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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十一章  雷霆(2)


    巫山云的手段像是晴空乍响的一道惊雷,震得天翻地覆,震得所有人措手不及。


    只闻两万将士的步伐震动宫闱,怒吼冲破云霄。


    孟涟泛看着巫山云,目眦欲裂,她咬牙切齿道:“哀家养你多年,从未想过你会背叛哀家,却不想,你居然狼子野心,反咬了哀家一口……”


    “朕狼子野心?”巫山云笑了,道:“孟氏,你好大的胆子,居然敢说真龙天子狼子野心!古来帝王哪个没有野望,倘若没有这野望来夷平四海八荒,甘做他人手中傀儡,又怎称得上是帝王!”


    孟涟泛怔然,在这一刻,她方才真真正正看清巫山云那桀骜的狼眸。


    垂死之际,铁骑擦身而过,孟涟泛那向来一丝不苟的发髻在此刻全然散开,翠雀金钗落了满地,她双眸无神,就那样看着巫山云,道:“哀家这一生,算计了那么多人……却败在了你这个小子的身上,哀家……”


    话音未落,巫山云将其一剑封喉。


    血落满地,巫山云眸色清冷,紧盯着孟涟泛那不可置信的眼,他淡淡道:“念在你我母子一场,还是叫你体面些去吧。”


    花钿委地无人收,孟涟泛身体抽搐,在大雨之下,精致的妆容被雨水冲刷,看不出原来的模样。


    她死不瞑目。


    巫山云这厢在清理余孽,那边的曾涣却猛地发现了自家哥哥身上的点点红痕。


    “这这是什么……”曾涣看着那裸露在外的半枚吻痕,下意识扯开了曾仓的衣服,曾仓就那样呆呆地站在原地,不明所以地看着曾涣。


    曾涣看着曾仓那大片大片的痕迹和红肿的两点,顿时眼眶发热,鼻头发酸。


    “他怎么能……怎么能这样待你!”曾涣失声哭道,“你你都这副模样了,他居然还不肯放过你,这个畜生!”


    曾仓见曾涣痛哭,将自己的衣服拢起,笨拙地哄着曾涣,道:“别……阿涣别别哭。”


    曾涣颤抖着手,替曾仓系好衣带,抹了把泪,咬牙切齿道:“定然是他逼迫你的!哥,你别怕,阿涣带你走!咱们……咱们走!”


    曾仓见曾涣哭成这副模样,一时之间无法思考,只能任曾涣拉着自己去换了衣裳。


    今日宫中大乱,宫人四下逃窜,巫山云本命人看好曾仓,谁承想那人一时疏忽,不过出恭一刻,回来时曾仓便已不见了人影。


    那人深知自己命不久矣,回去复命后详细讲明因果后便自裁了。


    巫山云重重合眼,脱下沉重甲胄后,他的面颊和衣袖上依然沾有血液。


    今日的一切,都十分顺畅,顺畅到另他喜出望外……


    巫山云摔下青铜酒杯,面无表情,睁眼,眸色阴翳。


    “找。”良久,巫山云才道出这一字。“闭关卡,绝细径,翻天覆地,掘地三尺,给朕找!”


    巫山云很少在人前失态,这一句话,他几乎是吼出的。


    “宫中宦官婢女失职,俱赐死,换新人。”


    一个战战兢兢的宫人跑了进来。


    “禀皇上……楚太傅、郑大夫、许大夫等人求见……”


    巫山云听了名字便知道来者是什么货色,冷笑一声,道:“宫中暴乱,今日来进谏的大夫臣子皆死于此。”


    那宫人抖了抖身子,颤颤巍巍地回了个大礼,巫山云率暗卫二话不说便取了这些墙头草的项上人头。


    皇宫浴血,红墙腥暗,大雨下了整整一夜,可那血液却依旧将雪白的梨花染得赤红。


    巫山云一夜未眠,曾仓亦是一夜未眠。


    曾仓正穿着不合身的宫人衣服坐在曾涣不知从何而来的马车上想着些什么。


    “阿阿涣,”曾仓茫然问道,“男男子当真可可以和男子在在一起吗?”


    曾涣在前方赶马,听闻此言,怒气冲冲道:“男子就该娶女子为妻!怎能与男子厮混!我早该看出那巫山云不是个什么好东西!居然……居然仗着你什么都依着他,便哄骗你做出那样的事!”


    曾仓抿唇不语,心下不知怎的,居然有些难过。


    “他他说喜欢喜欢我的。”曾仓小声说道。


    “哼!”曾涣只将鞭下的马当做是巫山云,用尽全力一鞭抽在马屁 股上,恨恨道:“那都是骗你的!他这样的人,什么话都说得出口,可不见得真能做得到!不过是诱你,逗弄你的戏言罢了!仔细想想,他与当初那些欺辱你的混蛋小子们,又有何异!你对他那么好,他却一而再再而三地来祸害你,让你如此这般……他喜欢你?真真是见了鬼了!”


    “哥……”曾涣转头问道,“我早就想问了……适才换衣时,我瞧见你肚子,似乎有些大了,可是他将什么恶心玩意儿放到了你后面……你……”


    曾仓愣了愣,道:“没没有,胖了”


    曾涣的眼眶又泛起红来,他不禁道:“他如此恩将仇报,戏弄于你,侮辱你,我我难受,你这样好的人,为何总要受这些人的欺负!走!哥,咱们,咱们去个没人的地方,咱们自己过日子再也不回这里来了!”


    第五十二章  逃脱


    大垣本就乱象横生,皇族之战又祸及诸多,民众四下奔逃,纵是巫山云实权在握,也不能在几日之内寻到曾仓。


    巫山云快要急疯了,这份急迫像是蚀骨的药,像是燎原的火,疼得他钻心,烧得他难耐,夜不能寐。


    曾仓有着他们二人的孩子,如今他已然斩尽肖小,大权在握,曾仓却就这样无缘无故地离他而去。


    走得这样决绝,甚至没有留下一份书信,哪怕是一句话都没给他留下。


    巫山云不懂,冷宫时,他一无所有,曾仓却义无反顾,同他熬过了最艰难的日子,在他寻不到曾仓的这些年里,他无数次假设过,无数次幻想过,他想,曾仓这样的傻子,或许根本活不下来的,或许没多久就会叫人打死,或是叫人坑害,最后身死人手。


    如今好不容易他浴血归来,得到了寻常人想都不敢想的滔天权势,曾仓却要弃他而去。


    “他到底是怎么想的!”巫山云呼吸紊乱,慌乱,无与伦比的慌乱,像是柔弱的菟丝草,萦绕在他的心脏上,就那样挥之不去,剪不断,理还乱地缠绕着,直到心脏被勒出血丝,血一滴一滴地落到他肺腑里,呛得他呼吸不顺。


    巫山云徒自问十二:“难道我待他还不够好吗?他一介草民,两手空空,一无所有,我给了他顶好的吃穿用度,整日里装好人,哄他开心,便是如此他还要阳奉阴违”


    十二头上直冒冷汗,跪地道:“主子息怒!”


    巫山云起身,双眸布满血丝,他咬牙切齿,道:“我怎么息怒……若是让我抓到他,定要将他……”


    巫山云气得浑身颤抖,时至今日曾仓已然失踪了整整两天,他手下的暗卫全部被派了出去,依然杳无音信,巫山云失眠了两天。


    他不能闭眼,即使浅眠一瞬,他依旧会做噩梦,噩梦是给他的惩罚,这世上最折磨人的惩罚莫过于此了,他一闭眼满眼便都是曾仓的各种死法,有被劫匪劫持后残忍杀害的,有意外坠下马车后摔断了腿的,甚至还有被他那个混蛋弟弟卖到窑子的……


    诸如此类的梦搅得巫山云心神不宁,几乎睡一刻便会惊醒,惊醒之后便再难入眠,巫山云整日阴翳,眉宇间的戾气散不尽,皇宫整日弥漫着一股死气,巫山云那日说是要杀尽宫人,却也只是杀了大半太监,宫女留下了不少,若是当真都赶尽杀绝了,宫中的新人便无人调 教了。


    即便如此,宫中依然人人自危。


    龙虎二符向来是由丞相和皇帝二人持有的,不过大垣有祖规,龙符由武将亲拿,而虎符则一分为二,一半归于皇帝,一半归于丞相。


    先帝虽然信任孟氏一族,却依然留了个心眼,自己时时刻刻紧攥着虎符,绝不将实权拱手让人,这才叫巫山云有了可乘之机,一击毙命,将嚣张至极的孟氏一族扼死在宫中。


    巫山云要杀尽奸佞,天下太平,可杀红了眼的时候便会殃及池鱼。


    天子一怒,流血漂橹。


    巫山云本就不虞,心中嗜杀之意压抑不住,偏偏就有人要上来送死。


    “皇帝暴虐无道,又夷平神辉天阁对神明不敬,我我大垣亡矣!”


    巫山云高坐在帝位上,他面无表情,眸深似水,戏谑地看着下方那胡子花白的老头痛心疾首,缓缓开口道:“你说朕暴虐无道?朕经年由孟氏掣肘时,你们又在哪儿?”


    巫山云嗤笑,眸光冷冽地扫视着众臣子,道:“你们说朕毁了神辉天阁便是对神明不禁?君不见,饿殍遍野,朱门酒臭,多少无辜百姓因着修建这所谓的神辉天阁,饿死在自家门口。”


    “你怜悯氏族之时,可曾真正见过稻田里那些被苛政压垮了身子的百姓们?”巫山云微微俯身,道:“罢了,同你们这些人说再多也是鸡同鸭讲,既然大夫如此怜悯孟氏一族和神辉天阁,那朕,便送你去见他们吧。”


    那白发苍苍的大夫在被人拖走之时还在骂着他暴君。


    “等等,”巫山云似是来了什么兴致,只朝拖着那大夫的御前侍卫招手道:“回来,把他带回来。”


    “朕向来欣赏文死谏,武死战。”巫山云笑得阴森诡异,“既然大夫如此舍生取义,那朕也不好辜负了大夫的心意……自然,是要依着大夫的意思,叫大夫青史留名,叫世人警醒的。”


    巫山云在朝堂上发了疯,一发不可收拾,他先是命人守门,后又一片一片地剜下了那大夫的肉,直至那大夫流血过多身亡于此,才放了一脸菜色的众人离去。


    他独自一人在偌大的正殿中,抬头直视刺目的阳光,眼中有一瞬恍惚,他嘴里喃喃道:“你说过……要帮我的。”


    曾仓这几日过得很好,只是心下依然有些牵挂。


    “巫巫山云有病的。”曾仓道。


    “他是有病。”曾涣挽起袖子,正在努力地耕种一块儿肥沃的土地。


    曾仓喂着“嘎嘎”叫个不停的小鸭子,道:“你你也知道吗?他他一发病,就会会杀人的!”


    曾涣闻言一怔,转身擦汗,问道:“他当着你的面杀过人?”


    曾仓打了个寒噤,似乎不愿回想那一日的事儿,低头自顾自地喂鸭子。


    曾涣狐疑地走到他身旁,拿起自己做的竹子水壶喝了口水,低声道:“哥,我在问你”


    曾仓僵硬地点了点头,说:“是那个送送信的人,他像是煮煮米汤一样,煮死了。”


    曾涣闻言,不可置信地看着曾仓,分明刚刚喝完水,嗓子里仍然发干,他问道:“为什么?”


    “因为我看了信。”曾仓说,“我我和巫山云吵起来了,他他”


    曾涣立即问道:“他是不是打你了?!”


    曾仓回想起那日巫山云凶神恶煞的模样,顿时眼眶发红,一言不发。


    曾涣瞧他这副模样,顿时明了,愤愤道:“他那时趁我不备,悄悄将你掳走,便连面都不叫我们二人见,又如此残忍,草菅人命,我断然不会再将你交给他。”


    第五十三章  隐世


    曾仓闷闷低声道:“他有有时,其实挺好的……”


    曾涣没听清,再问时曾仓闭口不言。


    曾涣寻到的地方很不错,背临山谷,面朝河流,远离市集,离大垣同样很远,曾涣带着曾仓马不停蹄足足跑了三日才到了地方。


    路上是有不少关卡拦截,却都叫曾涣给了些银两,又将曾仓扮作女子模样,通通糊弄过去了。


    极尽讽刺的是,这一路上曾涣所用来打点的,用来伪装的钱都是巫山云当初赠他的百金。


    路途崎岖,好在曾仓和曾涣皮糙肉厚,一路挺到了这里。


    曾涣叫人打点好了这屋子,又坐了数个时辰的马车去了附近小镇上买了些小鸡小鸭,前些日子还有人送来了五只羊和三头猪,加上之前二人所坐的那两匹马,可谓是应有尽有了。


    这样的好日子叫曾仓整日乐呵呵的,他乐得照顾这些动物,很多时候他更愿意和动物说话,动物不会反驳他,不会欺骗他,更不会轻蔑地嘲笑他,戏弄他。


    曾仓是一个很少会做梦的人,他的记性不好,谁骂了他,笑了他,甚至打了他,他都记不清楚。


    可这一夜,他梦到了十二岁,他爹娘刚走的那段日子里难熬的某一天。


    人都是势利眼。


    曾仓自然不清楚这些,他只记别人的好,从不记别人的坏。


    那时曾涣不过三四岁,正是牙牙学语的时候。


    梦里曾仓无助地站在原地,人的恶意是无端的,他们只见曾仓护着怀里那个脏乱的野孩子,不会还手,便一个劲儿地打他,踹他,朝他头上扔牛粪猪粪。


    直到李大娘出面,骂走了那帮子混世魔王。


    可画面转眼变换,曾仓的面前又出现了一口大锅,锅里人脸腐烂……


    曾仓醒来时仍在梦魇中,胃里翻江倒海,他匆忙地趿上鞋,冲到门外去吐了个底朝天。


    梦的最后一幕,是双眸通红的巫山云掐着他的脖子问他,为什么要走……


    若说前几日曾仓是因着曾涣在这里,故而不想走,那么这几日,他便是完全醒悟了过来,根本不敢走了。


    他经过那个梦,忽然明白,他走的这几日里,巫山云一定快要气疯了,他一旦被巫山云捉住,下场恐怕比那小太监还要惨。


    巫山云的确在发疯,夜里,有一个宫女在替他更衣时无意间碰到了他的胳膊,他的心头便瞬间泛起恶心,挥手间香消玉殒。


    他残暴如斯,丝毫不加以掩饰,历来帝王要声名,要服众,可他却似乎并不在意这一切,史官瞠目结舌,文人口诛笔伐。


    是夜,巫山云坐在床头喝酒,手里紧握着曾仓的衣物,脚旁的猫不断地叫着,巫山云踹了它一脚,却眼花缭乱,一脚踢空,那蠢猫还不知发生了什么,不要命了一般凑了过来,嗅着巫山云手中的衣物,黏黏糊糊哼叫着。


    巫山云嗓音嘶哑,看着猫,他说:“他不要你了。”


    “他也不要我了。”


    烈酒入喉,睡意才涌上心头无边的恐慌接踵而至。


    “你说……你这么爱他,他要是出了什么事儿,你还活不活了?”巫山云喃喃地问着猫。


    猫当然不可能应答,只是徒自舔毛。


    “我不吓唬你了……”巫山云哭了,正像一个孩子一般,悄无声息地哭了。


    他是位高权重,可他的心绪终究还是个十九岁的孩子。


    第五十四章  来煎人寿


    夏日的暴雨在屋外击打门窗,曾仓的肚子一日比一日要明显了,曾涣每每问他,他都会傻傻地说是吃胖了。


    他又知道什么呢?


    被人莫名其妙拐上了床,吃干抹净后甚至还留下了一个小包子,他却傻不拉几的,什么都不知道,只是觉得很莫名其妙,近来十分想看见巫山云。


    想碰碰他,想抱抱他,想和他一起……吃鸡腿。


    可是巫山云真的很凶,曾仓想,巫山云不仅很凶,还很坏,像是在看社戏时,里面凶神恶煞的什么恶鬼一样,曾仓直到今天才明白,巫山云本就不是什么神仙,他是一个人,一个和他不同的,可以随意主宰别人生死的人。


    他是世间最渺小的尘埃,巫山云同他本有着云泥之别,可他不懂。


    在曾仓的眼中,所有的人都是一样的,他们都在认真努力地生活着,他们每天都会好好地清洗自己的脸,好好用木炭洗牙,他甚至会好好吃饭,会去锄地,会照顾好自己家的小动物……他会做的事情太多了。


    那么别人又凭什么用他们自以为是的意义,来定义他是否卑微呢?


    曾仓就觉得自己比巫山云要厉害,据曾仓所知,巫山云直到现在都还不会做饭呢。


    他可是十二岁就能将菜团子做熟的厨艺天才。


    可是巫山云那么凶……他不敢回去。


    巫山云会杀了他的,而且他现在越来越胖,快些走两步都会感到头晕,跑也跑不了,如果叫巫山云找到了……


    曾仓想到了这儿,不禁打了个寒噤。


    曾涣乘着马车去了镇子里,曾仓的肚子实在可疑,他这可怜的傻哥哥,也不知是在宫廷里染上了什么病,他要去镇子里请来中医为曾仓把脉医治一番。


    本以为这穷乡僻壤之地应当混乱不堪,是法外之地,却不想短短六个月的时间,朝廷的手便已伸到了这里,曾涣愕然地看着一处土墙上贴着的通缉令,即刻将汗巾绑在脑后,遮住了面庞。


    好在当地人眼生,他如今留了一圈胡子,一路上倒也没人看出端倪来。


    这一程有惊无险,曾涣还是冒险寻到了那老中医,老中医是个世外之人,眼光毒辣,只抚了抚山羊胡便道出了曾涣的通缉犯身份。


    “老先生,”曾涣红了眼框,当即下跪,哽咽道:“老先生有所不知,我兄弟二人本无意苦争于乱世,我哥哥天生痴傻,将我从垂髫之纪辛苦养大,却不想受了那那皇帝迫害,那皇帝,他人面兽心!将我支开之后,因着我哥哥不知晓人事,便诱骗他,做了那档子腌臜事儿,受尽屈辱与折磨,也不知受了多少人的羞辱与白眼,好容易虎口逃生,却不想又害了病,还请老先生可怜可怜我们吧!”


    “你倒是直言直语,”老中医笑道,“竟连皇帝都敢如此咒骂。”


    “换做旁人,老夫或许还不信……他,老夫早年为他诊脉,知晓他有心悸之症,他自己不知,老夫却明了,他自幼苦难,命途多舛,故而生性自私淡漠,却独独不能对一人释怀。”老中医叹道,“你如今强行将其带走,他故病复发,又来寻了老夫,倒也巧合啊。”


    暴雨落在飞檐之上,巫山云唇色苍白,眼中布满血丝。


    数月不曾寻到曾仓,他夜夜不得安眠。


    举头恍惚,不见明月,却梦见月寒日暖,来煎人寿。


    他像是一头无可奈何的雄狮,只得低伏在日月之间,备受煎熬,无能怒吼。


    数月的煎熬几欲令他精神恍惚,什么惩罚,什么报复,如今通通被他抛之脑后,他只望曾仓能回来,能完好无缺地回来。


    第五十五章  寻找


    后世对大垣汤厉帝巫隐的评价褒贬不一,有人锐评其有治国之才,却无治国之心,其所为东衔街之变,杀朝臣数百,又堂而皇之地欲盖弥彰,说此乃梦魇之症所为,实在令人发指。


    汤者,除虐去残曰汤。


    厉者,杀戮无辜曰厉,暴虐无亲曰厉,愎狠无礼曰厉。


    他诛杀亲族,视众王如眼中之刺,狼顾之象令人胆寒,面上半边冷冽玄铁面具衬得他如阿修罗在世,举世能见者无不双股战战。


    狼尚亲友,有余情在矣,他恣睢妄为,以法治国,上下同罪,实在不近人情。


    法严民惧,四下揭竿而起,他放松征税,征以半数,命大灾之地三年免于赋税,百姓乐哉,故而起义无疾而终。


    皇宫奢靡,他以身作则,遣宫女太监半数,餐食简素,又命合宫一色,唯玄色为上。


    后人如何评价,巫山云尚且不知,只是近来时时想去寻那老中医,人却迟迟不到,顾左右而言他,他有些恼了。


    历经六个月,他将那些有反心的臣子连根拔起,手法简单粗暴,甚至自定法度,以苛法为名将其坑杀。


    宫中人人自危,巫山云心生一计,叫十二扮了他的模样,成日学着他的腔调在帘后代他上朝,朝中之臣大多是他一手提拔上来的能臣,近来四下安稳,他便动了歪心思,想要出去寻曾仓。


    “如今算来,已有八个月多了。”巫山云望月饮酒,心中无限绝望,情绪陈杂,他心中几欲麻木到作呕,他说:“十二,朕既要天下,也必须得要他……”


    十二同样喝了酒,转身跪地道:“请主子放心,我们百影暗卫在此静候主子佳音。”


    “若是能寻到他,便好了。”巫山云疲惫合眸,不过六个月时间,他面上就已消瘦了一圈。


    猫咪不耐地伸爪,将他上好的袖袍当做玩具撕扯,见他不理会,便蹬鼻子上脸,直接从他背后一跃而上,扒在他后背上,爪勾透过衣料,直接勾进了他的肉里,巫山云一把抓过猫,自其后颈皮揪起,一人一猫对视着,巫山云本就烦躁,心说一剑杀了这猫一了百了,对峙良久后却又生硬地将猫抱在怀里。


    “你该庆幸他喜欢你。”巫山云醉意朦胧道。“我不杀你,我怕他伤心。”


    巫山云举樽,对着冬日阴寒的明月一袭单衣诵着秋日的愁情之诗。


    “秋风清,秋月明,落叶聚还散,寒鸦栖复惊。相思相见知何日?此时此夜难为情……早知如此绊人心,何如何如”


    “罢了。”醉意烧灼内心,煎熬理智,他却依旧从内心深处挖出了这一句来,“我不要这一句了,我只要,只要人生若只如初见时”


    去时分明是大好晴天,来时却又飘起丝丝冰雪。


    曾涣在中原待惯了,北方冬日里大多会下着铺天盖地的鹅毛大雪,掩盖一切生机,却不想南方这边只是给万物覆上了一层薄霜,冷意随着雨雪丝丝入骨,夹杂着阴气森森,雾气朦胧,又是黄昏之时,好不瘆人。


    好在车疾马快,匆匆忙忙,两个时辰后终究还是赶往了那隐蔽小屋。


    曾仓正在酣眠,曾涣满身风霜,在门外拍散了身上的寒气方才进屋。


    老中医一眼便望见了曾仓非同寻常隆起的腹部,不禁大惊。


    “这”老中医道,“这可是……”


    “老先生,这是怎么了?”曾涣慌忙问道。


    老中医连忙把了把脉,道:“他似乎有孕在身,已然八个月了湳諷。”


    “你说什么?”曾涣瞠目结舌,惊愕之际没有收住声音,不可思议道:“他可是男人!


    男子男子怎么可能会有孕!


    这一声吵醒了曾仓,曾仓醒来只见曾涣双眸微红,一时有些怔愣,问道:“阿阿涣,怎怎么了?”


    曾涣认定男子不会有孕,而自家哥哥却不知被巫山云灌了什么药,玩弄至有孕都不自知,巫山云那个畜生,倘若不是他及时前来阻止,带走了哥哥,想必巫山云定然会胁迫着他哥哥做出更多不堪的事儿来!


    曾涣没有理会曾仓,咬牙切齿,恨意几乎溢出双眸,他问道:“可是那皇帝所为?!以药物强行改变了我哥的身体……”


    “非也非也。”老中医道,“古籍有云,隰有山兮位东南,山有雀兮唤合丹,合丹患难啮于鳖,渔人救之,渔人好男风,久苦无子,故赠以一子于腹。”


    “此等传说怎可轻信?”曾涣道。


    曾仓迷茫道:“你你们在说什么?什么雀什么鱼?”


    曾涣依旧没有回答他,曾仓觉得有些委屈,徒自不知所措地揉搓着自己的衣角,抿唇不语。


    “传说亦是由人而来,”老中医道,“想必这位公子便是有着那渔人的血脉,故而是千百年难得一见的可以有孕的男子。”


    “你说什么?”曾仓一脸空白,他听懂了这句话,这句话给他的打击和恐吓不亚于巫山云此时当场出现。


    “我”曾仓一时之间不知如何是好,甚至短暂地丧失了语言功能。


    他有一个小孩了吗?


    曾仓的第一反应是,他完成了他娘的遗愿,真的为老曾家传宗接代了。


    还没等曾仓缓过神儿来,曾涣便立即问道:“这孩子能不能打掉?”


    “不可!”


    “不不行!”


    老中医和曾仓异口同声。


    老中医微微叹气,道:“你要明白,其一,这孩子已然八月有余,早已成型,倘若真的力欲除之,恐怕公子性命亦会不保。其二,当今圣上雷霆之威,登基不过六个月,日夜操劳,大垣已隐隐有兴复之相,故而可见其手段之厉害,找到你们,不过假以时日,倘若贸然伤了皇子,你我定然尸骨无存。其三,这位公子似乎也想留下孩子。”


    曾涣看向曾仓,眼眶通红,崩溃至几欲失声,自责到语无伦次:“哥你我,都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我不该对那贼人放松警惕,哥你本来可以好好的,你都是我的错!”


    曾涣害怕的不是这个孩子,而是曾仓因这个孩子与巫山云平白生出的无数羁绊。


    他明白,曾仓的身份与巫山云是绝对不对等的,他不信巫山云会因一时对男人的新鲜,而对自己哥哥一心一意,他深知男人的劣性,自己的哥哥如此痴傻,巫山云哪怕背着他与千人有染他都浑然不知,只一心一意地为那贼人着想。


    此时巫山云正因自己的袖袍被一个感激涕零的臣子触碰到了而恶心,尽管他已然烧了那衣袍,却依然恶心得吃不下饭,自从曾仓走后,他越来越没法忍受别人的触碰,甚至觉得所有靠近他的人都别有用心,他可以看见那些人从内心蔓延至外表的污秽,便是触碰一下,他都会觉得自己是沾染了什么不干不净的东西。


    是夜,巫山云带着数名锦衣卫一刻不停地赶路,前往了从前为他诊病的老中医所在那座小镇。


    夜行之时他的心一直在狂跳,似乎在与那个最重要的人无限靠近……


    第五十六章  寻找(2)


    曾仓不知道其中的这些弯弯绕绕,他只知道,他要有一个孩子了。


    照顾一个孩子需要什么呢?


    曾仓想,需要很多很多的时间,需要很多很多的钱——他要给孩子买虎头鞋,买小拨浪鼓逗小孩开心,还要给小孩买糖……


    小孩子很可爱呢。


    曾仓想,曾涣小时候就可爱极了,他那时是怎样照顾曾涣的,他早已记不清了,却独独记得曾涣那藕节似的小臂,软绵绵红扑扑的小脸蛋和睡觉时总是撅着的小屁 股,这些都可爱极了。


    他也要拥有一个孩子啦!


    他的爹娘在地底下一定会很高兴。


    只是近来曾仓似乎反倒消瘦了不少,傻子的心性单纯,按理来说并不会惴惴不安,可是,今日曾仓格外心慌。


    “阿阿涣。”夜里,曾仓翻坐起来,曾涣抿唇,一夜没有合眼,不知在想些什么。


    曾仓了解曾涣的习性,明白他并没有睡着。


    于是他说:“我真的想留下他。”


    曾涣不语,死攥拳头。


    “他或许会很可爱。”曾仓认真道,“或许会很喜欢我们,会会和我们一一起玩。”


    “他不会。”曾涣冷语打断道,“他只会让巫山云那个变态没日没夜地纠缠你,作弄你,待你与他生出感情,巫山云便会将他夺走,让你痛不欲生。”


    曾仓向来嘴笨,曾涣只说了两句,他便不再开口了。


    诡异地沉默了许久后,曾仓问道:“孩孩子也是他的吗?”


    曾涣并不搭理他,只是徒自转过身生闷气。


    曾仓悻悻而归,夜半仍然难以入眠。


    曾仓抚着肚子,茫然无措,他想,巫山云的确是一个很坏的人,但并非是一个不讲道理的人,或许他可以去找巫山云,让巫山云不要再和自己抢这个孩子了……


    可是巫山云很凶


    巫山云再凶也不会凶孩子吧?


    巫山云只有在发病时很凶。


    他应该去找巫山云吗?


    在某一瞬间,曾仓满心满眼几乎都填满了这个念想——去找巫山云。


    这大约类似于某种兽的本能,孕期的兽总是很依赖另一半。


    曾仓是个一根筋的单细胞生物,此刻还有不到一个月的时间便要生产了,他体内的生物激素在这一刻彻底刺激了他的神经,本能代替了他为数不多的理智,在这夜色漆黑如墨的夜晚,曾仓头脑发热,踉跄地拿着一个行李包就这样走了出去。


    南方的夜中刮着刺骨的风,曾仓顶着那风漫无目的地走了几百米后便有些后悔了。


    曾仓抚摸着肚子,将行李包打开,铺在地上,拿出了自己棉衣和棉裤,将那粗糙的木棉衣和木棉裤用绳子绑在了自己的腰上,他本就有了身子行动不便,又穿着臃肿的棉衣,再绑上一层格外困难,他费了好大的功夫才做好这一切,抬头四下张望,却只见目之所及皆是清一色的翠竹。


    曾仓想要回去了,却寻不到回去的路。


    第五十七章  报复


    巫山云在赶往那个小镇时路过了一片竹林,竹林幽暗寂静,冥冥之中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吸引着他。


    竹叶含霜,月色清寂,巫山云拉停骏马,四下张望。


    奇怪。


    他的感觉向来很准,说不上来为什么,但总是很准。


    他不禁回想起那一天,他代替他父皇去民间微服私访的那一天,他也是被一种异样的感觉诱着走向了曾仓所在的村子里。


    他鬼使神差般叫停了身后的队伍,跃下马背,独自一人闯进竹林。


    寻寻觅觅了良久,直到彻底看不见来时的路,巫山云才恍然间看见了一片蓝色的粗糙布料,就那样平铺在地上,尚有余温。


    巫山云双眸失神,激动地拿起那块布,放在鼻间轻嗅。


    劣质皂角的清香和寒气逼人的霜露味儿混在一起,夹杂着丝丝温暖如初春暖阳般的熟悉气味。


    巫山云在这一瞬情绪失控,先是如饿狼一般将布料衔在牙间仔细研磨撕咬,像是在释放他无以复加的激动与思念。


    就差一点……


    巫山云的心中积加着戾气,双眸猩红,手指攥起。


    他肯定还没有走远。


    巫山云倏然抬眸,可四下空荡,八方密布的竹林让他无法抉择,感觉在这一刻失灵,分明他和曾仓近在咫尺,却远在天涯。


    巫山云看着四下搜寻的手下,面容冷峻。


    如果能找到曾仓,他会怎么做?


    巫山云扪心自问,眸光微冷。


    自然是绑上链子,关在宫中日日玩弄。


    不,不,不,关在宫中,曾仓日日都能见着光,见着外面,时间久了便会想出去,自己一时心软将他放出去了定然还会再逃。


    那便在地下打一个独属于曾仓的金屋,将曾仓日日囚在里面,每日只等着他去宠幸。


    孩子自然是要生下来的,却只能由他教导,绝不能交由曾仓。


    若是交给了那个傻子,那个傻子的眼里岂还容得下他。


    最好…最好便叫曾仓永远生活在与世隔绝的黄金屋中,每日所想所思所念,都只有他一个。


    这个傻子一而再再而三地辜负着他的心意,却仍口口声声大言不惭地说要和他永远在一起,要帮他。


    呵。


    怪只怪他巫山云色令智昏,居然着了这傻子的道,叫这傻子玩得分不清东西南北。


    如今他离不开曾仓了,曾仓又凭什么就能说走就走,凭什么成日无端威胁他!


    若是找到了曾仓……


    巫山云心底怒火积压,眸沉似水,两个时辰后,天际泛起鱼肚白,竹林叫那几十人灰头土脸翻了个底朝天,却依旧不见曾仓的影子。


    这人似乎就这样凭空消失了。


    巫山云深吸了一口气,正襟危坐道:“朕要你们何用。”


    这轻飘飘的一句话瞬间让在场的所有人寒毛直竖。


    “散开,去镇子上找,朕的身边不必留人。”巫山云重重闭眼,眼眸中布满血丝,看起来格外瘆人,“寻到他的人,封千户。”


    一众侍卫瞬间跪地,齐道:“属下遵旨!”


    曾仓迷迷糊糊醒来时身边只一个面容清秀的男子,男子笑容玩味,手中把玩着银针。


    他在曾仓的肚子上比划着银针,问道:“你说,倘若我一针扎死了你腹中的孽子,巫山云会不会把自己给气死呢?哈哈哈!”


    曾仓眨了眨眼,慌忙捂住肚子,抿唇不语。


    “你吓他作甚。”一女子自男子身后竹门走进,手上端着一碗姜汤,道:“他又没做错什么。”


    男子眼眸一亮,迅速跑上前去接过碗,笑道:“可巫山云那厮在乎他啊,姐姐~”


    “巫山云罪有应得,欲取我性命。”女子道,“我定不会饶他。”


    曾仓闻言,抬头怯怯道:“那那是因为他他有病。”


    男子嗤笑道:“有病且去治啊,作弄别人算什么?”


    女子眉眼冷酷,但细看却能看出她眼中的淡淡同情。


    “九音,要我说,便一针将这小子扎个半死不活……”男子言语间手中暗针已然蓄势待发。


    九音示意他将姜汤递给曾仓。


    “秦寒,我不恨他。”九音叹道,“他欲害我,却也养了我这一身功夫。”


    恨与感恩交织一体,巫山云作为主子自然是没错的,可当九音得知巫山云那日欲强行灌她那药时,心中不禁生出丝丝冷意。


    她算是功成身退,可巫山云的冷漠令她不得不怀疑,在数年后,巫山云是否会忌惮她,或是杀了所有百影暗卫以正明其身。


    曾仓不敢喝那姜汤,九音回神,无奈地笑了笑,道:“南方寒气逼人,我同秦寒寻见你时你倒地不起,虽不知男子为何可以有孕,但寒气袭人总是不好的,且喝些姜汤缓缓吧。”


    曾仓道:“他他会来找我吗?”


    九音道:“他会。可他寻不到这里。”


    曾仓小口抿着烫口暖心的姜汤,道:“我我想他了。”


    九音一愣,秦寒则是一脸恶寒状。


    九音低笑了两声,道:“很快了,很快你便能见到他了。”


    “姐姐,巫山云生性残暴,又格外冷漠,倘若我们拿他来直接威胁巫山云,或许会有性命之虞。”秦寒道。


    “危险也要尝试。”九音踏出门外,看着这一片幽深如墨的竹林。“巫山云如今已然疯魔,我在百影暗卫时便耳闻巫山云对他不凡,但愿能用他,或是我的性命来换得巫山云一线理智。”


    “还这天下百姓安宁。”


    巫山云暴政,律法严苛至三岁小儿误食他人糖水都要处以割舍之刑,百姓草木皆兵,成日担惊受怕,却又不敢生有反心,只得受着。


    巫山云只手遮天,又不容得忠臣进谏,只一意孤行,谁人都不相信,实在是大垣之不幸矣。


    九音成日游走于民间乡里,百姓民生历历在目,也誓要死谏,用这种极端的方法迫使巫山云仔细聆听。


    秦寒微微叹气,旋即又笑得轻松,道:“生当作人杰,死亦为鬼雄。姐姐要以身入局,我自然要陪着,只愿我们在地能为连理枝,生生世世……”


    九音默默推开了他逐渐靠近的脸。


    第五十八章  深仇


    曾仓一下一下地摸着肚子,这方九音已然将纸鹤传与巫山云。


    巫山云找到了那老中医,还有六神无主的曾涣。


    “你说什么?”巫山云咬牙切齿,双眸泛着血丝,翻涌杀意。


    “我找不到他了,”曾涣崩溃至极,泪流满面,自责不已,“都是我的错,我……我分明注意到他不对劲了,可……”


    “当然都是你的错。”巫山云气急攻心,沉重闭眼强行压下杀意,他明白曾涣于曾仓而言是这世上唯一的亲人,若是他杀了曾涣,只怕曾仓也会自寻短见,这口窝囊气他生生咽下,寻到曾仓后,他定然要将这厮关押到大牢,日日派人鞭打,只吊着他一条命给曾仓留个念想就好。


    巫山云缓了半天,看着曾涣那张脸,心中积压多日的沉闷一瞬爆发,他攥着曾涣的领子,一拳砸在了曾涣脸上,曾涣微微偏头,同样双眸猩红,他转头,也还了巫山云一拳,巫山云的面具掉落在地上,身后的侍卫剑拔弩张,巫山云抬手示意他们退下。


    二人皆喘着粗气,身上满是泥土,狼狈至极。


    “你他妈畜生。”


    “你找死。”


    二人同时开口怒吼,巫山云忍无可忍,三两下就将曾涣打得鼻青脸肿。


    “你懂些什么!”巫山云不再端着帝王的架子,不顾一切地发泄着,他看着躺在地下起不来的曾涣,吼道:“我他妈已经平定了内乱,掌了权,只要他跟着我,这辈子吃喝不愁,要什么有什么!没有人能伤害他,没有人能在我眼皮子底下害他和我的孩子!你懂吗!你他妈凭什么把他带走,曾涣,我告诉你,倘若你哥跟着你,他绝对活不过今年!”


    曾涣气极,抱住了巫山云的小腿一口咬下,目光狠戾。


    巫山云下意识想一脚踹在他头上,关键时刻却也只是让下属拉开了他。


    巫山云捡起面具,擦去了上面的灰尘,又系在脸上,道:“疯狗。”


    “你这个畜生!你骗我哥,你欺负他什么都不懂,你对他做了那种腌臜事儿,你不是人,你他妈是畜生!你这样的畜生我见得多了,不过是图一时新鲜,玩腻了就置之不理任其自生自灭,你谈什么保护不保护,又有什么资格说我照顾不好他!”


    曾涣声嘶力竭,嗓子几乎要喊到破音。


    “你知不知道,我哥当年为了你,为了你这个畜生不在宫里发烧烧死,去撞了贵妃的轿子,被人打到双腿筋骨寸断,又扔到了皇宫门口,那时你在哪儿?我哥他躺在床上八载有余,成日里唯唯诺诺,只害怕拖累了我,我日日为他上山采药,伺候他生计,我又求什么图什么,不过是想让他活着!那时候你又在哪!”


    曾涣哽咽到失声,“你有什么了不起的,不过是皇室出身罢了,若我早知道我哥当年救的是你这个畜生,早该跟他一同进宫去,将你掐死算了!”


    “我们做错了什么?巫山云,我问问你,我们究竟做错了什么?我们只是想活着而已……”


    巫山云握紧了拳,抿唇不语,转头道:“将他压进屋子锁着。”


    侍卫们个个胆战心惊,也不由得纷纷猜测着这曾涣是何许人也,若是换了旁人敢对巫山云如此大逆不道,便是有十个脑袋也不够掉的。


    巫山云当然知道曾仓为他做了什么。


    泪水无声滑下,这世界昏暗无光,世人对他百般谩骂,曾仓便是这世上他唯一能看见的光。


    一个人怎能在黑暗中生活六个月呢?


    巫山云心如刀绞,明明近在眼前,却抓不住,寻不到。


    世上还有什么比这更令人痛苦,崩溃的吗?


    纸鹤上的内容他已然看到了,他马不停蹄,孤身一人来到了那处隐藏在竹林深处的茅屋。


    九音正在门口悠然吹着竹箫。


    “他人呢?”只三个字,巫山云的嗓音沙哑得不成话。


    “在里面睡着。”九音微笑道,“孕中的人总是嗜睡。”


    巫山云眸光阴鸷,胡渣邋遢,他说:“你我之间的恩怨与他无关。”


    九音轻笑,道:“主子,你我之间何来恩怨,我今日,为天下百姓而来。”


    巫山云道:“你想要什么?”


    九音道:“主子,你且睁眼看看这山河万里,绵延江山,每一寸地都是百姓一步一步走出来的,庄子也曾说过,民为治国之本,社稷次之,君为末,可你却恣意妄为,以苛法来迫使百姓遵从你的意愿,如此与暴君无异啊。”


    巫山云道:“我不信你,先让我看看他。”


    二人的谈话牛头不对马嘴,九音微微颦眉,叹了口气,道:“主子向来睿智果断,为何到了自己身上反而斩不断了呢?”


    “是啊巫山云,”秦寒一手拿着刀,一手架着曾仓的脖子,缓缓从屋内走了出来,笑容阴沉而狠戾,“怎么到你自己身上,便理还乱了?”


    巫山云身躯一震,同曾仓四目相对的一瞬,他的呼吸一窒。


    “你这是干什么?”九音看着胡闹的秦寒道,“我不是叫你在屋里照顾他吗?”


    “他不是想看曾仓吗?”秦寒道,“那我就让他看个够!”


    “巫子寒。”巫山云道,“你要如何?”


    九音闻言眼中满是不可置信,“你你是皇族宗亲?”


    “我是吗?”巫子寒低笑了两声,道:“姐姐,你别忘了巫山云可是出了名的六亲不认啊,只因我父亲在朝堂上说了两句逆耳的话,他便要血洗我们陵亲王府。”


    “你如此绝情,竟也会对这傻子动心?”巫子寒道,“那便让我好好瞧瞧,这傻子死时,你会是什么表情,哈哈哈!”


    巫子寒话罢便要动手,巫山云却抽出利剑,一剑划在了自己的大腿上。


    鲜血淋漓,自大腿滴落在地上,血肉外翻,深可见骨,筋脉似乎已经断了。


    巫子寒果然停了手,饶有兴味地看着巫山云。


    “不错,你是懂我的。”巫子寒看着面色发白的巫山云,道:“这傻子与我无冤无仇,我就是杀了他心里也确实不痛快,不若,你便自戕吧,待你死后,我便放了这傻子。”


    “想来也可笑啊,”巫子寒道,“你巫山云受尽屈辱,一朝成帝,最终居然要为了一个傻子而屈辱赴死,这些倘若写在史书上,也不知后人要如何取笑,哈哈哈哈!”


    巫山云看着那离曾仓脖颈近在咫尺的刀,举剑架在了自己的脖间,剑刃锋利,触肤的一瞬血便沿着剑滑落在地上。


    巫山云想,若是他死了便能换得曾仓和孩子的一线生机,那么,他也算是死得其所了,管这巫子寒怎么说,他都是死得其所的。


    曾仓看着巫山云腿上流下的血,刚睡醒,本来就有些蒙的他居然忽然大力甩开了掣肘他的胳膊,朝巫山云扑去。


    巫子寒一瞬恍神,回神之后便要拿刀去刺曾仓的后心,刀刃却被九音生生抓住。


    巫山云见此,瞬间利用内力推剑,使宝剑直刺巫子寒眉心,贯穿后脑。


    九音看着巫子寒愣了很久,直到他倒在了地上。


    曾仓抱住了巫山云,巫山云本想发火,本想说教,曾仓却像猫儿一般在他身上轻轻蹭了蹭。


    “你”巫山云张了张嘴,什么都说不出了。


    “别别打我,”曾仓抬头,眼眶微红,“如果如果你要煮我,可不可以等娃娃出来再再煮。”


    “还有我我想自己选锅。”


    巫山云一时不知是该哭还是该笑了,哑声道:“我错了。”


    曾仓抬头不解地看着他,巫山云也不顾自己身上正在流血的伤口,牢牢抱住曾仓,道:“是我错了我是个疯子,可我不该让你知道。”


    “我爱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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