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的白衣男子就是秦洛川——操纵他命运的罪魁祸首。
剑离一眼就认定了白衣男人的身份, 仿佛冥冥之中他们之间有一种无法言喻的联系。
剑离轻轻一笑，竟与秦洛川有些相似：“我该感谢你分了一缕精神力放在我身上，标记了我的存在。又定下我作为反派众叛亲离的命运, 逼迫我看清我爱的父亲只是被操纵、没有自主意识的npc, 我爱的女人只是刻意接近、随时背叛的玩家, 促使我觉醒了自我意识，从牢笼里挣脱出来, 一步一步走到这里来。”
秦洛川一双眸子暗红如血, 深沉如渊, 淡淡地瞥了剑离一眼，语气颇为玩味：“囚徒之困、不断挣扎, 以为得到解脱但是马上又陷入更深的绝望。沉浸在绝望的底部，又不甘心地爬起来……”
他高高在上地俯视着剑离, 十分神经质地微微笑道：“我活了这么久, 生活早已像死水一样波澜不惊。但每次看见你从死亡里重生的时候, 我才感受到生命的美好。剑离，我一直在注视着你，等着你走到我面前，就像现在这样……”
秦洛川双臂展开, 精致繁复的袖衫如双翼蔽空，一个表示欢迎的姿势却带来极致的压迫感，掷地有声的言语在空间中回响：“在这个世界上, 我制作过成千上万的npc。但是你始终是最特别的一个。我给你打上我的烙印，我给你最锋利的剑, 我给你最极致的天赋。我给你最完美的外表。我给你最坚韧的心性。你是我最完美的造物。剑离, 无可否认，是我的偏爱成就了你!”
剑离面无表情, 一双星目寒湛如秋。手中一柄长剑冷光烁烁，蓄势待发：“偏爱！呵……你所谓的偏爱就是让我举世皆敌。玩家都以背叛杀死我作为最终目标，像‘陆小凤’这样的剧情维护者’把我视作异端，让我没有容身之处。”
“你所谓的偏爱，就是让我生而残缺，失去男人的尊严，剥夺我与生俱来的权利。”
“你所谓的偏爱，就是予我天赋又设置世界武力屏障，让我登顶山巅不得下、不得上、生生磋磨。”
“你所谓的偏爱，就是设定好一出既定悲剧，以我的悲喜为养分，玩味我的命运颠簸。”
剑离说到此处，忽而冷冷一笑，万千讽意便从那两汪寒潭中尽泻而出：“像你这样的‘偏爱’，实在举世难寻。”
秦洛川目不转睛地凝注着剑离，猩红的眼眸恐怖而沉寂，无情而冷冽，看不到一丝身为人类的“情感”。
他沉声缓缓道：“或许，这份偏爱有些血腥残酷，但是如果不是我，你现在能拥有这么强大的力量吗？阿离，我以为像你这样同样无情的人能理解。毕竟你那一剑刺进我胸口的时候，不也没有丝毫犹疑么……”
阿离……
这个久违的称呼突然从记忆里的角落被翻出来，一时之间竟让剑离有些恍惚。
——只有父亲会那样喊他!
剑哦，对，他第二世一觉醒，知道剑崔只是个npc之后，就一剑把剑崔杀了。
他现在仍然记得，剑崔的武功本来很不错，可以避开这一剑。但不知道是因为太过震惊还是毫无防备，剑崔竟然硬生生受了这一剑。
剑离的剑一向快而暴虐。一剑光寒，鲜血四溅，染满衣襟。他心里痛快至极。
有人说他生性残忍无情，弑父嗜杀。有人说他练武走火入魔，不能自控。无论哪种说法，他都已经成了与正道势不两立的大魔头，当群起而攻之。
这些，剑离都知道。但是，他都已不在乎。
他只是很想杀了所谓的“父亲”，很想，很想……
不管是以前的剑崔，还是现在的秦洛川!
都去死吧!
剑离心中杀意凛然，面上越发漠然道：“你留了精神力在剑崔身上，留了多少”
精神力少的话，就只能形成精神印记。类似于秦洛川在剑离身上留下的烙印，主要起到一个标记辨认作用，对剑离本身的精神力没有其他干扰。
但是精神力多的话，就会污染覆盖被作用对象的精神体。简单来说，就是剑崔成了秦洛川的分身。只要秦洛川心神一动，随时都可以附身成为剑崔。
秦洛川凉薄道：“我在他身上释放的精神力不多。但是他的精神体太脆弱了，只要一点点就足以击垮。毕竟……像你这样的特例，还是罕见。”
那就是完全控制了剑崔了。剑离心道。
秦洛川说着，忽然停顿了一瞬，大声笑起来，“阿离，说起来，你还应该叫我一声父亲呢，或者父神也行，哈哈哈!”
“想当我父亲，那你就去死吧!”剑离抬眼，一道寒光如雷电霹雳闪过，他的剑已悍然出鞘!
精神力凝实成剑，剑离的力量早已在无数的轮回中被反复淬炼。在精神力领域，他就是绝对的王者!
剑气凝结如霜雪，散作烟花蔽日月。
这是剑离自创的“霜雪练”，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绝对的杀招!
霎那间，“轰然”一剑，以无可匹敌之势劈开满室红光!
这一刻，世界的钟摆也要为这绝艳的一剑停止。
秦洛川霍然抬眼，手掌一拧，手中的红色光球陡然光芒万丈，飚射而出!
轰隆!
两力碰撞!这是绝对的力量之间的极致对决!
没有任何花哨冗余的动作，一招定生死!
胜者，吞噬掉对方的精神体，成为新世界的神!
败者，成为养分，从这个世界上彻底湮灭!
第92章 让我们融为一体
嘭！嘭！嘭！
整个空间被两股强大的力量挤压, 压抑到极致，仿若沸水一般发出“咕咚”“咕咚”的震颤声！墙体开始不停地出现像蜘蛛网一样的裂缝！
咔嚓！却是脚下的岩石最先承受不住，豁然裂开。
霎时, 两人中间隔出一道几丈深的勾壑。
轰隆！
红白两团精神光波相撞的那一刹那！
庞大的冲击力竟将整座宫殿化为齑粉！
夜色幽深, 万里寂寂。
一刹那, 所有的黑暗生灵都停止动作，霍然抬头, 一齐看向空中的那两道孤高身影。
红月如死神之镰, 当空高挂, 萧索寥落。
红月之下，两道身影如刎颈之交般亲密地交叠在一起。
剑离的剑已贯穿秦洛川的喉咙！这是所有黑暗生灵的致命弱点！
即使伤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 但是秦洛川的整个精神体却越来越黯淡。
片刻之后，秦洛川就会像其余黑衣人一样魂飞魄散, 在这个世界上永远消失！
“你为什么不躲？”剑离神情幽微难明。以前是剑崔的时候, 秦洛川生生受了他一剑。现在仍然如此。这一切到底是为什么
秦洛川微微一叹, 叹息中的凉意贯穿了万古长夜的寂寥：“纵我登临巅峰，自创一世界，也难逃茕茕孑立之寂寞。众人要么是我的傀儡、要么是我的信徒。反叛者，尽已灰飞烟灭。我终日形影相吊, 又如何挨得过这百年、千年、万年的漫漫长夜终归是寂寞……”
红月渐渐黯淡下去，像是蒙上了一层厚厚的灰。黑衣人们的红眼睛一双赶一双地熄灭了。夜变得越发黑，唯有眼前男人的这袭白衣越发明朗, 如霜如雪。
剑离伸手揽过男人下坠的身体，脚尖轻点, 像飘零的秋叶一样悠悠地落在地上。
黑衣人们都跪伏在地, 像木偶一样毫无生气地停滞着。正如秦洛川所说，这些都是毫无趣味的傀儡。
秦洛川的头倚靠在剑离的肩膀上, 冰冷的呼吸打在他的耳后，像潮水不停拍打海岸。剑离听见怀里的男人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
剑离僵硬地抱着怀里的人，木然问道：“你想死就去死好了，为什么偏偏找我”
秦洛川闻言，嘴角却绽放出一抹浅浅的笑意，如梨花春日初醒，为苍白的脸颊添了一丝暖意：“我在所有的npc原始设定里都添了自主意识，但却从来没有限制他们的觉醒。只是人一旦接受了自己的初始设定，就很难突破自己对世界的认知。阿离，你是唯一一个察觉到世界规则异常、觉醒的异类。我是从那时候起，才注意到你。”
剑离静静地听他说起其中原委，听秦洛川说他是如何化成剑影纵横江湖、潇洒恣意，又在厌倦之时陡然一死抽身，听他说他是如何化成剑崔看着剑离在雪中练剑、在剑影的阴影下成长、在重生中挣扎、在觉醒中磨砺，也听他娓娓而谈他对“人”的厌倦、对遗忘的无力，以及对寂寞的恐惧……
浓黑的夜沉重而粘稠。
剑离缓缓地眨了一下眼睛，内心静得出奇，无一丝波澜。
而秦洛川仍然在喋喋不休：“有时候，我觉得你和我很像。等你融合完我的精神力，突破sss级界限后，我们就更像了。阿离，你将成为史上最完美的神。”
秦洛川忽然抑制不住地露出一个在剑离看来十分恶心的笑容，“融合”听起来更像是两人合二为一、骨肉不分的……
剑离皱眉，冷冷道：“我为什么要融合你的精神力”
秦洛川愣了一瞬，不可思议地反问道：“只要你融合我的精神力，立马就能突破sss级，拥有无上的力量、长生不死的生命、凌驾于所有人之上的地位。这个世界弱肉强食、实力为尊，你从尸山血海里走出来，怎么会不明白这个道理”
剑离举目四望，黑暗无边无际吞噬了一切生气。他忽然之间觉得很无聊……他原本以为秦洛川能让事情有趣一些……
秦洛川看着剑离无动于衷的神情，沉浸在自己表演里的思维终于清醒过来，瞳孔缩了一瞬，声音微哑：“支撑你走到这里的，难道不是对我的仇恨、对变强的渴望”
他亲眼看着剑离从襁褓到如今这个模样，也就愈发清楚地知道这个少年无情的外表下，有着多么扭曲强烈的弑父情结。第二世的结局，剑离生啖其肉的疯魔模样仍然历历在目，后来更是不惜性命也要杀掉伪父上官金虹……
不……他的布局不可能会错!
“我一直想要的是这个世界的真相。如今，我已经知道了。”剑离轻轻一句话击碎了秦洛川的幻想。
剑离干脆利落地把秦洛川甩了出去，站起身来，俯视他：“我不可能吸收你的精神力，让你有机会侵占我的身体，你安心去死吧!”
与此同时，秦洛川的身体越来越虚幻，相貌也在飞速变幻，皮肤变干、头发变白、脸变垮塌……短短几秒，竟从英俊邪异的男人变成了猥琐消瘦的老头!
秦洛川看着白发，伏地发出一声绝望的哀嚎：“啊!啊!啊!”
剑离凉薄的唇像刀子一样直往对方痛处上扎：“明明只是一个普通人类，却通过吸取别人的精神体来苟且偷生，待在黑暗角落里玩弄着伪装神明的把戏。”
剑离在看到那些越来越黯淡的光团和大量的傀儡黑衣人时，就已经有了猜测。直到秦洛川出手，剑离终于确定了自己的猜想。
对方的力量虽然强大，但是却充斥着满满仇恨、恐惧、怨气，而且力量内部之间隐隐互相排斥。
秦洛川为一己私欲，伪造了虚拟世界的骗局，骗取他人的精神力以做自己的养分。这法子虽然有效，却邪性得很，难免有些弊端。如今，这弊端正是显露出来，甚至超出秦洛川自己的控制了。
秦洛川为了取信于剑离，说话半真半假。之前说的那些打精神烙印、暗中化身跟踪观察他，都是真的。至于后面那些厌倦生命、以死来成全他的鬼话，自然都是假的。不过是为了引诱剑离融合双方精神力，借他的力量来祛除净化秦洛川身上的戾气。
秦洛川抬头，一双赤红的眸子像饿狼一样恨恨盯着剑离，嘶声道：“你一早就知道了我的计划!却故意装作不知道，引诱我受伤送死!枉我机关算尽，最后却棋差一招!不过你也别得意，我一早就在你身上种下了精神烙印，我死了，你也活不成!哈!哈!哈!”
第93章 新生
“精神烙印……”只见剑离闭目凝神, 运转体内的精神力，他的眉心处随之浮现出一朵红色莲花印记，灼灼华光, 朱颜绝色。
摄心莲, 被种下此印记者, 与莲花主人同生死。主死莲亡人散。
“你仪仗的就是这个东西吧”剑离却淡淡一笑，秦洛川心中不由涌现一种不好的预感。
“噗呲”一声!剑离竟用剑生生将那莲花剜了下来。
神魂之伤, 比□□更敏感, 痛觉更是扩大万倍。更何况是眉心这种精神体汇聚的地方!
猩红的血从他眉心一路滑过鼻梁、嘴唇, 动人心魄。剑离舔了一下嘴唇，咸咸的苦腥味在嘴里蔓延开来。
他端详着指尖上的一朵红莲, 神情幽微，五指合拢。在秦洛川赤红的双目下, 那红莲生生被碾成齑粉。
与此同时, 剑离眉心的血窟窿瞬时愈合, 平滑如初，仿佛刚才所发生的一切只是幻梦……
“怎……怎么可能这是上古之法。摄心莲一旦种下，精神不死，莲花不灭!怎么可能这么简单就被祛除!”
“你只知其一, 不知其二。这摄心莲邪性难定，只认强者为主。若是被种者的力量超过下种者，那么这摄心莲就会认被种者为主。”
秦洛川一看掌心, 果然莲花纹路已然消失。摄心莲已解!系统已散!
“不——!”在秦洛川不甘的哀吼中，他的身影虚到极致, 最后化作点点红光, 彻底消失!
与此同时，所有的黑衣人陡然一怔, 在短暂地恢复神智，朝着剑离郑重地行了一礼后，全部化作点点红光，汇聚成巨大的赤潮仿若一轮新生的烈阳向剑离奔来!
此时，虚拟世界与现实世界的屏障已然消散。
轰!
混沌的黑暗被这股恐怖的力量撕开一个巨大的豁口，天际忽然绽放出璀璨的光芒。
黑暗消散，被偷窃的光明重降人间!
不等世人欢呼，赤潮却并未停歇!巨大的光芒与灼热的温度朝大地俯冲而来，狠厉的威压仿佛宣告着世界的死刑!全世界的人们颤抖着看着天际，绝望地等待末日的降临。
剑离一人一剑，立于赤潮之下。
他仰面观潮，纵身一扑，跃入滚滚赤潮之中。
瞬时，赤潮将剑离的身影淹没，一并消失得无影无踪。
从此世界上终于迎来久违的光明!
星元代改为赤元代，以此来纪念世界重生之日。
许多年后，世上开始流传一则传说：赤潮初现，光明重生，紫衣临世，主度众生!
如果谁能用诚心感动主，紫衣再次临世，必会满足那人的一切愿望。
只是无论世人如何寻找，都再也没有找到传说中的紫衣神明……
人海茫茫，踪迹杳杳……
赤元代第十年，孤儿院。
明媚的阳光下，一名长发俊美少年坐在公园的椅子上，看着草坪上嬉戏玩耍的孩童们，琉璃般的眸子泛起浅浅的微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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