翁绿萼怔怔地想了一会儿,脑子里却像是有无数团乱麻在缠绕纠葛,闹得她六神不宁。
她平静地将信复原,放回匣子里。
既然想不出来,就不要想了。
萧持,只不过是在她吉祥物的基础上,又给她加了一个挡箭牌的功能罢了。
物尽所用。
挺好。
翁绿萼继续翻阅那些帖子,萧皎回来时见她坐在罗汉床另一侧,看得认真,还笑道:“你倒是耐得住性子。”
翁绿萼莞尔,此时徐愫真端着一壶果茶走进来——她很喜欢捣鼓吃食,先前翁绿萼带着她做了几道点心,送过去给萧持和瑾夫人用了得了几句夸奖,更是激发了她为家人下厨的热情。
翁绿萼这些时日已经学会了一些手语,见徐愫真招呼她们过来尝一尝她新沏的果茶,笑着点了点头。
直到她回了芳菲苑,脸上也没有露出一丝异常。
只是吩咐杨婆子将院门的插拴落下。
杨婆子还没来得及回禀女君,君侯如今就在屋子里呢。
就见她人已经踏上台阶,进了屋。
有萧持在的时候,杏香她们都是不进屋伺候的。
翁绿萼心神疲惫,低垂着眼往罗汉床的方向走去,映入眼帘,却是一双带着描金滚边的靴子。
她愕然地抬起头,映入眼帘的是萧持压着眉,显得有些不大高兴的脸。
“愣着做什么?我等了你许久了。”见她站在原地,没有像前几日那样柔柔地靠过来,依偎着他的臂膀,唤他‘君侯’。
感觉到了莫名其妙落差感的萧持眉头一竖,显得更凶了。
翁绿萼抿了抿唇。
她刚刚没忍住,叫杨婆子关门落锁,一是不想见到萧持,二来么,她也只能靠着这样不痛不痒的法子来发发气。
见到萧持,翁绿萼觉得心中的疲惫之感愈发重。
“今日军衙不忙么?”在萧持锐利而炽热的眼神追踪下,翁绿萼尽可能地放平心态,露出一个与往常无异的笑,“阿姐唤我过去整理各家的拜帖,累得君侯久等,是妾的不是。”
她的语气柔和平静,萧持听得眉头微微舒展开来,自然地伸出手去想要揽她入怀,翁绿萼却有意无意般避开了,只对着他笑:“妾今日……有些累,怕是无法侍奉君侯。不如君侯回中衡院歇息吧?”
烛光下,她清艳面容上的确隐有几分疲态,萧持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眼神中闪过几分思索。
“累了?那就早点睡。”
大不了他今夜规矩些就是。
见他还要伸手来拉自己,翁绿萼知道这回不能再躲开了,不然必定会引起萧持疑心。
她伏在萧持怀中,勉强压抑着低落的心情,柔声道:“君侯,可曾听说过男女婚前,不能见面的传统?”
软玉温香入怀,萧持漫不经心地捏起她的手腕把玩,她看着瘦,但是肌理丰盈柔软,握在手中像是一团羊脂暖玉,令人爱不释手。
听了这话,他嗤了一声:“无稽之谈。”
婚姻和顺,全凭男人良心,关那些劳什子传统什么事儿。
翁绿萼却从他怀中抽身出去,一双清凌凌的眼睛带着些哀怨地望向他:“君侯不信?但妾害怕。”说完,她又缓缓道,“……妾希望,今后夫妻和如琴瑟,鸿案相庄。若真是因为这寥寥几日的相见坏了夫妻缘分,妾会伤心的。”
萧持沉吟一番,见她眼睛湿漉漉地望向自己,一脸哀求之色,才不情不愿地松了口:“好吧。”
只说不要见面。那他等她睡着了再翻窗进来就是。
翁绿萼不知道萧持心里打的那些小算盘,见他答应下来,心头一松,当即就要送他走。
萧持眉头一挑:“今日见都见了,还走什么。”说完,他又跟大爷似地坐回罗汉床上,拍了拍身侧的位置,“过来。”
翁绿萼像是一株柔若无骨的茑萝,重又被他揽入怀中,幽幽香气中都染上几许他身上的清苦味道,她麻木地垂下眼。
父兄什么时候能到平州?
她有些想家了。
·
四月初三,是君侯成婚的日子。
自饱满云层后透出第一缕熹微晨光的那一瞬,整个平州城便从寂静中苏醒,各家的妇人们都忙着招呼家里的男人、小孩把自己收拾得干净体面些。
大家都想去看君侯成婚的热闹呢!
芳菲苑中,翁绿萼坐在妆镜前任全福妇人为她开脸、上妆,那双不用勾勒就足够摄人心魄的眼睛时不时地就要往外看一看。
今日意义非凡,萧家主支和旁支的人都来了,从前没有对瑾夫人她们落井下石过的妇人们自觉与主家更亲近,都来旁观新妇梳妆,暗暗惊叹于这位未来女君韶颜稚齿,真国色也。
见她似是在等什么人,有人揶揄道:“女君莫急,等到了吉时,君侯就上门接您来了!”
面对众人善意的打趣,翁绿萼勉强笑笑。
这几日一直未有父兄的消息传来,在夜深人静的时候,翁绿萼甚至在想,是不是萧持从一开始就在骗她。
他其实根本没有叫人送信去往雄州。
但萧持没有必要骗她。
翁绿萼将心中那个隐隐不祥的猜测摁回最深处。
她宁愿是父兄不愿来参加她的婚仪。
杏香她们也是一大早就开始忙活,廊下的脚步声不断,偶而还夹杂着‘小心些’、‘你别撞到我了’的小声惊呼。
翁绿萼看着镜中人,头带花冠,身着嫁衣,华妩动人,她觉得这样的自己很是陌生。
从今天开始,她与萧持,就要成为真正的夫妻了。
“吉时到——”
礼官唱和的声音传到每个人耳中,翁绿萼低垂着眼,让全福妇人为她放下用作遮面的金丝帘。
她的父兄没有到场,翁绿萼只能自己走去门口,上喜轿,由萧持骑马带着绕城三圈,接受整个平州的欢呼与祝福。
翁绿萼从来没有觉得芳菲苑到君侯府大门的这段路这样漫长。
“绿萼!”
就在她即将跨过门槛时,人群中传来一声极为熟悉的呼唤声。
翁绿萼猛地抬起眼,看见一人浑身狼狈,站在满身喜气的众人之中,对着她笑。
在一旁的喜婆暗暗想道,坏了,难不成是来抢亲的?
再一看,不远处骑在高头大马上的君侯那脸,哎哟,已经冷得让人不敢再看了!
很快就有卫兵气势汹汹地上前,却见萧持抬了抬手,示意他们退下。
翁绿萼没有注意到萧持的动作,看着那疤脸汉子大步朝她走来,行至阶下时,却又近乡情怯一般,只对着她笑:“还好还好,没有迟了。”他词穷地看着翁绿萼,憋出几个字,“绿萼,你今天真好看。”
翁绿萼被他这样笨嘴拙舌的样子闹得忍不住莞尔,见翁临阳脸上伤痕明显,身上更是狼狈,又不见翁卓身影,她急道:“阿兄,你怎么浑身都是伤?阿耶呢,他没有来吗?”
翁临阳耳力绝佳,听到妹妹身边的人在劝她吉时已到,该出阁之类的话。他不想耽误了妹妹成婚的吉时,只避重就轻道:“路上遇上了一些事儿,阿耶留在雄州,只托我送来贺礼。”
喜婆觑他一眼,放心了,不是来抢亲的!
“这是亲家舅爷吧?哎哟,您这样子——怕是也不能背新妇出阁了。赶紧着,送新妇出门,君侯该等急了。”
家道中落,这些时日里翁临阳对于旁人的恶意感知得更加敏锐,喜婆隐隐的不屑并不被他放在心上,现在什么都没有送妹妹出阁重要。
他也跟着点头:“是啊,绿萼,你快些——”
他的话却被翁绿萼打断。
“不。我要阿兄背我出阁。”
她的语气平静而坚定,虽然众人看她,不过一容色出众的小妇人,但此时,竟都下意识地不敢生出违逆她的心思。
翁临阳与藏在金丝帘下的那双漂亮眼睛对上视线,他此时才生出些窘迫:“我,我还未曾梳洗更衣。”
从山寨里杀出来之后,他生怕错过了绿萼成婚的日子,一路与亲卫们带着几十个箱笼纵马疾驰,负担颇重,一路上风尘仆仆,以这副尊容送绿萼出嫁的话,只会让平州这些人更轻视她。
亲眷妇人们见那疤脸汉子识趣,也跟着劝。
翁绿萼却不动,只固执地站在那里,等着他过来。
翁临阳拿她没办法,沉默地走了过去,像小时候背着她去山林里捡松果一样,将她稳稳地背了起来。
短短一程路,翁临阳走得又稳又慢。
翁绿萼心愿得逞,享受着这片刻的安心,红唇微翘:“阿兄,这种时候,能有你在,我好高兴。”
看着他的妻亲密地伏在另一个男人宽阔雄厚的背上,萧持的眼神几乎淬了毒。
他也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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