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殷莳眼睛都没抬,直接拒绝:“不好。”
果然,一如沈缇预想的。
他坐得端正了,诚恳与殷莳分析:“我们成亲已近一月时间,母亲是何样的婆婆,我是何样的人,想必莳娘你都已经明白。故我想不通,莳娘有什么理由非得不与我做夫妻。”
“因为,”殷莳放下茶杯,也不再作玩笑模样,严肃道,“会让我对‘君子’二字失望。”
“跻云你别忘了,东林寺首座是我师父。姑姑去东林寺,其实是去找我师父给你我二人批姻缘的。我本来不知道,但是你让我知道了。那时候,我还有操作的空间。只要求我师父给出一句‘不合’,姑母笃信佛祖,必会放弃。”
“但我那时候,真的被跻云打动了。”
“是君子。”她道,“虽然年纪还小,想的还不周到,也有些孩子气。但知错能认,肯改,真的是君子。”
她看着眼前已经长成的青年:“我那时候想着,和君子在一起生活,和他一起,去帮助、守护小冯这个姑娘。”
“这很美好,我是带着这样憧憬和期待来京城的。”
“可现在,你想做什么呢?”她质问,“你想让我做你的妻,去管教你不听话的妾室是吗?”
“跻云抗婚两年,不惜低娶,最终还是要像寻常男子一样,左拥右抱,妻妾满堂?”
“这与当时,我对跻云的期盼,实在相去甚远。”
“甚至觉得,东林寺里我们的约定与盟誓像一场笑话。”
沈缇看着她:“莳娘一直说我那时年轻,既知我年轻,便该知道人会成长,会变化。我那时尚不了解莳娘,才与莳娘约定做假夫妻。不,实际上,那时候只约定了我与你你想要的生活,你为正妻善待冯氏。”
“我们其实从未约定要做假夫妻。不过是莳娘狡猾,新婚之夜趁着你我尚不相熟,以姐姐的身份拿捏了我。”
殷莳撩起眼皮:“我们约定了。”
沈缇顿住。
殷莳缓缓道:“当时,在东林寺我的原话是:我们不做夫妻,只做姐弟、合作者、搭伙过日子的伙伴。还记得吗?”
“记得。”沈缇道,“但当时是为了……”
“是我为了及时抓住这门姻缘,高嫁到京城沈家,所以故意这么说好说服你娶我是吗?”殷莳看着他。
“高嫁也好,低嫁也罢,莳娘有自己想要的东西,可借由我得到,故而想说服我。这句话原本说的就是我之所求,而非莳娘的。莳娘想要的,如今都有,今后亦不会改变。”
“别太自我了,沈缇。”殷莳改口叫了他的名而非字。
“你觉得那些是为了说服你,所以迎合你的需求才说的?你当时觉得不做夫妻好,所以接受了。现在你想与我做夫妻,就改口了?”
“你从来都没想过,所谓‘我想要的’,其实是包含了这句话吗?”
沈缇凝住。
“不、做、夫、妻,并非为了迎合你在那时的需求,而是切切实实地,是我的需求。”殷莳说。
沈缇问:“为什么?”
殷莳看着沈缇。
倘若没有冯洛仪,只有她和沈缇,她或许真的会尝试与沈缇沟通,尝试引导他接受她的想法,说不定两个人真的可以成为真正意义上的夫妻。
但若没有冯洛仪,沈缇又怎么可能回怀溪低娶。
没有因哪来的果。
她穿越到这古代,没有完美的解,只有最优解。
现在已经是最优解了。
殷莳没有回答沈缇的这个问题,却道:“不过话说回来……”
“你想要做的‘夫妻’到底是什么呢?如果你只是想要圆房……”殷莳语速缓缓,从容地告诉他,“我并没有问题。告诉丫头们烧水,晚上先洗个澡就是了。
沈缇凝视殷莳。
许久,他道:“若圆房了还不是夫妻,那什么才是夫妻?”
“想圆房,不过你我都在好年华,年轻气血旺生出的男女之欲罢了。”殷莳嘴角噙着一抹轻蔑的笑,“夫性命者人之本,嗜欲者人之利。本存利资、莫远乎衣食。既足,莫远乎欢娱。欢娱而已。”
沈缇恨恨:“我就说,这等书岂能给女子读,你总狡辩。”又道:“四书五经半句读不进去,这等杂书倒记得清楚。”
殷莳失笑:“因为读的时候就觉得有道理,一下子就记住了。”
沈缇哼道:“怕不是读了许多遍。”
殷莳道:“看穿不拆穿,才是聪明人。”
殷莳刚刚念的那一句不是从什么正经书上看来的,正是大名鼎鼎的《天地阴阳交换大乐赋》。
她道:“我不知道你们男子读的时候是什么心境,只是我读了之后就很明白,男女之欲不过欢娱,是吃饱了肚子之后便要想的事。男人们常打着开枝散叶的名头纳妾,心里到底想要什么,自己明白。只是却不许女子也明白,遮遮掩掩,连这种书也不许我们读。”
“你和我常同床共枕,呼吸可闻,有想法也正常。你想要床笫之欢,我可以给你。”
她神情都很正经,完全不似说笑。
但沈缇知道,他若是说一个“好”字,就被她钉在“享人欲”,以后她再看他,就会一直带着这种似笑非笑的轻蔑。
他知道她一定会有话术来对付他,但他没想到会是君子与人欲。
他道:“任何男子与你同床共枕,都不可能全无欲念。倒也不必拿这个来裹挟我。既知人欲是常欲,又何以鄙视?”
虽然年轻,可进了官场又知了人事的男人不好糊弄了呢。
殷莳嘴角扯扯:“所以到底要不要圆房啊?烧水也需要时间的。”
沈缇虽然极力克制了,但喉头还是微微滚动了一下。
他问:“我若说要圆房,你待怎样?”
“我能怎样呢?”殷莳冷笑,“闭上眼张开腿罢了。难道我叫喊,会有人来救我吗?这院子里的人个个都盼着我早点给你生儿子。或者我要跟你拼力气吗?你比我高一头,你有肌肉我没有。徒给你增加乐趣罢了。”
沈缇被气的闭上眼。
“你只要说‘你不愿’即可。”他睁开眼道。
“我不愿啊。”殷莳道,“我说了这么多,反复表达的不就是这三个字吗?”
“你一直没有说,在你心里,到底什么才是真夫妻呢?”沈缇没有放弃,追问道。
殷莳轻轻叹息,目光落在榻几上片刻,轻轻道:“此时此地,不容我说。”
若是没有冯洛仪,可以试试。
但已有冯洛仪,沈缇此时对冯洛仪情已淡,对她正上头,她若真说了,他会怎么办呢?
沈缇曾为了冯洛仪而抗婚,那么换成了她,他会不会因为要达成她想要的婚姻而“处理”了冯洛仪?
殷莳也觉得以沈缇的仁厚,或许不至于到最恶劣的境地。
但她不敢赌,若赌输了,她的尝试,就是冯洛仪的灾难。
小姑娘的命运已经够多舛了,别了吧。
沈缇问:“若他时他日,可能说?”
殷莳摇头:“大概是没有那一日。”
她现在其实连之前想的“等以后同沈缇不妨走走肾,解决一下需要”的想法都淡了。
男人的情凉得太快,得到了便不再珍爱,叫人心寒。
那不若,不叫他得到,才能稳定地保持她的好日子。
她道:“我今天想自己。”
沈缇答应了:“好。”
殷莳道:“别去书房了。小冯已经过来认错,也已经知错。符合你的要求了是不是?既然如此,别说一套做一套,该原谅的原谅。你是她的夫君,她才真是除了你,什么都没有。”
沈缇道:“知道了。”
到此为止吧,殷莳切了话题:“我的陪房王保贵,我今日与他聊了聊,关于我的压箱银子能做点什么。”
她将与王保贵聊的内容告诉了沈缇。
沈缇点头,道:“跟申伯说的差不多。”
但他又道:“旁的也就罢了,印子钱不要碰。”
殷莳道:“明白。”
她都不问为什么,简简单单两个字,反让沈缇知道她是真的明白。不是那等贪图眼前利益,背着丈夫放印子钱,惹出事来,累丈夫被参的妇人。
殷莳问:“那你有什么建议吗?”
沈缇却道:“没有。你自己的压箱银子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吧。”
跟王保贵异曲同工,都不给建议。
其实最好最正的路当然就是买田置地。王保贵觉得她是女子,所以不给建议,任她自己决定。沈缇则是想,买田置地都是要留给子孙的,她却不肯和他做夫妻生儿育女,想来未必愿意将自己的财产留给他的孩子,或许更愿意活在当下。
所以他也不给建议。
待用完晚饭,他洗漱完,看着殷莳。
殷莳只安静回视他。
终于沈缇道:“我去了。”
殷莳点头,他走了。
长川打着灯笼,出了璟荣院,问:“翰林,今天去书房吗?”
沈缇抬头看看夜色,许久,道:“去姨娘那里。”
长川应了。
沈缇不疾不徐地随着灯笼的光走。
他想着刚才看着她的事后,真的忍不住想,就硬留下,就硬圆房,又怎样呢。
但是答案他早知道。
今天殷莳不过是亲口证实了而已。
院子里有响动,冯洛仪微微动了动眉眼,抬起头。
果然照香一脸喜色进来:“姨娘!翰林来了!”
姨娘还在那里写什么字!还不快收了去!
沈缇进来,看到了笔墨纸砚:“在写什么?”
冯洛仪屈膝行礼,回答:“少夫人宽仁,只罚我抄《心经》十遍。正在抄。”
她没有上前牵他的手。
第112章
沈缇看着冯洛仪,觉得她似乎有什么地方不一样了。可能真的知错了,他想。
他忽然注意到她的左手包裹着手帕,皱眉:“手怎么了?”
冯洛仪道:“琴弦崩了,割到了手。”
沈缇问:“可要请大夫?”
“不用,已经扎好了。不需要惊动大夫。”
沈缇点点头,坐到了榻上。
冯洛仪从照香手里接过茶奉上。
沈缇注意到:“琴呢?”
冯洛仪道:“弹不了,便收了起来。”
沈缇说:“明天给长川,叫他拿去给平陌,送到琴行换弦去。”
“好。”
房中便很安静。
过了片刻,沈缇道:“洛娘,少夫人的惩处,你可服气?”
“少夫人宽厚了。”
“以后这种事情不能再有。”
“是。”
“我知道。”沈缇眉眼冷峻,“我是因为你才娶了她,因此令你觉得可以轻视她。但她是我的正妻,她即是我,我即是她。纵你我有前缘,但只要少夫人不曾苛待你,我也不会容你冒犯她。”
“之前,我总是怜你,故处处优容。却忘记了莳娘何辜,身为正妻却不被尊重。这是我的错。”
“前尘一笔勾销,以后我不会再犯,你也是。”
冯洛仪一直微垂脖颈听着。
待他说完,她倾身:“是,再不会了。”
沈缇问:“少夫人说她想等你抄完佛经,带你到夫人跟前去。你因何拒绝?”
冯洛仪抬起脸,叹息:“我和夫人的缘分已经尽了。以后,该是少夫人和夫人。即是婆媳,也是姑侄,正该情同骨肉。夫人慈悲心肠,我若到她跟前去,她必又要怜我。我如今已安稳了,何必过去让夫人难做。”
慈悲心肠遗传。
她这么说,反而令沈缇又怜她。
本来之前也是他纵的。与其责备她,不如多自省。以后不再犯就是。
得他先立身正了,才能约束她。
沈缇点头:“好。”
他唤了一声“洛娘”,对她伸出了手。
冯洛仪看着他伸出的手,还是会把自己的手放进他的手掌中。她毕竟是他的妾。
夜幕低垂,月上树梢。
床帐韵律而动。
沈缇停下。昏暗中,隐约看见冯洛仪闭着眼睛。
脑海里不由自主地想起殷莳冷笑的模样。
【不过闭上眼,张开腿。】
沈缇低声道:“洛娘,睁开眼……”
冯洛仪在床笫间素来柔顺,由他掌握。闻言睁开了眼。
沈缇仔细看。她们眼睛的形状不一样,目光也不一样。若是她,必不是这样看他。
那会是怎样呢?穷尽想象,无法勾勒。
沈缇抬手盖住了冯洛仪的眼。
冯洛仪捉住那只手,低低呢喃。
殷莳第二日使人把王保贵召进内院。
“我想过了,还是买田。”她说。
沈缇夜里想着殷莳。
殷莳夜里想着她的银子该怎么投资。
想来想去,这个时代生产力水平摆在那里。田地是最基本的生产资料。
殷莳前世创业过,深知创和和经营的不易。正如王保贵所说,其实关门走人的比发达了的多得多。
她身在内宅,根本无法对外面的事做到实时监控指挥。商机这东西说来就来说没就没。王保贵虽稳妥,过去在殷家做的也是管理的职务,没有过独立经营的经验。
殷莳不能把仅有的压箱银子给他去测试他的创业能力。
王保贵盛赞:“是长久之计。”
在这个时代,人若发达了,买田是最正的正路。
王保贵昨晚还跟妻子念叨“若有钱,实该买田”。妻子责备道:“那你怎不跟少夫人好好说。”
殷莳支持了她一两银子的创业成本,她正满心欢喜感激,对丈夫不跟少夫人掏心掏肺感到不满。
“你懂啥。”王保贵道,“该说的都说了,剩下就是拍板的事了。咱得闭嘴。终究得看她。”
只没想到最后,殷莳选了最保守最稳妥的投资方式。
王保贵对殷莳的信心又长了一分。
只他道:“唯独买田这个事,只咱们自己是买不到的。须得请府里帮忙。”
殷莳惊讶:“那么难吗?”
王保贵道:“少夫人成亲这些日子我没闲着,到处跑到处看,我早打听过了。这京畿之地,富贵人家多如牛毛。但凡有良田出售,旁的人还未得知消息便叫消息灵通的人抢着买走了。根本轮不到外乡人。少夫人嫁妆里那块地,也是沈家帮着买的。”
王保贵又问:“上田一亩地如今的价格在十两上下浮动,少夫人想买多少?能出多少银子?可想好了?”
王保贵想起妻子的责备,补充道:“其实,买宅亦可。京城的宅子从来不愁赁不出去,出息回本,甚至比田地还更快。”
殷莳却道:“万一有事,宅子里可长不出粮食来吃。”
王保贵惊讶,笑道:“少夫人实在是……”
殷莳道:“怎么?”
王保贵笑道:“像太爷。”
殷莳莞尔。
她衣食无忧,并不急于赚钱,只不过不想看着大笔银子躺在那里落灰而已。
也考虑过买宅,的确是宅子回本更快,十年左右就行了。
可这是古代。离开了怀溪这等安宁的小地方,到了京城,见识了皇帝的气派,殷莳更真实地感受了“这是古代”这件事。是天灾、人祸都能饿殍遍地的时代。
粮食安全是第一刚需。要是能自己掌握粮食出产,就更能有安全感。
“就买田,宅子暂不考虑。”殷莳道,“买田的事我去跟翰林商量。若真能买到,种地的事你会管理吧,咱们自己弄起来,我不想佃出去。”
佃出去是更省事的做法。自己管就需要雇长工甚至买人口,要付出许多精力。
殷莳总是让王保贵意外。
两个人商量后,殷莳决定从两千两压箱银里拿出一千五百两买地,至多一千八百两为上限。
一千五百两大约能买一百到一百三四十亩地。这样她手里压箱银子还留下五百两。
此外槐树街的宅子和长安门的铺子都收了一个季度的租金一共六十六两。
沈家给她的月银发的是两个月的,四月按整月发的,四月五月加起来一共四十两。
沈缇又大方地贴补她每个月二十两,两个月是四十两。
这其中,沈家的月银和沈缇的贴补是每个月都有的。
如此,即便花出去一千五百两,她手里还有近六百两银子的现银。
于她个人来说,根本不会有花费超过百两的消费或者事件。到这个金额的,就有沈家顶着了,轮不到她这个小媳妇。
她考虑一晚上,觉得足够了。
只等她找时间请托沈缇。
殷莳脸皮虽厚,可昨天才给人家撂了脸子又赶人走,终究不好立刻就凑上去,是吧。
只要不对殷莳过度紧逼,她就不至于露出那种图穷匕见似的尖利。
初八初九,她对沈缇十分温柔,沈缇就知道她在图算初十的休沐日了。
“不见兔子不撒鹰是吧。”沈缇仰天长叹。
殷莳道:“总不能兔子没有鹰也没了。换你你也不干。”
沈缇气笑。
“我说过下次还带你出去玩,我怎会食言。江宇极邀我明日吃酒,我都推了。你少作这势利眼模样。”
他肯定会带她出门的。他要是食言不带,她一定会打沈夫人的主意,撇开他,自谋生路去。
这可不行。
又道:“我今天歇在这边。”
他在冯洛仪那里歇了两晚了,殷莳笑吟吟道:“好。”
她从前只管把沈缇送出去,没管过他出了璟荣院去哪里。
自那日谈话之后,她开始留意了。
这事简单,让葵儿去问长川。
长川的原则是,没人问,不瞎去说。少夫人问,如实回答。
本来翰林也没嘱咐过他要撒谎。
初七初八沈缇都宿在了冯洛仪那里,殷莳心里就踏实。
男人的生理需求得到解决,人就不折腾了。
生理需求得不到解决的男人,不论古代还是后世,都被政府认定是社会不安定因素。
沈缇的欲念有去处,跟她在一起的时候,就能更心平气和地沟通。
殷莳便提了买田的事。
沈缇也没想到她会选择选择买田。他十分欣慰于她的脚踏实地,不被赚快钱或者暴利迷住眼。
他立刻答应了:“我让平陌去盯着这个事,他也该学着做做这些事了。”
又说起平陌的婚事,定在了月底办事。
殷莳现在很明白平陌在沈缇心目中的地位,说:“到时候我给平陌随礼。”
她跟平陌没见过几面,如此看重平陌,自然是爱屋及乌。沈缇心情愉悦,承诺:“以后你的婢女发嫁,我给她们办嫁妆。”
殷莳立刻抓住:“好好好,你答应了的啊,不许食言。”
殷莳尽量把能聊的话都聊完了,才上床就寝。
为何呢,因为上了床聊天,帐子放下,光线昏暗,人躺着的时候嗓子很容易喑哑,气氛一下子就暧昧起来了。
尽量减少对他的外部刺激。
但殷莳这点小伎俩沈缇一下就识破了。
“莳娘。”待躺下,他说,“君子不欺暗室。”
“你既信我是君子,我便向你承诺——”
“这三尺帷帐之内,未得你准许,我不碰你。”
第113章
帐中安静了好久。
殷莳的声音带着欣慰叹息:“我就知道你是值得托付的人。”
但沈缇“哼”了一声,很明白这其实也是她的话术。
他也就是最开始会被她这些话术迷惑并被架起来。当他看透了之后,就只有他愿意或者他不愿意了。
偏凡到她这里,他都愿意。
殷莳听见这声“哼”,嘴角忍不住勾起。
一夜无话,第二天精神抖擞很早就醒来,晨练完打扮得漂漂亮亮的:“走吧。”
对于去哪里,殷莳与沈缇早有沟通。
“也不用特别去什么名胜古迹,我想把京城的主要区域踩一遍看看,想知道京城的大概模样。”
“或者有没有地图能给我看看?”
沈缇是惊讶了片刻才告诉她:“京城舆图只有禁卫和官府才有。寻常人岂能看到。”
“不不不不不,不是那种。”殷莳赶紧撇清,“就是简简单单的,小县城里能看到的那种,大概知道衙门在哪里,土地庙在哪里的那种就行。”
后面也是信口胡说的,来到这里十年,根本未曾见过。
沈缇道:“那种没有,但我可以给你画一个。”
他就真的给她画了个简图。把京城的几个门的位置标清楚,皇城、公署的位置,各处街、坊也明白,大约是属于商业区域还是什么区域也都与她讲了讲。
虽然简单,但是非常清晰明白。
殷莳道:“我想看的就是这个。”
沈缇当时问她:“做什么想看这个?”
殷莳反问:“你到了一个新的、完全陌生的城市,难道不该了解一下它大概的样子吗?”
“我若告诉你‘自然不该’你定然不高兴听的。”沈缇预判了她,“但的确不该。非是我一个人这样认为,你去问旁人,皆是这样。母亲在这里生活了二十多年,照样不清楚京城全貌。”
这倒不是针对女子了,别说女子,就是普通的男子也不一定能有这种“我应该知道全貌”的想法。
知识垄断得很厉害。
老百姓每天就是柴米油盐,精英们天然觉得知识和信息就该掌握在他们自己的手里。
官府也不愿意老百姓到处乱跑,出远门就需要“路引”这种东西。
殷莳也是穿越到这里直到这次出嫁才知道,原来路引不光是通行证,它上面还有期限,写清楚你来此地做什么,大约需要多久。
你要是超过时间太久不离开,被当地官府知道了,衙役还会来催你走。
殷莳能怎么样呢,只能说:“好吧。”
但沈缇还是答应了她:“带你都走一遍。”
今日是纯上街,不像上次大仁寺花会那种超级拥挤的活动,带的人少了些。
沈缇带着殷莳先看了看皇城的位置,然后御街,然后由此发散辐射的各个街、坊。
交通工具是马拉车,当然不太可能一天全看完。
沈缇早与她说了:“慢慢看。”
吃过午饭,在繁华的东市,他牵着她的手沿街逛,结果遇到了江翰林。
江翰林骑着马一眼就看见沈缇了,他牵着自己的新婚妻子。上次休沐日他也是这样牵着美貌的新婚妻子去赏芍药花的。
江翰林喊了声“跻云”,下马过来与他们打招呼。抬手行礼,眼睛在沈缇与殷莳牵着的手上扫了一圈,含笑道:“怨不得约你约不出来,原来是在陪弟妹。”
沈缇不情不愿地放开了殷莳的手,与他见礼:“宇极兄。”
殷莳在沈缇身旁福身:“江翰林。”
江翰林才与一众友人吃过酒,身上还有酒气,不敢太靠近,回礼:“弟妹莫多礼,我家那个上次见了弟妹,一直念叨呢。待回头让她给你下帖子,邀你过府玩耍。”
沈缇所有的同僚都比他年纪大,殷莳在他们这里全是“弟妹”。沈缇则管同僚们的妻子称一声“嫂夫人”。
闻言,沈缇看了眼殷莳,殷莳眼睛明亮,不用特意使眼色也知道她在想什么。
沈缇便道:“宇极兄,内子初来京城,正需多结识些朋友。嫂夫人若是不嫌弃,弟便让内子走动起来。”
江翰林心想,嗬,沈跻云为着新婚妻子都开始谦虚起来了,平时都称“我”,这会竟称起“弟”来了。
江翰林道:“正该如此。”
大包大揽向殷莳承诺:“弟妹等着,我家那个快要做生辰了,给你下帖子。”
“多谢江兄。”殷莳笑着道谢,“那我可要日日盼着了。”
妻子原就与他说过,小沈探花的夫人小殷氏颜色动人,把小沈探花拿捏住了。
江翰林上次大仁寺花会的时候就看出来了。
忍住笑,与他夫妻道别,回家去了。
待到了家里,与妻子说了这事。
江翰林妻子姓吴,吴氏道:“你竟遇到了他们,小沈探花休沐又带殷家妹妹出来上街了?你瞧瞧人家,你瞧瞧你。”
江翰林挨了两下拧,心下大呼倒霉,左挡右挡,道:“晓得了,下次带你。我适才说的你别忘了,我答应了跻云了。你可不知道,他沈跻云可都自称‘弟’了。这小子什么时候这么客气过。”
吴氏道:“好,殷家妹妹我上次在曲家与她又见了一回。她是个利落人,说话清爽,我正想与她来往。待我下帖子给她。”
她也是利落人,当即便去写了帖子,使人送到沈家去了。
街上与江翰林分开,殷莳道:“吴姐姐人很风趣,我与她谈得来的。”
“吴姐姐?”
“便是江翰林的夫人。她姓吴。”
沈缇“哦”了一声。
沈缇自然知道江翰林的夫人姓吴。但“江夫人”、“江嫂嫂”的称呼都是随他的交际。“吴姐姐”却是殷莳自己进一步拓展出来的关系了。
沈缇看了她一眼。
她的性格这样好,属于到哪里都吃得开的。
殷莳问:“怎么了?”
沈缇道:“你也是这个月生辰。”
殷莳道:“是啊。到那天你早点回来。”
父母在,晚辈不做寿。年轻人的生辰若要庆祝,邀请三五好友自己玩闹一下,并不大开宴席广收礼金。
殷莳想着到那天让厨房加两道菜,赏给婢女们,再准备些点心零食,大家一起吃吃喝喝热闹一下。
如今院子里这么多婢女,这要过起生日来,可比以前在家里热闹太多了。
沈缇却说:“正好,你去江家定能认识些人。宇极兄的夫人是前工部尚书吴大人的孙女,她父亲如今在外掌一府,她哥哥在工部。宇极兄的祖父在参知政事位子上致仕,他父亲如今是大理寺卿。”
他简单地与殷莳科普一下江翰林和他妻子的身份背景,以免将来与人交往一无所知。
殷莳却看了他一眼。
沈缇问:“怎么了?”
殷莳道:“没事。你接着说。”
她却是想到,沈缇原该是结这样的亲的。
他与冯洛仪定亲的时候年纪还小,但前年他乡试是解元,去年会试是会元,殿试点了探花。
去年若再在京城结亲,只会比冯洛仪的出身背景更好更高,更上一层台阶。
但他放弃了。
殷莳原本没什么感觉。
刚才听着江家沈家这一代代的官职身份才有了点感觉。阶层,圈子。
不免有点替他惋惜。
沈缇道:“我与江家嫂夫人不熟,但瞧她面相是个开朗之人。物以类聚,人以群居,想来她的朋友也差不多。你多认识些人。等到你生辰,便可以请她们过府,给你热热闹闹过个生辰。”
年轻妇人过生辰,不似参加别府长辈寿宴那样官样,请的多是自己的闺中好友,是私交。
大多性情相投,夫家的情况也相近。
为什么说夫家的情况相近呢,因即便闺阁时娘家情况是相近的,但若一方低嫁了,亦很难维持从前的交情了。
殷莳说:“看看再说。”
这一日也玩得尽兴,待回到府里,江家的贴子都已经送到了。
沈缇心情好起来:“宇极兄办事利落。”
殷莳第一次收到这种帖子,认真看,道:“这是吴姐姐写的。后日便是她的芳辰了。”
殷莳问:“我得置办礼物吧?”
沈缇告诉她:“明天你去与母亲说,这该是她教你的。”
殷莳道:“好。”
第二日拿着那帖子去沈夫人那里:“我头一次呢,什么都不懂,姑姑教我。”
沈夫人精神一振:“拿来我看看,是谁家,噫,竟是江家。是了,江家三儿子也在翰林院,和跻云是同僚。好好好。”
沈夫人很高兴:“你这头一回,便比我强上许多。你不晓得的,她们这种京城长大的姑娘,十分喜欢抱团排挤人。唉,其实也不是,可能就是排挤我。我那时候官话说的也不好。”
殷莳道:“那也怨不得您。我们是从小就有先生在教官话了,您那时候可有?”
沈夫人道:“我那时候哪有,能认识字已经不错了。”
沈夫人便与殷莳细讲随礼的门道。
讲究太多了。不仅要考虑女子间的私交,还要考虑丈夫、婆家甚至娘家,要参考丈夫的品级和公公的品级,才确定一份礼是薄是厚。
沈夫人讲了足足一上午。
殷莳原是想让丫头研墨她记录下来的,沈夫人却道:“不用。”
待讲完,她让秦妈妈去取了一本册子来给殷莳:“我的,你直接拿去用吧。我已经不用了。”
殷莳打开翻翻。
竟是一份细细整理好的笔记,记的都是刚才沈夫人讲的那些东西。
门门道道,清清楚楚,可见用心。
殷莳抬起眼。
看到她的眼神,沈夫人年轻时的委屈终于有了出处,眼睛竟湿了,忙用袖子按按眼角。
“高嫁,哪是那么容易的。”
第114章
殷莳安慰沈夫人:“所以父亲才敬重您,所以才养出了跻云这样的儿子。如今谁不羡慕您呢。”
沈夫人的努力,都在现实里收获了直观的回报。
沈夫人破涕为笑:“瞧我。”
她当沈夫人当了二十多年了,怎地忽然做不好情绪管理了呢。思来想去,定是因为殷莳她虽是儿媳,可也是娘家人啊。
殷莳的开局真的比沈夫人强太多了。
她有亲姑姑。沈夫人给她讲完,就让秦妈妈去准备了。
“这些礼都走公中,不用你自己掏钱的。若是自己买了什么,来报账就行。”
还不用自己掏钱,殷莳开心应了。
回到璟荣院,还没进院子便听见里面的笑声。
守门子的小丫头起身:“少夫人回来了。”
她禀报:“宝金嫂子来了。”
怪不得欢声笑语,云鹃过来请安,把孩子带上了。
大家都在逗孩子呢。
殷莳一进去就看见有婢女拿着糕点往孩子嘴边凑。
穿越十年了,婚姻大事都没把殷莳吓着,一进院门差点给她们吓死。
幸好云鹃给挡住了:“还小呢,还吃奶。”
旁的婢女也说那丫头:“你怎么回事,没养过弟弟妹妹吗?哦,你没弟妹了。”
那丫头委屈:“我就是我们家最小的了。”
大家都笑。
见殷莳回来,纷纷行礼:“少夫人。”
云鹃也跟着行礼:“少夫人。”
殷莳笑道:“让我看看小鱼儿。”
云鹃出了月子就带着孩子跟着殷莳往京城来了。路上在船上看见有鱼儿跃出水面,便给孩子起个小名叫小鱼儿。
如今小鱼儿全长开了,脸颊饱满,虎头虎脑,可爱极了。
脖子上还戴着当初满月时候殷莳送的银锁片。
那个时候嫁妆银子还没到手,要是现在,殷莳阔了,高低得送个金锁片。
小鱼儿吭哧吭哧地吃手。眼睛乌溜溜,像两个亮亮的玻璃珠。
殷莳捏了他脸蛋上仿佛要掉下来的肉:“走,屋里说话。”
云鹃抱着小鱼儿跟着她进屋里了。
进了屋殷莳让云鹃往榻上坐,她不肯:“给我个凳就可以。杌子也行。”
如今宝金跟着翰林,长了很多见识。京城与怀溪不同,官宦人家也与殷家不同,规矩要大得多。进来之前,宝金特特叮咛过她的。
殷莳也明白身份变了,回不到从前了。没有强求,让人给云鹃搬了锦凳坐:“你们在外头怎么样?”
云鹃笑得发自内心:“我们都好。住得也宽敞,也没有外人,都是自己人。是想着少夫人和翰林成亲一个月了,所以进来看看。”
院子里婢女间的气氛很好,很像以前在殷家,云鹃看了就放心了。她跟着殷莳的时间最长,知道殷莳看着娇憨,实际上并不是肯吃亏的人。
她是有能力把婢女们管理好的。
殷莳问起她的日子,云鹃说:“我能有什么,日日带孩子。倒是保贵婶子,现在每天做油果子,让虎子和青牛挎着篮子去卖。可他们俩卖的都不如三丫。三丫声音糯,一张嘴带着怀溪音,特招人。现在虎子和青牛也不叫卖了,就提着篮子跟着三丫,光叫三丫招客。这几日几乎日日都能卖空的。京城的人,实在很喜欢在街上买东西吃。”
殷莳关心地问:“能赚到钱吗?”
“能。”云鹃道,“保贵叔算过了,刨去成本,一天能赚三四十文呢。要能天天都卖光,一个月能赚一吊钱了。”
云鹃很是羡慕,奈何她现在孩子太小,离不了手。她一个人又带孩子,又要洗衣服做饭,腾不出手来做些什么。
但好在她家人口少,不像王保贵家的虎子和青牛,吃起饭来真个如狼似虎,一天天赚的全让他们给吃肚子里去了。宝金的月钱和殷莳给的贴补已经能让他们过上滋润小日子。
云鹃除了新婚前几天进来帮过忙之后,已经有快一个月没见过殷莳了。
她仔细看,高兴道:“少夫人过得很好。”
“看得出来?”
“嗯,气色可好呢。
人的神情可以伪装,气色没法装。红润就是红润,饱满就是饱满,憔悴就是憔悴。
殷莳双目有神,雪颊含粉,嘴唇红润,一看就是在沈家被养得极好的。云鹃也放心了。
殷莳摸摸脸颊,情不自禁地想起沈缇在码头送别时的承诺:“我也会把你养得很好。”
心里忽然有些软。
放下手,又问宝金的情况。
云鹃脸上生光:“他如今跟着翰林,可体面呢。”
小厮们有统一的着装,上面发下来的,料子也不差,当真十分体面,天天在外面跑更是长了许多见识。
“如今他可牛气了。”云鹃说,“懂了许多我不懂的事。常跟我显摆,我不懂,他就要教我,我没工夫学吧,还非要教。厉害得他。”
殷莳道:“他教你就学。多懂些又不是坏事。”
“是,我晓得。”云鹃抿嘴笑,“保贵婶子也跟我说,他肯教我就学。要不然他不愿意教的时候我才得哭。我都听了。”
“葵儿如今变化也大呢。”云鹃说,“我刚才见着她,差点没敢认。”
人还是那个人,脸没变化,但跟以前不一样了。沉稳了很多。
才一个月而已,大家都在变。
云鹃道:“就我。”
但实际上云鹃也变了。
小鱼儿扭动起来发出嗯嗯的声音,云鹃立刻就熟练地给他把了一泡尿,又重新裹上尿布。完全是一个熟手妈妈了。
可云鹃才十八岁,她跟殷莳同岁的。
殷莳问:“孩子多大能离手呢?”
云鹃无奈道:“还得好几年。”
而且她才一个孩子,肯定还会继续生。生五六个,夭两三个,最后活下来两三个,才算稳了。
王保贵的妻子算幸运的,生了四个,只夭折了一个,另外三个都养活了。这算是存活率很高的了。
云鹃和宝金都年轻,第一胎来得也快,说明两个人都健康。殷莳知道未来几年云鹃会一直是一个怀孕生孩子的状态。
但纵然她是他们的主人也没办法影响这个事。
云鹃进来看过殷莳,确定她一切都好,新婚顺利。放下心来,便要告退了。
曾经年轻鲜亮的婢女一旦出嫁,往往没几年就蓬头垢面肩头带着奶渍了。便是回内宅去请安,原主人也不是那么乐见。渐渐地就疏远了。
这也是为什么婢女们都希望嫁给更有前程的男仆。
男人能干,女人的日子才好过一点。
大管事们的娘子们在家里也有小丫头伺候。
若嫁给平陌,未来一定能过上被小丫头伺候的日子。不,可能都不用等到未来。
云鹃要告退,殷莳让人包了两包点心给她:“一包给你,一包给王保贵家的。”
以前她的旧衣服都是赏给云鹃的。只现在她新嫁,几乎没什么旧衣服。仅有的两件都是特地洗软了为了穿着舒服的。
便拿了钱给云鹃。
绿烟荷心倒是捣鼓出一包旧衣服:“大家凑的,给孩子改成小衣服也行,做尿介子也合适,很软。”
这时代不节育,家家都是好几个孩子。婢女们许多都有带弟弟妹妹的经验。
云鹃得了赏又得了东西,高兴地回去了。
殷莳并没有赏她特别多的东西,更值得高兴。
说明她是肯让她以后继续来请安的。
若一次赏了很多,识趣的人便知道下次不该来了。
吃过午饭秦妈妈便使人将给江翰林夫人准备的礼物送来了,又传话给殷莳:“明日的车马已经安排好了。”
哪个车把式驾车,哪个婆子跟着之类的都交待得清楚。
殷莳叫葵儿蒲儿认真记下来:“学着点。”
沈家的中馈以后肯定是要都交到她手上的,以后这些安排的事都得她做了。大丫头们都得跟着学。
下午殷莳翻着沈夫人手写的册子学习。
通过那些大字和后补充在上面的小字备注,真的能感受到当年沈夫人的不容易。
相比之下,殷莳可比沈夫人容易太多了。为什么呢?自然是因为沈夫人和沈缇,对她都宽和。
这就是中表结亲的好处。
待沈缇回来,走进院子里便听到嗡嗡琴声。
他诧异,快步走进屋里,竟真的是殷莳在弹琴。
“太阳打西边出来了?”沈缇赞叹,“今天是什么日子?”
殷莳抬头一笑:“寻常日子。”
寻常日子四个字,配着她的笑靥,多么打动人心。
谁说她没文采呢。她深深明白寻常二字的不寻常。
沈缇顿了顿:“你等我换衣服。”
沈缇脱了官袍,洗手净面漱口,换了家常衫子,上榻来。
“要我指点吗?”
“要。”殷莳把琴推过去。
沈缇欣欣然接过,示范:“这里,滑音的时候回得太快了,要走慢些,回得也慢些,才有韵味。”
绿烟荷心收拾了翰林换下来的衣裳靴子退出去。
葵儿过来上了新茶,也退出去。
翰林和少夫人在屋里的时候不喜欢旁人伺候,她出去的时候伸手带上槅扇门。
门合上前,葵儿又看了一眼。
一个教,一个学。
一个唇边有笑,一个撑腮细听。
正是少年夫妻,如花眷属,寻常日子。
第115章
沈缇问起了明日去江家的事。
殷莳道:“礼物、车马都安排好了。连明天要穿的衣服丫头们都给搭配好了。”
沈缇非常理解婢女们的心情,这是殷莳成为沈家少夫人后头一回自己单独外出社交,大家都很期待。
殷莳失笑:“个个都比我紧张。没什么好担心的。”
沈缇道:“她们不了解你。”
殷莳横了他一眼。
沈缇挑了挑下巴:“区区在下,才是这世上最知你的人。”
殷莳竟然没法反驳。
因为沈缇说的是真的。
便是云鹃、葵儿、蒲儿都不会比他更懂她了。
殷莳拿起一块点心塞进沈缇嘴巴里:“堵住你嘴。”
沈缇咬了一小口,用手拿着,批评道:“饭前吃点心,不合养生之道。”
殷莳乐了:“怪不得姑姑烦你。”
殷莳和沈夫人都有爱吃点心零食的习惯。
殷莳道:“姑姑说,父亲都不管她的,就你管得多。”
沈缇不服:“父亲过于纵容母亲,还要夸赞他是怎地?”
殷莳说:“你要是管手管脚的,以后少来我这边,烦。”
她眉眼灵动,便是骂人也好看,何况她也不是真生气。
沈缇怦然心动。
这时候懂了亲爹为什么对亲娘那么纵容。
“那你饭后吃。”他不由自主地便说,“……饭前少少吃一点也行。”
殷莳白了他一眼。
五月十二殷莳去了江家。
小辈的私宴,场面自然没有长辈做寿那么大。
吴氏请的朋友有八九人,看得出来都是私交。其中有数人都是在曲家寿宴上见过面已经认识的。
她们见了殷莳,俱都与她打招呼,有称”沈夫人“的,也有称“殷家妹妹”的。便看这些称呼,已经可以分辨是谈得来的还是普普通通的。
“没想到你竟也来了。”有人高兴地道,“以后我们一起玩。”
江家吴家出身都好,江夫人吴氏小圈子稍有门槛。譬如同是江翰林的同僚,那位赁了江家闲置宅院的翰林的夫人就不在被邀请之列。这是因为经济水平上差距较大,若常来常往,其中走礼、回礼的花费,一方压力太大。
消费水平不一样的人很难成为朋友。
杨榜眼的夫人也不在被邀请之列。因她年岁大一些,已经快要当婆婆,行止、心态都不太一样。
吴氏比她年轻,又生性活泼。与她官样应酬可以,但私交却不会深。
反倒是殷莳,吴氏与她一接触就晓得这是了个可交往的人。原想着等再熟悉熟悉,下次再把殷莳拉进自己的圈子里。
没想到自己的夫婿十分乐与小沈探花来往,主动提出要求。所以虽仓促了些,吴氏还是紧赶着派人送了帖子给殷莳。
江翰林其实在家里行三,吴氏在江家是江家的三少夫人。人到的差不多的时候,吴氏的婆婆,真正的江夫人由丫鬟扶着过来露了一面。
年轻一辈纷纷起身与她见礼,大多与她也是相熟的。
殷莳之前也见过她了,沈夫人与她相熟。
江夫人见到她,笑眯眯:“我那日便与你婆婆说了,叫你与我们家箐娘多走动。果然你们是投契的。”
江夫人过来露个脸给吴箐做个脸,与众人打过招呼便撤了。
待到开席,又使人过来给加了几个菜,十分给脸。可知吴箐在夫家也是受宠的。
“母亲是看着我长大的。”吴箐笑着告诉殷莳,“她与我娘亲,她们两个又是从小一起长大的。”
原来是闺蜜做了亲家。从小就认识的母亲的好友做了自己婆婆,有多少女孩子能有这种幸运。
虽然在座除了殷莳外,旁人都早知道,还是会露出艳羡神色。
列席的都是人妻了,或多或少都有些婆媳的烦恼。
有人与殷莳道:“你也好,婆婆是亲姑姑。”
“是呀,我和吴姐姐一样有福气呢。”殷莳笑盈盈答道。
沈探花的妻子小殷氏很快地融入了这个圈子。
当然也不是每个人都相投,但这个小圈子已经是吴箐筛选之后留存的硕果了,首先大家都是诰命,然后家庭背景都可以,最后性格也都不错。
所以不论是性格还是接人待物的水平,没有特别差劲的人,便不那么投契,也不会言语刺人,叫人不舒服。
总之还是愉快的一天,愉快的时候时间就过得飞快,一转眼就到了下午,婢女来禀报:“翰林回来了。”
吴箐道:“今天怎么这么早?”
这便该散场了。大家纷纷起身。
婢女又道:“徐翰林和沈翰林来接两位夫人。”
“哟。”
大家齐齐一声,纷纷向二人看去,准备打趣她们。
徐翰林的夫人有点意外,被众人看过来,脸便红了起来:“真是的,在同一个坊里,有什么好接的。”
反倒是沈跻云的妻子小殷氏,明明年纪最小,且还是新婚,竟只笑得眼睛弯弯,众人打趣也不见羞。
殷莳有点羡慕还会害羞的人。
人若是活到了不会害羞的年纪或者状态,其实是少了许多乐趣的。
夫人们出了垂花门,各家的马车已经在那里候着了。
还看到三个男人,自然就是此间主人的江翰林正陪着来接妻子的徐翰林和沈跻云。
夫人们便又笑了一回,把徐翰林的脸也笑红了。
倒是沈跻云一脸淡然。
有趣,他们两夫妻年纪最小,反最淡定。
徐翰林夫人上了车,嗔怪:“就在一个坊里,怎地还来接?叫大家笑话我。”
徐翰林本来没打算来接的,因为他家和江家的确就在同一个坊里,离得很近。
但恰好听到沈跻云与江宇极说要来接自己的妻子,他就凑着一起来了。还能一起早退呢,学士也没说什么。
但此时看着妻子带着红晕的脸颊,徐翰林福至心灵,硬是把送命答案改成了满分答案:“便是为了叫她们看,羡慕你。”
徐翰林夫人啐他。
沈缇扶殷莳上了车,自己也坐进来,然后问她:“你刚才在看什么?”
上车前,殷莳看了他一眼。
殷莳别开眼睛:“我看你怎么不骑马?”
沈缇冷笑:“你觉得我很瞎?”
殷莳抿住嘴唇。
沈缇道:“你在看我脖子。”
殷莳别过脸去。
沈缇哼了一声。
他与旁人不一样,旁人是脸红,他是脖子红,还会热。
刚才殷莳特意看了一眼他的脖子,被他发现了。
殷莳转回头,正色道:“你家里家外,像两个不一样的人。”
那么多女子在笑,以为他会脖子红,结果看了一眼,并没有。
沈缇说:“你若出仕,也不会把家里的模样用在外面。”
殷莳道:“也是。”
车子里安静了片刻。
沈缇终究还是恨恨说:“不是谁都能让我脖子热的。”
殷莳嘴角勾起。
她觉得那样很好,说明他还年轻。年轻是多么令人羡慕。
可不能这么说,他就不爱听她说他年轻。
她假装看车外,车子驶出了江家,走在了坊内的街道上。
手却忽然被捉住。
她回头看去,沈缇把她的手捏在掌心里,轻轻摩挲:“今天怎么样。”
他的确信守誓言,在床帏中从未碰过她。
但在外面的时候,殷莳也从未拒绝过他。
有些默契是不需要说出来的。
此时,虽空间狭小,但的确是在外面。
本来这样狭小又昏暗的空间里,他也从来都是很君子地不去侵犯她。
但今天她惹了他。
沈缇便捉住了她的手。
殷莳道:“挺好的。沈夫人还来露面了。听说沈夫人和吴夫人是从小一起长大的闺中好友,后来各自嫁了,沈夫人求了吴夫人的女儿做了儿媳,十分宠爱,大家都羡慕。”
沈缇说:“娘也宠你。你不必羡慕她。”
倒的确是。
殷莳道:“这样的相处,让人看了便十分舒心。最怕那一地鸡毛的人家。”
沈缇很肯定:“咱家不会,别担心。”
殷莳一笑:“正是。”
两个人如常地对着话。
可殷莳的手一直还捉在沈缇的手中。
我原也不会这样,谁叫她总想欺负我,沈缇对自己说。
他觉得他这也不算欺负殷莳,本来在外头,殷莳就许他牵她的手的。
当两个人不再说话,车厢里就安静了下来。
虽然外面是阳光正好的下午时分,但车窗的帘子放下,车厢里就昏暗。
殷莳把手肘支在窗框上,撑着下巴。
透窗的光给她的侧脸描了明亮的边,向着他的这面却昏暗,朦胧且美好。
沈缇眼睛望着她,手里缓缓地细细地摩挲着那只纤巧的柔荑。
滑腻的手背,细软的掌心,纤长的手指,从指根到指尖。
轻轻地摩挲指腹。
她的神情毫无变化。
沈缇卡住手腕那凹陷一圈,又感受凸起的骨头。
虽没用眼去看,也知道形状美好。
握住了,没忍住,向上挪了挪,拇指触到了袖中的小臂。
殷莳转头看他。
四目相对。
沈缇的手便又滑下来,在界限以下,重又握住她的手。
打开,试着与她十指相扣。
她又转回头去享受窗缝里吹进来的风,倾听车外的烟火人声,眉眼宁静淡定。
她如何能做到如此呢?
明明是个处子。
第116章
与她十指相扣的手忍不住用力。
殷莳转过头来,皱眉:“疼。”
沈缇松开劲,抬起她手到唇边,轻轻吹了吹。
殷莳只看着他,待他吹完,抬眼看她,她把他的手扯过来。
两只手还十指相扣着。
殷莳扯到眼前,垂眸细看。
挺好看的手,虽然是男子,皮肤也细致,手指修长,骨节有力好看。
殷莳抬起眼,嘴角扯扯。
“若绷不住了,就说一声。”
脖子,一点点地热起来。
“你……”沈缇张开手指,抽回了自己的手。
“你了解我啊。”殷莳含笑。不是说是最了解她的人嘛。
是了解她,可总还是低估她。
“你这不过是激将之法,想将我架起来罢了。”沈缇怫然道。他已经完全看透了。
什么时候看透的呢?
当她说“不做夫妻”是她真实的心意时,他便明白了。她那些称赞、夸奖、示弱、耍赖种种……其实全是话术和手段。
殷莳问:“那你吃不吃我这激将之法呢?”
她一双眼睛眨眨,仿佛真诚无辜。
沈缇恨恨别开脸去。
回到沈家,时间尚早,殷莳道:“我去母亲那里回禀一声。”
沈缇负手:“我陪你。”
两个人一同去了。
沈夫人没想到到他们两个一起回来。
沈缇一身官服。他身体修长挺拔,革带束得一把劲腰,精神极了。
殷莳今天也打扮得漂亮又不过度,很有分寸地不抢寿星的风头。
两个人一起走进来,屋子仿佛都亮了。
沈夫人仿佛看到了当年的自己和沈大人。
“怎么一起回来了?”她问。
殷莳回答:“他们翰林院几个人一起过去接各自的夫人。”
果然,猜对了。沈夫人掩口笑。
当年,沈知非也是怕她受欺负,特特去人家家里接她。
别人也是说:“真般配。”
她和沈知非做夫妻,便生下来了沈缇这样又聪明又漂亮的孩子。
莳娘和跻云若生下孩子,不知道该有多好看!
沈夫人想想都向往得不得了。恨不得叫他们立刻把孩子生出来。
“江家怎么样?”沈夫人关心地问。
殷莳便与她讲,江夫人怎样,客人们都有谁,她又新认识了谁谁谁是上次没见过的。
沈夫人听得津津有味。
沈缇啜口茶,忽然打断:“马上是莳娘的生辰了,不如也请这些人过府一聚。梁思远的大伯父刚迁去了吏部,王贺的祖父今年必是要进政事堂了。”
沈夫人立刻道:“正是,江山人才一代代,如今我们家也有媳妇了。莳娘,你正该与这些人多走动走动。等你生辰,咱们也办起来。就这么定了。”
婢女进来禀报:“大人回来了。”
沈缇和殷莳都起身。
很快沈大人进来了,见到儿子媳妇都在,有点意外。
沈缇道:“今日莳娘去了江家,见到了江夫人,正与母亲说呢。”
殷莳给公公福身,笑道:“已说完了。”
“江抱诚吗?我今天还见着他了。”沈大人点头。
看着儿子媳妇俊美漂亮十分养眼,沈大人心情也不错,慈祥地与殷莳道:“以后不妨与她们多走动。”
殷莳再次屈膝:“是,母亲也才这么说。”
公公回来便不好久留了。沈缇殷莳一起告退离开。
出了正院走了几步,殷莳捏住沈缇的手,笑道:“多谢你。”
沈缇还在生之前的气呢,恨她总是用手段对付他,有心想甩开,又舍不得。只“哼”了一声。
待想放下脸反握住她的手,她却松开了。
又握空了。
殷莳叹道:“你要是不成日给我撂脸子,我这日子就完美了。”
沈缇顿了顿,道:“男人家怎好成日里嬉皮笑脸,原就是该严肃端正些的。”
“可我看着,总觉得你像是在生我气。又觉得你不该是这么小心眼的人,又觉得确实你该生我的气。我有时候的确也是气人的。且我也没气过别人,就专气你。换作是我,我也会生我自己的气。”
殷莳叹息着,走到了前面。
沈缇踏上一步追上,解释:“并没有。你虽常气人,可我心里都明白。我也不是真生气。”
碍于丫头们在身后跟着,有些话不好明说。
他虽然现在尚不知道殷莳究竟为何不肯和他做夫妻,但在“不做夫妻”这个大前提下再去看殷莳从嫁进来到现在的一切手段和话术,就非常清晰。
她不想,却已经不可能离开他。她所做的一切,都是在“已经不可能离开他”的前提下,去实现她想要的“不做夫妻”。
其实,只要想到“她已经不可能离开”,以及,她自己也知道这一点,沈缇的心里就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满足感。
幸好,他明媒正娶了她。
幸好东林寺那时候,没有傻到底。
但他心里一直想着,到底殷莳是为什么呢?
莫非……
直到回到璟荣院,沈缇都心神不属。
婢女们围着他给换衣服。
他一直盯着殷莳,殷莳一回来先让婢女帮着把头上最重的钗子都摘了。
赤金的,沉着呢。美虽然的确是很美的,但是戴一天真的脖子累。
婢女们如今都很了解她了,虽天还亮得很,但翰林都回来了,一般也不会再有什么事需要出院子了,便问:“头发要拆了吗?”
“拆。”
“全拆了?”
“全拆。不出去了。”
绿烟便给了她拆了发髻,梳理。葵儿将玉簪金钗都收到妆匣里。荷心给她按摩肩颈。
沈缇换好了衣服却走过来,摆摆手,婢女们只能放下梳子钗环,都退出去了。
殷莳睁开眼,从镜子里看到沈缇看着她。
殷莳先叹了口气,揉太阳穴。
“……”沈缇,“我还什么都没说。”
虽然的确还什么都没说,但殷莳看他的眼神就知道这家伙又要间歇性抽风了。
她道:“那你说。”
沈缇酝酿了一下,道:“我只想听一句真话。”
殷莳坐在锦凳上转身抬头看他。
沈缇按着妆台,站在她身边,低头看她。
“莳娘。”他问,“你心里,可是有别人?”
殷莳认命地闭上眼睛。
就知道,他又要抽这种封建的风了。
她睁开眼:“我白弄破自己了?沈跻云!很疼的!”
沈缇道:“我自知你贞洁,我是问……你可是心里有别的什么人?”
殷莳道:“谁?你说。”
沈缇犹豫一下,道:“你以前曾说过一门亲。”
这些事,早在殷家的时候就打听清楚了,他和母亲都知道的。
原本都插钗了,就差换庚帖了,结果老秃驴忽然胡说八道,坏了她的姻缘。据三舅母说,当时给她找的这门亲是再合适不过了,天地良心,她这嫡母做的谁也不能指摘她,结果后头殷莳说不上亲的压力全让她扛了。
原来他想到那里去了。
殷莳问:“你可知当时那桩亲事为何就没了?”
沈缇知道:“因为你师父。”
殷莳问:“我师父好好地,怎地突然给我批了那样一个命呢?”
沈缇和她对视片刻。
不能相信。
“你……”
不愧是全国第三的脑子,转的就是快。
“我在我师父座前跪了半个时辰,膝盖都快碎了,我师父才答应我的。”殷莳说,“因为我不想嫁。”
事情都已经尘埃落定。她已经嫁给了沈缇,这辈子也跑不了,那些事已经没什么不能说的了。
“为什么?”沈缇道,“三舅母说,那户人家十分适合你。”
“一个十五岁的毛孩子而已。”殷莳叹气。
不想嫁一方面是怕年纪太小就怀孕生子有生命危险,另一方面对方跟她同岁,那那年她才十五,对方也是十五。
嘴上还有绒毛。
她可以接受和容忍很多事,但不包括跟初中男生滚床单。
经过自己的努力争取,好歹是嫁给了个男高。
嗯,其实十八岁了,可以算男大了。这样说起来就好很多了。
男高勉强可以,男大完全可以。
十五岁的毛孩子。
那十八岁呢?
她喜欢老的,他已经知道了。的确她面对他的时候全是姐姐心态。
莫非是非要等他长到那年纪?那还要等几年。
沈缇低声问:“真的没有别的人吗?”
殷莳气笑了。
坐着仰头被人俯视太难受了。她站了起来,跟沈缇面对面。
“那之后你也知道了,我在家关起门来读经,踏踏实实的。大哥我都很少见到,也就三郎偶尔见一面。”
“沈跻云,别胡猜八猜了。”
“我若是与人两情相悦,定会想办法让他娶我。如果我努过力了,他还不能娶我,那就是他的问题。”
“连娶我都做不到的人,我为什么要喜欢他?”
“你不是自称了解我吗?我可是那种为了什么人让自己吃苦的人?”
沈缇长长吐出一口气:“你当然不是。所以,真没别人?”
殷莳烦了:“你既然这么疑神疑鬼,要不然我们算了吧。我这就去找姑姑告诉她我们根本就没圆房,我自请下堂回家去,你另谋高娶吧。”
锦凳和沈缇将她夹在梳妆台前,她说着,就想推开他挤出去。
沈缇一把捉住她的手腕。
他知道她都是做样子。她喜欢好的生活,她喜欢沈家给她的好日子,她不会离开的。
但他还是忍不住捉住了他的手腕,说:“我没有疑神疑鬼,我只是确认一下。”
他声音低低的,鼻尖就在她耳边,说话的热气都吹在耳廓上。
殷莳耳朵痒,揉着耳朵抬头看他。
两个人鼻尖对着鼻尖,呼吸可闻。
“你只要心里没有旁的什么人,”沈缇的声音低低、软软,“你不想圆房、你想拿捏我……都可以。”
都可以。
殷莳的眸子注视着他,凝住。
那些话由年轻的男人讲出来,的确是十分动人的。
沈缇握着她的手腕,目光下移,落在她红润润的唇上。
在梦里出现过。
他甚至还记得柔软触感和香甜滋味。
真实的触感和滋味,是一样的吗?
沈缇喉头发紧,缓缓凑过去。
第117章
“翰林,长川来了。”槅扇们外忽然响起婢女的声音,“说是翰林让去裱糊的画取回来了。”
沈缇顿住。
殷莳和他对视片刻。
掌心抵在他的胸腹间,推了一把。
沈缇被推开,看了她一眼,出去了。
殷莳重新坐下梳头。
葵儿在门口问:“少夫人,要我们进来吗?”
殷莳道:“进来吧。”
婢女们又进来服侍她。
过了片刻,有婢女从外面进来禀报:“翰林去书房了,让告诉少夫人他今天不在这边用饭了。”
殷莳道:“好。”
从镜子里看见葵儿的眼神,她失笑:“没吵架,别瞎担心。”
葵儿也不敢说什么,只心里嘀咕,好好的没吵架怎么跑书房去了。
殷莳却知道,沈缇此刻定然是火热的,去降降温也好。
“明天我们也过去书房。”她说,“我上次拿的书都看完了。”
“给竹枝带点零嘴过去,那丫头最爱吃了。”
长川在路上偷眼看着沈缇。
明明以前,翰林高兴就是高兴,不高兴就是不高兴。那时候他还小呢,都能清楚弄明白。
现在他长大了,怎么还退步了呢。时常分不清翰林到底是高兴还是不高兴了。
怪。
且怎么今天又往书房去呢?既不歇在璟荣院,也可以去姨娘那里啊。
搞不懂。
那就不去管。长川抱着卷轴,先几步冲过竹林到书房外的空地,喊:“竹枝!竹枝!”
竹枝忙出来:“翰林。”
沈缇道:“今天歇在这边,去跟厨房说一声。”
长川把卷轴交给竹枝,转身去了。
沈缇却从竹枝手里捞走卷轴,自己进书房去了。
竹枝去煮了茶来,送进书房里,看到沈缇将那卷轴打开正凝视。
竹枝借着放茶盏,飞快地睃了一眼画中美人。
画得真像。
这天沈缇和殷莳被打断,沈缇就走了,导致有点事第二天殷莳见着了沈缇才能问:“我过生辰,这些人全要请吗?”
沈缇道:“不必。你与谁谈得来便请谁。这是你的私交。我就是与母亲那么一说,不必多想。”
殷莳道:“好。”
沈缇倒好奇:“你想请哪几个?”
殷莳便与他说了,七八人,她只想请四个。
他若说需要她作为沈少夫人帮他去搞夫人外交,她必定不会推脱。
但既然是拓展私交,自然只想请真正跟自己谈得来的。
人毕竟是社会性动物。好不容易脱离了殷家的环境,能与真正的成年人来往了,不必再哄着小朋友们。
如此,便叫婢女们把璟荣院的东次间、梢间和厢房都给收拾出来。因以往常闲置,那屋里没什么人气。
拾掇出来,零零碎碎的小物件该摆上的摆上,先养几天人气。
殷莳的生辰在二十六。
平陌的婚事比殷莳的生辰早,二十二那日办的。殷莳给平陌随了礼。这是沈缇身边第一人,自然她要给面子。
听长川说很热闹,有头脸的管事们都去了。不止府里的,还有外头的,庄子上和铺子里的。
沈家在外面的资产殷莳摸不着,也不知道到底有多少田产、铺子或者生意。但看家里的生活水平,可知沈家老太爷、沈大人都还算很会经营庶务的人。
或者就算你不会经营,你只要好好做官,把官做大了,自然有人帮你经营。
这也是为什么沈缇和王保贵都并不强烈建议她买田置地的原因——沈家都有。
她的钱她自己够用就行。
没人指望她创下什么基业。
但这日沈缇很高兴,他去露了个面给平陌做脸,与管事们喝了酒才回来。
回来洗漱换衣了,殷莳吩咐婢女们:“去叫厨房给翰林弄个醒酒汤。”
沈缇与她夸鹿竹:“鹿竹是个很聪明的丫头。”
他对平陌能娶到这么漂亮又聪明的妻子感到高兴:“他们生出的孩子一定会很聪明。”
但再聪明的孩子,也是从一出生就是奴仆的,这种叫作家生子。
像平陌这样,预订了是未来大管家的,不到荣养的那天不会放身。几乎一辈子跟沈缇绑定了。他的孩子也是。
殷莳只笑笑,站在榻前给他倒茶。
忽然一双手握住了她的腰,掌心火热。
“莳娘……”沈缇在她颈后低语,“我们也生一个孩子可好?”
有酒气在空气里弥漫。
他说:“你生的孩子,一定会很聪明。”
他亲自教这孩子念书,让他长大了三元及第。
沈缇的心头有一团火。
殷莳却专职灭火。
“你说为什么,人喝了酒,有打妻子的,有失德的,”她提着壶问,“就是没有喝醉了打上官的呢?”
沈缇叹了一声,放开了她的腰:“因为真醉了,便直接睡了。莳娘,我很清醒。”
殷莳却道:“那你明日彻底清醒了,再来跟我说说看。”
第二日沈缇却没有再来说。
因为彻底清醒的时候,便知道不答应已经是拒绝了。
翰林院里,沈缇与同僚杨甫闲聊,忽然请教:“师鲁兄,于你眼中,我是何样的人?”
杨甫诧异,捻须想了想:“才华横溢,简在帝心,年少有为。”
所以还是“年少”吗?到底还是吃了年轻的亏。
沈缇其实能感觉得出来,殷莳或许也喜爱他相貌身段,有时候他穿衣打扮起来,她眼里也会有欣赏的目光。
但那种喜爱和男女之情是不一样的。
殷莳喜欢老的。
沈缇搓搓下巴,问杨甫:“我若蓄须,看起来会成熟些吗?”
杨甫差点被茶水呛到,咳嗽了几声,道:“你还未及冠呢,蓄什么须。年纪太小就蓄须,看着好笑的。”
是这样吗?沈缇想想身边的小厮们,都很年轻,想象了一下他们留胡子的样子,果然很好笑。
只能作罢了。
好在殷莳就在那里,就在他的家里,哪里也不会去。
她可以等到他成熟,直至符合她审美的那一天。
殷莳的生辰是五月二十六这日。提前给几个她想邀请的人下了帖子,几个人都回复了必会来。
到了日子果然来了。
江翰林夫人吴箐尤其高兴:“以后又多了一个可以走动的去处。”
就是沈家。
几个人皆称是。
且殷莳很明显对友人的筛选很挑剔。
吴箐的小圈子已经是她筛选过了的,但到底还有一些身份和人情甚至亲戚的关系推脱不掉的。
殷莳邀请的人更纯粹,是真的非常能谈得来的人。
吴箐几个人都比她年长,很明白这意味着至少目前来说殷莳在沈家是不受委屈的。
她不必因着夫君或者婆母的要求而必须跟谁来往。
她可以完全顺从本心。
令人羡慕。
自此,殷莳有了固定的几个好友。
她是其中最小的。她们几个人都说:“放心,但有机会就给你下帖子。”
因为大家头上都有婆母,年轻媳妇出门,都得婆母准许了才行。
得有个由头。
互相下帖子,互相帮着对方多出门。
殷莳掩口笑。
大家问起她如今可接手了中馈没有。
殷莳道:“只管了厨房。”
婆婆上来先把厨房这等油水大的交接了,那就是真的不存私,真心疼爱媳妇了。
到底是亲姑侄。
并不是每个人都会管家的。殷莳是因为她是沈家唯一儿媳妇。
像吴箐就不必,她是三儿媳。上面还有大嫂和二嫂。
但是江翰林的二哥不争气,至今还只是秀才。虽然可以走国子监监生的路子,或者直接走恩荫的路子。
但江家也是书香世家了,江大人不想这么放弃次子,一心想让他走正经科举的路子。至少考个举人出来。
所以吴箐的二伯至今还在读书,还没有出仕。她二嫂在大嫂和她的夹击中过得十分不开心。
尤其江翰林是家里最争气的,不仅考中进士,还考了庶吉士,如今散馆出来,是一名翰林了。
这是读书人最正统的路线里最最好的一条路线了。
“总是找茬,老想与我比一比。”吴箐摇着扇子道,“我才不理她,反正家里有大嫂,大嫂压着她。”
也是一堆鸡毛蒜皮的破事。
也不止吴箐一家这样,大家家里多多少少都有些破事。
待到殷莳,殷莳:“没有。”
冯洛仪在她眼里,根本不是什么事。
大家艳羡:“独生子,亲姑姑。”
其实殷莳想了想,若非说有什么,那就是沈缇本人了。
但这要说出来,别人怕是得觉得她疯了。
便只能笑而不语。
二十八,薛大夫来请平安脉。
沈夫人和殷莳都很健康。
待给冯洛仪把脉,蹙眉良久,问:“姨娘是不是睡眠比以前好了?”
“是。”冯洛仪道,“现在白日里也常睡。”
睡眠会改善人的皮肤和气色。冯洛仪睡得比以前多了,自然皮肤气色看起来都好些。
但她没有告诉大夫,她实际是从觉少觉浅变成了睡不醒。
她现在睡得很多。
照香和月梢都都觉得她睡的有些太多了,但睡着的时候很轻松,什么都不用想,冯洛仪自己觉得自己比之前的状态强百倍了。
薛大夫细细把脉,眉头始终蹙着,又问了月事。
但冯洛仪月事一直乱着。
薛大夫最后道:“药先停下,不必再吃了。”
又向照香和月梢嘱咐了一些不适宜吃的东西。
他回到殷莳院中,殷莳问:“姨娘身子如何?”
薛大夫道:“睡眠调得好些了。只是……”
殷莳凝目,等他说。
薛大夫道:“姨娘月事不调,我等下月中再过来看看。”
殷莳沉默了一下,问:“姨娘是有孕了吗?”
薛大夫道:“难说。太浅,现在号不出来。若是有,最快也得下个月。我再来。”
殷莳站起来:“我和您一起去跟夫人说一声吧。”
第118章
沈夫人见殷莳同薛大夫一起来,便知有事。
隐隐地,心里有预感。只不知道是哪个,莳娘,还是冯氏?
结果是冯氏。
沈夫人问:“确定吗?”
薛大夫当然不确定,这才多少日子。
他把对殷莳说过的话重说给了沈夫人:“还早呢,待下月中我过来再看看。”
沈夫人心里,又高兴又遗憾。
待薛大夫走了,她看看殷莳,欲言又止。
“姑姑。”殷莳高兴地说,”这是跻云的第一个孩子。我当初便答应过跻云,冯氏生了孩子,可以记在我名下,如今到了我践诺的时候了。”
沈夫人见她眼睛清亮,竟无一丝勉强,才松口气,道:“他竟要你做这样的承诺,这小子。”
“姑姑。”殷莳按住沈夫人的手,“若不是因着冯氏,我如何能来京城与姑姑作伴。”
“积善积不善,因也。余庆余殃,果矣。”
“冯氏身经坎坷,于她自是悲事,却成全了我一桩好姻缘。我从未忘记。她予我善因,我自当予她善果。”
沈夫人双手合十:“阿弥陀佛,正是呢。”
她不知殷莳已经知道了之前冯洛仪为她做鞋的事,还想当时将冯洛仪的僭越打回去的确是对的。
如今跻云已经有妻,冯洛仪也有归宿。
妻在妻位,妾自然该安于妾位才是。
一时欣慰于自己挑了个好儿媳。一时又觉得侄女过于敦厚,让她心里觉得过不去。
殷莳道:“这便告诉跻云好消息吧。”
沈夫人想想道:“我来与他说。”
安排婢女:“去跟门子上说一声,跻云回来了就让他过来见我。”
殷莳又道:“姑姑,这本该是我操心的事,只我年轻,我自己都还没经历过,怕出纰漏。冯氏那边,您看看派哪位妈妈过去照看一下呢?”
殷莳其实也很矛盾。
本心里她不想生。
实际上,真正懂得生育风险的人都决不想在古代生孩子。别看有的女人一辈子生十几胎,可同时还有许多男人一辈子要续弦三四次——那些前妻都死了。
风险太高了。
可冯洛仪也才十七岁而已。还那么瘦。
现在这么高的风险由她承担了。
殷莳其实心里是有害怕的。
可这时代没有人觉得你瘦了或者身体不好了就可以不生孩子的。
尤其是妾,男人纳妾甚至典妾,打得名义就是“开枝散叶”。
也没有妾不想生孩子。若妾没有孩子,说不定就要被主家另行处理了,比如卖掉,比如送人,好一点的是嫁掉,会失去不愁吃穿的生活。
但少有人家会把有孩子的妾再赠人的。因为多少要给孩子留体面。只要这妾不犯错,哪怕生的是女孩,通常也就能一辈子留在主家了。
是人生的一份保障。
这也是殷实没有去阻止冯洛仪怀孕的一个主要原因。
因为她若真的这么做了,不会被任何人理解。
只会徒作恶人。
沈缇通常都比沈大人先到家。
一回来就听说沈夫人找他,立刻便去了,见到沈夫人问:“母亲,何事?”
沈夫人看着这么大的一个儿子,明明小时候玉雪可爱的,怎么一眨眼就要当爹了,时间留都留不住。
一时心中百般感慨。
告诉沈缇:“冯氏或许有孕了。”
沈缇顿住,许久,“哦”了一声。
没什么意外的不是吗?
母亲不知道自己难道还不知道吗,他如今其实就只冯洛仪一个女人。自然冯洛仪迟早会怀上他的孩子。
只不知道为什么心里有这浓浓的遗憾。
或许其实是知道的吧,因为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脑海里第一个想到的并不是冯洛仪,而是另外一张面孔。
他问:“莳娘知道了吗?”
“自然。”沈夫人道,“她先知道,来告诉我的。”
“只现在还不能确定,所以我说或许。薛大夫说六月中会再来看看。若真有了,那时候差不多能确定了。”
沈缇点头:“嗯。”
“唉。”沈夫人道,“虽说也是喜事,可这要是莳娘该有多好。”
沈缇抬起眼,许久,道:“会有的。”
沈夫人埋怨儿子:“你也是,成日里往冯氏那里跑,别以为我不知道。”
就算秦妈妈没有特意去探听,多少也知道沈缇在冯洛仪那里歇的比在殷莳那里歇的要勤。
无怪乎是冯氏先有孕。
沈缇没有什么好辩驳的,因为本来就是事实。
而且,殷莳不肯和他圆房,这事要是让沈夫人知道,殷莳的一切都要倾覆了。
这个锅只能他背。
心甘情愿。
只回去的路上走得很慢。
一路都在想,待会见到殷莳,她会说什么。
等到了璟荣院,发现几个贴身大婢女们脸上都没什么笑。尤其葵儿蒲儿。英儿还小,可能还不懂,或者没人告诉她。
绿烟和荷心没有不高兴但肯定也不会高兴,毕竟是璟荣院的人。
唯有殷莳,见到他就笑:“回来了。”
唯有她,眼睛里是真的有笑意的。
待他换好了衣服,婢女退下,他坐到了榻上,她说:“已经知道了吧?”
紧跟着,果然说出了他猜的那句话——
“小冯生的孩子,都记在我名下。”她说,“这样,你的孩子,都是嫡出了。”
一点都不意外,当初便是这样约定的。
那时候,哪想得到后来呢。虽然不过就是一年之前而已。
其实他和殷莳成亲也不过才一个月而已。
可喜欢上一个人其实不在时间长短。
东林寺里,殷家表姐冷笑着戳穿了他的虚伪。
碧空旭阳下,清极艳极。
现在回想起来,其实从那个时候起,他就在期待着她做他的妻子了。
只是想明白自己的心意花了时间。
沈缇端起茶盏:“不是还不能确定吗?”
殷莳道:“便这次不是,以后也会有。反正你的孩子,都会是嫡出。”
但那只是记名而已,其实别人都会知道他们的生母是妾。
真正的嫡出该是……
沈缇看了殷莳一眼,说:“再说吧。”
什么叫作“再说吧”。
很好理解——看看未来会不会有真的嫡子再说。
殷莳清晰地理解了了沈缇话里的意思。
她只能保持微笑,给他添茶。
她为什么不高兴了呢。
她难道不明白,他在给她留退路吗。
沈缇知道,以殷莳的聪明不可能不明白。但她有不能告知他的奇怪的坚持。
沈缇道:“母亲特特提醒我,冯氏现在不知道到底有没有身子,安全起见,叫我不要往她那边去。”
殷莳握着茶盏的手顿了顿,忍住了,微微侧头去喝茶。
“你想说什么?”沈缇怎能看不出来。
“没有。”殷莳不承认。
沈缇挑眉,不说话,等着她。
殷莳只能放下杯子:“你去那边,就不能只睡觉吗?”
沈缇轻轻叹气:“莳娘,你有些认知,实在奇怪。”
睡觉为什么不在自己的地方睡,为什么要跑去妾室的房里去睡。
谁去妾室房中是只睡觉的。
她为什么会有这么奇怪的认知。
而所谓“自己的地方”其实就是正妻的院子,在这里特指璟荣院。
璟荣院并不是殷莳一个人的,而是沈缇和殷莳共有的。
殷莳闭了闭眼:“是,你说的对,是我想偏了。”
这种时代很多女人生孩子一生生一串,一个原因是不节育,另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可能是——娱乐太少,点灯又费油,很多人真的把床笫事当成常规娱乐项目了。
沈缇道:“你知道,我有时候是歇在书房里的。你不是都知道的吗?”
璟荣院的人向长川问询沈缇宿在哪里,长川会如实相告。但长川是沈缇的人,他被问了,当然会告诉沈缇。
沈缇一直知道殷莳在监控着这件事。殷莳也知道沈缇肯定知道。只不过两个人都不提。这实没什么好提的,是这种大宅门里再正常不过的事了。
“不,我的意思是,小冯现在虽然不能确认到底是不是有身子了,但我们就当她有了来说。”殷莳道,“她才十七岁,心性又那样,若真是有了,你实在该去多陪陪她,叫她安心的。”
但沈夫人的认知却是,妾一旦怀孕了,就该远离男主人,以免男主人管不住自己,伤了胎儿。
沈夫人的认知里,妾室就是这两个作用,一是给男主人睡,一是给男主人生孩子。
纵然冯洛仪和沈缇有那样的前缘,沈夫人也不觉得沈缇应该多花时间去陪伴冯洛仪。
因为她已经是妾了。
就像婆婆不会跟儿子的妾室来往,夫婿也不该在怀孕的妾室身上花时间。妾室怀孕了,把她交给正妻就行了,若出了岔子,唯正妻是问即可。
殷莳忽然怀念起怀溪的殷家了。
她在殷家躲了十年,虽然这些封建糟粕其实殷家也全都有,但她在殷家是女儿,是孩子,借着这个身份躲在小院里,全都躲过去了。
莳花弄草,不操心衣食,多么轻松而美好的十年啊。
就那么一晃就过去了。
“你说的也对。”沈缇说。
他其实本心里不是特别想和冯洛仪在一起。
现在冯洛仪安分了,似乎真的静下心来老老实实做一个妾了。但不知道为什么,他们的相处变得更无趣起来。
有种相对无言的沉闷。
有一次他想让冯洛仪弹琴给她听。她却说:“弹不了了,一碰就痛,按了不了弦,尤其是滑音。”
她说的是手指上的伤。
沈缇看着那伤明明好了。
可她这样说了,他也不会再强迫她非弹不可。
“那我隔三差五去看看她吧。只是就不在她那里歇了。”沈缇说,“我只要在她就得伺候我,放松不了。”
这里说的伺候并不是床上的事了,而是他只要在,冯洛仪就不可能像殷莳这样自在。
殷莳的脸色缓和了很多:“对,你隔三差五去看看她。等下个月若确定了,给她买些礼物,多关心她。”
她说:“这样有助于安胎。”
沈缇看了她一眼。
她完全不介意冯洛仪生孩子,甚至不给自己留一点退路。
沈缇心中一动。
“莳娘。”沈缇问,“你不愿意圆房,是怕生孩子吗?”
第119章
殷莳抬起眼。
这算是……进步吗?
算是吧。
起码他肯用脑子去思考这个事。
但这个问题很难回答。因为他想到的只是原因之一。
沈缇之所以能猜到,还是因为时下的时俗中,一些出身好的女子在生出了一两个嫡子后,会想办法不继续生了。
也不是只有殷莳一个人才知道生孩子风险大,大家其实都是知道的。
只不过穷人家女子没办法,只能一个接一个地生。
但是出身好的女子还是会想办法的。
毕竟自己的命金贵。不值当为了给男人生孩子把自己给生没了。
通常的方法就是转嫁风险,把生育的风险转移给低阶级的女性。
简单讲就是给男人纳妾提通房。
在这种交换之下,婆婆才会同意她不继续生,男人才可能同意物理避孕。羊肠衣、鱼鳔之类的用起来。
因为汤药避孕对身体的伤害太大了。通常只给妾室用,体面人家不会给正妻用。
男人不会愿意在妾室那里牺牲自己的快感,否则纳妾是为了什么。要牺牲什么的话,自然是让妾室牺牲健康。
沈缇虽然还没亲历过,但是社会上层的风气是这样的。
可即便这样,也还是有年轻的女子在第一胎第二胎的时候就没了。
因为太年轻了。
殷莳太久没回答,沈缇更加认为自己是猜对了。
虽然他觉得殷莳这么做未免有些因噎废食,但以殷莳的倔强,在这件事里只能是他让步。
沈缇指尖在榻几上轻叩几下,停住:“如果你是因为这个,也有办法不让你受孕。你懂的吧?”
寻常女孩子可能不懂。但殷莳,沈缇打赌她一定懂。
都怪三郎。
殷莳差不多能猜到他所想。
她笑了。
“最好的能使我不受孕的方式,就是现在的方式。”她说,“另外,你猜的不对。”
她的眼神告诉了他:别自作聪明。
沈缇覆住她放在榻几上的手:“那你告诉,到底是为什么。”
老生常谈了。
殷莳横了他一眼,唤道:“绿烟。”
绿烟应声进来:“少夫人?”
绿烟进来了,沈缇也没有放开手。绿烟是他的贴身婢女,他还怕她看是怎地。
殷莳问:“这个事还没有跟小冯说,是你去说,还是我叫绿烟去说?”
有时候问你选甲还是选乙,有些脑子简单听话不会听音儿的人会真的以为这是让他选。
实际上这种问题通常都是预设答案。
看似让你选,其实是告诉你有一个选项是不可以的,你只能选另一个。
沈缇当然听得懂,只能道:“我去。”
殷莳脸色好了点。
一直以来,她对冯洛仪的宽容度这么高,除了因为这桩婚姻是因她而得的,更重要的原因是因为冯洛仪只有十七岁。
太小了。
对殷莳来说,真的太小了。
现在,十七岁的冯洛仪可能怀孕了。
殷莳无力去阻止这件事,但冯洛仪加持了怀孕状态,殷莳是受不了沈缇再冷淡对她的。
哪怕他把冯洛仪宠得不知分寸冒犯正室,殷莳也没关系。因为这本来就是她不在乎的。
但是对十七岁的孕妇漠然待之,这却殷莳见不得的。
时代价值观的差异。
看沈缇还有点人性,她嘱咐他:“你跟小冯说清楚。”
她一根根立起手指:
“第一,现在还不能确定,但以有孕来行事。”
“第二,要想安胎,好吃好睡。注意,让她吃好不是让她暴食,饮食要适度。”
“第三,不要做蹦跳之类的剧烈运动,但也不能成天歪在榻上不动。最好每天在院子里走动走动。”
“我说的,都记住了吗?”
她怎么这么严肃呢。很霸道。
沈缇想,一定是因为这是他的第一个孩子。她很看重这个孩子。
她又把自己当姐姐了。
在这一刻他甚至考虑了,如果是男孩的话,要不要抱给殷莳来养。
但男孩子最多在身边养到六七岁,就该迁出去了,不知道意义大不大。女孩的话,就可以一直养在身边陪着她……
不不,他在胡思乱想什么呢,竟被她带到沟里去了。
当然还是自己生的好。
“记住了。”他点头。
“对了。”殷莳说,“之前罚她抄写的《心经》,不管抄没抄完,都不用再抄了。”
“好。”
冯洛仪没想到今天沈缇会这么早来。
他上次这么早来是做什么呢,是告诉她要安分地做妾,是告诉她他不会再容忍她冒犯他的妻子。
是告诉她,沈家已经收容了她,别不知足。
冯洛仪要起身相迎,沈缇已经大步过来,按住了她肩膀:“没事,坐吧。”
冯洛仪诧异,小心翼翼地坐下。
照香给上了茶。
沈缇道:“今天薛大夫来过了是吧。”
冯洛仪简单地只答:“是。”
沈缇道:“你可能还不知道,薛大夫说你现在的脉象太浅,一时看不出来。要到下个月再来号号脉,才能确定是不是有孕了。”
冯洛仪呆了一会儿,才理解他话里的含义:“我,我有孩子了?”
沈缇道:“还不能确认。但少夫人说,不能确认就以确认来算,她让我嘱咐你几句。”
他便把殷莳让她传达的,都传达给冯洛仪了。最后:“若没抄完,也不用再抄了。”
冯洛仪注意到了他说的是殷莳让他来嘱咐。
那如果少夫人没有让他来呢?
“嗯,记住了。”她说,“《心经》已经抄完了,我原想着三十那日拿过去给少夫人的。”
沈缇注意到冯洛仪说话语速比从前慢,反应也比从前慢。
他问:“怎地好像没精神?”
冯洛仪道:“最近白日里常困,许是喝那药喝的,也可能是春困。薛大夫已经与我说叫我停药了。”
但那药之前喝效果也并不好,沈缇有几次起夜都发现她醒着。
近来他来的都晚,来了便歇了,才没发现她的异样。
沈缇看着她。
十七岁,不知道什么时候从清冷无依的少女变成了温温婉婉的妇人。
眉间有一丝睡不醒的娇困。
沈缇忽然意识到,冯洛仪可能真的有孕了。
他自然对孕妇是一无所知的,但冯洛仪的模样却给了他一种强烈的感觉,应该是有了。
这一刻“她怀了我的孩子”这件事忽然实质化、具象化起来。
在这一刻之前,冯洛仪的有孕都还只是个概念。现在,她却活生生地在他眼前了。
原来他,真的要当爹了。
奇异的感觉在沈缇心底涌动。
冯洛仪反倒还似有一丝迷茫,对事情没有实质感。
沈缇的心柔软起来。
“过来。”他对她伸出手。
冯洛仪柔顺地把手给他。
人跟着过去,坐进了他的怀里。
沈缇轻轻地抚摸她的小腹,细细感知。
神奇,女子小腹如此平坦,竟能孕育生命。
冯洛仪小声问:“真的有了吗?”
沈缇道:“便这次没有,以后也会有的。”
以眼前的情况,殷莳的死犟,注定了冯洛仪会比她先有孕。
沈缇轻叹,道:“都会有的。”
又想起殷莳必定十分惧怕生孩子。她那么心性强硬的人都怕的。
他轻轻拍冯洛仪的背:“别怕。”
他有多久没对她说过“别怕”了。
冯洛仪眼睛湿润了,将脸埋在他的肩头,藏了起来。
沈缇却说:“我今天在这边陪你。”
冯洛仪抬起头:“啊……”
“只是陪你。”沈缇说,“不做什么。”’
冯洛仪才轻轻点头:“嗯。”
待晚上洗漱完,沈缇道:“早点歇了。”
冯洛仪道:“好。你先歇,我就来。”
冯洛仪举着灯,拉开槅扇门去了次间里。
月梢和照香正在整理沈缇明日要穿的官服,见她出来,都低声喊了一声:“姨娘?”
当一个女子有孕不能侍候夫君的时候,她该怎么做呢?
冯洛仪举着灯,细细看她们二人。
先看照香。
照香相貌实在普通。
再看月梢。
月梢略好些,算是清秀,也有限。
冯洛仪凝视二人很久,轻轻叹了口气:“没事。”
她转身进去了。
留下照香和月梢面面相觑,莫名其妙。
二人当然不知道,命运在刚才或许差一点点就能改变了。
当然也可能冯洛仪根本没有左右沈缇的能力。沈缇若看不上,一口回绝了也很可能。
总之,后宅这些女人的命运,又有谁是真的握在自己手里的。
沈大人回来了。
沈夫人晚上与他讲了这个事:“还不确定。最快也得下个月才能摸出来。”
沈大人也很高兴:“总算是有一个有信儿的了。
正感慨自己竟也要当祖父了,忽然觉得妻子很安静:“怎了?”
沈夫人悠悠叹口气:“要是莳娘就好了,总觉得委屈莳娘了。”
自小殷氏嫁进来,沈大人知道妻子对这侄女是越来越满意,越来越喜欢了。所以难免愧疚。
他握住她的手:“这不是当初我们两个一起决定的嘛。”
说的便是不给冯洛仪避孕的事。这不是沈夫人一个人的决定。
像这种大事,必然得是沈大人拍板。
沈家子嗣如此单薄,还避什么避。
他家又没有爵位继承,无非就是分家产。通常嫡子占大头。但沈家已经是两代人单传了,资产一直累积没有被分薄过,足够分。
至于前程,当然要靠自己读书。科举正道才不会因为你是嫡是庶给你分一甲二甲。
“这样吧。”沈大人决定,“不是尚未确定?先别声张。若真是有孕,等生下来看看,若是男孩……”
“我便再给莳娘添一百亩上等田给她。行了吧。”
沈夫人这才舒了口气:“好。”
第120章
“姨娘。”
月梢唤了一声,才将冯洛仪唤回神。
姨娘怎么回事,翰林走了,她又睡了一觉,发了一早上的呆。
冯洛仪哦了一声,道:“你把照香叫进来。”
月梢便去叫了,两个人一起在冯洛仪跟前。
冯洛仪才把昨天沈缇跟她说的告诉了她的婢女们。
作为和她利益绑定的婢女,照香和月梢当然都是又惊又喜。
月梢脑子里倒是一闪而过昨晚冯洛仪举着灯审视她们二人的样子,似乎明白了什么,略遗憾。
但翰林那个人自己便生得俊美过人,又眼高于顶,一妻一妾皆是美人,平日里看也不看她们一眼,想想也没什么好遗憾的。
照香倒是连想都没想过。照香就想多攒点钱,嫁个体面小厮。
冯洛仪把沈缇的叮嘱也说了。
月梢说:“是呢,姨娘就是吃太少了。尤其是早饭,怎能不吃呢。”
冯洛仪脾胃虚弱,早起什么都不想吃。
她想到昨天沈缇说“少夫人让我来说”,这其实是小殷氏对她的嘱咐。但她自己不出面,她让沈缇来。
“那我喝点粥吧。”她说。
“这才是。“照香忙去取。
月梢也说她:“为着孩子,再怎么吃不下也得硬吃。”
冯洛仪知道他们说的都是对的,点头:“嗯。”
她掌心按在小腹。
可是她对不起这孩子,他出生便是庶子。
三十这日,冯洛仪再次来到了璟荣院,把她抄的《心经》交给了殷莳。
殷莳道:“我不是叫翰林告诉你了吗,不必再抄了。”
冯洛仪道:“本已经抄完了,不敢来打扰少夫人,才等到今天的。”
她又道:“慢慢抄,并不累。”
而且会让人心里很静。
她抬头看了一眼殷莳。
殷莳道:“你有话就说。”
冯洛仪道:“想请一尊菩萨。”
人的内心软弱或空虚的时候,宗教或许能成为一种支撑。
殷莳一口答应了:“好。
“要注意的事,翰林嘱咐你了吗?”
“嘱咐了。”
“现在虽然还不能确定,咱们万事小心,就按着已经确定了来。我已经同夫人说了,我年轻没经验,也不会照顾孕妇,请夫人安排个稳妥的人给你。你别着急,夫人定会安排好的。”
“好。”
殷莳收了冯洛仪抄的经,看着她:“我要把这个送到夫人那里……”
她还是想再给冯洛仪一次机会。
冯洛仪福身:“那不耽误少夫人,妾告退了。”
每个人有自己的选择,殷莳点点头:“去吧。”
殷莳过去给沈夫人请安,把冯洛仪抄的经文也带过去了:“冯氏有心了,想给祖父、祖母供上。”
沈夫人看看,那字迹娟秀,正是当年她喜欢的。叹道:“她是孝顺的,那便供上吧。”
殷莳又道:“她有心礼佛,想请一尊菩萨。我也不知道京城这里该上哪里去请。”
沈夫人告诉她:“大仁寺,明昭寺,都可以。”
又告诉她:“这事让梨香去做,她跑外头事的。”
殷莳去看秦妈妈,秦妈妈掩口笑:“老方。”
殷莳失笑。
秦月季,王迎春,方梨香,沈夫人的三个陪嫁丫头,如今都体面。
主事,厨房,采买,都在沈夫人的手里。
现在厨房已经交给了殷莳。
“该裁秋衣了。”沈夫人道,“今年就换你来了。”
沈夫人预计用半年时间,把府里的事一项项都交给殷莳。她就等着抱孙了。
这等日子,是女人们都向往的归宿。
沈夫人又道:“冯氏那里,也不必找旁人了,就让月季时时去看着就行。”
月季就是秦妈妈,派她去,这是真的非常重视了。
殷莳道:“妈妈过去,也别太大张旗鼓了。她心思本来就重,睡得不好,怕她压力太大想得多了,又该睡不好了,不利于安胎。”
秦妈妈说:“是,唉,姨娘……”
她摇头。
“谁经历那样,都会这样,换作是我,怕要成日哭的。”殷莳说,“她安安静静地,也不与旁人添麻烦,已经是极好的。”
沈夫人和秦妈妈都不知道殷莳已经知道了送鞋那个事。
她们俩闻言眼神都有点飘。
待殷莳回去了,秦妈妈说:“少夫人还是太厚道。”
沈夫人:“当时看她就是个敦厚的孩子,果不其然。唉。”
又想到沈大人的承诺,心里宽慰了点。
六月初一,王保贵来了,带来了好消息:“有二十亩良田出售。”
“是平陌兄弟一直盯着呢,一有消息,立刻与我说了,我赶紧来跟少夫人说一声。”
“平陌兄弟十分上心的。”
“劳累他了。你也辛苦。”殷莳道。
谈下来的价格是二百二十五两,殷莳让葵儿拿银子给王保贵。又另拿了两个荷包:“给你和平陌的车马茶水钱,帮我多谢他。”
做人不能太贪心,不是长久之道。王保贵只拿了一个:“我这是分内事。我给平陌。”
殷莳笑应了。
方妈妈做事也利落,很快求来一尊白瓷观音,又置办了配套的香案佛龛,求来了几卷佛经。
因为这个,殷莳还想起来特意让绿烟去提醒了冯洛仪:“若要礼佛,多读读经,但尽量不要在像前闻太多烟。”
这提醒来得及时,因为冯洛仪这两天已经隐隐有胸闷恶心之感。
遂道:“替我谢过少夫人。”
她年纪轻轻就开始礼佛,安静读经,无事的时候便抄写经文。
照香都忍不住跟月梢叹息:“活似个老人家。”
月梢嗐了一声:“那能怎么着,连个串门的地方都没有。”
旁人家的妾室们还能互相串门,打个叶子牌什么的。沈家女眷太少了,就三个,两个是主子。妾只冯洛仪一个,真个连个串门闲磕牙的对象都没有。
转眼天气就热起来了。
殷莳已经穿上了葛布夏衫,真的轻薄舒爽。
沈夫人道:“穿出去,给她们看。”
为什么呢。因为殷莳的朋友都是年轻一辈。若也穿了葛布,定是长辈赐下的。殷莳这个却是沈缇自己的。
沈夫人也得秀秀儿子。
殷莳说:“这话可太像太爷了。”
婆媳俩一起笑。
入了夏,皇帝却生病了。
沈缇当然不会主动跟殷莳说这个。殷莳还是从沈夫人这里知道的。
“这几日都免了早朝。”沈夫人说,“总算能睡个囫囵觉了。”
就这个早朝的时间,半夜起床,摸黑出门,不到一定级别根本没这个资格。
有资格的官员被称成为朝参官。
一个年轻进士要奋斗很多年才能跻身朝参官的行列。
但是真的折腾人的作息。
沈夫人只在意沈大人能睡几天好觉,并不在意皇帝怎么样,或者朝会怎样。她换了个话题:“该裁秋衣了。”
一府里几十口子的人呢,不是说到了秋天才裁秋衣。而是春裁夏衣,夏裁秋衣,秋裁冬衣,冬做春装。
这样才能到了季节直接换上。
沈夫人与殷莳细说了府里裁衣的事情,把这个事情交给了她。
殷莳回去处理了厨房的事务,又与方妈妈碰了个头,接洽了一下裁秋衣的事。
方妈妈道:“这个布庄是咱们用了好些年的。”
她脸上带笑,殷莳也能看得出隐藏的紧张,知道必是吃了回扣,怕她新官上任三把火,烧了她的外快。
若真是少年夫人,年轻心性,常容不得这些。
殷莳道:“只要不坑咱们太狠,就接着用。”
方妈妈心领神会,忙摆手道:“必然不会。年年府里上下都是满意的。”
识趣就行,她是沈夫人陪嫁丫鬟,全府里就这么几个怀溪人,只要不过分,殷莳也愿意给她面子。
下午睡了个午觉,起来皮肤莹亮,气色饱满。
葵儿给她打扇子:“真热起来了。”
殷莳翻了翻,发现上次从书房拿的书也看完了:“走,去书房待会。”
沈缇那个内书房十分清幽凉爽,葵儿爱去的。便去包了新炒的瓜子,带给竹枝。
到了那里,果然凉快。
这么好的地方要是给殷莳,殷莳要天天在这里住的。
沈缇偏要跟她挤一张床。
最近真的热起来了。虽然中衣已经换了纱的,但怎么能跟只穿抱腹比。抱腹就是吊带的样子。
竹枝和葵儿、蒲儿在空地上嗑瓜子。
殷莳一个人在书房里。
沈缇授权了她可以使用这个书房,他不在,她一个人在这里可太美了。
可惜不能据为己有。
挑了些书,因为凉快,干脆在这里看起来。三个丫头嗑瓜子闲聊也快乐。
不知不觉时间就过去了。因日头高,所以没察觉。
但长川突然出现,大声咳了一声,给竹枝猛使眼色。
竹枝十分警醒,立刻扭身抓了一把竹叶往地上一撒,盖住了掉落的瓜子皮。
果然下一刻沈缇就出现了。
三个丫头脚底下踩着竹叶和瓜子皮,排排站挡住身后小几上的碟子、瓜子,给沈缇福身:“翰林。”
脸都紧绷绷的。
沈缇瞥了她们一眼,进去了。
大家齐齐松了一口气,七手八脚地收拾起来。
“翰林怎就回来了?”
“今天早回了吗?”
长川无语:“申时了啊。”
“啊,已经申时了?”
“没感觉呢,才说了几句话而已。”
看着小几上小山似的瓜子皮和地上掉落的瓜子皮,长川要是信她们“才说了几句话”就有鬼了。
殷莳也没察觉时间的流逝。
在一间全是书架的房里,窗外都是翠竹,窗下是一张贵妃榻。
她倚在上面看书,别提多舒服了。
正翻了一页,忽然被影子笼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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