瞬间立马坐直了,脖颈拔高的同时,下巴微微往回收,眼睛睁大,唇半启,表情相当做作。


    呆萌只在镜头前维持半秒。


    旁边谢舒毓凑近,她们额头抵着额头,温晚调整了下拍摄角度,按下快门。


    手机拿到面前,凑近看,红色遮雨棚搭配大功率led灯,意外把她们拍得很好看,画面暖融融。


    谢舒毓曾经无数次吐槽,温晚拍照万年一个表情,美则美,却毫无新意。


    这次终于有了变化。


    画面里的温晚,或许不够精致,不够完美,却格外生动可爱,眼角眉梢,窥见纯真。


    “表演痕迹是不是有点重。”温晚想重拍。


    “不,就这样,非常好。”


    谢舒毓低头审视,“你自己可能看不出来,但我能看得出,别人也能看得出,是有差别的。”


    “可你看起来很蠢欸。”温晚瞅瞅照片,又瞅瞅谢舒毓,“好吧,可能不是手机的问题,是你本来就长这个样子。”


    谢舒毓扭头,“所以我是什么样子。”


    温晚想了想,很委婉,“真诚。”


    真诚小谢抬手抽出两双一次性筷子,拔了外面的塑料衣递过去,言简意赅,“吃。”


    “我说真诚不是骂你长得笨。”


    温晚抱住谢舒毓手臂,满脸幸福贴了下她肩膀,“就是字面意思,真诚。”


    “你就多余解释。”谢舒毓没好气。


    人家根本没往别处想。


    不管,温晚晕乎乎的,“你要喂我吃。”她后悔答应太快,“搞得我好随便,不行,我要好好刁难刁难你。”


    江团刺少,谢舒毓挑了大块的鱼肉,裹上盘底汤汁,吹吹凉,另一手接着,喂去她嘴边。


    “嗯——”温晚连串怪音,“好好吃。”


    “这算什么刁难。”谢舒毓连续投喂,“我喂饭还喂得少了。”


    尤其上学时候,温晚买一堆零食塞在她书包里,路上不吃,下课也不吃,偏要课堂上吃,自己还懒得伸手,要人家喂。


    被逮,温晚两手干干净净,交叠平置在课桌,满脸无辜,谢舒毓浑身辣条味儿,想不被发现都难,为此没少挨骂。


    初二有一年,更过分。


    有学生家长给李蔚兰送了一麻袋生核桃,温晚说快期末考试,要好好补补脑,让谢舒毓把核桃带来,敲给她吃。


    连着好几天,谢舒毓书包里背把榔头,老师离开教室,她就把榔头拿出来给“铛铛铛”给温晚敲核桃。


    怕人告状,前后桌都贿赂了,每天敲到她手酸。


    “连我妈都没想到,那一麻袋核桃是我偷走的。”


    核桃一直搁在后阳台,某天李蔚兰突然想起,却连个麻袋都没找见。


    后阳台连通谢舒毓的小房间,谢舒毓坐在窗边写卷子,李蔚兰跑去问,她假装思索几秒,摇头,“你不是拒绝了。”


    现在想起,还是很好笑。


    “后来有一天,我跟我妈走在街上,遇着送核桃那人,对方果然问起,我妈彻底糊涂,当着人面,不好说弄丢,就撒谎说吃完了。”


    那是谢舒毓噩梦的开始。


    “然后那人又送你妈一袋核桃。”


    温晚捂着嘴,发出连串嚯嚯声。


    前一袋核桃的下落不重要了,第二袋核桃,温晚去谢舒毓家玩的时候,习惯成自然,谢舒毓拿了榔头直接开始敲。


    见温晚喜欢,李蔚兰一整袋送出去。


    长痛不如短痛,找了个周末,谢舒毓全部敲完,装了满满一大玻璃罐,手都震到没知觉。


    当时不觉得,此时回想,谢舒毓不由感慨,“我的命可真苦。”


    “哎呀不嘛!”旁若无人,温晚一把抱住她,“你问我了,我也答应了,不许你反悔。”


    “没有反悔。”谢舒毓说,给你敲核桃,也是我自愿的。


    “只是你吃了那么多核桃,还是没有考过我……”


    温晚立即垮脸,“你很牛吗?”


    “还行。”谢舒毓继续给她挑鱼肉,“来吧,多吃点,这个也补脑。”


    “我才不信。”


    温晚有理有据的,“鱼的记忆只有七秒,你骗我吃鱼,想把我变笨,我才不上当。”


    谢舒毓大笑,“完了,中午爬墙,脑袋指定磕哪儿了。”


    温晚撂下筷子,真不吃了,人喂也不张嘴。


    谢舒毓哄半天,她就是想耍赖皮,“那吃完饭,你要背我回去。”


    “我都惹你生气了,你为什么还要奖励我。”谢舒毓真诚发问。


    “你这个死变态!”温晚捶她。


    一直忙着说话,吵吵闹闹,烤盘底下燃着碳火,大半鱼肉都焦了。


    温晚还是很开心。


    这个小县城,偶尔,想到曾经遇见的一些糟心事,温晚胃里就直犯恶心,好长一段时间,都不愿踏入这片土地。


    但谢舒毓在身边时,她心里能好受些。


    小区的大铁门,里外是两个世界,门岗大爷把坏人都挡在外面。


    她也长大了。


    这几年,她变得越来越勇敢,再有欺负她的人,她都会狠狠反击,毫不留情,绝不给对方可以伤害她的一丝机会。


    现在,她的小筷子受到她的影响,也发生了一些变化。


    成长,原来需要花费那么多时间,十八岁生日的第二天,她们并没有自动变强。


    温晚好多年不回来,昂着脑袋四处看,发现小县城变化真是大,好多地方拆掉盖了新楼房,堵塞的河道也重新疏通,河水治理得清澈,两岸装了灯带,四处崭新明亮。


    谢舒毓一路介绍,这里原本是什么地方,那里原本又是什么地方,温晚常常定住不动,试图找回一些过去的痕迹。


    车停在小区外面的马路边,她们走着去的,又走着回来,路过超市,谢舒毓买了大桶的矿泉水和抽纸。


    结果,到家又发现新问题,家里热水器还是那种老式带个大水箱的,她回来就放个包,电闸忘了开,也没想到会折腾到那么晚。


    破热水器,想洗澡得等,起码半小时以上,一个洗完,另一个还得等半小时。


    温晚好多年没来过谢舒毓老家房子,反正家里没别人,她像只误入人类居所的小麻雀,扑扇着翅膀,呼啦这里一头,呼啦那样一头。


    小时候,她总对大人的房间充满好奇,干净,整洁,床铺柔软,气味芬芳,每一个抽屉,每一扇柜门,都散发出一种神秘的诱惑气息,驱使她伸出邪恶的小手。


    现在也是一样。


    她看完客厅,直接跑去李蔚兰和她老公房间门口。


    手压在门把手,门都开了条缝,才回头征求意见,“可以看吗?”


    “可以啊。”谢舒毓叉腰站在客厅,还在发愁热水器。


    温晚打开灯看了一眼,床上铺着防尘罩,柜子没有,但柜面都是干净的,听说白天来人打扫过。


    床对面有个大书柜,好东西都藏在柜子里,比如书信、照片,温晚蠢蠢欲动,想触碰,又收回。


    “还是明天再看。”


    她跑回谢舒毓身边,一把抱住她,坏笑着,“今天,是我们在一起的第一天,要好好庆祝一下,快洗澡吧,我们到床上去!”


    “我再看看热水器。”


    谢舒毓愁眉不展,“刚刚在网上搜了半天,没搜到。”


    以前的房子,格局都方方正正,朝向也好,集体向南,前后左右俱无遮挡,只是房间不大,卫生间和厨房更是小得可怜。


    谢舒毓检查热水器,温晚也跟着挤进去,两手抱住她腰,在她怀里举个脑袋。


    “我试试热了没。”谢舒毓把花洒拿下来,对着墙放水。


    等了半分钟,摇头,“有点,但温度不够,洗不了多久就没了。”


    现在这个天气,还洗不了冷水澡,好不容易放假,可以好好休息,别冻感冒了。


    “那怎么办?”温晚让她想想办法,“我不要住酒店,就要住家里。”


    谢舒毓关了水揽着人出去,站厨房门口想了想,“你等等,我去隔壁王奶奶家问问。”


    王奶奶老伴前几年走了,现在家里就她跟她大姑娘,隔壁邻居的,借卫生间洗个澡,不成问题。


    温晚坐家里等,过了半分钟,谢舒毓回来,去包里把洗漱和睡衣都拿出来,招呼上人,“走。”


    “王奶奶同意啦?”


    温晚内八脚站在那,左扭扭,右扭扭,犹犹豫豫下不了决心。


    有点难为情。


    “你跟王奶奶熟,我又不熟,她可能对我有些印象,但我都多少年没回来了,肯定缠着我问东问西。”


    一个洗,另外一个就得在外面等,总不能当着老太太的面同时洗。


    不管谁前谁后,都免不了被盘问,总不能洗完拍拍屁股就走了,那多不礼貌。


    温晚想想就发愁。


    “而且她还有个女儿,两个人一起盘问,天呐——”


    温晚咕咕叨叨的时候,谢舒毓找了个干净纸袋装衣服,又去后阳台翻出个曾经放鸡蛋的篮子,洗干净用来提沐浴露这些。


    “没事,跟我走吧。”


    温晚长长叹气,不情不愿出了门。


    关门之间,谢舒毓摸兜,检查钥匙,温晚回头,见隔壁王奶奶家门紧闭着,让到旁边,等谢舒毓去敲。


    谢舒毓锁了门,却牵着她直接往楼下走。


    “去哪里?”不住回头望,温晚挤眉弄眼,压低嗓,“难道老太婆没同意。”


    跺脚喊醒声控灯,谢舒毓笑着扯了下她,“别胡说,你跟我来就是。”


    这人神神秘秘的,问什么都不说,温晚充分发挥想象,“不会去河里洗吧?”


    “河里谁给你烧热水,又不是停水。”谢舒毓直说:“你蠢啊。”


    “去哪里嘛……”温晚绞尽脑汁,都忘了骂回去。


    这是个老小区,比谢舒毓还大上几岁,风霜雨雪三十多年,小区里的树都长得格外高大茂盛。


    路灯坏了许多,全靠从一楼人家户里透出的灯光照明,锈迹斑斑的防盗窗又把光切成小块,白色,黄色,还有蓝色。


    温晚踮起脚尖,透过窗户,可以直接看到人家客厅。


    她喜欢这种偷窥的感觉,心中有隐秘快意,因窥见而满足,小时候没这种意识,只是喜欢跑人家里翻东西,不拿什么,就纯翻,翻完好好放回去。


    长大以后,收敛许多,主要是没什么机会了,都上大学还去同学家翻这翻那,挺奇怪的,怕人说她心理变态,现在的人确实也不如以前好相处。


    “你还记得小时候,我们同班……”


    温晚皱眉想了半天,没想起名字,大概描述了下长相。


    “叫张燕。”谢舒毓说。


    温晚“嗯嗯”点头,“就是她!”


    张燕跟她们一个班,一个小区,是个挺大方的姑娘,听说张燕她妈追星,家里可多好玩的,谢舒毓就找张燕商量,说趁家里没大人的时候,上门给她做家务,让温晚在她家翻东西。


    “她作文课上说的,她干多少家务,她妈给她几块钱。”谢舒毓暗暗记下,课后把人约出去,找人商量。


    有钱挣,不用干活,只是翻东西,不是拿东西,张燕答应得爽快。


    温晚说她记得很清楚,“那天是我生日,我们白天在别人家翻东西,晚上回去还有蛋糕吃,我躺床上都舍不得睡,感觉太幸福了!”


    “我做了一天的家务,白天别人家做,晚上又去你家抢着做。”谢舒毓同样印象深刻。


    “呜呜,小筷子。”


    从灯下走到站在黑黝黝的楼栋口,温晚双臂展开,“你快到我怀里,我要好好抱抱你。”


    “你要抱我,还得我主动走到你怀里。”谢舒毓说你耍什么大牌。


    话虽如此,还是颠儿颠儿过去了,梗着脖子往那一站,好不耐烦的样子,“快点抱,还得去洗澡呢。”


    她左手提的衣服,右手提的洗浴用品,温晚穿过她手臂,抱住她腰,“我后来找学心理的同学问过,她说是好奇心驱使,还问我,是不是控制欲很强。”


    温晚觉得挺有道理。


    所以谢舒毓第一次去相亲时,她反应才那么大,她感觉自己有点抓不住了,才会采用极端手段,宣泄情绪。


    结果就是她们硬生生耽误了好几年。


    两分钟后,到小区外面一条宽巷,红色灯牌,上书“美美洗浴”,下面还有个红底白字的立牌——十元一位。


    谢舒毓去问王奶奶,就是问澡堂子几点关门。


    “办会员不。”柜台里坐的大姨问她们,说预存五十,单次只需要两块。


    谢舒毓摇头,扫了二十,牵着温晚进去。


    大姨回头看了眼,“欸”了一嗓。


    “怎么了?”温晚回头。


    大姨把她们上上下下看了好几个来回,“不兴在里头做那种事情哈,我跟你们讲,让人看见不好的,影响生意。”


    温晚没懂,抓抓后脑勺,“什么事情。”


    “不做!都正经人!”谢舒毓喊了一声,直接把人拖进去。


    “反正我就提醒一句。”大姨戳开她的小平板,继续看剧。


    到储物间,温晚追问,“她说做什么事情?”


    钥匙穿在皮筋上,谢舒毓把门开了,挂手腕,“你真傻还是假傻?”


    “什么事情嘛!”温晚生气了,“快点说不就完了。”


    谢舒毓背过身去脱衣服,“爱做的事情。”


    “爱做……”温晚呆了几秒才反应过来,“哦哦,做,做,爱啊。”


    她顿时笑得不行,拽了人家胳膊,疯狂摇晃,“大姨见多识广啊!”


    “别弄我。”谢舒毓挣了一下,开始脱内衣,回头催促,“快点,我要锁门。”


    转头的幅度有点大,温晚从后面看见,她耳朵全红了。


    “你的屁股蛋左右分别有两个小窝窝。”温晚还是第一次发现,以前都是看正面,很少看反面。


    “好神奇,屁股上也会长酒窝吗?”


    死不死!


    谢舒毓把钥匙塞过去,提了装洗浴的鸡蛋篮子,调头就走。


    现在难得见到澡堂子了,都是以前热水不方便的时候留下来的,冬天还好,夏天基本没什么生意,里头空荡荡,到处贴的白色瓷砖,经年累月,留下许多斑驳的水垢和铁锈。


    谢舒毓终于明白大姨为什么要提醒她们别乱来,里头没有隔间,就一个大坝,墙四周绕了圈铁管,下面连接十几个淋浴头。


    在公共场所,公然做那什么爱,确实有伤风化。


    找了个墙角,谢舒毓躲那,可有什么用呢,还是一览无余。


    “小美人儿,我来啦——”温晚人未到,声先至。


    谢舒毓背过身去,怕烫着,先躲开淋浴头,研究开关。


    温晚走进来,开始“哈哈哈”笑,声音撞击在四壁,持续回弹。


    “小女子天生一副笑模样,真真可人。”


    谁在笑?谢舒毓微微侧目,皱眉,她脸对着墙,哪儿笑了。


    念头刚起,继而想到她屁股上两个酒窝……


    真的假的?屁股上也会长酒窝,谢舒毓反手摸摸。


    温晚笑声更大。


    谢舒毓怕了她,十五分钟解决战斗。


    就这十五分钟,她屁股上那对酒窝,被人戳了不下二十次。


    外面有个洗手台,镜子花得都看不清人,也没配吹风机,谢舒毓拿毛巾包着脑袋,穿上干净衣服,把毛巾搭肩膀上,一来能接着头发上的水,二来能遮着点前面。


    小时候,李蔚兰常常带她来,这招就是李蔚兰教的。


    温晚洗完出来,一张脸蒸得红红,谢舒毓拿毛巾为她如法炮制,她惊喜“咦”了声,“我妈也是这样的。”


    “我知道。”谢舒毓又拿了罐乳液出来给她抹脸,“我妈跟我说过,你妈也是她教的。”


    “不愧是李老师。”温晚要笑不笑,“桃李满天下。”


    两位妈妈年轻时候关系挺好的,谢舒毓她妈生二胎没多久,温晚家搬走,之后才逐渐不来往。


    收拾起东西出去,温晚在里面又笑又叫,门口大姨难免多看她们两眼。


    谢舒毓心说真是不得了,高手在民间啊,你大姨不愧是你大姨。


    “她是直女。”


    临走,温晚嘴欠补一句,“铁直,真的,姨姨你误会了。”


    毛病!


    谢舒毓大踏步往前,才不要跟她一起丢人现眼。


    温晚嘻嘻哈哈追上去,谢舒毓故意不等,两脚装了风火轮似的,倒腾可快。


    “你自己说今天要背我的!”温晚在后面喊。


    进小区,谢舒毓站在她们第一次见面那棵老樟树下,举头望,“树冠真大。”


    这个季节樟树叶子差不多换完了,外头街上的路灯翻过围墙,新长出来的嫩叶光下崭新油亮。


    来来往往,多少人从祂身边走过,几十年如一日,祂伫立不倒。


    温晚站在树下花坛,“你得把我背过去。”


    她说像小时候,看人家背新娘子那样,进家门前,脚不能沾地。


    “行!”谢舒毓把东西都给温晚拿着,“上来。”


    她肩膀搭那块毛巾润透了,温晚把她头发拨去一边,下巴垫上去,闻到潮湿的发香。


    “回家洞房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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