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第 61 章
从章术想要利用民心, 并将无辜百姓的生死置之度外的时候,他便已经输得彻彻底底了。
一个故弄玄虚的卦术师,论手段和谋略, 又怎么比得过权贵皇室出身的上位者。
沈照雪一个随意的举动,轻而易举便能将他的所有计划都被迫中断。
陈文其实也是开个玩笑, 这种事情他心里清楚, 也用不着万声寒来教。
他道:“正好啊,蛾娘刚回京不久,兵符还在她手上呢, 让她去看看。”
万声寒戳穿他, “你是不想看见公主殿下和柳无忧亲近。”
“我当然不想, ”陈文乐呵呵道,“我也不想看着你和沈少爷卿卿我我, 倒显得我孤家寡人一个多么可怜。”
万声寒轻嗤一声, 懒得搭理他。
章术怂恿西南部族谋乱,战火兴许还没办法蔓延出两个城池, 那些百姓就会发现异常。
要发现章术的目的其实也很容易,人都是不愿意被利用的, 一旦发现自己变成了别人夺权的垫脚石, 很快便会反噬到章术自己身上。
万声寒隐隐松了口气, 等除掉章术这一个隐患, 依照陈文自己的本事, 江山社稷这便稳定了。
现在最让他心焦的是沈照雪的身体。
他体内那一味毒不知是沈母从何处得来的,又或者是沈挽香从宫中寻到的。
想到沈挽香,万声寒忽然愣了愣, 后知后觉想,他们先前都忘了沈挽香。
沈挽香是沈家落败之前便已经因病去世了, 但今生听了陈文所说,她是因为私自调换了自己与沈照雪的卦言,因而才遭到了杀身之祸。
沈挽香也知晓沈照雪的卦言有问题,她与沈母一起将其隐瞒了下来。
所以这份毒药,会不会是沈挽香给沈母的?
万声寒心里骤然一惊,蓦地站起身来,对陈文道:“陛下,宫中太医院可有什么药典秘辛,或者毒药?”
陈文也有点懵,“朕不知晓啊,朕自小身强力壮诶诶——”
他道:“喂,你先帮我把奏折批了啊。”
万声寒顾不上陈文在背后说话,匆匆忙忙往太医院走。
没走几步,陈文又悠悠跟上来,在他身后道:“哎呀,太医院这些太医呀,都是些半吊子,你知道的,我父皇对身边所有热都不放心,尤其是关乎饮食的人员,他一向管控很严。”
“既要找忠心于他的,又要找医术高明的人,这样两全其美的人上哪里找去。”
眼见着万声寒脚步未停,他只好拽住对方的衣袖,道:“哎呀,太医院肯定没什么东西的,要找去我父皇的寝殿找啊,那里肯定宝贝多。”
万声寒心觉有理,这便跟着陈文去了。
元顺帝的寝殿内大有玄机,当时陈诗匆促上位,沉迷于继位的快感当中,只拿走了放在显眼处的金银珠宝,并未注意到殿中还有暗室。
前世这间暗室是沈照雪先发现的,后来万声寒也注意到了这里。
他熟练地拨动了桌上的烛台,龙榻边的地面便轰隆隆移动起来,露出一道深不可见底的宽敞入口。
陈文目瞪口呆问:“怎么感觉你对这里比我还熟悉。”
万声寒没应声,从桌上取了烛灯,先行下了密室。
陈文道:“哎,臣子总是不听君王的话怎么办,我这个皇帝当得很没什么威慑力啊。”
“陛下不必想着威慑我,”万声寒淡淡道,“您只要能震慑住其他臣子和天下苍生便够了。”
陈文若有所思,“你不是个人。”
万声寒:“……”
陈文又道:“好吧,你不是个东西。”
万声寒不想搭理陈文,心里想着,这陈文怎么对自己和对沈照雪态度天差地别?
他思忖着原因,转眼又透过烛光看见不远处堆叠的箱子柜子,下意识站住了脚。
陈文高高兴兴道:“天哪,好多宝物啊,朕发财了!”
万声寒:“……”
那密室里的箱子里有些金银珠宝,还有些古籍,有修仙炼丹之术,占卜算卦之术,还有医术蛊毒。
万声寒想了想,便将那些书籍全拿走了。
出去时他又瞧了眼陈文,问:“你不是喜欢这些,怎么没带点出去。”
“带出去别人就都知道了,”陈文嘟囔道,“反正我是皇帝,这些都是我的。”
万声寒有些无语地看了他一会儿,转身走了。
他清楚陈文的为人,陈文不是贪财好色之人,刚才说的应该又是胡言乱语。
最后这些钱财像是会被他拿去救济百姓。
这些都不是万声寒能管的事了,他从先皇的寝殿出来,抱着书回了沈照雪现下暂居的宫殿。
沈照雪睡了很久,精神好了很多,正坐在窗边看月。
万声寒便没从正门进去,慢慢摸去窗前,趴在窗柩上问:“想吃东西吗?”
沈照雪现在听不见,只能认真看着对方的面容,辨认他的唇语。
万声寒又重复了一遍,放慢了速度,一字一顿道:“想吃东西吗?”
沈照雪摇摇头。
“想吃啊,”万声寒眼瞎道,“正好,陛下桌上放了一盘点心,兴许还没吃完,我们去他那里蹭些吃的吧。”
沈照雪微微蹙了蹙眉,“我不饿。”
“你总说自己不饿,我不信你的话。”
万声寒从窗口翻了进去,沈照雪有些惊讶,“诶,你做什么翻窗,有门你不走。”
等万声寒落了地,他竟将沈照雪直接抱了起来,往殿外走去。
沈照雪终于慌张起来,“你又发疯!放我下来!这是在宫里不是在家里,不要丢人现眼。”
“我抱我夫君,怎么就丢人了。”
万声寒死皮赖脸,到底没把沈照雪放下来,抱着他去了陈文的寝殿。
陈文半路慢悠悠走回去的,想逃避自己奏折没批完的现实,万声寒他们来时他刚坐下,还没来得及喝口水。
万声寒将沈照雪往椅子上一放,将陈文的点心顺走了,“尝尝,御膳房做出来的,肯定比我做的好吃。”
陈文眼泪婆娑,“那是我的……没关系,沈少爷吃了我也开心。”
沈照雪前世也不是没有吃过御膳房做出来的东西,总觉得兴致缺缺,捏着那一块点心小口咬下去。
万声寒是回来帮陈文处理奏折的,答应了别人的事情他一向不会反悔。
陈文很感动,原谅了对方半夜带人来抢食的行为。
但万声寒心不在焉,看一会儿便要瞥一眼坐在一旁的沈照雪。
沈照雪正支着脑袋趴在桌上翻越桌上的毒谱。
陈文忍不住在桌下踹他,“你能不能认真点,批奏折就批奏折,你把沈少爷搬过来做什么?”
“不看着他我没心思干活,”万声寒话音停顿了一会儿,彻底被沈照雪吸引过去了,“宝贝儿,看什么这么入迷?”
沈照雪仔细辨认了一下他的口型,却答非所问小声道:“没有你做的好吃。”
万声寒怔了怔,“嗯?”
陈文勃然大怒,“你们,都给朕滚出去!滚滚滚,滚出宫去。”
万声寒忙道:“是。”
于是便将满脸茫然的沈照雪连人带书一起抱起来,匆匆往外走。
刚出了殿门,陈文又在身后眼巴巴道:“天色已晚,将就住一下吧,明日替我批了奏折再走。”
沈照雪什么都听不见,不知道发生了何事,这个角度也不便看人唇语,干脆闭上眼靠在万声寒怀里。
万声寒又花了几天的时间看书,那些书籍里确实记载了这一味毒,他总算松了口气,将药方拿给大夫。
大夫见此毒可解,心里也高兴,但还是提前告知了万声寒所有可能发生的意外。
他道:“此毒已经常年积攒在沈少爷体内,如今拔毒不一定就能将其清除干净,也不知晓会不会对沈少爷的身体产生什么别的影响。”
“但这味毒一直在阿雪体内,才是会真的要他的命。”
“所以长公子得做好心理准备,”大夫叹气道,“也有可能解毒了,但已经来不及了,沈少爷还是只能等死。”
万声寒沉默不语。
“长公子还要继续吗?”
还要继续吗?
万声寒看过典籍,知道拔毒是一件很痛苦的事情,需要常年累月来慢慢调养,沈照雪不一定受得住。
万声寒转了视线,望向正坐在屋中看书的沈照雪,又想,沈照雪其实心性很坚韧。
他好像什么苦痛都能吃,也习惯于打落牙齿和血吞,拔毒的痛楚对他而言兴许并不是什么很难忍受的事。
但万声寒总觉得心痛,他没办法看见沈照雪受苦。
前世他在自己府中时自己一直将他娇生惯养着,后来他在宫中十年,自己并未见过他的处境,只能从只言片语中知晓些许。
再见面时便是对方奄奄一息的残破模样。
他不敢去想,也不敢多看。
万声寒的指尖隐隐颤抖,最终还是进了屋,故作平静般将这件事同沈照雪说了。
他想问问沈照雪自己的想法,让他自己做选择。
沈照雪盯着他看了很久。
半晌之后他才问:“你不怕我选择放弃,直接等死吗?”
“怕,”万声寒苦笑道,“你已经在我面前死过一次了,我又怎么会不怕。”
沈照雪的注意力偏了偏,茫然道:“什么时候?”
前世自己死在万声寒面前了?那个时候万声寒不是不想见自己么?
思绪方一落下,他忽然间便又想起什么来。
前世自己死之前,似乎确实恍恍惚惚瞧见万声寒了,就在自己面前。
原来不是做梦。
沈照雪呆了一会儿,很快又回过神来,说:“我想活着啊。”
兴许是见万声寒面色太过难看,像只被主人骂过的小狗,很是可怜,沈照雪忍不住伸手去摸了摸对方低垂的脑袋,“你自己发的誓,生同衾死同穴,我若是死了,你也得跟着我一起。”
万声寒道:“我确实有这样的打算。”
“但我不想,”沈照雪抚着他的面庞,嗓音又轻又冷,“你是我的人啊,我不允许你在知天命的年岁前就去死,如果你死了,我下了地府也要想办法断了你我后几世的缘分。”
这倒真是触碰了万声寒的逆鳞,他着急道:“不行!”
“我说了算,”沈照雪冷笑道,“我的生死现在交到你手里了,你来选择吧。”
选择权给了万声寒,但却早已经既定了结果。
沈照雪轻咳了两声,悠悠站起身来,慢慢靠近了对方。
他抓住万声寒的衣襟,轻飘飘抬起了视线,与对方对望过去。
只那一眼,与年少深院初见时一般无二。
只一眼便定了终生,纠缠不清,从前世到了今生。
——全文完
第62章 番外
已经十年没见过沈照雪了。
万声寒平静地站在雪幕里, 瞧着天际纷纷扬扬撒落下的大大雪,久久未有走动。
这几日狱卒一直给他传话,说沈照雪在狱中要见他, 说了很多次。
但他一次都没去过。
外界都说万声寒够无情,但只有他自己知晓, 他是畏惧与沈照雪见面。
见了面, 不知道该说什么,不知道恨意如何发泄,不知道……
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已经与往日毫无相似的爱人。
沈照雪当年入宫的时候很是匆促, 他也不知道究竟是为何, 原以为沈照雪只是去一会儿便回来, 没想到他一去便是十年。
陈诗给他传消息,说沈照雪想要离宫, 万声寒也想尽了办法。
他在高门大户里走动, 陪着那些高官贵族们参加宴会,见他们的女儿商谈婚事, 最终才拿到一个难得的机会能将沈照雪带走。
但回到万府不久他便因操劳过度病倒了。
病情来势汹汹,万声寒一连昏睡了几日, 醒来时已经过了他与沈照雪约定的时日。
万声寒心下慌张, 追问了万景耀, 万景耀却同他说沈照雪不曾来过这里。
“他让一个太监来的, ”万景耀嘟囔道, “还说把这个还给表兄,说他过惯了宫里锦衣玉食的生活,不想跟着表兄去隐居。”
“怎么可能?”万声寒半分不信, “阿雪不是贪图享乐的性子,他怎么会说出这般话。”
“表兄, ”万景耀恨铁不成钢道,“你别忘了你的仕途是怎么毁掉的,还不就是他沈照雪一句话害的,他就是心思歹毒,以前在你面前故意装得个白莲花的模样,骗你的信任呢。”
万声寒还是不信,“他当真不会是这样的,我要去见七殿下。”
“见什么七殿下呀,”万景耀道,“沈照雪背刺七殿下,人现在还在宫中禁足呢,见不上了,快点上路吧表兄,完了陛下要怪罪的。”
那一次又错过了与沈照雪见面。
他其实不信沈照雪会是万景耀口中所说的那般不堪,只觉得或许是传话时出了什么差错,也有可能是他在宫中迫不得已。
万声寒在去令都的路上仕途联系过陈诗,但陈诗大半年才回了信,连带着沈照雪一个字出口拔去众人舌头的传言一起,传到了他的耳朵里。
人人都在说着如今的右使大人是何等的心狠手辣手段残忍,万声寒一开始没办法将那个传言中的右使大人与自己记忆里的沈照雪挂钩,直到时间久了,类似的传言越来越多,连自己都险些死在他的话下。
万声寒开始慢慢接受了这个现实。
他曾经放在心尖上疼爱的爱人,是个贪图名利杀人如麻的蛇蝎心肠。
真是让人难以接受。
万声寒闭了闭眼,微微抬起脸来,任由雪花落在,面庞上。
凉意会让他的头脑清醒很多,他想,他确实不敢去见沈照雪。
不敢面对他的改变。
他在狱中骂自己是懦夫,万声寒也都认了。
他就是一个懦夫。
如果没见过沈照雪,他还能当那个右使大人与沈照雪是两个人。
万声寒当了缩头乌龟,又这样看似平静般在宫中待了几日,跟在陈文身边帮他做事。
忙碌起来的时候,他连自己都会忘记,便不会再想起沈照雪了。
但每到入眠时,沈照雪这个名字便会不停地浮现在他的脑海里,让他彻夜难眠。
万声寒想过不入睡,他昼夜不息地处理公务,写着文书,后来上朝去,站在陈文面前时,陈文还似笑非笑道:“你最近看起来睡得不好。”
万声寒道:“嗯。”
“是因为那个前朝的右使大人沈照雪吧,”陈文笑道,“我听闻他在狱中骂了你大半个月呢,你们之间看起来还有什么深仇大恨。”
万声寒还是“嗯”。
深仇大恨,兴许是的。
功名利禄一朝被毁,轮谁都会觉得这份仇怨难以消磨。
但万声寒心里却很迷茫。
他其实不想要什么仕途。
从一开始他想要的便是一个平和的普通人的日子,有自己自由的生活,有心爱之人作陪。
怎么就和沈照雪到了这样的地步呢。
若是当年没有参加科考,若是当年沈照雪没有入宫……
这个世界上哪有那么多的若是。
陈诗还在说着话,说:“我记得后两日就要给他处刑了,唔,声名赫赫的佞臣贼子就要这么死了,真是可惜。”
“他若是我的谋臣,必定能流芳百世,可惜跟错了主。”
万声寒想,陈文原来也会说“若是”。
他也想要一个若是。
陈文这么一提,原本万声寒已经很少再想起沈照雪了,到这个时候又开始念念不忘起来。
于是沈照雪处刑的那天,他还是鬼使神差去了街巷上,见到了沈照雪。
那位右使大人。
分明还是从前的模样。
只是瘦了,憔悴了。
他在狱中受过刑,确实也不可能再保持以前那般端庄姿态。
万声寒只觉得心痛如绞。
他在原地站了一会儿,终于还是迈了脚上前去。
他只是想要沈照雪解释一下从前的种种,他觉得自己底线已经放到很低了,只要沈照雪说他有苦衷,自己便会原谅他的。
他们一起去一个无人叨扰的地方隐居。
但那个时候他不知道沈照雪已经没办法再听到他的话音了。
他和沈照雪之间的缘分像一道浅薄的纱幔,年岁久了便慢慢被时光撕裂,破开一个大洞。
今生再也修复不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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