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1章
扑通、扑通。
心脏在胸膛中剧烈起伏, 几乎要阻遏呼吸,发出‘锣鼓喧天’的震鸣。
老旧住宅楼狭窄的楼道他走过无数次,又在每天睡前在脑中模拟过无数次路线, 几乎凭借身体的本能迈开步伐。
肺腑炸开撕裂般的疼痛。
随着每一下喘息,喉咙深处好似已有腥气传来。
穿着陈旧大衣的逃犯好几次摔倒在地, 不顾蹭破的手重新站起来,跌跌撞撞向着前面跑去。
身后一道瘦削身影却紧追不放。
如同挥之不去的影子。
真正的追逐同之前演练的截然不同。演练时他一心只有快速到达终点, 什么时候该走另一个弯道,什么姿势跑得最快。
但是此时此刻, 一切想法都被抛之脑后。
驱逐炸弹犯奔跑的原因只剩下一个, 来源于恐惧的本能。
不顾一切向前方跑去,穿过住宅楼的楼梯, 拽开挡住隐秘通道的隔板, 等他整个人钻入狭小的地道才猛然喘出几口气来。
但下一秒, 整个密道都震动起来。
砖石砸在身旁, 无形的利刃刺穿墙面, 然后硬生生将这里掰开一条口子。
他转头,冷汗模糊视线。
微光从洞口位置透入,黑卷发的少年弯腰, 一双异色的眼眸看向内里, 直直注视过来。
修长苍白的食指竖在唇边。
少年凝望这边,然后缓慢地勾起嘴角。
眼睛暗得像死锁猎物的蛇。
炸弹犯挣扎着向前方逃去!
不顾是否狼狈不堪, 身后那人简直如同一道没法摆脱的鬼魅。
他气喘吁吁, 在某个心跳盖过一切声响的瞬间, 诡谲而浓郁的黑红色终于随着死亡警报的叩响, 悄然出现在面前。
一对根根翅羽都同刀刃锋利的拟翼落下,自他面前劈开一道狭长刀口。
刚从通道那侧探身的逃犯就地一滚, 喘着粗气想朝另一边跑去。
转头时入眼又是一片猩红。
脚步声由远及近,马丁靴厚重的跟落在地上,步步逼近。
掀起心脏爆裂般的轰鸣。
有东西被少年随手甩下,砸落在侧脸上,冰凉。
羞辱感被炸开的恐惧掩盖。
炸弹犯如同被一块滚烫的烙铁砸中,在地上拼命扭动几下,才摆脱开软蛇一样的袭击物。
他喘着粗气看,才发现是一截红绳。
再看手腕,那里已经空无一物,新鲜的淤青划痕混着汗水和血液往下流淌。
黑卷发的少年准确无疑地说出他的名字,眼睛眯起,如同在看一团死物。
里面压着深不见底的潭:“……你根本没有本事做出那种炸弹,也没本事逃出天罗地网。”
“你……”话音落下。
炸弹犯的呼吸忽然卡在喉咙里,拟翼瞬息之间划破侧脸,然后停留在喉咙一步之遥的位置。
“我让你说话了?”少年轻声问。
鞋底踩在嘴上,粗糙的纹路逼出湿漉漉的血水,轻慢地碾过。
半响,才慢吞吞松开:“抓紧时间。”
“我、我!”爆炸犯睁大眼睛。
他没在对方脸上找到任何一分和被他炸死的警察相像的地方。
一对巨大的拟翼自身后展开,浓重的黑红几乎化作实体。
目光投射过来,没有任何温度。
恐惧在这一刻击垮理智,他口不择言到结巴:“……有人!我、我找过去的时候…有人说可以帮我……策、策划路线,还有那些……炸弹的材料,都是他们给的!!我……”
他哆嗦着,见对方目光落在自己侧方地面的红色上,嘴唇一颤:“这是…当时在、在那个房子外面的店,我觉得…是、是好兆头,就……买了……”
拟翼尾端不轻不重扇下:“闭嘴。”
像是只被掐住嘴的鸭子,瞬间没了声响。
炸弹犯闭上满是红血丝的眼睛。
他胸膛剧烈起伏着,此时已经后悔了。
如果回到十几天之前,他说什么都不会答应,也不会再出现在少年面前。
他还记得……放自己离开暗无天日的、像是老鼠洞一样的藏身处时,那个走在最前方的人轻笑:
“做什么…很简单,你最擅长的。”
“一场精心策划的爆炸。”被叫做白兰地的白发男人双手交叠。
那个因为造成一起轰动米花市的爆炸案而不得不逃命的犯人依旧不大明白。
一起爆炸?
那他为什么要出现在距离爆炸点最近的位置,然后将一个人引到目的地。
似乎看出了他的疑惑,白兰地笑道:“因为他不过是一个刚成年的孩子。”
“一点,一点。再往他的躯壳里倾倒更多……红色。”
身旁,放置的红酒杯中,红色酒液的容量早已经超过常规意义上合乎礼数的位置,不断向上。
直到没有一丝空隙。
过于饱满的液体在杯口处微微隆起。但白兰地如同无知无觉般,再次晃动手腕。
酒液倾倒而下,于是那些液体从酒杯中争先恐后流出,像是谁溅出的血。
那人笑,声音居然带着几分温和:“就能让他变得更加……疯狂。你之前不就做得很好?”
一场蓄谋已久的、和三年前完全一致的爆炸。
爆炸犯没有再多问,相反,他对于马上要重新出现在一个被自己炸死的警察的遗属面前这件事跃跃欲试。
带着难以言喻的狂热。
但是现在,之前所有准备好的落井下石的戏码和对此的期许都变成无法形容的恐惧,沉甸甸地压在胃里。
根本不一样…和他预想之中截然不同!
他匍匐在地上,就好像一只被逼入包围圈的老鼠,那家伙不紧不慢地自远处踏步而来,看似漫不经心,但只有真正身临其中的人才知道。
那对、那对诡谲的拟翼,就如同钉死老鼠的捕鼠夹,如同两双合并而成的牢笼。
偏执而压抑的气息几乎铺天盖地,同那些黑红的咒力一般无处不在!
这还不叫疯子?!
那人眼里浓烈到宛有实质的偏执让逃犯忍不住打起哆嗦,什么东西拍下来,无声无息的,将他像一只蚂蚁般碾在地上。
另一种战栗却从最深处窜起,让他如坠冰窟。
白兰地的话语又出现在耳边。
“一点,一点。再往他的躯壳里倾倒更多,就能让他变得更加……”
爆炸犯结结实实地打了个哆嗦。
逼疯?不,根本不是……
简直就像是…想要逼出另一个……什么……怪物。
他曾经带着厚重的口罩,沉默寡言地跟在那些人后面,给地底之下的东西喂过食物。
那些狰狞的触手,只有佩戴特殊用具才能看见的东西,却从来没有带来过如今天般的惶恐。
大抵因为面前,黑卷发的少年依旧是人类身躯。
但是那副漂亮的皮囊之下,像是有什么东西在躁动。
爆炸犯喉咙滚动,声带颤抖。
半响说不出一个字。
他本该、本来应该按照计划里那样,将自己的炸弹、已经上了摩天轮的人都在毫不知情的少年面前说出。
像是每个留有后手,等待着对方露出惊慌表情的人。
但是现在他嘴唇哆嗦着,半个字都没敢说出来。
脑内的警报变成实质性的压力,落在喉咙处,让他恐惧于去挑衅、去用话语吸引面前少年的注意力。
甚至恐惧和他对视。
过去三年里,他无数次沾沾自喜,觉得自己戏耍了一番警察,通过不断幻想那些人的痛苦来填补自己。
此时此刻,那些被自己手动积累起来的自满荡然无存。
他只不过是只苟且偷生的老鼠。
——剧烈的声响从远处传来,大地仿如同震。
松田伊夏转头。
破碎的情绪在眼眸里孕成一簇烈火,好似想要通过整个眼眸,燃烧倒映在其中的无色的世界。
他对所有巨大的轰鸣、震动、火光都分外敏感。
并非来自亲耳倾听,这种震动回荡在每一个午夜梦回的夜晚。
无数次他从漫长诡谲的长梦中惊醒,蜷缩着如快要溺亡的人般大口呼吸时。
这轰鸣就响彻在耳边。来源于他的骨血深处。
经久不灭。
但此时此刻的震动,只是暴雨的前兆。
并非来自于一切会带来火焰、灰烬、废墟、伤痛的事务。
这个季节的暴雨是天空突如其来的咆哮,吼叫时如万千高楼倾倒而下。
暴雨接踵而至。
一颗连着一颗,变成雨幕,砸落在地时洇湿起浅雾。
那雨给万事万物蒙上一层灰白色调,唯有那侧猩红的眼睛依旧明亮而滚烫。
他忽然明朗。
关于红绳,帮助他们犯案的背后,地下饲养的怪物,那些漆黑的粉末。
所有重大事故和案件带来的恐惧分门别类,最后都可以归为一样:对于死亡的恐惧。
对于活下去的渴望。
负面情绪源源不断地汇聚在一起,变成了地下不知道经过多久的喂食、饲养,几乎快和米花市融为一体的咒灵。
他之前一直奇怪,为什么那些黑色粉末不需要任何改动,而那个叫灰原哀的女孩所做的一切工作,都是基于黑色粉末基础下的改良。
因为她所有的一切,都是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让属于咒灵身上的一部分血肉凝聚而成的粉末更加稳定而已。
所以他总是能在江户川柯南和灰原哀身上闻到浅淡的咒气。
他们的返老还童并非来源于科学的药材,而是诅咒。
只要足够稳定,只要不断饲养、让地下的秘密变得更加庞大、聚集更多的对于死亡的恐惧。
然后只需要一点点稳定剂,就能————
永生。
一口轻微的、略带血腥气的吐息从喉咙中滚出。
永生,永生。
因为这个字,这座自己自小生活的城市,沦为了一个巨大的试验场。
负面情绪的聚合体在地底沉浮,看不见的诅咒促成越来越多的命案,无数死亡堆砌而成的浓烈的恐惧又被人捕捉,反哺回去。
所有一切,不过是那些贪婪私欲的……牺牲品。
胃里像是有什么东西在撕扯,有些反胃。
松田伊夏忍不住勾起嘴角,但弧度被暴雨切分到支离破碎。
有的时候他觉得奇怪,那些人花了数不尽的代价去追求长生不老,试图把自己的身体定格在最完美的壮年。
他却做梦都想看见松田阵平眼角布满皱纹的模样。
他才不会嫌弃。
他要用手去一点点抚摸那些皱纹。
……
呼吸化为一颗落下的雨滴。
脚下动作用力。
骨头断裂的脆响和惨叫一并传来,又被雷声掩盖,但黑卷发的少年并未分去任何一个眼神。
他的目光落在不远处。
这里的位置太过巧妙,同杯户购物广场仅仅几道矮墙之隔。
这些不过两人高的墙面挡不住商业中心高耸的购物大楼,巨型LED灯在雨幕中变成斑驳的色块。
中心,环绕着彩灯的摩天轮转动,好似没有受到任何影响。
松田伊夏凝望那处。
顷刻之后。
随着一声无法透过雨幕传来的爆炸声,那座历史悠久的摩天轮的转架发出刺耳摩擦声,几下晃动过后。
停在半空。
72号轿厢晃动两下,外面新刷的油漆在雨水中带着旧色。
如同来自三年前的夜幕。
第142章
“……又不见了。”江户川柯南坐在天台上头疼。
面前空空荡荡, 只有米花市凌晨不变的夜景,在远处摇曳成一团模糊不清的光影。
男孩沉默,缓缓把头埋在膝盖里, 开始抱头崩溃。
又跑到哪里去了,又跑到哪里去了?!!
他心里突突打鼓, 源于从初中开始就养成的习惯。
毕竟初次见面和再次见面这最能给人留下印象的两次,松田伊夏的表现实在一塌糊涂。
好像没有一次不乱糟糟又血渍呼啦的。
就算之后对方依旧很难融入他们当中, 不是晚到就是早退,但每次工藤新一放学时还是会侧头看看对方的座位, 只图个心安。
江户川柯南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想到这些。
天台上风很凉, 金色头发的混血男人确认安全后就匆忙走了,男孩一时失去行动目标, 又早早和毛利兰打过招呼今晚不回家。
干脆就这样坐下。
松田伊夏离开得太过匆忙, 等他从天台上站起来, 只看见了那家伙转瞬即逝的侧脸。
眉峰垂下, 神色郁郁, 眼中好似融了一簇火。
映着眉眼,把原本冷冽的神色都烧得滚烫。
很久没有见过对方这种神情,以至于江户川柯南一时想不起来上一次是什么时候。
只在天台上静坐着。
比起其他两个女生很久之后知晓他还有个哥哥时的惊讶, 他其实更早就见过对方和兄长相处的模样。
也是夜晚。
初二, 松田伊夏连请了几天假,在最角落位置的书桌永远空空荡荡。
最近流感严重, 工藤新一前几天就感觉他神色恹恹, 不需要推测就知道是中了招。
他当时只知道对方母亲早逝, 父亲也在几年前去世, 一个人住在空荡荡的老旧板房里,思来想去怕少年高烧烧晕在房子里没人发现, 最后还是大晚上套上衣服出了门。
老街区晚上只有昏黄路灯,工藤新一根本没来过这里,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前走,只能凭借微弱的路灯光看门牌。
一堆没什么辨识度的姓氏就挂在门口,有几家根本就没有这个东西,导致他寻找的过程分外艰难。
快到楼下,远处就看见车灯。
有道身影小心翼翼推开院门口的铁门,往里面走去。
工藤新一走近一看门牌:松田。
当时才初中的侦探瞬间警觉:难道进贼了?有人打探过他们家只有个小孩在所以准备晚上进来偷东西?
他连忙几步跟上,过去小心趴在旁边往里看,只见那道即将强闯民宅的身影在门口伫立片刻,用手机发了几条消息,然后掏了掏口袋。
——拿出一把钥匙。
工藤新一的第一次打击小偷行动差点打击到业主身上,在门口自闭几秒,他忽然意识到不对:松田伊夏家里还住着其他人?
很快就有了答案。
那道身影没等到回复,于是只能暂时敞开门,又回到车那边,提着几个大购物袋往里面走。
借着昏黄灯光,里面的东西并不难认,一堆五花八门的零食,有几个信封搭在上面,里面很厚实。
这道影子就像个午夜到访的圣诞老人,把东西放下,在路灯下站了会儿,又离开了。
不知道有意还是无意,那辆车在经过他时停下,车灯照出他身上的校服后才不再停留离开。
屋子里静悄悄的,看着像松田伊夏已经睡熟了。
工藤新一在门口徘徊半天,感觉看样子是没事,一抬头却发现问题:刚才卧室那扇窗户是紧闭的,现在却打开了。
那家伙根本没睡!
他干脆敲响房门,等了好半天才有人打开。
松田伊夏套着件有些宽大的连帽衫,杵在门里看他。终年苍白的脸色此时像点燃了一样,红晕从脸颊一路烧到耳朵。
站在门口的工藤新一被一把拽进去,接触那刻他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这也太烫了!
“你这是烧到多少度了?”工藤新一吓了一跳,下意识躲避后立刻探手去摸对方额头。
没摸到,被躲开了。
“没到40。”还能苟。松田伊夏得过且过,不理解对方的着急,回客厅时顺便还把放在玄关里的购物袋拎走了。
工藤新一急得在房间里踱步,他真怕对方再烧下去烧成笨蛋,脑子里一时间想的是本来他国语就一塌糊涂,考得好全靠脑子聪明其他科拉分,烧傻了那还得了!
他就这么看着对方就着冷水吃了药——购物袋里的,最近流感实在严重,于是原本应该装满零食的袋子里多出几盒特效药来。
刚好能用上。
一直等把能缓解的事情都做完,工藤新一才松了口气,他坐在沙发上,终于想起来问刚才走的人是谁。
“我哥。”只几秒的停顿,没什么情绪。
“你不是没睡,我看他还给你发短信了。”工藤新一从对方手上接过一瓶水,这才发现这里根本没有饮水机,不如说一楼连生活气息都没有,好像没有人住一样。
“为什么不干脆让他留着,万一晚上又烧起来……”
松田伊夏没回应。
他慢吞吞把吃的东西一股脑扔进储物柜里,又把装着生活费的信封塞进连帽衫口袋,然后打了个哈欠:“明天我也不去学校了。”
手动下达逐客令。
得,完全白跑一趟。
唯一的收获就是知道对方暂时没在家里昏迷,又得到了一瓶新开封的矿泉水。
工藤新一已经习惯了对方这种在日本看来十分缺乏礼节的性格,他摆摆手:“没事就行,你好好休息,明天我再来。”
“不用来。”松田伊夏一点没客气,“你来我还得招待。”
在心里默念了三遍这是病人,工藤新一才脚步不变地走到门口。
到庭院外面,他朝着站在玄关里没出来的少年挥手。
室内就亮着一盏灯,照不尽夜晚无边的暗。
松田伊夏身上那件衣服有点过于宽大,也是在这时工藤新一才忽然注意到这些细节。
很宽松、看上去洗过很多次,因为难洗的一些污渍位置略微泛白、款式有些旧了。
好像是别人的。
寒风冷厉。少年轻微打了个哆嗦,下意识合拢身上因为过于宽大根本不能遮风的连帽衫。
但神色却在收拢这件衣服时莫名一松。
从远处看去,近乎是柔和的。
工藤新一收回视线,离开了。之后那件连帽衫他再也没见对方穿过。
他很难从松田伊夏脸上看见柔和的表情,好像对方说话动作时只有带着锐利的肆意,垂下眼角后又只剩下挥之不去的阴郁一样。
全然没有中间值。
一直是这样,整个人就像是一张老旧报纸上剪下来的黑白贴画,冷淡而无光。
想到这里,江户川柯南忽然想起来,自己上次看见那种鲜亮的神情是什么时候了。
爆炸案发生的半个月后。
他终于在老宅前面逮住了半个多月不见身影的少年,对方早出晚归不知道多久,戴着兜帽,被他拉住时帽子滑落下来,又露出那双异色的眼睛。
也烫。
不是那晚他伸手抓住发高烧的家伙,被体温烫到的那种感觉。
是另一种层次上的,他好像整个人被对方的眼睛灼烧了,明明什么都没有发生,却泛起轻微的痛意。
不灭的一簇火亮在少年眼睛里,好似一盏纸做的花灯终于有了烛心。
这点烫意和亮度让他不再像是一个黑白的剪影、一个无声的空壳。
但是当时工藤新一依旧没来由的感觉危险。
好像这把火会无知无觉的烧起来。
不知疲惫地灼烧松田伊夏的灵魂,直到一切只剩下灰烬。
江户川柯南缓慢闭上眼睛。
因为这个想法,胸膛里腾起另一种难言的感情。
有噪音从远方传来,因为隔得太遥远,又被稀释成比蚊虫声大不了多少的震动。
男孩站起来,朝着远处看去。
下一秒,他瞳孔轻微地收缩。方才在领域中的遭遇让他尚且能看见那些世界里无处不在的咒力。
此时,自米花商业中心的位置,一直绵延到杯户。
一道巨大的黑幕正缓缓落下,像是一个碗被倒扣在中间。
天空一声雷鸣。
——***“要下雨了。”
夜空乌云密布,潮湿从摩天轮的轿厢外透进来,满鼻都是雨前苔藓的湿气。
松田阵平微不可闻地蹙眉。
他习惯这个味道,少年的卧室在二楼走廊尽头,和洗浴室连着。一年四季都是挥散不去的潮湿气息。
浴室也是,嗅着这种水汽,他闭上眼都能想到那满缸冰冷的水。
随着浴缸中空间挤压,水会从四周满溢而出,在地上积成水泊,然后缓慢流入排水地漏当中。
于是黑卷发的男人本能对这种气息不喜。
他手指蹭过鼻尖,一句关于天气的闲话脱口而出,但两人的目光全都没有从面前座位下的炸弹上移开。
很奇怪。
没有任何倒计时,除了方才轮播而过的字外,上方的电子显示屏再也没有任何提示。
安室透的目光落在上面,带着几分凝重和审视。
心里像是雨后的苔藓一样涌出一阵古怪。
面前的炸弹像是沉重的锚,把他和旁边幽灵这两艘小船全都圈定在同一位置。
守着一块不知道什么时候能亮起的屏幕。
松田阵平从口袋里掏出烟,忽然想到什么:“这里我守着。”
金发男人抬眸看了他一眼,似在思索。
倒不是担心对方对这里有什么ptsd,黑卷发同期的表情一如他认识里那样轻松随意。
只是因为对方是“突然出现”,如果在爆炸来临前的提示到来时消失不见,那相当于直接错失了线索。
“把你的通讯器给我。”看出他在想什么,松田阵平直接伸手拿过对方身上随身携带的道具,只捣鼓了几下就将其连接在手机上,“行了,有作弊的方法还不用,优等生。”
安室透紧皱的眉因为对方这句没头没尾的调侃放松了些。
他因为这个计划不大舒服,大部分来源于明明自己在场,却又要让好友回到曾经的境地。
另一部分因为某种心里莫名其妙的不安。
呼吸如同被束缚在雨前闷烦潮湿的空气里,被看不见的东西无形挤压。
远处隐约传来的骚乱声和手机那边风见裕也关于“好像有突发情况”的汇报,让金发公安不得不在几秒的思考过后,最终选择当下最为合适的计划。
将通讯器留在这里,还有半圈72号轿厢才会抵达最下方。
安室透再次确认:“没事?”
松田阵平:“你见过幽灵被物理炸弹炸死的?”
确实,刚才被这么用力揍了十几拳,对方的手指面连正常碰撞会产生的红色都没有。
金发男人暂时放心。
他看向窗外,地面越来越近。在距离能够下去还有不到一分钟的时间时,松田阵平忽然喊他:“等等。”
金发男人转头。
“不知道一会儿还有没有空说这个。”似乎想到什么,黑卷发那人说话前好似先轻轻磨了磨牙:“那小子把烟藏在衣柜下面第三个隔板了,你不是警校第一连这都没发现?”
安室透:“……”
他就说对方当时在浴室那根薄荷烟是哪里掏出来的!
但是随后,金发男人脸上表情又一变。
他忽然想到所谓衣柜下面第三个隔板放的是什么东西了。
……是当时松田伊夏逼迫那个蓝眼睛咒灵扫荡完米花市所有的自动情趣用品贩卖机后,带回来的战利品!
至于第三个隔板。
安室透沉默,此时此刻他根本不想想起来里面到底是什么,奈何公安多年培训出的头脑运转起来实在过于灵敏。
即使再不想面对,脑中也瞬间浮现出里面的模样。
那个格子里不是杂七杂八的“战利品”。
……是他亲自定制的啊!!!
就算当时被迫和卡瓦多斯演情人的时候心里惊涛骇浪,每天半夜都梦见沙包大的铁拳,天天早上想把自己打包送进公安总局。
但安室透依旧是一个做事就要做到底的人。
光那些东西太过简陋,如果真的有朝一日被人闯入公寓,很容易就会看出端倪。
他干脆又去定制了一套道具。
从绳索到皮扣,还有一堆杂七杂八的东西。
走的黑市渠道,对方以为他是什么“行家”,一通卖力推荐下安室透直接all in了一个全家福。
拿回来谁都没多看过几眼,从属于波本的账户上转走的一大笔数字,最后就在这么一个不见天日的小角落里被安置着。
松田伊夏是忙着处理其他事情,等终于想起来这些准备发力作死的时候,被按在床上教训了一顿。
一顿估计能管两天,至少现在他想不起来那些个道具,还处在从被教训了先听话一段时间到跃跃欲试的过渡阶段。
安室透就更不可能去看了。
里面一堆乱七八糟的东西实在让他感觉手臂沉重——是手铐的重量。
只是没想到那小子居然利用自己这种想法,直接把违禁物品藏到了这里!
想到这他就忍不住手心发痒,恨不得等事情结束以后立刻把人按着狠狠揍一顿屁股,然后再在床边抱着电脑展示ppt,让他深入了解抽烟的十大危害。
千言万语最后变成一句。
安室透看着松田阵平手里的香烟:“少在他面前抽烟。”
上梁不正下梁歪,松田伊夏这样他难道没有半点责任?!!
黑卷发上梁:“……”
他居然觉得这句话诡异的有道理。松田伊夏第一次学会抽烟时用的香烟本烟就是从自己的办公桌拿的。
但是这句话应下就落了下风,于是他眯起眼睛,脸上扬起一抹冷笑。
安室透:“……”
迎着对方的目光,一想到松田阵平亲眼看着松田伊夏把东西藏进了都放了什么东西的柜子里,他就感觉眼前一黑。
如果没有发展到这种关系,他大可说这只是为了演戏。即使现在这些道具存在的目的也是为了演戏,但是加上他已经和松田伊夏谈恋爱这一前提条件。
辩解这个就只像是在嘴硬。
不仅如此,还显得早就别有所图!
心虚,他现在就是十分心虚。
男人低咳一声,在车厢靠近地面时跳下,逃开大舅哥的凝视。
一只手佩戴上通讯器,手机源源不断传来风见裕也的汇报。
安室透朝着目的地赶去。
雷声轰鸣,好像随时都要有大雨降下,但是此时他已经没时间再去找一把伞。
一封封汇报短信从不同人手里发来,那些经验丰富的公安此时都有些混乱,有人在电话那边犹豫半天道:
“我也没看出到底怎么回事,好像……出不去了?”
出不去哪里?对方的话语半点信息量都没有,安室透眉头一蹙,正要让他直接把情况原原本本地描述过来,别想着自己提炼。
还没开口,暴雨忽然落下。
地面的震动也接踵而至。
爆炸声,和雷声截然不同的、没法轻易穿透暴雨的爆炸声。
还没等他确认来源,耳麦里已经传来了松田阵平的声音:“幸好你走的早,摩天轮控制台被炸毁了。啧,一模一样的招数。”
几秒后,黑卷发男人的声音又飘了出来:“倒计时也出来了。”
语调轻松,好似面前没有一个正待爆炸的炸弹。
安室透略微哽住,即使对方现在是幽灵,心脏好像也被扯动了几下。
“你小心。”最后只从喉咙里挤出一句嘱咐。
“你现在怎么婆婆妈妈的。”松田阵平笑,“幽灵当外援不用走流程,你还是安心吧。”
金发男人蹙起的眉头却依旧没有放下。
雨水太过闷热,潮湿。
他能从耳麦里听见对面倒计时滴滴的声音,大脑又在处理无数传来的信息时陷入另外一种混乱,他一面井井有条地整理情况,一面又清楚感觉到不对。
把松田伊夏支走,用和当年一模一样的爆炸案把他卷进来。
但是因为有松田阵平这个幽灵外挂,所有阴谋好像又轻松地被直接解决了,就这样轻松地规避掉死亡风险,拿到线索。
……这个陷阱,真的是针对自己?
他就像一个被难缠的游戏折磨几小时的玩家,抵达最后关卡准备迎接最难缠的敌人,结果发现里面只有一个小兵,打倒后就拿到了宝箱。
没有解决难题的轻松,只有怀疑。
并非空穴来风。
“倒计时跳了几下。啧,雷声真大。不知道会不会影响通讯。”为了防止自己中途断联,松田阵平干脆开口,随着倒计时的点数往下数,“20,19,18……”
安室透闭了闭眼。
时间流淌。
忽然,松田阵平略微一顿,提高声音:“没线索。显示屏上什么都没说,哈,这家伙什么意思,目的只是把人骗上来炸死?”
连所谓的线索和线索指向的爆炸位置都懒得布置?
对面却只有沉默。
暴雨落在头顶,金发男人猛然睁大眼睛。
倒计时滴滴,他心脏迅猛一跳,比之前在摩天轮上的钝痛还要猛烈灼热。
像是被什么锤子之类的东西骤然砸下,然后是几千几万下的捶打,最后变成一滩再也没法修复的血肉。
这种疼痛不源于自身。
而是来源于另一个地方,另一个人,然后通过他的身体传递到自己的灵魂深处。
下意识,安室透循着本能抬头。
离摩天轮最近的低矮天台,那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了一道瘦削而熟悉的身影。
似乎刚刚赶来,衣摆在凌冽寒风中被吹出尖利的一角。
……如果他们一开始的目的就不是自己呢?
而是另一个人,另一个他早就怀疑,但是一直不知道到底会用什么手段的人。
松田阵平不久之前的话忽然出现在耳边:
“那个咒灵变成我的样子,把伊夏……推下去了。”
松田阵平,爆炸犯,审判,摩天轮,爆炸。不需要多细致紧密,只需要够快速,够……残忍。
把所有一切拆开,撕开,摊到对方面前。
……就能够在灵魂深处,造出一场没有余地的海啸。
“松田阵平!”安室透猛然朝着那边喊道,“你快点离开那里,下来!!别让他——”
喊声混着被雷鸣影响的电波,炸出几下刺耳的电音。
亲眼看见。
——***摩天轮之上,松田阵平冥冥之中忽然转头。
在面前的计时板变成个位数之前。
隔着化不开的雨幕,隔着宽阔的广场,他同一双熟悉的眼睛对上视线。
猩红眼眸被雨水分隔的四分五裂,倒映出雨中五彩斑斓的世界。
马上就要碎成一地血水。
耳麦那边骤然响起安室透的声音。
下一秒。
原本还有十几秒钟的计时板瞬间归零。
第143章
“‘帐’……?”
米花住宅区巷道, 伏黑惠仰头看向天空。
浓郁的黑色在天空掩饰下并不明显,缓慢地自上压下,知道覆盖住明亮的灯光, 才显现出几分真实的压迫感。
“喂,伏黑。”钉崎野蔷薇停下动作, 眯起眼睛,“好像不对劲, 辅助监督有说过这次行动要放‘帐’?”
她语气只是怀疑,但手已经握紧了咒具, 警惕着周围一切动作。
高专的所有任务, 从来没有不顾一切落下过这种范围的保护。
比起平时任务时用来防止普通人看见的帐,现在出现的东西更像困人用的结界。
“五条老师的电话打不通。”伏黑惠皱眉按了几下手机, 电话那边只有一片忙音。
他又换了几个号码, 拨打出去后都无一例外。
“都联系不上, 帐把信号屏蔽了。”他道。
“……功能还挺先进。”钉崎野蔷薇蹙眉吐槽。很快, 她声音小了下去, “伏黑,看那边。”
自帐落下的地方开始,浓郁的诅咒缓慢包裹而来。
——***雨幕。
从天穹落下的水滴将世界都分割成为无数大小不一的色块, 映着霓虹灯光。
有那么几刻, 松田伊夏脑内什么都没有。
短暂的空白如雨水转瞬即逝,随后, 一滴滴雨开始闪烁起光怪陆离的色彩。
短短一秒, 他却如同陷入记忆的长梦。
“你经常做梦?”声音开始时还混着嘈杂的雨声, 之后愈发清晰。
白发的男人坐在床台边问。
他手里拿着一个不知道写了什么的本子, 要不是身上穿着黑色的制服,还戴着眼罩, 看上去倒挺像回事。
躺在床上那人反应了一会儿。
少年没回答,只问:“我不知道咒…这里的老师还兼职心理医生。”
随着轻笑,五条悟合上手上的本子,厚重的纸张碰撞发出微不可闻的一声响。
“随便聊聊,硝子没回来,不随便说点会显得我像什么变态老师。”
松田伊夏瞥了他一眼:“说话更像。”
他现在半件衣服都没有,双手和一对拟翼被金属扣固定在两侧,起伏的苍白胸口上就写着“待宰羔羊”四个大字。
不管谁站在旁边,都能融入环境,镀上一层扭曲变态的壳子,显得十分血腥暴力未成年不易观影。
叫做医务室,其实也算家入硝子个人研究室的屋子全是白色的装修,少年被眼前的大灯和旁边的白毛烦得闭眼。
烦人的白毛伸手戳了戳他,戳在腰上,然后熟练地往后一躲。
和下意识袭去的拟翼擦肩而过。
“哇哦。”五条悟夸张地感叹了一声,故意做出心有余悸的模样,“幸好一起锁起来了。”
眼眸垂下,隔着漆黑的眼罩,他目光落在少年遍布乌黑指印的脖颈,嘴角弧度浅了些。
轻打响指:“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松田同学,你经常做梦?”
“别叫我的姓。”没有片刻犹豫,他回道。
小腿泛着隐疼,源于姗姗来迟的生长痛。
他在那个死刑室里关了不知道多久,一直到第一个在天台上发现他的白发男人和高层周旋完,把他从那里带走时,才终于重新看见日光。
之后是训练、检查。
陌生的被叫做咒力的东西源源不断灌进身体,好像先将他的经脉打碎,然后一寸寸重建。
他像是一颗在贫瘠的土壤里挣扎太久的幼苗,突然被灌入大量的营养剂,于是开始不管不顾地抽条、生长。
松田伊夏闭了闭眼,在某一次呼吸过后终于松口:“偶尔。”
他不常做梦。
只有偶尔。梦里是家人的脸,松田阵平的,或者母亲的——他没见过对方,所有印象来自于作为遗照的老照片,所以梦里的人表情也和照片一样幽深僵硬。
每场梦都以仓促醒来告终,他套上外套,又赶赴下一天,伪装成一个寡言阴郁的边缘角色,将自己塞进教室一角。
然后被自从在卫生间见过面后一直拉着自己一起的同学堵在墙角。
他知道对方姓工藤,但称呼还没叫出口,面前难得气势汹汹的人就拽下他的校服领口:“不是答应了又遇到这些家伙就给我们说?”
松田伊夏一时无言。
他记得当时自己根本没有回应,所以不知道这个单方面的话到底怎么变成了约束自己的承诺。
之后是疑惑。
似乎看出来他的想法,对面的初中生绷着脸,不知道从哪里掏出来一面小圆镜子——可爱的涂鸦装饰,估计是从青梅那里拿的。
照向这边。
小小一面镜子只能找出片苍白的脖颈皮肤。乌青指印落在上面,透出骇人的冷色。
松田伊夏忽然明白,自己为什么总是惊醒。
有段时间他开始整宿不睡,夜晚是哲学家的温床,但他脑内没什么存在主义的难题,念头比现在床台上方的白炽灯还亮。
梦里动手的是别人,但真正收紧五指的是他,所以恨意与杀心到底该算作谁的。
想不通,干脆不再想。
他闭了闭眼,面前又出现白炽灯,再次回到咒高的医务室。
五条悟让到一边,在迟迟归来的校医家入硝子面前摊开双手,一副我什么都没干的模样。
校医瞥了他一眼,觉得对方的保证有此地无银三百两的功效,但手上检查的动作没停。
“恭喜。”半响,家入硝子摘下口罩,神色淡淡,“现在还是人。”
松田伊夏这么多年也没想到会被宣布是人的这天,眉毛一扬,没什么反应。
于是家入硝子的目光又落在他身上,没带什么明显情绪地扫过指痕和旧疤:“要给你开安眠药或者镇定剂?”
松田伊夏大概从小就没长羞耻神经,衣服和装饰对他来说没什么区别,这样躺了半下午也不羞不恼,还能迎着对方眼睛说话,语气透着轻飘飘的随意:“不用。”
被询问后冒出的第一个想法也并非其他,只想着没想到咒高的医院还挺现代先进,连西药都有。
对方点点头,照例嘱咐:“注意控制情绪,如果再这样变下去就不一定是人了。”
把两边固定用的搭扣解开,她这才说了句“可以走了”就带着数据回了自己研究用的小房间。
少年这才从床台上坐起来。
五条悟随手把上衣扔来,他披上,好像又裹上了层严严实实的皮。
一件件穿上,随手束起半长卷发,鼻腔里是每个诊所都挥之不去的消毒水味。
转头,白发男人抱臂靠在药品架上,一只手抬起,指尖挂着串钥匙甩。金属和挂坠碰撞,发出一连串声响。
松田伊夏随手一摸口袋,自己的钥匙串果然没了。
五条悟丝毫没有拿了别人东西的自觉,他伸了个懒腰,因为个子高,手臂和腿都显得分外修长。
“长高不少。”几步走来,将手臂搭在少年肩上时,他道,“走。错过了新生开学团建,只能好心的五条老师带你去吃饭了。
真实发生的事情远比电影小说荒谬,他当了一个多月死刑犯,然后突然又变成高中生,还被看上去比起老师更像坏蛋的白毛拉去过迟来的“升学宴”。
五条悟在路上买了个蛋糕,原因里夹杂了百分之九十的个人私欲,在得知对方不爱吃甜的以后象征性切了一角递过去,然后自己连蛋糕托盘一起将剩下的包圆。
位于商业中心的餐厅装修雅致,屋内一片昏暗,只有几盏装饰功能远大于照明功能的灯在角落里闪着暖光。
竭力营造出一种昏昏欲睡的氛围。
好像只有和松田阵平吃饭,两人才会不约而同地走向那家开了几十年的老店,坐在同一侧软椅上看老旧的彩灯,体温在相贴处熨开。
点完菜,黑卷发男人坐回自己那边,在站起时会用手搭住男孩的肩膀,轻触即分。
松田伊夏坐在商场的餐厅,却好像被分成两半,一半坐在这里,听着对面刚认识一个月的白发男人说话。
桌上摆盘精致的菜腾出热气,另一半的他透过热气,看见模糊的、熟悉的人影。
松田伊夏于是低下头,用手里的叉子戳了一下面前的蛋糕。
这种装饰很多的甜品在切下第一刀后就四分五裂,没有影视剧中完美的切块,软塌塌倒在餐盘上。
用叉子一戳,里面饱满的草莓酱流出来,混着浅黄的蛋糕胚和惨白的奶油,血肉模糊地搅在一起。
他好像出生就是颠倒的,于是世界也变得黑白而潦草。松田阵平伸出手牵他,他不敢握,怕把对方也拉进地狱。
不到两个月,他拿到特级咒术师的证件,将那张薄薄的卡扔进抽屉。
身体开始抽条,变得比一直怀疑他是不是营养不良的工藤新一还高。偶尔节假日见上一面,对方惊讶地睁大眼睛,半响问出一句“那个学校到底给你吃什么了”。
终年孱弱的身体开始覆上薄肌,他开始感觉到自己真正在操控这具身体,知道原来奔跑、腾空都是这么轻易。
但他还是做梦,反复做同一个。
梦见一间仿佛杂志上才会有的房间,里面一切井井有条,柔软的床铺、餐桌、厨房、装着满满当当食物的冰箱。
但没有窗户,只有一扇门。
松田阵平就坐在床铺上看他。
潜意识,完全来自于最深层的、最底部的意识,即使外面不过是正常的楼道,天空,他也在冥冥之中认定,只要踏出这扇门就有危险。
无数个同样的梦里,他守在房间门口,不敢闭眼,不敢离开,一遍又一遍拦住想要出门的松田阵平。
卷发男人青黑的眼中映着他被恐惧覆盖的脸,从瞳孔深处,他看见一扇又一扇即将被打开的门。
明明已经有足够的能力,明明已经把所有一切能拿到的塞进这里,他却好像又变成当年羸弱不堪的小孩,无能为力地看着对方握住门把。
别出去…别出去……
阻拦的话,亦或是恳求的话,在梦境中永远挤压在喉咙里。他如同被人药哑,吐不出任何一个字,也阻拦不住任何一个决定。
于是松田阵平拉开他的手,声音依旧同之前的千次万次一样平静:“我出去一趟,很快就回来。不会有事。”
“……一趟,很快就回来。不会有事。”
“回来……事……”
“我出去……”
无数声,越来越清晰,盖过一切他的祈求和阻拦,然后那扇门被缓慢推开。
他想去追,无论怎么努力却都迈不开腿,只能转头看着对方渐行渐远。
背影渐渐和狭窄的走廊融为一体,变成滋滋啦啦的乱码,变成电话铃,一条条散去,最后是雨幕。
彻夜不停的雨。
松田伊夏被暴雨拉入从未停歇的长梦,又被暴雨惊醒。
灵魂好似游离过一个轮回,又重新回到躯壳里。
新翻修的摩天轮挂着七彩霓虹灯停在半空,72号车厢上的数字油漆混着雨水,显出几分绣气,像是被剥下了新贴的皮。
黑卷发男人青黑色的眼睛里映出窗外的雨,映出少年紧缩的瞳孔。
松田伊夏在空中停驻,然后猛然朝着前方而去。
雨幕之中,松田阵平的面容逐渐清晰。
他曾经无数次想过对方最后时刻的模样,也曾经无数次梦见过变成灰烬的轿厢,但是没有任何一次同今日一样清晰。
原来瞬间炸开的火光会先照亮他的眉眼,给本就深邃的五官笼上一层更为明显的暮色。
像是他小时候窝在被子里抬头看去时,对方被窗前的暖灯照亮时的模样。
只不过更加刺眼,更加……短暂。
雨幕隔绝不开炸弹引爆瞬间扑面而来的热浪,松田伊夏的身体却在此时和常理起了反调,睫毛颤动,眼睛却没有闭合一下。
眼球瞬间泛起细密的刺痛。
随着带电流的“滴——”声,耳麦对面只剩下一片忙音。
安室透停下脚步。
那道身影只堪堪停留在摩天轮下方,雨水落下影去身形,好似无声无息的棺椁。
抬头看去。
高空中星光暗淡,爆炸过后只剩腾升的黑烟,又被暴戾的雨压哑。
松田阵平没有轻松穿过废墟,也没有表演幽灵怎么从凭空走到地面。
在方才爆炸的那一刻。
他就这么悄无声息的消失了。
安室透上前几步攥住少年骨感的手腕。
对方什么都没说,轻轻一动,手背抹去脸上的雨水。
半响,他开口:“有咒灵进来了,把‘帐‘里的人聚集在空旷的地方。”
略带沙哑的语气平缓而正常。
安室透却没由来一惊,不由收紧五指。
指腹下是少年的脉搏,平稳而有力的跳动着。
松田伊夏转头看他。
眼睛被雨水洗过,比宝石还亮几分。冷静的、平静的眼眸。
但安室透看着对方神情无异的脸,只感觉割裂。
因为他感觉到一阵缓慢的疼痛,从心脏中央开始,如同没有尽头的梅雨季,慢慢啃噬全身。
“我没事。”松田伊夏却道。
他最后看了眼摩天轮,在人造设施背后,巨大的帐已经落下。
“抓紧时间。”
他转身,随暴雨一同到来的冷冽寒风撩起衣摆。
那件宽大的薄连帽衫翻飞,里面的作战服挡不住后腰殷红的纹路。
莲花瓣瓣绽开,带着诡谲不定的黑红咒力,缓慢环绕在身侧。
然后是那对刀刃般锋利的拟翼。
比平时更加殷红刺目,像是连续不断地榨取吸食着这具皮囊之下的血液。
不到十余秒,曾经只在腰部绽开的咒纹就开始朝着四肢蔓延。
电话那边方才持续不断的汇报声在黑幕落下那刻就变成一连串杂音。
但安室透记得他们在哪里,在现代通讯无法做到联系的情况下,人只能被迫采取最原始的沟通手段。
他没再说话。
只是重新、更加用力地握住松田伊夏的手。
如同唯一的热源,将自己在暴雨之中本也所剩无几的温度传递过去。
松田伊夏抬眸,看了他一眼。
异色的眼底什么都没有,又好像什么都有。
然后松开手,各自赶赴属于自己的战场。
暴雨稍缓。
白色的乌鸦自头顶上方盘旋,将下方城市的一切都尽收眼底。
在混乱过后忽变得井然有序的便衣,惊魂不定朝着空旷地带聚集的人群,四面八方赶来的咒术师。
惊雷划破天空。
在乌鸦的眼睛之后看着一切人刹那间捂住胸口,心脏炸开一串来自于共感的刺痛。
“……哈。”白兰地略微咬着牙,目光却没从天空中乌鸦的视野离开。
笑意因为疼痛带着沙哑:“……看来是我小看你了。”
在视野中心的少年站在天台之上,侧头直直看来。
如同隔着距离,同他对上视线。
猩红拟翼半分没有偏离,在闪电遮蔽乌鸦视野的瞬间穿透了那只咒力化鸟的心脏。
白乌鸦发出沙哑的尖叫,眼睛充血,于是它视角里的一切也都带上红色。
自高空而下,雨水打湿了少年黑卷的发丝,顺着额头往下滑落,在红色的画面里分不清到底是血还是雨。
对于他来说,二者也都没什么差别。
他冲着濒死的、即将化成一缕咒力消失无踪的乌鸦笑开口。
暴雨掩盖了身影,那话语却好似从深处发出,带着冷厉的刺。
“是你。”
笃定般的语气。
然后,他扯动嘴角。
腹部伤口未愈,他身上沾满血。自己的、炸弹犯的、咒灵的。
被雨水稀释,在地上变成浅红的血泊,他站在血泊里笑,像从地狱走出来的煞鬼。
一字一顿:“我会找到你。”
第144章
“呼, 大手笔。”
一身黑色制服的男人站在街边,伸手勾起眼罩。
湛蓝如珠宝的眼睛里倒映着夜幕下明亮的霓虹灯光,远处, 黑幕如巨大的碗倒扣在地,遮挡住所有试图朝内里窥探的视线。
但是却隔绝不了咒力的外溢。
黑紫色的诅咒残秽不知道从哪里出现, 突如其来般,笼罩了这座平时“干净”到诡谲的城市。
和这么多次任务他见惯了的残秽不同。
秽物之中气息杂乱, 隐隐还夹杂着几抹生气,混在里面没有压下这些残秽的压迫感, 反而平添几抹诡谲。
好似硬生生从这些痛苦和死气中逼出几抹生魂, 挣扎着想要逃出生天。
五条悟眯起眼睛。
莫名,他脑内却骤然浮现出另一张面孔。
也是同样的雨夜。
鲜少有人摆放的公寓门被人叩响, 他打开, 看见来人是谁后难得有些意外。
那人踏着满街雨水而来, 兜帽根本遮挡不住米花这个季节总是充盈的雨水, 身上全是斑驳的水痕。
被润湿的黑卷发丝勾在侧脸, 雨水顺着苍白的脸颊往下淌。
五条悟倒是无所谓这些雨水会弄湿公寓的地板,他一句调笑尚未出口,少年却抬起头。
“滴答。”雨水滑落。
的确是一场险胜。
黑卷发少年脖颈侧方被咒灵的利爪划破, 光从拿到窄而深的伤口就能窥见当时的惊心动魄。
恐怕若不是躲闪及时, 破开的就不是侧方,而是决定生死的气管。
五条悟微不可见的蹙眉。
那道伤口很深, 从伤口处蜿蜒下去的血迹已经染透大半衣服。
只是他穿着黑色的兜帽衫, 所以才不慎明显。
伤口因为许久没有处理, 又一直被雨水黏着, 已经有些许泛白。
“我可不会对别人用反转术式。”白毛男人摊手,“不负责任务后的抢救活动, 你现在去找硝子还来得及。”
对方却并非接话。
那只扣在门板边缘的手力道很大,略微颤抖着,指节都泛白。
好似要把钢化门戳出窟窿。
半响,松田伊夏终于抬头。随着重力,兜帽同雨水一起滑落。
五条悟微顿。
对方实在受了不少伤,头上估计是缠斗时摔出的破口,被雨水洗过后混着血往下流。
顺着凌厉的眉骨向下,然后流淌进眼睛里。
乍看下好像一颗要落未落的血泪。
但白发男人知道不是。
相处两个多月,他已经摸清楚了对方的性格。像是没长泪腺一样,被自己联到精疲力竭也只是咬牙摇摇晃晃地站起来,眼中很少出现除了生理性泪水外的东西。
他轻轻喘息,终于开口:“……我又看见他了,五条……”
第一次,松田伊夏抬头,第一次吐出那个称呼:“老师。”
那双异色的诡谲眼眸深处几乎是恍的,好像什么东西崩塌,又有什么东西在重建,但无论怎么样起伏,最终都会融化在流淌的熔岩般的罪厌中。
开口那刻,走廊的声控灯应声而亮。
照亮他的眼眸。
那一刻,他好像真的是一个迷惘的学生,几近绝望地将那个问题推到自己唯一的老师面前,祈求对方给自己一个答案。
于是五条悟摘下眼罩。
明亮的双眼像是另一盏灯,照下,如同宣判。
“inatsu。”那张属于成年男性的脸在褪去所有表情时,因为过于俊逸的眉眼显得分外锐利,像柄刀,“我的六眼,并不能看见。”
少年的嘴角僵硬地勾了勾,扯出道难看的弧度,如同在和谁较劲。
半响,他松开手,整个人泄力般往门板上靠去。血水已经在楼道里积了一滩。
“呜哇。”眼罩落下,五条悟又恢复了往日的神情,咋咋呼呼过去,“可别死在我家门口,要不然五条老师可是会被教育界司法审判的!”
一米九几的身高让他顺利将人半揽在自己身上,长腿一迈就准备去咒高的医务室。
屋外还有雨水,扛着已经抽条的少年也没法从窗户来一个帅气的高空翻出,只能老老实实从楼梯往下走。
身上的居家服立刻被对方身上的雨水润湿,五条悟感慨原来这就是当老师的重量,顺手换了个姿势,对方毛茸茸的卷发就顶在了脖子。
窝到了伤口,原本已经因为凝血而止住的伤口又被挤出一大股血,松田伊夏从自己差点被破开的喉咙里挤出一声虚弱的气音。
白发男人连忙换姿势。
背负着谋杀亲学生的罪名,他快步往楼下走,楼道因为脚步声亮起灯光。
少年原本撑着的最后一口气快被他晃没了,现在是真的生理意义上眩晕。
五条悟感觉埋在自己脖颈位置的毛茸茸脑袋晃了晃,莫名,他感觉对方似乎在努力往前看,盯着后方空白的楼梯看了很久。
半响,他忽然道:“……那我算是疯了?”
白发男人低头看去。
这个角度只能看见对方黑卷的发旋,他笑道:“是不是又有什么关系,在这里,厉害的咒术师都是疯子。”
呼吸落在脖颈上。
五条悟觉得自己说出了非常有哲理的话,不愧是优秀教师代表,他等待着自己学生给出“五条老师原来是这样我明白了”的闪亮星星眼。
对方果然张嘴,然后——
“唔,呕……”
吐了他一肩膀和脖颈血。
“呜哇,完全是恩将仇报——!!”
在原地当老师的家伙只能立刻变身救护车,把人往医务室运。
内脏被“三振出局”,大出血,好在家入硝子实力感人,不到十几分钟就把人治好丢在了病床上,自己又匆匆走了。
五条悟抱臂坐在旁边的椅子上,觉得这真是自己教过最麻烦的学生。
麻烦得要命啊,还是自己非要捡回来的。
困意早就被松田伊夏路上的几口血吐跑了,他这时才有空细想对方口中的“看见”。
之前几次“看见”他也战场,但是在六眼之下,那里除了交缠的浓郁咒力和咒灵外别无所有。
六眼也会看错。
白发男人想,修长的手指敲了敲额角。
如果有一种诅咒,或者方式,让只有过于执拗的人才能看见。
从记忆中抽身,五条悟往前走了几步。
雨水从天穹之上落下,又在距离他五厘米的地方被一道无形的屏障弹开,在地上变成积水。
恨是诅咒,爱是诅咒。死亡是诅咒。五条悟伸手接住雨水,隔着眼罩,六眼凝视手心中悬浮的水滴。
那生存呢。
他甩掉手心里的雨水,活动了一番手臂,头也没有回:“既然来了,干脆就一起上吧。”
“哎,既然这么快就发现了。”蓝发咒灵从建筑物后方探出头来,布满缝合线的脸笑容诡异,“我才不要和你打。”
“嗯?是你啊。”对方的外貌完全合上了曾经松田伊夏给自己说过的那个咒灵,五条悟扬眉,“这种时候你的目标居然不是伊夏,难道因为叛变,你们握手言和了?”
真人:“……”
他表情一僵,气得拔高声音:“谁要去找那个神经病!”
五条悟头顶上冒出一个问号。
怎么突然就生气了。
“哈,看来我的前学生做了不少好事。”他打了个哈欠,眼眸微抬。
远处天台上,还有周围的巷道中,凝聚出好几团不同的咒力。
是来拖延时间,阻止他破开帐的?
白发男人扬眉,慢吞吞打了个响指:“那我就陪你们好好玩玩好了,毕竟我对自己的学生很放心嘛。”
——***“怎么回事,前面走不了了?”
刺耳的喇叭声并没能唤起堵塞的车队,不少人从车辆上下来,惶惶不安地聚在一起抱怨。
比起前面直面突然出现的诡异屏障的人,大多数人只知道前方突然堵塞起来。
在米花市,突然的骚乱和拥堵从来不是一个好兆头。
恐惧蔓延上每个人的脸。
“啊——!”
前面不知道哪里忽然响起一声尖叫,如同暗响了某种警示铃,周围的人瞬间散开,慌乱地朝着周围跑去。
来这里指挥秩序的风见裕也满头大汗。
他常年负责和降谷零秘密联络,不适合抛头露面,只能暂且作为热心群众混入其中。
恰好被爆炸通知派遣到这里的麻生邦同他在短暂的交流过后担起指挥的指责。
“前方发生不明爆炸,建筑物有坍塌风险,请大家前往中心广场避险!”手里捏紧扩音器,中年男人脸上的疤痕和样貌自带一种多年锻炼出的肃穆气势,即使穿着便服也让人升不起怀疑。
“再重复一遍,请大家前往中心广场避险!”
麻生邦在前方带着人往宽敞的位置赶,他在心里犯嘀咕,如果是恐袭或是其他突发事件,把人都聚集到空旷地带反而给了对手目标。
但是从方才的对话看,风见裕也只说上级反复强调将人聚集在中央位置。
即使疑惑,公安还是执行了这个指令。
风见裕也跟在后面,他没有挤入浩荡的人群,还是在周围搜寻躲藏在建筑物里的人。
汗水顺着额头淌下,往上看依旧是夜晚没有任何星星的天空,但是他却莫名感觉自己被什么罩在了下面。
压得喘不过气。
下一秒,耳畔传来的啼哭声让他再无暇思索。
寻着声音,男人匆匆打开旁边咖啡厅的门:“有人?有人在里面——”
“这!这里……”柜台后面传来虚弱的声音。
他连忙过去,看清后才松了口气。
店员打扮的人和两个孩子躲在里面,看着三十余岁的店员身上没什么伤口,只是脚踝肿了一大片,看上去是崴伤了。
三言两语解释缘由,风见裕也背上对方,腾出一只手让两个手拉着手的孩子牵住自己,匆忙往外面跑去。
“到底是怎么回事……?”店员哆嗦着在他背上问,无论是风见裕也本人还是他此时要扮演的路人都说不出缘由,只能摇摇头。
周围寂静,喧闹声从远方传来,比起方才到处都是乱哄哄的喊叫声反而添加了几抹让人胆战心惊的压抑。
公安跌跌撞撞往前走,在满是散乱的物品和碎片的地面上勉强前行,忽然感觉到一股阻力。
转头一看,是其中一个孩子。
梳着两个羊角辫的女孩站在原地,手还牢牢握着另一个,此时却愣愣地仰头看向天空。
黑溜溜的眼睛里映出霓虹灯光和一成不变的天色,风见裕也心里却瞬间缩紧。
他瞬间抬头看去,但是那里什么都没有。
“出什么事了?”高声询问从前方传来,一个穿着职业服的短发女人几步过来,确认一番后先一步牵起孩子,“别待在原地,快去广场避险。”
见被自己牵住的女孩没动,她连忙解释:“我是搜查一科的警察,没事了,跟着我……”
“闪开!”
灰尘乍起!
佐藤美和子被风见裕也用力一推,下意识将小孩抱在怀里踉跄着后退几步,跌坐在地面上。
随着反推力,公安也和背着的店员一起跌倒在地,后者立刻因为再度磕碰到的腿发出痛呼。
但下一秒,她的声音就卡在了喉咙里,半响都发不出来。
前方,几人刚才站立过的位置,突然出现了一道巨大的豁口。
像是被什么东西击碎。
“它过来了,姐姐。”方才一直愣愣看着天空的女孩突然开口,“它过来了。”
稚嫩的童音化在晚风里,传来让人毛骨悚然的回响。
佐藤美和子顺着他的视线抬头看去。
夜空顷刻之间像是被未知的空间扭曲,米花市骤然掀开狰狞的、属于另一个世界的一角。
一个通体布满眼睛的黑色不规则状物漂浮在空中,人类模样的姿势发布在躯体四周,却以动物的方式匍匐前进。
脑中骤然炸开什么,身体先一步动作,佐藤美和子抱起两个孩子就地一滚,再次对开对方从身体里飞射来的如同利刃的黑色物体。
“快跑——!”她喊道,话音未落风见裕也已经背着店员站了起来。
心跳声剧烈。
两人立刻朝着前方跑去,之后又猛然想到什么,停下脚步。
再过一条路就是中央广场!
佐藤美和子闭了闭眼,喊了一声,立刻换了个方向。
她搜寻着能将手里的孩子托付出去,让她得以引来突然出现的怪物的人选,但是尚未来得及找到,庞然大物就已经逼至身前。
商圈一代建筑物众多,等绕过几轮,几人已经被团团逼至建筑物的死角。
两个小孩被挡在身后,咬着嘴唇压抑哭声。
又一次攻击袭来,风见裕也闪身躲过,按住女警的手也将她拦在后方。
在极大的压迫感之下,几乎控制不住身体下意识的颤抖。
尚未等喘匀气,数十双挤在躯体上的眼睛朝下投来注视。
攻击接踵而至!
风见裕也挡在其他人面前,下意识闭上眼睛。
手臂颤抖得厉害,小腿也打颤,但是半点都没有躲避。
“哐当——!”
一声沉重的震鸣。
几秒之后,风见裕也才意识到那不是利刃刺穿自己身体的声音。
睁开眼,面前的地面上在方才骤然出现一把从上方投射而来的长刀。
恰好在半空当中挡住咒灵的袭击,此刻因为投射用的力道过大,半身都插入了地面当中。
“闪开——!”
厉斥声从头顶上方传来,声音清亮而熟悉。
佐藤美和子猛然抬头。
如同黑红的流星。
一道身影自百米高的商业大厦顶端一跃而下,仿若来自天穹。
那柄插在地面上的长刀骤然消失,变成一股黑红色的气息。
最后重新在少年的手中凝聚。
异色的眼睛眯起,闪过转瞬即逝的流光。
刀刃自霓虹灯下泛起同眼眸如出一辙的冷色,凌厉地朝着怪物方向刺下!
瞬间将其斩断!
随着尖利到刺耳的哀嚎声,紧追不舍的庞大怪物抽搐着倒下,缓慢消逝成一缕缕黑气。
少年黑卷发丝被风吹乱,稍长的尾端略微挡住一侧眼眸,只余下猩红的右眸在夜幕下愈发清晰。
长刀抽出,手腕利落一抖,上面黑紫色的血液瞬间散落一地,只剩下干净到好似根本没有使用过的刀刃。
“从这条路走。”他道。
“伊……”佐藤美和子向前一步,声音被风吹散,最后还是没有说出来。
松田伊夏只略一停顿,后腰位置顷刻展开鲜红的拟翼。
他没回头,脚步自下方一点,立刻高高翻上屋顶,循着咒力赶往下一处目的地。
短发女警在眼底轻闭了一下眼睛,抱紧两个吓坏了的孩子,急声道:“我们快走。”
风见裕也也背起店员。
他颤颤抖抖,不是源于没有散去的恐惧。
要不是现在设备没法通讯,自己也没手去从口袋中掏出手机,他简直想立刻就给降谷零打一个电话。
降谷先生,降谷先生!!你这个…这个朋友。是朋友,总之姑且算是朋友的人。
他到底什么人啊?他是魔法少年?!!!
风见裕也如同一具行尸走肉般跟着佐藤美和子离开了。
——***天台之上,松田伊夏忽然打了个喷嚏,没由来感觉一阵恶寒。
和被人背后算计的感觉不同,这种感觉更像是在咒高时,五条悟背着他和其他人商量搞个针对他的巡猎比赛。
谁输了就得穿上女仆装在学校咖啡厅给其他人做蛋包饭,还要在桌子前面表演想想软软让蛋包饭变好吃魔法。
松田伊夏凭一己之力躲过数道专门为他量身定做的陷阱,最后把熊猫和狗卷棘送去了咖啡厅。
后者只能对着蛋包饭比着爱心大喊“鲑鱼鲑鱼”。
希望那个家伙现在是在好好想解决突发情况的办法,而不是又在搞这些莫名其妙的计划。
他想,身体已经在拟翼的支撑下再次腾空。
高空之中,帐内的情况收进眼底,无数诅咒残秽从地表上泛起,然后变成咒灵……
松田伊夏蹙了蹙眉,觉得这个过程并不会这么快。恐怕是有人早就准备好了咒灵,然后在不同地方放出。
眼眸眯起,闪出一道寒光。
随着雨幕落在耳畔的声音像是无序的曲目,总是合着雷声偶尔在耳畔炸响。
他没有理会。
奔跑、赶路、腾起、落下。
刺穿咒灵的腰腹。
他站起来,在咒灵逐渐散去的残躯面前朝着被咒术师保护起来的中心广场指去。
被困的普通人匆忙离开,伴随雨声的声音却在耳畔响起。
“哈,不愧是我弟弟。”
再次借助拟翼腾空。
眼眸被雨水一遍遍洗过,他站在下一处天台,拟翼刺穿腾飞的咒灵的胸膛。
声音接踵而至。
“……生日快乐,周末……你有什么安排?”
松田伊夏闭了一下眼睛,没有理会。
再次赶往下一个目的地。
捅穿咒灵的身体。
“生活费汇过去了,不够再问我要。今年比平时冷,多买几件厚衣服,小心感冒。”
拦下朝着惊恐的人群袭去的攻击,消除通往中央广场路上的危险。
“抱歉,今天有些紧急情况,要晚点才能回去,你先自己吃饭吧,不用等我。”
拟翼穿透墙壁,拦住将要倒塌的小型建筑。伸手将差点被压在废墟下的人拉起。
“没事,你好好上课就行了,不用担心生活费。”
“你一个小孩操什么心,放心好了,你哥我能养得起,别想了。”
“哥哥?大哥哥?”
“……大哥哥?”
松田伊夏猛然回神。
他再次用力合眸,直到眼睛因为揉进雨水泛起刺痛才重新睁开。
低头看去,陌生女孩站在自己面前,担忧地抬头:“大哥哥,你没事吧?”
略微晃了一下头,太阳穴闪过转瞬即逝的刺痛。
雨声还在耳畔回响。
“小玲!你快过来!”不远处,中年女人焦急地喊道。
见女孩迟迟不动,她连忙上来将人牵住,匆匆道谢后很快跟着离开的人一同朝着广场位置跑去。
松田伊夏收回手。
方才被支撑住的建筑物终于缓慢倒塌,在地面上掀起尘土。
他闭眼,再次睁开。
手打乱耳畔的雨丝,像是想要打乱挥之不去的声音。
某一刻,他好像又回到那间高级公寓的楼道里。
混着满身雨水和血,抬头,等待着白发男人的审判落下。
就像是自己曾经无数次追寻的问题。
现在不断在耳畔响起的声音,到底来源于真实还是臆想。
雨声连绵不绝。
合着从腰部伤口洗刷而下的血迹,在地面上与灰尘融在一起,变成泥泞的一滩。
松田伊夏顿了顿。
再次腾起双翼,赶往下一个目的地。
第145章
“禅院学姐, 接住!”随着声音,三节棍模样的咒具从伏黑惠手中甩出,正朝着前方不远处高扎马尾的身影而去。
禅院真希伸手接住:“哈?说了别喊我的姓。”
“伏黑好像从来没有改过吧。”熊猫一抓拽下面前的咒灵, 转头小声道,“比如就从来没有叫过伊夏的名字。”
狗卷棘点头:“鲑鱼鲑鱼。”
话落, 他拉下挡住下半张脸的拉链,朝着被对方踏下的咒灵喊道:“爆炸吧!”
天空之中瞬间炸开一团, 他低咳几声,灌下口润喉剂。
冰凉微甜的液体涌入喉咙, 尚未等落下, 几团黑影再次出现在前方。
禅院真希眯起双眼:“又来了。”
“怎么会这么多……“轻微的嘟囔声后,熊猫快跑几步, 再次朝着咒灵发动攻击。
三节棍被甩出, 正中咒灵头颅位置, 在落下后又被扎高马尾的咒术师接住, 她顺着方才那个话题道:“谁知道那家伙为什么不让人喊他的姓。”
“叫伊夏不是显得更亲密?”熊猫伸爪挡下一击, 在躲避的间隙抽空回到。
“哈,那家伙看上去有半点想拉进距离的意思?”禅院真希再次挥舞咒具的时候手臂都显得更有力气,“从入学起就天天看不见人影, 食堂不去聚餐不来, 一天天不知道往哪里跑。”
熊猫:“真希居然趁着伊夏叛逃了说他坏话……”
狗卷棘落在地上,闻言也一副“怎能如此”的模样连连摇头。
“谁说他坏话了?!”那边的同级生拔高声音, “明明都是事实, 总之就是个完全不合群的家伙。”
“我懂了, 是在发泄心里的怨气。”熊猫道。
“明明是事实。”
禅院真希握紧手里的武器, 额头上仿佛冒出一个巨大的“#”。
虎杖悠仁立刻往后撤退了两步,如同某种嗅到危险的小动物。
还不忘招呼自己的同期一起。
“莫名其妙地躲着我们, 明明是同级生,这家伙干什么都独来独往!”
“哐当——!!!”
手里挥舞的三节棍正中一个咒灵的脸,将它直接从天空中打了下去,砸在对面的建筑上。
“莫名其妙地叛逃,现在又莫名其妙给我们线索,还莫名其妙又来帮我们……”
三节棍再次发出,将两只咒灵击飞出去。
“有什么事情不能直接给我们说!这家伙!!”
“砰——!!!”
“呜哇……”看着被击飞的咒灵,虎杖悠仁心有余悸地捂住额头,僵硬笑道,“幸好平时没怎么一起上过体术课。”
生气的学姐果然可怕。
“小心——!”拔高声音的提醒从后方传来,粉发男高连忙蹲下,这才躲开从后面袭来的一击。
伏黑惠黑着脸从后面躲开咒灵,跳到中间,对于他们边打架边聊天的行为不理解不支持不尊重。
“……先把这里解决掉再说。”唯一靠谱的男高开口道,之后忍不住,“禅院学姐,在这里再说松田学长也听不见的。”
禅院真希一声冷哼尚未从喉咙里挤出来,伏黑惠就听见一道声音自后方幽幽响起:
“我听见喽~”
海胆头男高瞳孔猛然紧缩。
瞬间,身体本能驱动之下,他的手已经在身前摆出召唤式神的手指,一句呵声压在喉咙,差点就急诉而出。
所有动作停在听清声音的那刻。
尚未来得及转头,身后传来血肉破开的黏腻声响,随着玉犬的犬吠声,几个砍下的咒灵头颅被从后随意扔在侧前方。
“注意身后。”突然出现在众人身后的少年道。
说话间,他似乎施施然往前走了半步,手随意落在伏黑惠侧肩上。
通过咒高校服厚实的布料,传来一阵冷意。
伏黑惠:“……别总拿学弟当靠枕。”
松田伊夏在他身后轻笑了一声。
“我的靠枕没有海胆造型。”
“海胆头本头”眉心狠狠一跳,他还没有来得及开口,余光便已经看见禅院真希利落地解决完几只接踵而至的咒灵,将手中三节棍一甩,正要朝着这边过来。
伏黑惠侧头。
在看清后者模样那刻,他之前已经打好草稿的所有询问都变成一声疑惑的询问。
“你的脸?”他微愣。
他从来没有见过对方身上有这种纹路。
如同莲花蜿蜒纠缠的枝蔓,从脖颈向上,已经缓慢蔓延至脸侧。
在少年冷白的皮肤上艳得刺眼,像是从皮肤之下的血管中溢出的鲜红血液。
……好像在……蔓延?
尚未等伏黑惠看得更清楚些,对方就已经一撑他肩膀,利落地借力离开。
像一阵自耳畔悄然掠过的风。
估计刚才也只是看见他身后有两只没有被发现的咒灵,在自己被攻击前出手祓除而已。
“又让他跑了!”禅院真希分外不爽的声音从前面传来。
侧后方,熊猫再次低声和狗卷棘道:“真希其实是在高兴对吧,因为伊夏这样的话根本就不是彻底叛逃了。”
后者双手抱臂,如同一个“禅院真希行为逻辑分析大师”,连连点头。
“学长走得好快,和刚见面的时候一样……伏黑,我们去那边?”虎杖悠仁朝着这边挥了挥手,高声招呼。
被他喊住姓氏的同伴却没有答话。
一直到他走到对方面前使劲挥手,连着喊了几声“莫西莫西”,对方才终于回神。
“嗯,走吧。”伏黑惠点头,蹙起的眉头却没有丝毫松开的意思。
是错觉?
刚才松田学长出现在身后的感觉。
……突然逼近的、几乎让人喘不过来气的压势。在分析之前,身体已经骤然做出反击的姿态。
比起咒术师,更像是……咒灵。
——***“扑通,扑通。”
急促的心跳。
剧烈的运动,亦或是自从摩天轮爆炸后就没有平静下来过的思绪。
一切不断挤压着胸腔,不断挤压着空气的生存空间。
有那么几瞬,安室透分不清心里那种如漫长雨季的潮湿到底源自于自身还是另一个人。
他只能暂时缓下思绪,将注意力投掷在眼前的事物上。
“退后。”金发男人道。
身后,几个便衣打扮的公安利落排成横队,形成了一道由肉身构成的网。
没有凭借任何咒具,松田伊夏平日里就能看见的景象第一次这样清晰地出现在面前。
到处都弥漫着黑紫色的气息,沉甸甸地酝酿着诡谲与不详。
真正属于……他的世界。
安室透略微闭了一下眼。
心里那点泛起的思绪尚未清晰,就被另一道急促的声音打断。
远处,被派去负责南面街道的风见裕也气喘吁吁地跑了回来,见群众都躲在更远处的位置,周围只有公安和相熟的警官后,他才在金发男人旁边小声道:
“人都、都安置在…中央广场了。”
说完,他来不及喘匀气,接着道:“……降、降谷先生,那边不对劲!有、咳咳,有……怪物……?还有你朋友好像是魔、魔……”
这个词卡在喉咙里,半天都说不出口。
实在没能从他后半断断续续的话语里提取出什么有用信息,确认那边的安排一切顺利后,安室透点了点头。
一个应声尚未到位,他反手将旁边晕头转向的下属一拽,手中的咒具已经朝着面前突然袭来的咒灵砍去。
皮肉穿刺声在此处被无限放大,之后又归于宁静。
风见裕也转头看去时,那只差点咬住他肩膀的怪物已经随着匕首插入逐渐消散,变成一堆黑灰色粉末和黑烟,然后被风吹散。
男人愣了半响。
安室透只当他吓傻了,将那把来自少年的匕首握在手中道:“你去把其他人安置好。”
“啊?哦哦,好。”风见裕也手忙脚乱地重新站起来,停顿一瞬,问道,“降谷先生,您、您不会辞职吧?”
金发男人被他问得一懵:“辞职?”
下属小声:“一般动画里那种魔法少…呃,魔法相关人士,为了方便行动不是都会辞掉现实工作专心拯救世界。”
没想到降谷先生杀这些怪物也这么干净利落!
他之前还怀疑过为什么会有一个高中生模样的少年一直和降谷先生一起行动,甚至以为是更亲密的关系,并且隐隐质疑过自己顶头上司的人品。
实在是太不应该了!!!
这分明是炽热的战友情,米花市唯二的魔法少…呃,近战法师的惺惺相惜而已!!
风见裕也在这短短的一分钟内大彻大悟,整个人头顶上写着两个大字:
通了。
都通了!!
他当时居然还买了写着那种贺卡的花让降谷先生去扫墓,实在是不应该!
下次再买花,他一定好好准备,就得在上面写上一行大字:
放心,你弟和我绝对是铁骨铮铮的战友情。
感人肺腑,字字真言。
几秒后,风见裕也头顶上的大字被顶头上司一个眼刀飞掉。
安室透眯起眼睛:“少看点动画,你就是这么当……”
“对不起!!”此话一出,已经得到“你就是这么当公安的ptsd”的倒霉下属震声道歉,连忙按照对方之前的意思去安顿其他民众。
独留金发男人在原地无语地看着他离开的背影。
有的时候真想知道对方的脑子里到底装了什么……
他勉强收回视线。
面前方才随着咒灵消失淡去的诅咒残秽在几分钟内又变得更加浓郁。
安室透蹙眉。
纵使他的理论知识不过是来自于松田伊夏偶尔的几句解释,在此时此刻也感觉到了不对。
咒灵能这样凭空出现?
简直像是一场没有任何尽头的消耗战。
——***鸟喙微张,发出沙哑而刺耳的鸣叫。
乌鸦的声音在任何情况下都算不上好听。
又是一处天台。
身上的血水被雨冲刷干净,又染上新的血。
随着湿透的衣服往下流,慢吞吞地落在地上,然后被这座城市强大的排水系统带走,一起涌入地下。
松田伊夏轻微喘息着。
湿润的皮肤被冷风一吹,连最后一丝从内里挤出的温度都被带走,只余下骇人的冰冷。
头顶上方乌鸦的叫声让人心生烦躁,猩红的拟翼自下而上,贯穿了雪白羽毛下的心脏。
咒力化物又消散成为没有实体的咒力,刀刃没入刹那,他好像听见有人自几百米开外的地方同自己低笑。
松田伊夏感觉他们走进了一个误区。
错把这一次同上一次的袭击化作等号,把米花市的帐内当做了又一次“百鬼夜行”的现场。
但是却截然不同。
上次由诅咒师发起的百鬼夜行,无论到底有多少咒灵在街道游荡而过,都会有被祓除干净的那刻。
毕竟咒灵的诞生也需要过程。
但是这里不同。
松田伊夏凝望着天空中那只逐渐消失的白乌鸦,几分钟后,更为浓郁的咒力出现在苍穹一角,又逐渐化作鸟类的雏形。
要不是此时此刻情况不允许,他其实想知道白乌鸦对面的那家伙是不是有什么受虐倾向。
即使每次捅穿心脏时他都会共感,却一次又一次让新的“摄像头”出现,并且乐此不疲。
但此时不是思索这些的时候。
他觉得在账内不断涌现的咒灵,似乎并不是之前意义上的“咒灵”。
更像是一种咒力的化物。所以它们不需要漫长的时间,在被祓除之后又能凝聚成为新的。
比起咒灵,更像是某种东西的咒术。
这个问题的答案很快得到解答。
因为地下的东西。
松田伊夏闭了闭眼睛,手指下意识在身侧缓慢敲击。
就如同突然和上方的植物,咒灵被斩除后化成的残秽滋养米花市地底那个庞然大物,它滋生的咒气又源源不断地哺育咒灵。
无穷无尽的循环。
垂眸,高楼下方浓郁的黑紫色气息铺开,骚乱声从远处传至耳边时,不过是一声轻微的叹息。
办法,他需要办法,想想办法。
习惯性掐住手心,疼痛加速脑中思绪运转。
……追踪。
地底的东西之前都被如此隐秘的收押,今天却能起到这么大的作用,一定有人打开了让它接触外界的渠道。
而且不止一处。
排除所有干扰的选项,就能锁定位置。
精准“观测”到在这个空间当中到底有多少咒灵,并且在瞬间祓除,那些咒灵带来的干扰才会一同消失。
但是该怎么……观测。
松田伊夏细长的眉轻微一跳,雨声连绵,变成久远记忆的序曲。
“特级?”
七海建人眉毛微动,转头看向旁边沙发上坐姿十分随意的五条悟,“你让我教他?”
白发男人打了个响指:“没错,娜娜明可不能临阵脱逃哦~”
金发老师闻言又低头看了眼面前的学生证。
上面的少年一头卷发,抬眸朝着镜头看来,眼尾锋利而飞扬。
侧发挽在耳后,压缩的照片上那些耳饰全都变成了糊在一起的光点,看不清楚。
于是七海建人抬头看。
这次倒是看清楚了对方耳朵上那一堆鸡零狗碎。
男人叹了口气。
潜意识里觉得面前的这人就和自己旁边的家伙一样,难搞。
但是却没有推拒。
他挺直腰背,标准的日式见面礼,欠身,连词汇的使用都恰到好处。
“初次见面,松田同学。”
少年抱臂站在对面,神色冷淡。
没有开口,但是同样略微欠身,回了这个属于之后老师的问候礼。
“我会先跟你去一次任务,熟悉你现在的能力……”安排出口,黑卷发的学生却只在必要时刻点头,全程都没有说过半个字。
七海建人终于停下,目光落在对方身上:“有什么问题可以现在就说。”
少年顿了顿,侧头。
还是没说话。
但是五条悟幸灾乐祸的笑声从后方传来:“他说不了话,舌头没好全,等下午找硝子治完就好了,哎,叛逆期小孩是这样的。”
舌头?
七海建人目光下移,看见对方张嘴用气音反驳了一句什么,差点和还没有高中生稳重的班主任在沙发上打起来。
转瞬即逝的舌面上是和耳边如出一辙的亮色。
男人:“……”很难理解现在小孩的审美。
不过……
等黑卷发少年重新站好,七海建人往前两步,一手按住了还在眉飞色舞嘲笑对方现在是小结巴的五条悟的头。
后者瞬间委屈哑声。
金发老师推了一下自己的护目镜,看向对方:“你的问题我现在暂时了解了,松田同学。”
方才他看见,随着少年和没有丝毫师德的五条悟小学生打架时,身上的咒力因为情绪波动瞬间摇曳起来。
忽明忽暗,像是狂风中极不稳定的篝火。
七海建人伸手,手掌高度恰好在少年头顶上方约三十厘米的地方:“让它稳定在这。”
黑卷发少年只抬眸看他。
异色的眼睛里一片杂然,莫名,他觉得自己从里面看出同咒力如出一辙的混乱。
略微停顿。
“不是压抑在这里,只是控制。”
“它不能根据你的心情改变。”七海建人将手里那张学生证还了回去,上面特级的名字分外扎眼,让他想起另一个也是因为诅咒成为特级咒术师的学生。
乙骨忧太。
五条悟不请自答:“伊夏没有和他一样穿白校服,我驳回的,他穿白色不如黑色顺眼!“
七海建人眉头一跳,又伸手把扰乱课堂秩序的人按了回去。
“咒力并不只是一个咒术师能力的外放。定位、追踪、威慑……它的作用并不算少。”
“所以别让他控制你,松田同学。把它变成你的武器。”他道,“毕竟,你是特级。”
少年重新睁开眼睛。
垂眸,看向自己置于身侧的手。
猩红咒力环绕其间,将整个人团团包裹。
稳定地控制在一人半高的位置,如果换做平时恐吓那些家伙的时候,这些咒力会更加旺盛地升腾起来,如同熊熊燃烧的火焰。
但是现在还远远不够。
铺满整个帐,去测量所有在里面的不同的诅咒残秽来源,去锁定位置,需要多少咒力。
他无暇计算。
但下一秒。
比方才浓郁蓬勃百倍、千倍的黑红咒力自他身体内激荡而开。
自百米高楼之上,铺天盖地,朝着下方一眼望不尽的紫黑残秽倾压而下。
第146章
——***“这东西怎么没完没了?!”咬牙的声音从喉咙里挤出, 钉崎野蔷薇喘着气喊道。
她手里紧捏着锤子,一只手上升腾起蓝色咒力的钉子扔出去没过多久,又有下一只咒灵接踵而至。
汗水顺着额头滴落下去, 心道刚才就不该在说话上浪费任何体力,女高又用力锤出一钉。
和刚才如出一辙的刺耳尖叫声传来, 有一只咒灵在面前化成粉末,她却没有丝毫半点轻松感。
在思绪转换的下一秒, 果然又有几道无法忽略的咒气从身后腾起。
“当——当——”两声轻响,手中的咒具再次飞射出去, 没等她喘匀一口气, 身后传来虎杖悠仁拔高的声音。
“小心——”
粉发男高几步从不远处高耸的崩塌物上跳下,蕴含咒力的一圈将不知道从哪里窜来的又一只咒灵打飞出去。
随着嘶哑的喊声, 它的身体在后方碎成几片。
“谢了。”钉崎野蔷薇舒了一口气, 抹去额头上的汗水道, “你那边解决了?”
“有其他咒术师过来帮忙。”虎杖悠仁道, 笑着冲她比了个大拇指, “所以我干脆过来……”
视线当中,原本神色还透着些许轻松的同伴霎时间身体紧绷,睁大眼睛看向这边。
一道黑影骤然从后方笼罩。
不对!出现的越来越快了……
提醒声卡在喉咙, 短发女高已经举起手中的咒具, 尚未来得及反应。
对方已经张开满口尖牙,朝着下方咬去。
钉崎野蔷薇骤然瞪大双眼。
——***“啊——!!!”
“往这边走!”目暮警官低沉的声音压过了被母亲抱在怀中的小孩的尖叫声, 此时他已经没有往日的坚持, 头顶上的帽子早已经在刚才协助其他人撤离时被吹飞, 露出额头上方明显的疤痕。
如果放在平时, 跟着他的警官难免会开口询问,但是此时高木涉只来得及护着前方的群众往前撤退。
“目、目暮警官。”紧张的范围之下, 他说话的声音都带着些许结巴,似乎是想要询问接下来的情况。
但是无论是他,还是面前这位经验丰富的老刑警,都没法给出现在这个场景理智的解决方法。
四周都萦绕着黑紫色的气体,好像骤然浮现在眼前。
位于商业中心边缘位置有一道隐形的屏障。在事发后他们第一时间赶往那里,同志愿队伍隔着那层屏障遥遥相望,但是谁都束手无策。
一道无论用什么办法都无法打破的屏障。
“先去中心广场。”目暮警官沉声道。
比起一无所知的高木涉,他隐约从在边缘和上级的交谈中感觉到了什么,只能把疑问和警惕都压在胸口,暂且听从上面的安排协助群众撤离。
几人步伐沉重的离开。
已经上了些年纪的警官断后,他朝着后面看去,最为浓郁的位置又在酿造新的怪物。
“往左边!”前面打头的警官喊道。
腿部因为连续不断的跑动泛起酸痛,目暮十三无暇顾及,挥舞手臂招呼几人加快步伐,快速朝着前方走去。
一道黑影骤然从前方窜来!
“躲开——!!”他喊道,身体瞬间飞扑出去,将前面跟着高木涉埋头赶路的人都扑倒在地上,疼痛瞬间从肩膀和手臂位置传来。
目暮十三喘着粗气,知道是那个突然出现的东西划伤了他的手臂,但是又不敢送手后退,只僵硬在原地。
直到几个和他一起的警官手忙脚乱地把被他挡在身下的人拉扶出来,他才终于起身转头。
刚才没能击中要害的东西口中发出嘶哑的喊叫,在不远处徘徊片刻。
对上视线那刻,又猛然朝着这边扑咬过来。
一连串的枪响,但颗颗子弹都只是从它的身体里穿透过去,根本没有造成任何伤害。
比方才更多的汗水瞬息润湿后背衣物,眼前的一切如同突然放慢。
逼近。
清晰地看见那东西锋利的、刀刃般的手掌,挤在一起的眼睛,长满獠牙的嘴。甚至因为离得过近,能感觉到它袭来时呼啸的风声。
来不及闭眼。
就在它即将用利爪穿透身体那刻,不知从哪里响起利刃划破空气的声响。
似有红光在眼前闪过。
一瞬之间,面前的怪物化作几缕黑紫烟气。之后连那道不详的气息都被打散,消失无踪。
几近灰飞烟灭。
同一时间。
缓慢靠近中心广场的、在高楼上徘徊不下的、突然出现在搜救人员身后的、正与咒术师交战的……无论位置、无论大小。
全部如同被贯穿要害,瞬息便消失不见。
钉崎野蔷薇在钉子打空,穿过咒灵消散前的最后一缕诅咒残秽,嵌入身后的墙壁上。
虎杖悠仁转身,只看见空无一物的街道,还有对方几乎将墙壁打出裂痕的咒具。
他感觉方才身后有什么东西突然出现,但是消失得太过迅速,甚至等不及反应。
询问后却并未得到答案。
原本肆虐的诅咒残秽并没有随着时间再次积攒,形成新的。
有另一种颜色的咒力混在其中,同黑紫色交织开来,然后不动声色地、强制地将其碾下。
钉崎野蔷薇下意识遵循直觉,抬头看向天空中某一处。
她愣了愣,半响才低声道:“……我去。”
离得太远,其实看不太清楚。如果不抬头,甚至注意不到那里的身影。
但是只要望过去,就再也无法忽视。
脑内忽然浮现起那次处理完酒店的咒灵,在傍晚的夜宵店里聊天的场景。
不像其他两个人,那天是钉崎野蔷薇第一次见到这位比禅院真希她们晚登场太多的学长,而且留下了…格外深刻的印象。
所以等点完餐,她就迫不及待开口询问对方的情况。
伏黑惠表情立刻变得一言难尽。
几轮话说完,大概也搞清楚了对方的性格。和没有任何师德的五条悟一样难搞,看上去也并不算好相处。
……虽然这句话让她说有些奇怪,但是对方身上却带着一股和钉崎野蔷薇入学后看过的格格不入的气息。
感觉更成熟,也更让人捉摸不透。
总之能挽着助教老师施施然进入情趣酒店这种事情就已经足够成熟了!
说到底咒高的其他人即使对比同龄人再成熟,也还没有摆脱热血笨蛋的行列,但是对方似乎并不太一样。她形容不出来,只是有种微妙的距离感。
就好像已经脱离他们的行列,向着成人片场一路狂奔。
等伏黑惠被他们两个都一句西一句问了个七七八八,终于差不多了解完所有情报的女高一口气喝下大半杯果汁,道:
“没想到学校里还有这种家伙,你说他正在休学,不会就是因为太不着调,任务的时候经常跑没影,所以才被劝退的吧?”
一句无心的调侃,意料之外,伏黑惠却放下手中的杯子,给出了认真的回复:“不,相反。”
少年抬头,眸色在昏暗的饭店灯光下,透着几分无法忽视的认真:“唯有这件事情上,他很……靠谱。”
“靠谱?”回想起当时松田伊夏在酒店外面朝着他们飞吻的模样,钉崎野蔷薇十分怀疑这两个字的真实性。
虎杖悠仁也道:“我当时说他一定是个靠谱的学长,伏黑的表情特别难看,这次居然会用这个词形容松田学长。”
“唔……或者说。”伏黑惠似乎也感觉不妥,垂眸想了片刻才接着道,“会让人有种感觉。”
“什么感觉?”问完,连旁边一直在大口大口吃自己那份汉堡肉盖饭的虎杖悠仁都带着满嘴酱汁,抬头看向对方。
“……大概是安全感吧。”海胆头加了块青椒放进嘴里,没有对上其他两人灼灼的目光,“那种…只要有他在,什么都不用担心的感觉。”
寒风自身侧吹过。
钉崎野蔷薇睁大眼睛,眸子深处微微颤动。
一公里余外,也有一双眼眸,用如出一辙的视线注视着上方,天空的位置。
紫灰色的眼眸像是面澄清的镜子,倒映着远处几乎能用瑰丽形容的景象。
黑红色的威压自上方缓慢垂下,将所有萦绕在周围的咒力和咒灵包裹得无处遁形。
猩红的拟翼自身后延展而来,不再如同一对刀片制作的拟翼,反而如同绸带。
伸展,蔓延。
环绕建筑,包裹城池。
干净利落地延展,贯穿猎物的胸口。
安室透微不可见地后退半步,不知道怎么,反而在此时此刻想到第一次见面时,黑卷发少年蹲在矮墙之上望向自己的模样。
嘴角虽然笑容轻松,但眼眸是同现在一样的冷静。酝酿着玩味的审视。
即使在寂静无人、没有丝毫灯光的巷道里,那双眼睛依旧闪烁着无法忽视的光彩。
恰如此时此刻。
心跳轰鸣,像是要从胸膛顺着喉咙往外蹦。
金发男人下意识伸手按住,像是要阻挡自己此时不安分的心脏。
一股无法抑制的痒意却顺着胸膛向喉咙蔓延,再往上。
如眼眸前方绽开的烟花。
第147章 大结局(上)
黑红的咒力只一晃而过。
在彻底铺天盖地压下那刻, 如同长了眼睛般朝着某些地方翻涌而去。
伏黑惠原本要攻向咒灵的动作扑空,一时凝滞在半空中,落下时不住滑了一脚。
他下意识顺着熟悉咒力的涌去的方向看去, 隐隐见到尽头是一团翻涌的实体。
像是什么黑色黏液凝结而成,从这个位置看不太清楚。
海胆头忽然感觉有些奇怪。
他在这一片和咒灵交战了许久, 也好几次从那个方向走过,但是从来没有注意到那边的状况。
就像是那团黏液是凭空出现的, 又或者是之前到处翻涌的诅咒残秽遮挡了他的感官,让他对其视而不见。
略微眯起眼睛, 那团东西更加清晰的出现在视野中。
好像还在涌动, 细看过去才发现是很多不同的光滑肢节挤在一起,所以乍看过去才像是一团漆黑。
这是……触手?
伏黑惠从较高的建筑物上往下看去。
那里的地方坍塌出一个空洞, 触手就在下面涌现, 不像是突然出现在米花市中的污秽, 反倒像是在城市出现裂痕后才显露身形的寄生物。
他心里突突打鼓, 脑中却忽然想起曾经被拉去打游戏时, 那个在电视机大屏上以黑灰色为主调的探索游戏。
三个咒高一年级生随意坐在一起,空调房没有夏日的闷热。
虎杖悠仁操控的角色成功用丝血打败最后一关的黑化大主教,随着游戏结束的片尾曲, 游戏中追查的谜底终于出现在眼前。
从事始终, 游戏中的角色们都生活在一只巨大的章鱼上,在它漆黑的、如同山脉般的身躯上建立城市。
“……呃。”当时刚打完的伏黑惠这样评价。他觉得这个游戏的剧情和最后的谜底显然连接不上, 让结局显得有些脱离感。
再看屏幕, 最后的CG画面已经出现。
黑压压的城市, 从天上降下的暴雨。无人的街道, 那些用机器压平的马路街道中间突然裂开巨大的口,从下方的裂口处睁开一双大到诡谲的、非人的眼睛。
这幅场面本能地让人不适, 毕竟他们经常和长着乱七八糟眼睛的咒灵打招呼,估计也没人是恐怖传说爱好者。
于是伏黑惠移开视线。
钉崎野蔷薇和虎杖悠仁凑在一起激烈地进行最后点评,什么美术画面很好,剧情安排有问题,难度太大,策划应该给美术磕一个……
他伸手去够旁边已经扯下拉环的冰可乐,谁知道短发女高突然伸手指向屏幕,手臂在动作间狠狠锤了他的手腕一下。
没拿稳的可乐直接打翻在地上,弥出一阵凉意。
伏黑惠连忙去擦,对方却并没有发现自己在讨论中误伤了他人,只指着屏幕道:“而且这个也太吓人了吧,自己从小住的地方下面居然藏着这么大的怪物,简直吓死人了!”
“说不定也会有咒灵躲在地下吧?”虎杖悠仁一脸天然地挠着侧脸。
“不行,绝对不行,就算有也不能有这么大的!”
他当时在旁边无奈地摇头,心说咒灵又不是游戏里那种可以繁衍的章鱼怪物,不停往城市投递自己的便宜子嗣。
但是现在,城市的地面却同样露出一角。
里面并非是游戏里那样直观而惊人的怪物的眼睛,却比那更为骇人。
因为它就活生生地出现在眼前,从破碎的城市中浮现出千分之一的身体。
多年和咒灵打交道的经验让他下意识确定那就是这里咒灵不断复苏的根源。
伏黑惠召出玉犬,正要朝那边跑去,一阵自尽头掀起的狂风却在此刻劈头盖脸刮来,阻挡住接下来的动作。
利落的红光闪过,眼前的建筑物如同被什么东西拦腰斩断,晃动着就要倒塌。
他连忙改换脚步,查看在即将被掩埋的位置有没有来不及撤离的人员。
空无一人。
半截大厦轰然砸下啊,正落下他原本要前往查看的那处破口位置。
将其严严实实地掩埋。
随着重物砸下掀起的铺天盖地的灰尘遮挡视线,让伏黑惠忍不住咳嗽了几声。他伸手挥开那些烟雾,几步走到前面,确定了那处洞窟被严严实实地埋在了下方。
与此同时,有几个不同的地方传来同样的响动。
沉闷、剧烈。如同天空响起的滚滚雷声。
伏黑惠警惕地在原地等待片刻,再没有新的诅咒残秽从地上翻涌上来,也没有新的咒灵在空气当中突然凝聚出现。
他轻轻呼出一口气来,再次看向方才无数咒术师同时抬头看向的方向。
那里的人已经消失不见。
伏黑惠忽然疑惑。
对方为什么能做到这种程度。因为五条悟的关系,他和松田伊夏的接触比之其他人更多,也能敏锐地感觉到对方没怎么隐藏过的态度。
他大概从始如一地排斥所有人。比起态度,更像是一种刻在骨髓里的本能。
大多数诅咒师都更加亲近咒灵而非人类,所以曾经五条悟才如闲聊般问过他一个问题。
“你觉得他会成为诅咒师?”
伏黑惠忘记自己当时怎么想的了。只记得在几秒之后,他给出了几近笃定的回答。
不会。
一个从内心深处本能给出的答案。
就如同他自己也一直笃信着一个人带给自己的理念,去不平等的救人。
所以他也总感觉对方也在沿着什么人的步伐,步步向前。
当时的想法已经记不太清,但是五条悟的话却依旧清晰而沉重。
当时靠在沙发上的白发男人打了个响指,笑道:“那我就给你讲一个秘密好了,当然,是得到过他同意以后才讲的秘密哦。”
“等到时候,惠一定要拿起武器,就和其他人一样。绝对不能有半点手软……嘛,这可是伊夏自己说的。”
……所以他才不明白。
在掀起的灰尘中,伏黑惠闭了一下眼睛,又很快睁开。
不明白到底是什么样的人,能让松田伊夏做到这种程度。
这样不惜代价地去拯救,去舍弃。
“好多灰,阿嚏——!!!”钉崎野蔷薇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打乱了他的思绪。
短发女高咳嗽着走到这边,显然也看见了方才破口下的东西,但是和同伴一样,在过来前这里已经被掩埋住了。
她表情有些复杂,从所有能说的话题中莫名选择了一个最莫名其妙的。
“松田他,他。”钉崎野蔷薇指向旁边被对方用拟翼削去一半的金融大厦,拔高声音,“这些不会都要他赔吧,完了完了,他要给米花市打一辈子工了,可别到时候拉着我们一起还债啊!”
伏黑惠:“……”
他原本心里复杂的情绪一时之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目光看向周围,为了堵住地下的洞窟,对方何止切了一栋金融大厦。
帐落在米花市的商业中心,几乎是寸土寸金的地段。
他在心里沉默地倒吸一口凉气。
脑中已经浮现出松田伊夏背着巨额欠条铁窗泪的场面。
不,按照对方的性格,应该是……
开始:我开始打工还债了,一定可以还上!
后来:我下海了,请大家多多支持.jpg
想到这里,海胆头眼前又是物理性的一黑!
“米花市应该已经习惯这种损失了吧。”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视野中的熊猫摸着下巴,加入了松田伊夏会不会背负巨额债款的讨论,“毕竟这里经常有建筑物倒塌。”
……也是。毕竟这里隔三差五就有炸弹。
三个人互相看了一眼,大概都没有想到,问题居然是通过这种方式解决的。
钉崎野蔷薇被人杰地灵的米花市震撼,整个人如同一道空白剪影,喃喃自语:“……是啊,毕竟是犯罪率全国第一的城市,警察为了保护居民只能牺牲各种建筑的事情肯定有,他应该不至于肩负巨额债款。”
说着,她像是确定到底有多少建筑物在这次危机中毁于一旦般朝着周围看去,越看越心惊。
“米花市的人真是生活在水深火热里……”
抬头,天空依旧漆黑一片。
不知道是因为帐,还是因为城市中不断朝上升去的那些排放气体,往上看去时没有半颗星星,像是朝着这栋灯光彻夜不息的城市上盖下广阔的黑布。
帐的边缘位置隐约有亮光传来,像是有人在外面将攻击对准了无法破开的帐,想要将其击碎开来。
周围的诅咒残秽被压制,灰尘也渐渐落下。好似又恢复了前几天他们调查时的样子,看不见任何的负面情绪,看不见任何的残秽,被水洗过一般。
钉崎野蔷薇收回视线,伸手揉了揉自己酸痛的手腕。
声音有些轻:“明明是这么干净的一座城市。”
伏黑惠从高处的一块塌陷物上跳下来。
检查确定塌陷下去的建筑材料已经把洞窟严严实实挡住,他的表情才好似放松了一些。
但是很快又重新沉下。
两只玉犬感觉到主人的心情,在脚边徘徊不下,依旧摆出压低身体,随时准备进攻的姿态。
“暂时收工了,接下来只要打破帐就行。”钉崎野蔷薇伸了个懒腰,将自己的锤子重新别回腰侧的武器袋上。
“不,还没有。”伏黑惠却道。
如同知道他在想什么,熊猫也站得端正,远远看向另一个方向。
钉崎野蔷薇一愣:“……还有什么?”
她从沉默中嗅到一阵难言的古怪,又感觉面前两人的面色比刚才更加沉重。
也更加……肃穆。
——***“嘶。”
从喉咙里抽出轻微的痛呼。
黑卷发少年面无表情地收紧手中绷带。
腹部伤口被挤压,破口位置传来一阵无法忽视的疼痛。从里面挤出的血很快润湿了新的布料。
他叼着布料的一端,以极快的速度将其捆绑好,才重新抬头看向天空位置。
被刚才的暴雨润湿后有些沉重的兜帽衫外套被他丢在一边,松田伊夏只穿着方便行动的无袖黑色内衬,裸露在外的皮肤上是殷红的咒纹。
明亮而清晰。
往日在收回拟翼那刻会快速褪去的咒纹在此刻却没有任何要消退的意思,在冷白的皮肤上徘徊不下。
白乌鸦在天空上盘旋。
一只、两只……
在帐内宽阔的天空之上,举起的羽翼轻盈而迅捷。
借力腾空,少年如同一道残影,在重新自后腰处长出的拟翼的伫立下向目标位置攻袭而去!
手中猩红寒光闪过,不过1秒不到的时差,几只咒力化作的鸟儿尽数被刺穿胸膛,朝着下空跌落而去。
然后在半空当中化作一缕微不可见的咒力。
方才的咒力释放让松田伊夏对这个空间内所有不同的咒力都极度敏感,他闭上眼睛,面前如同展开只有黑白二色的画面。
咒力化物消散后的咒力同时朝着同一个方向涌去,羽毛般轻盈。
几息之间,他已经抵达那处的前方。
眼眸中映出灯光在炸弹爆炸后彻底熄灭的摩天轮,在注视之下,那几缕微不可见的咒力就这样进入了地面,消失不见。
在下面。
松田伊夏站在天台上,凝望着那座号称米花市最高的摩天轮。
这个视角过去,摩天轮最下方的平地也能一览无余,是他最熟悉的画面。
他曾经在这里看着那栋摩天轮在入夜之后再次亮起灯光,72号轿厢被很快修复,但是没有人乘坐。
门被卸下,里面装满了各种苍白色泽的花。
下面的空地上也满是花束,偶尔落雨,花瓣被碾在地上。
随着牺牲警察的衣冠被埋入墓园,72号轿厢重新安上了门,开始迎接新一批的客人。
爆炸案在米花太过司空见惯,报纸报道停歇的几天后,人们依旧匆忙从商业广场前的空地上路过,再没有一人停留在原地。
他时常坐在这里。
夏天周围绿化带里会长出不知名的野花,他觉得比曾经出现在摩天轮下方的那些好看。
人工培育,摘下后泡水保鲜最后用精致的纸张包装起来的花束寡淡,散发着一种安宁的气息,好像被定格在了连根剪下那刻。
草坪上的却依旧生机盎然。
在大家早已将这场爆炸案遗忘在脑后的几年里,依旧不管不顾地在每年春夏盛开。
松田伊夏移开目光,将视线落在被砖石和绿化挡得严实的地下。
这个城市有无数大大小小的地下通道和空间,密集得就像是被渗透得千疮百孔的咒界高层。
如果没有人压着,米花市本就和其他城市相比分外突出奇怪的情况一定会引起‘窗’的注意。但是时至今日,这颗埋藏在地下的炸弹才彻底爆炸开来。
想到这里他又有些恶劣地想这也算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组织渗透政府、商界、咒术高层,自己又被来自不同地区的各种警察渗透,甚至干到了组织二把手的得力干将的程度。算是一报还一报。
他曾经在拍卖会和四宗别馆下方发现的密道不过是其中的一角。
就如同家中出现几只虫子的时候,其实在更为隐秘的、肉眼无法看见的角落里已经有虫窝“生根发芽”。
而这里的地下基地,也不过是众多虫窝当中的一个。
杯户中心广场之下。
狭窄的走廊从几处连接在各个建筑物B1楼层的入口开始,一直延伸到中间如同昆虫腹部的基地当中。
中间弥漫着一股难以言喻的、混合着血腥味和尘土气息的消毒水味,用金属铸就的四壁意外的干净整洁,如同四面扭曲的镜子,明晃晃照着过路的人。
推开门,崭新的防爆门沉重,但是却并没有落锁。
一股比刚才更为浓重的消毒水味传来,像是把人拉进了医院住院部的病房当中。
设施和摆件都和曾经见过的两处基地重合,但是病床已经搬空,好像已经很久没有人在这里进行过实验。
松田伊夏没有多看,只是一步步往前走去。
这里分外寂静,好似空气都已经凝滞。
少年的脚步声清晰可见,还有血滴落在地上的声响。
伤口处的血从已经饱和的包扎布料上滴落出来,向下,落在地面上。
零散分布的血滴,从入口延伸到这里。
也许咒术师和普通人的身体构造的确不一样,或者是咒术补足了普通人身体上的缺陷。
他感觉自己总是在流血,但是依旧流不尽一般,身体由咒力一遍遍重塑过,支撑着继续行动。生命力仿佛疯长的杂草。
最后一个房间。
推开门,里面没有开灯,房间的尽头是一个巨大的屏幕,上面的数据和乱码不断闪烁变化,几台与其型号相配的机箱发出轻微的轰鸣声,协助它不断运算着某个数据。
有人背对着门,坐在屏幕前的一把电脑椅上。
他转过身来,出乎意料的年轻。
金色的眼眸里映出门口黑卷发的少年,对方黑色无袖内衬外皮肤如玉般冷白,整个人身上只有黑红白三色。
冷厉得如同一把出鞘刀刃。
男人眯起眼睛,同那几只白乌鸦如出一辙的雪白发丝随动作垂下,目光却被一道自颈饰折射出的亮光捕捉。
他眼中古怪的笑意骤然淡去。
那是颗紫灰色的宝石,无论是光泽还是切割面乃至大小都足够让人赞叹。
恰到好处的用丝绸在周围包裹装饰,镶嵌在颈环正中位置,如同一个可爱又醒目的标记。
在松田伊夏身上染出一抹有别于任何其他的、不属于自己的色泽。
白兰地站起来。
他的脸黑卷发少年有几分熟悉,在拍卖会和四宗别馆地下因为咒力而保留下的过去的场景中都出现过。
他穿了一身较为正式的马甲背心,外面却并不是西装外套,而是一件布料厚实讲究的白大褂。
身上的邪气却不像是医生。
端详片刻,白发男人忽然开口:“还是红色的东西更适合你。”
松田伊夏在身侧敲击的手指微不可闻地一停顿。
他眼中带了些逢场作戏般的冷淡笑意:“看来你不准备直接动手。”
“只是表达一下我个人的看法。”白兰地轻笑,“你适合和自己眼睛一样的颜色,鸽血红的宝石。和之前那种一样。”
少年的目光因为其中包含的信息更为阴沉。
他记得那个被白乌鸦衔至自己窗前的信封,里面装着一颗漂亮的血红宝石,一份过早到来的赠礼。
对方很早就在关注他。从衣着打扮都喜好,从组织和咒术界的联系来看,通过高层的内应拿到自己的档案资料都不奇怪。
想到这里,他不由在心里轻“啧”了一声,想着如果结束了还有这么多破事要在咒高那边处理,他就先把高层一网打尽了。
反正都叛逃了,收拾咒术师不是诅咒师的日常任务。
轻叹了一口气,他伸手姿势随意地按着后颈,略微活动了一下:“直接来吧。”
双眼略微眯起,冷冽的寒光从中满溢而出。
身侧别着的长刀被利落抽出,自屏幕的幽光中反射出一道寒芒。
“原本还想恭喜你这么快就找到我了,的确和之前说的一样。”白兰地伸出手,咒力在周身轻微凝聚,他道,“看来没有聊天的时间了。”
“毕竟刚被人算计了。”松田伊夏勾了勾嘴角,“我现在可是火大得很。”
话语落下那刻,原地只剩下因为风而腾起的灰尘。
男人金色的瞳孔骤然紧缩一瞬。
好快!
几乎是顷刻之间,一道凝重的威压就从侧后方的位置压下!
黑红咒力自少年处瞬间满溢开来,一瞬间将他整个人包裹在其中。
侧头看去,松田伊夏早已借力腾空,以一道势不可挡的架势凌空而下。
手中的刀刃被高高举起,黑卷发丝飞扬,遮挡住一半的表情。唯有猩红的那只右眼,闪过诡谲而锋利的冷芒。
白兰地眼中的笑意更甚,带着几分难以言喻的疯狂。
像是在看一道远超过预期的佳肴。
透着跃跃欲试般的狂热。他的身影骤然消失在远处,只余下展翅的白乌鸦,被少年精准地一分为二。
脸侧飞溅上鸟儿迸出的血,松田伊夏的眼眸在微光下愈发冰冷。
他用手背擦去脸侧冰凉的液体,似乎并不讶异:“瞬移?”
方才少年也几乎是立刻出现在了目标身后,就如同他在几秒内出现在帐中四角,将能够掩埋住洞窟的建筑拦腰斩断一样凌厉快速。
空中只剩下肉眼难以捕捉的残影。
但是他依靠的却只是术式带来的支撑,还有身体几年训练下来极强的爆发力。
而白兰地却是消失在原地,只有术式才能办到。
由于某种不成文的说法,说出术式的详细功能会让其效果提升很多,所以松田伊夏遇到的诅咒师也好,对战的咒术师也罢,总是会第一时间透露自己的能力,以求达到最大的效果。
白兰地自咒力上的强度表现落后一截,但是却没有开口,用暴露自己的术式能力来换取压制对方的可能。
“……很快,令人惊讶的程度。”他道。
那种目光本能让人不适。
好像在看什么试验品,带着兴趣和负面的欣赏。打量着松田伊夏在诅咒催化下形成的狭长拟翼。
没有给对方喘息的时间,少年习以为常地屏蔽掉这些不加掩饰的视线,再次袭击而去。
同样的方式,同样的角度。
只不过有了上次的经验,他没有再为了加大力道而举起手中那柄份量不轻的长刀。
而是选用了更加干净利落的姿势,斩向侧颈位置。
再次化作乌鸦。
但是刀刃却传来穿过比鸟类身体更为沉重的躯体的感觉。
白兰地出现在不远处,他略微侧头,脖颈位置有一道狭长、却并不算深的刀痕。
那柄长刀也同样斩断了白乌鸦的羽翼。
白发男人垂在身侧的手微不可见地抽动一下,脸上的笑容带着些许来自于痛意的扭曲。
很快。无论是速度,还是学习的能力。
“你和这只鸟共感?”松田伊夏眯起眼睛,嘴角扬起的弧度更大,更为冷漠。轻微的笑意伴随一道悠闲的宣布,“那你惨了,亲爱的。”
招式再次袭去!
不断的、接连不断的进攻,一时之间房间内只剩下兵器碰撞的声音。
少年学习的速度实在太快,几乎在每一次攻击后就能捕捉到那些露出的破绽,然后在下一次发动攻击的时候针对弱点进行全盘的反击。
原本的节奏被彻底打断,白兰地脸上面具一样的笑容终于传来些许破裂,他伸出手,几只白乌鸦同时出现,携带着凌然的风刃朝着对方袭击而去。
松田伊夏并未因为对方的躲闪轻敌。
对方似乎在拖延时间,刚开始只有躲避,现在被逼到了无路可退的地步,才终于将避让转变成为反击。
凌厉的风刃瞬间从几个不同的地方倾洒而下。
乌鸦彻底掩藏在房间内浓重的咒力当中,隐藏身形。
一道风刃划破拟翼上方刀片般的羽毛,在敏感的根部留下一道伤口。不到几秒在黑红咒力的缠绕之下又全部愈合。
白兰地笑起来,发出带着气音的、沙哑的大笑,彻底撕去那副披上的属于研究者温文尔雅的假面。
方才被少年伤到的侧脸往下淌去猩红的血,染上几分神经质的腥气,他一字一句道:“孩子,咒术师可不会感觉到疼。”
又是一击。
对方好似自动屏蔽了他的话语,声音差点被接连不断的打斗声掩盖,他动作不停,却知道自己的说话声可以穿透那些混乱嘈杂的声响,传到少年耳边。
“术式对于咒术师来说不过是一把武器,没人会因为武器破碎感到疼痛。”白兰地看向对方。
那对猩红的拟翼,算是术式化物的东西,在风刃凌厉的攻势下出现密密麻麻的伤口,又很快愈合。
他眼中闪过不知名的情绪:“但是你会。嘶……”
不再掩饰喉咙中因为疼痛而出现的沙哑的痛呼,视线中,一只咒力化成的白乌鸦被对方杀死。
“看,我也会。”又一次差点被击中,在瞬移前,他轻叹道,“因为我们两个才是一类,孩子。是咒灵的同类。”
少年冷淡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别拖延时间。”
又一击,肩膀上落下狭长的血痕。
“你之前的陷阱,就是为了让自己能更合理地对我说出这句话?”松田伊夏嘴角泛起冷漠的笑意,目光却落向屋内的其他位置。
咒灵。
身上的咒纹隐约泛起烫意,如同挥之不去的诅咒。
他之前以为陷阱是针对安室透的,为了能够抓住对方,才估计将自己封锁起来。之后才确定,所有一切都是朝着自己来的。
步步紧逼,用那些幻觉、那个场景,还有不得不释放全身咒力的情况。让他要一点点朝着深渊落去。
目光捕捉到房间内唯一亮光的来源,那个运算着大屏。
在之后的攻击中次次朝着那个方向移去,又一次逼退对方挡路的招数,他朝着工作着的数据库挥刀而去。
“你不会想错过里面的东西。”伴随着轻微的咳嗽声,白兰地的声音穿过大半房间而来。
比起端坐在这里等待他找上门时的模样,他现在显然要狼狈许多。但是眼眸里却浸出炽热的狂热。
刀尖停在马上要接触到显示屏那刻。
松田伊夏转头,目光落在对方半身是血的身上,在那双疯狂的金色眼睛中略过:“里面是什么?”
对方却并不卖关子:“一份你看过的数据。”
数据?
……那个U盘!
松田伊夏的瞳孔骤然紧缩一瞬。想起很久之前曾在安室透手中抢走的东西。
一份庞大的资料,他在数据库里找到过一份刺目的记录。
如同回应,面前不断加载、计算的屏幕终于停歇下来。
无数密密麻麻的字在屏幕上出现,和当时他在网吧狭小的卡座中看过的如出一辙。
看不懂的各项数字指标,带着很多小数点的数字利落地分布在屏幕上。
下面有一行字:米花町杯户购物广场。
如同几个月前一般醒目。
冰冷的手掌忽然落在侧肩。
松田伊夏瞬间抽身转头,那对拟翼攻去,被对方用咒力暂时挡住。
“别紧张,刚才也热过身了。”白兰地眼眸中闪烁着不知名的情绪,从下往上看去,显得分外诡谲阴沉,“现在,我们可以好好聊一聊了?”
意料之中,得到了沉默的回复。
半响,黑卷发少年侧过头去。
原本要用尽力气压制住的马上要穿透他胸膛的拟翼慢慢卸下力道,但是眼中警惕却没有消去半分。
“我和你不是一类人。至少我没有在地下饲养宠物的爱好。”松田伊夏嘲讽道,“会让人怀疑我的审美有问题。”
“看来你的审美一直被人称赞。如果不是在当下这个场合,我也会赞美你漂亮的耳饰。”白兰地弯起眼睛,瞬息之间找回了刚才打架时遗漏的体面,又装模作样裹上一层皮囊,“不过,那可不是宠物。”
黑卷发少年双手抱臂,半靠在屏幕前的桌柜上抬眸看他。
他背后巨大的屏幕闪烁着荧光,勾勒出他高挑而略显消瘦的轮廓。
面容陷入阴影之中,唯有眼眸安静,流淌着不知道哪里的光。
白兰地笑,像是一个演讲家。
语气带着古怪的,讲到自己钟爱的课题时的高昂:“只需要一点点的努力,它就能变成一种养料。你一定会对此感兴趣。”
养料。
松田伊夏扯了扯嘴角。把地下那个庞然大物的肢体切下,移植在人类身上,使其变成正常人都能看见,都能触碰的咒胎。
然后再凝结成为保留活性的粉末,夹杂进控制诅咒蔓延的药物里。
一点点努力中的“一点点”水分含量实在有点大。
“你信神?”白兰地忽然问道。
他步步靠近,似乎已经忘记了在这样的距离下,少年尖利的拟翼完全可以刺穿他的胸膛,让他变成只会出气不会进气的濒死者。
“……神?”松田伊夏的语气有些古怪,他目光落在对方脸上。
神。
他从前从来不信神佛。
为了那根红绳的来处,他去过成百上千的寺庙,一个个对比那里贩卖的祈福红绳同记忆里是否一样,然后踩着钟声、面对着那些参拜者的目光离开。
殿外是满溢的檀香,无数信徒或游客在庙前的树下祈祷。
松田伊夏不信神佛,不信注定。他的术式中本身就带着一个‘佛’字,却没有半点神佛慈悲,只剩夺人性命的鬼。
但是满脸白须的僧人却在面前讲经,讲六道轮回,他想无论是佛法道还是耶稣基督都一个样子,无非是善有善报,恶有恶报,好人此后无苦无痛无灾。
他想起松田阵平,于是也开始相信世界上真的有神明。
沉默之中,对方并未得到答案。
他似乎也并不在意,目光落下,看着面前面容尚未褪去稚嫩的少年,如同在看一只迷途的羔羊。
“是谁创造了伊甸园……神?”白乌鸦飞出,落在他的肩膀上。
那双属于鸟的眼睛看来,如同有千万眼眸同时落于他身。
“不,不。伊甸园并非只能由人类创造。”白兰地笑起来。面容在轻微的、咏叹般的腔调之下,透着蒙尘的十字架般的古怪,“它的诞生只需要一点点养料,用人的欲望来滋生的养料。”
脚步终于停下。
男人站在他面前。
离得很近,几乎没有任何可供移动的空间。但是却没有人在此时此刻在意社交距离。
白兰地的声音很低,落下去,在耳畔炸开毛骨悚然的寒意:“在这里,就可以青春永驻,可以长生不老。可以……”
金色的眼眸对上那双看不清情绪的眼睛,像是攀附在禁果上的毒蛇在吐息。
“死而复生。”
禁果、眼睛、眼睛。人的眼睛,乌鸦的眼睛,蛇的眼睛。同时看向他:“这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伊甸园。”
松田伊夏闭上眼睛。
用力的。直到感觉眼皮之下有些许的胀痛,才重新睁开。
第148章 大结局(中)
睁眼, 面前依旧是对方的眼睛。
浅淡的金色。
“我倒是喜欢一句话。人都背负着原罪来到这个世界上。那些恶意、咒灵存在的意愿,就是为了建造归宿,真正的伊甸园。”他的手重新落在侧肩上, 这一次却没被对方躲去。
手心半贴着侧脸,指腹温和而仔细地蹭去那些飞溅上去的血渍, 像是完全忘记里面半数属于自己。
“人的原罪和恶意,你比我清楚太多, 对?说到底,地底深处的咒灵不过是他们结下的‘菓’。”
松田伊夏很轻地松下一口气来。
他眼眸微眯, 目光冰冷地扫过对方的脸颊:“看来你了解得很详细。”
他别过头, 蹙眉躲开对方落在脸侧的手。
黑卷发垂下,挡住大半神情, 露出下颌连着脖颈位置的流畅曲线, 透着锋利的冷白。
声音依旧冷硬, 但比起之前的, 带着几分隐约的动摇:“你找人合作的习惯是先给对方使绊子?”
白兰地因为他的动作笑了笑, 却没有再进一步,而是识趣地放下了手:“别这样说,我们不都在试探彼此的能力?你被通缉的时候杀掉的一半人都是我精心培养的。
唉, 为了挽回这笔损失, 我可是又投资了几亿美金,也算是扯平了。”
松田伊夏扬眉, 总算明白自己当时通缉令的价格为什么会到一个离谱的数字。
原来是有人在后面看乐子。
“当然, 我也会真挚地向你道歉, 为之前的行为。”当时追加了巨款用来通缉对方的家伙脸上依旧是一副笑吟吟的模样, “并作为赔礼,为你献上一份礼物。”
声音很轻。
他看过去, 两人的目光再也没有可以躲避的地方,直直撞在一起:
“一份名为死而复生的贺礼。”
“……”心脏在此刻剧烈地跳动了一下。
从古至今,关于长生和复活的传说似乎数不胜数,又大多以无法逆对自然规律为结局。
只有真正失去过什么的人才知道,“死而复生”背后的含义。
触碰、拥抱,漫长的重逢。
让原本早已经离开的人重回人间,抹除遗憾,抚平不甘。
太多太多来不及的事情在此走向完满。
松田伊夏却没有说话,他的睫毛颤动了几下,在昏暗的房间内,朝眼下投去细密的影。像是两只停歇在此的蝶。
白兰地的手落在他身后的桌面上,轻撑着身体,俯身下去。
蛇吐信般在耳边道:“在犹豫?这可不像你。”
耳垂被呼吸扫得发痒,少年呛道:“…你这么说会让我认定你是跟踪狂,并且怀疑组织成员的能力水平。”
对方因为他的话笑起来,肩膀颤抖:“哈哈哈哈……倒也没错,在你不知道的时候,我其实见过你很多面。”
“我一直在等待这个机会,毕竟只有你才能真正做到。一个完全安全的地方,没人会因为你的特殊给你戴上镣铐,随时握紧武器提防你,准备杀死你。”他轻轻打了个响指,“那是你的同伴?你应该看不见外面,不过我可以告诉你。”
“在你付出这么大代价,帮他们解决那些麻烦以后。”目光意有所指般,落在他脸颊没有退却的咒纹上,“他们却开始寻找你的位置,当然,带着武器。看,他们也知道你付出了什么,又会因此变成什么,所以才做好了准备。”
松田伊夏闭了一下眼睛。
他往后,靠在身后的桌子上,然后卸去了浑身力气,似乎正在思索什么。
白兰地在他耳边轻轻叹气:“你犹豫了?因为那些随时准备在你变成咒灵那刻就杀死你的人,那些把你摁在地板上拳打脚踢的人,那些害死唯一亲人的人,你要放弃这个机会。”
“我的确别有所图,这点我不否认。你的咒力可以滋养菓,帮助我的研究。但与此同时,也能在那里创造真正的伊甸园。他是个警察,对吧?
即使死而复生,他依旧有无数可能因为救其他人死亡,之前他不就是用自己的命去换了?但是你看见那里摆放的花了,几天后就再也没有了。孩子,除了你谁还记得他?”
“……闭嘴。”
对方的动摇让白发男人露出真心实意的笑容,他如同安抚般开口:“但是没关系,伊甸园里只会有你们。没有死亡,永远安全、平和。没人能进来用那些他们自私的律法来审判你,也没有人能让他分心去拯救。”
“你早就知道。”松田伊夏并不意外。他表现的太过明显,如果松田阵平能够出现的原因本就和组织在米花的实验有关,那他在一遍遍看自己的录像时肯定能发现端倪。
但他依旧开口问道:“……因为你的实验,他才会…出来。”
怪不得五条悟根本无法看见。
松田阵平的确被诅咒了。
但不是被他,而是被这座城市。
用整座城市对于死亡的恐惧来滋养的菓,就如同一道冥界与人间的裂口。无数在这里死去的灵魂被裹挟进去其中,只有松田阵平能够再次出现,因为松田伊夏太过特殊。
他并非人类,更像是咒灵。在这座用所有情绪来滋养咒灵的城市,当他快要死亡时,身体本能的求生意识由此迸发。
于是如同地下那名为‘菓’的咒灵一样,他也短暂地变成了一道桥梁。
连通死亡与新生,连接过去与现在。
所以松田阵平在最近出现得越来越频繁。因为菓已经不再深藏于地下,它的诅咒开始往城市之上蔓延。
松田伊夏明白了对方口中的伊甸园是什么意思。
他需要自己源源不断的咒力作为养料,而在菓的内部,松田阵平会一直出现。不会消失,不会死亡,不会离开。甚至,只要它够强大,他能和对方一起正常地在外面生活。
就如同死而复生。
但需要一座城市的动荡不安,每年一个个猩红的死亡数字作为养料滋养。
“说到底,那些人的死活和你无关。”白兰地垂下眼眸,“你其实根本不在乎其他人的性命,也不在乎自己的立场。不过是因为虚假的延续对方道路这种坚持而已。用这里的现状来换一个人的复活,很划算。甚至也不用为自己的能力担心,无论是人类还是咒灵,我们都是不错的合作伙伴,你知道的,我们没有那种虚伪的排斥。”
“……你要我帮你什么?”黑卷发少年终于开口。
“不需要什么,一些微不足道的事情,和菓交个朋友。不过在这之前。”他笑着伸手,“先预祝我们合作愉快?”
片刻之后,那只沾着血的手握上他的。
“今天时间刚好,我可以带你参观。如果你不介意……”白兰地嘴角的弧度突然僵住。
视线之中,神色好似已经妥协的少年眼眸之中,忽然绽放开重瓣莲花。
沿着瞳仁中心,一圈诡秘而繁琐的咒纹。
在象征着危险的警报开始震鸣之前,一阵无法抵抗的头晕袭来。
白兰地睁大眼睛,瞳孔瞬息间紧缩。
后语没来得及说出后,取而代之地一口带着烫意的鲜血。从嘴角一路流至脖颈。
下意识低头看去。
那对拟翼。
原本黑卷发少年已经收起的拟翼,在方才不到零点几秒的时间内再次放出。
更加难以察觉,几乎和这里弥漫开的诅咒残秽融为一体。
他的手被对方紧紧握住,身体随着那短短一瞬的控制,被锋利的羽翼从后方破开。
刀口自腹部延伸到胸前。
太快、太迅速。松田伊夏甚至来不及避开自己,侧腰也被蹭出一道伤口。
“……哈。”
身影化作乌鸦再次在原地消散,几秒后,白兰地捂住胸口出现在不远处的墙边,后背抵着冰冷的墙面。他呼吸急促,从喉咙里挤出一声笑来:“即使他们想杀了你?”
“有件事你搞错了。”一对拟翼骤然自身后展开,少年举起手中的长刀,在展开领域之前,终于有闲心回答这个问题,“是我让他们必要时拿起武器。”
他脸上浮现出慵懒的笑容,和刚才好似被他戳中所有弱点,逼至绝路的人截然不同:“毕竟我可是学长,他们只能听我的。”
话语间,两人的动作却未曾停下。
知道对方根本没想合作后,白兰地脸上浮现起一抹被耍过后的狠厉,又很快压下。
不再以循循善诱为目的,之前本来至是防御和躲避使用的咒力瞬间迸发出巨大的杀伤力。
“哈,这样才对嘛。”拇指指腹蹭去脸颊伤口的血,松田伊夏道,“要不然我还以为你的代号是花钱买来的。”
快攻不下,如同一条扑杀乌鸦的蛇,他一击不中后几乎没有任何停留,再次闪身攻去。
“你为什么只找我,就因为我也算是咒灵?”刀刃划破肩膀,不需要对方回答,少年露出一个了然的笑容。
他就着这个姿势,声音落在对方耳侧:“哈,让我猜猜,你和组织闹掰了?还是地下那个东西出了问题?”
“你这么久终于意识到把地下那个东西养大没什么效果了?从几十年前就开始的实验恐怕也没成果吧。”话音落下,松田伊夏倒是想起来和自己见过面的那两个成功案例。
可惜,一个都没有发生在组织的眼皮子底下,他都不知道该说是工藤新一运气好,还是组织运气太差了。
只要离开他们手上的药,居然都成功了。
“因为你看中了我的体质,觉得放我下去喂咒灵就能达成目的。”少年勾起唇角“而且搞出这么大的动静可不是这个组织的风格,这样反而有暴露的风险。你等不了那么久的养育,想要拉我下水,让我来证明你的实验。”
“拉下水?不过是等价交换。我倒是真的没想到……”白兰地咳出一口血沫,目光幽幽转来,“我自认没有看错过人,你居然会这么有所谓的道德,也愿意牺牲一个人,来换取陌生人的安全。”
“说完了?”松田伊夏对上那双眼睛,“没说完也可以闭嘴,我有点烦了。”
话落,他再次挥刀而上。
——***“轰——!!!”
地表深处传来巨大的震动,好似有能量在某处不断爆发,涌动,击起千万尘土。
“在那边!”原本四处寻找未果的咒术师很快通过浓郁的咒力寻找到来源。
一波又一波术式爆发带来的余波,挥出如同海浪般的震荡,掀起越来越多的飞沙。
只不过是战斗的余波而已。
咒灵已经全部消失,人员不用再集中于中心广场位置以便咒术师保护,公安便衣开始在指挥下将被困在帐中的人们往远离源处的位置迁移。
“……”禅院真希站在距离摩天轮一段路的地方,风吹开她战斗过后略显凌乱的刘海,露出神色沉重的眼睛。
熊猫站在旁边。
他原本应该把心里的疑问直接说出,问那个咒力,属于松田伊夏的咒力是不是味道越来越奇怪了。
越来越让人感觉危险,越来越像是……咒灵。
如果真的问了,恐怕会得到禅院真希拔高的回应,谁让那家伙不停歇地使用了这么多咒力。
但是却没有人说话。
“终于要结束了,等他出来我们就可以收工了吧?”钉崎野蔷薇的声音打破寂静。
短发女高松了口气。
她很有下班收工的自觉,甩了甩落在咒具锤子上的血水,正要将其收回腰侧,却又定格住动作。
转头看去,没有人附和,也没有人行动。
狗卷棘扔掉又一瓶喝空了的止咳糖浆,抬头看向摩天轮之下耸动的地面。
玉犬呲牙伏击,禅院真希紧紧握着手中的咒具。
钉崎野蔷薇脸上尚未浮起的笑容僵住。
她就像是上课睡到一半,迷糊间醒来发现同学都拿起课本出门的学生。
好像所有人都知道此时此刻自己该做什么,她却只能睁大眼睛看着众人,还陷在刚才尚未退却的困意当中。
……他们在…干什么?
如同所有人都怀揣着共有的、巨大的秘密,只有自己从不知晓。
短发女高难得有些仓皇的转头,看见不远处的虎杖悠仁表情同她是如出一辙的懵。
她经历过很多次战斗。
流程无非就是这些,完成,欢呼,然后大家聚在一起吃一顿饭。但是这一次却有别于其他任何一次。
他们脸上却看不出任何喜悦的神色,不像是在迎接即将得胜归来的同伴。
所有人都肃穆地看着前方,像是祈祷,像是哀悼。
像是已经知道预定之中的结局。
“你们两个。”伏黑惠忽然开口,“把武器拿起来。”
“……还没结束?”她忍不住开口问。
但是依旧没有回应。
对方板着个经常被她诟病的木板脸,现在却从中又隐约透出几分阴色。
“没有结束。”少年额发垂下,看不出表情,“……也许只是开始。”
钉崎野蔷薇愣愣地看着他。
伏黑惠却再没有解释。
他记得被问及诅咒时松田伊夏的模样。
对方好似完全不知道他们口中变成咒灵要怎么对付的人是自己一样,笑着用筷子戳着碗里半天都没有吃掉的食物,道:“别搞爱感化世界这么动漫的套路,如果真有这么一天,我更想看见你们举起武器对准我的样子。”
绝不犹豫,也绝不手软。
不知道过了多久。
地底之下的动静终于归于平静。
像是终章的序曲。
——***一切又归于寂静。
空气中只剩下残存的血腥气。
松田伊夏感觉到自己的呼吸,缓慢地从胸膛中蕴出,然后闷沉的、混着灰尘的空气重新涌入气管。
原来血也有流尽的那天。
远处屏幕的光线都显得分外刺眼,纤长的睫毛抖动许久,才重新睁开。
基地空间内狭窄而阴冷,寒气从地底的土壤之中渗透出来,一点点浸入骨髓。
血液流逝好似也抽走了身体为数不多的热度。
少年难得感到寒冷。
好像又回到了学校阴冷的卫生间,被人在肚子和腿上留下疼痛的烙印。
血黏在睫毛上,他有些睁不开眼。
但是这一次,却好像有人步履匆匆地走来,伸手轻轻摸了摸他的头发,然后牵起他的手。
过于温暖的手。
也许是失血过多模糊了他的感知,松田伊夏有些分辨不清,这到底是属于谁的。
像是和他同样年龄的青涩的高中生,只有指节位置有些许因为常年拿笔而磨出的痕迹。又像是咒术师的,明明皮肤还是十几岁青年的稚嫩,就已经布满了武器磨痕。
也像是公安警察,布满了枪茧和伤痕,在卧底之前大概小心处理了很久,刻意抹除了那些警校训练时其他位置会出现的茧痕。
又像是……
人生中第一个朝他伸出的那只手,小心翼翼放在床边,仍由躺在医院病床上的孩子小心握住。五指收拢,都只能堪堪握住一个指节。
这么多手在拉他,怎么会这么多。
睫毛颤抖的频率越来越高,随着一声轻微的抽气,松田伊夏睁开眼。
难缠的家伙。
他身上遍布着伤口,腰腹那处早前的伤早就不知道裂开多少次,又可怜兮兮地朝着外面挤出血来。
他几乎变成一个血人,那些来源于自己,也来源于别人。
这么多的伤口,蔓延全身的疼痛。少年却好似无知无觉一般,缓慢地站了起来。
一步步走向已经无力起身的那人。
目光落在对方此刻早已没有之前风度的脸上,松田伊夏嗤笑一声,拟翼不轻不重地拍了拍对方的侧脸。
没反应,于是“柔和”的问候变成重新碾进胸口伤口的攻击。
在对方终于恢复意识那刻,他吹了段婉转悠扬的口哨:“喂,我可从来没输过。”
居高临下看去,少年扯出一个笑来。
明明他也浑身浴血,却分毫不显狼狈。眼眸中含着肆意而张扬的光,说话间,猩红的舌面与上方的亮光一闪而过。似一条埋伏许久一击必杀的蛇。
刚才缠斗时掉在一遍的御守被重新捡起,松田伊夏在心里补充。
也没打算让别人押输。
转动着手指间的U盘,他转身走向身后庞大的数据库。
在动身那刻,却感觉裤脚被人扯动。
声音落在耳畔,让他停下脚步。
“……松田阵平…你想知道他在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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