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室透走过浴室,路过两个落锁且锁柄布满灰尘的房间,到达尽头唯一半开着的门的卧室。


    这是一间主卧,未叠的被褥终于给整栋房屋带来了一丝生气。


    安室透往里面看去,忽感到疑惑。


    这间卧室内设有浴室和卫生间,为什么松田伊夏要舍近求远,跑去走廊的另一端洗澡?


    ......从进入房间后构建出的性格模型来看,他绝对不是为了泡澡而专程跑去更远浴室的性格。


    先前的疑团莫释,新的又接踵而至——他在床铺下发现了一个烧水壶,几购物袋本应放进厨房储藏柜或冰箱的罐装食品。


    他收回刚才说松田伊夏生活随意的话,他生活的并不随意,简直是在竭力把自己的日子过成末日生存模拟器。


    ——谁家好人在床底下囤饮用水和保质期十年的罐头乃至压缩干粮!


    安室透:“......”头好疼。


    他是真的看不懂青春期男高。


    没找到u盘,反而给自己找来一本《松田伊夏100大未解之谜》,金发男人难得感到挫败。


    那些东西实在不像懒得收纳才随手塞床下的,相反,它们甚至摆放得十分整齐,少年的卧室收拾得也干净整洁。


    只有住在房间的人张牙舞爪肆意妄为,是房间里唯一不规整的。


    搜查未果,想起那封六点多就发来的邀约短信,金发男人拨通派去盯梢那人的电话,揉着眉心询问:“他现在在哪里?”


    在工作日凌晨四点多就离家外出,还发短信约男人晚上看烟花......这小子不会逃学了吧?!


    那边盯梢的公安低声汇报:“刚从一家网吧出来,似乎并没有回去的意图。”


    听到这个地点,安室透太阳穴先是重重一跳,然后翻涌起的怒意又骤然平息。


    不对劲。


    松田伊夏不在乎生活质量,也难以对其他东西沉迷,无论食物、游戏还是更不健康的娱乐活动。


    从进门起收集到的所有信息都在表明,他不是那种为了上网翘课的普通款叛逆学生。


    再说,现在家里就他一人独大,玩通宵都没人管,喜欢上网难道不能在家上,非要出去交钱体验氛围?


    “......把那家网吧门口的监控调给我,快点!”安室透心脏又突突跳动起来。


    他感觉自从遇到松田伊夏后,自己每天都过得分外刺激紧张,心脏工作量是往日三倍。


    一段视频很快传来。


    这个时间段进网吧的人并不多,他很快锁定了一抹身影。


    高挑,些许单薄。帽子压得很低,又用兜帽罩在外面,连半根发丝都没露出来。


    他还戴着黑口罩,要不是安室透派人盯梢知道他今天穿的什么,恐怕根本没法确定对方的身份。


    在夏天过于厚实的衣服挡住身形,所有会裸露出来的地方都被挡住。在监控里看不清他的五官,发色,甚至连皮肤的颜色都分辨不出。


    他在里面待了二十分钟不到,就推门离开,钻进一条没有监控的暗巷,消失在‘机械眼’中。


    安室透拖回进度条,死死盯着画面里走出网吧的少年,心里骤然一悚。


    一个让人头皮发麻的猜测钻入大脑皮层,炸出一片轰鸣。


    ——他去看u盘了!


    马自达自街口疾驰而过,同一只嘶吼的野兽在轰鸣。


    驾驶座上的男人捏紧方向盘,手臂青筋暴起,目光阴晦,脸色沉得几乎能滴出水来。


    手指因为太过紧绷传来阵阵疼痛,男人无暇顾及,无数思绪在脑内搅动,直到某一刻他才猛得踩下刹车,将白色跑车停在街边。


    小麦色的五指握成拳砸在方向盘中央,发出一声沉闷的响动。


    光想到松田伊夏可能会被组织发现,他心跳就直飙一百八,在胸腔里狂响,像是随时要炸开。


    安室透发力朝舌尖咬下,疼痛和些许铁锈味强硬拉拽理智回笼。


    ......冷静。


    男人垂眸,从滚烫的胸口里匀出一口气。


    他再次打开监控:在离开松田宅的十余分钟后,松田伊夏走进了那家网吧。


    反复检查终于可以确认,对方没有露出一丝一毫能暴露特征的地方,甚至靠鞋子改变了身高。就算对着这视频一帧帧翻来覆去看,也半点辨认不出。


    本该松一口气,但安室透心情却莫名复杂。


    随后盯梢便衣就给他发了短信,语气小心地说自己跟丢了。


    安室透:“......”心情更复杂了。


    在“你就是这样当公安的”和“这都能跟丢平时都加练吗”等训斥中,一个甚至带了些诡异欣慰感的念头势如破竹:


    能知道把尾随的人甩掉,还有心躲监控,不错。


    金发男人靠在车座上,阖目沉思。


    他曾在u盘被拿走当晚明里暗里和安排这次任务的琴酒讽刺队友犯蠢,也旁敲侧击过,给他们埋下了“另一个队友顺走u盘”的可能性。


    但当时琴酒的反应实在耐人寻味,他好像有什么方式能确定u盘没有落在其他人手上。


    男人眼中光芒一闪,忽想到一种可能性。


    u盘里不是什么既定的信息,而是一把通向组织某个资料库的密匙。


    只要有人登录并试图查看,组织就能通过数据定位那只妄图窥探隐秘的老鼠。


    如果没人使用u盘,大可说明死在小巷的叛徒把这把密匙藏在了某个不为人知的角落。


    他们只需要慢慢寻找,安室透也只需要在u盘到手之后将它神不知鬼不觉地塞进某个叛徒曾到达过的场所,再找出来。


    完满落幕,皆大欢喜。


    ——但现在密匙可能已经被启动了,没有几条人命来饲喂,事情恐怕再难平息。


    男人眉缝略微耸动。


    ......是他的错,昨天就不该心软,应当直接把松田伊夏拽到车里带回去。威逼利诱也好,审讯胁迫也罢,无论用什么手段都得让他把东西交出来。


    总好过现在惹祸上身,换来深渊里庞然巨物的一瞥。


    现在也来得及。


    人在急迫的情况下大脑反而更为冷静。男人在反复确认绝对不会有人从视频里确认他是谁后,便开车回家,请了一天咖啡厅的假。


    他换上那套最常在另一种场合出现的衣服——黑色马甲,白色内衬。


    宝石领结在脖颈上环过,折射出同眼眸如出一辙的暗光。


    黑色手套覆盖住皮肤,柔软的面料勾勒出修长手指,男人嘴唇微抿,拉开面前不起眼的柜子。


    手/枪同弹匣、匕首一起别至腰间,片刻沉思后,他又挑出两管细长的麻醉剂,连同绑带一起放进装枪的枪带里。


    ......无论什么手段,他说过。


    时间分秒流逝,等安室透站在虹昇大厦的观景电梯时,夜幕早已降下。


    四周皆为透明材质的升降台带着他缓慢升向夜空,钢铁森林之上星光暗淡,唯有终夜不灭的霓虹灯光画卷般铺开。


    斓斑色块倒映在玻璃上,他如同在灯影间穿行。


    门缓慢打开。


    人潮拥挤,这场盛大的烟花表演早在几天前就铺天盖地的宣传,所有想在最佳观影地点欣赏美景的人都挤在观景层里,人头攒动。


    安室透寻找着目标。


    天空餐厅、咖啡店和几家开放型酒吧沿电梯零散分布,不少位置都坐着人,唯有角落里的小型吧台人影寥寥。


    那里视角实在欠佳,巨大的落地窗在它前方几米位置就被墙壁替代,即使伸长脖子也看不见窗外。


    松田伊夏就坐在那。


    他背对着人群,一只手臂撑在吧台上,慵懒地托着侧脸,手指百无聊赖般摆弄面前的桌面装饰。


    安室透同他之间相距甚远,中间拥挤得隔着那么多人,各种样式颜色的头发,明艳鲜亮的衣服。


    但金发男人朝着远处看去时,那些色彩像流动的灯光,只剩下模糊的影,突得黯淡下去。


    唯有少年坐在喧嚣中唯一的寂静里,鲜活而明亮。


    他舍弃那件遮掩身形的宽大外套,在燥闷的夏夜里换上了一件黑色真丝上衣。


    在腰部位置布料设计成过宽的绑带,交错着在侧面打成弧度恣意的结。后腰正中位置却刚好有片菱形缺口,隐约露出一小片眩目的羊脂玉般的白润皮肤,和流畅而清晰的后腰线。


    没再将上方的头发扎成一团,黑色卷曲的发丝尽数披下,微长的尾端向两侧垂落,勾勒柔韧的后颈。


    衬衣领口很低,未取下的颈环却在本会全部露出的脖颈上环绕一圈,遮挡大半。


    ......如果以后有机会以兄长好友这种身份坐下来聊聊,安室透很想给对方上一节关于自身安全与穿衣选择的公安大讲堂。


    可惜现在不行,以他现在的身份不能对这身老友看了会血压升高的打扮发表出带长兄色彩的批判,只能用一个陌生成年男性的视角去欣赏。


    不过这身打扮,让金发男人总算看清了颈环后面到底是什么设计。


    ——后方镶着一块小巧的鸽血红宝石,刚好在少年脊柱沟正上方位置,璀璨夺目。


    长裤勾勒出修长漂亮的腿型,他偏爱深色,皮肤在大片黝暗的色彩映衬下几乎泛着珍珠白的幽微荧光。


    隔着人海,松田伊夏似有所觉,回眸同他迎上视线。


    他坐得离繁华太偏太远,身体笼罩在暗光中,墙面的几处镂空雕刻和灯光却恰好在他眼眸和小半张侧脸上投下轻柔的纱。


    将那双异色的眼眸映得煜煜。


    流光溢彩的霓虹灯光,喧嚣的人海都盈在眸中方始一寸。


    少年俶尔一笑,眼尾微扬,那些光彩、那些人群全数散去,眼眸里只剩下他一人的影子。


    也许是对接下来的计划有所疑虑,安室透感觉自己的心脏骤然跳错一拍。


    什么东西在里面破土而出,却悄无声息,转瞬即逝。


    唯有那一瞬的悸动,留下似真似幻的残痕。


    穿过人群,安室透走向他。


    松田伊夏在查看u盘后便主动与他联系。他用这把密匙看见了什么,又查到了什么?


    金发男人全然不知。


    他扣上一层蜜糖般的假面,款步上前。走向了一张隆盛危殆的赌桌。


    无论如何,最后的结局只能有一个:


    他会将所有筹码送到松田伊夏面前,然后把对方带出这座组织注视下的赌场。


    如果时间退回两天前,他恐怕做梦都想不到自己有朝一日会同好友的亲人一起,扮演一对各怀鬼胎、口腹蜜剑的骗子。


    男人走到他身后。


    手臂撑在吧台上,指尖轻点。紫灰色的眸子看去,他连嘴角弧度都精准,是一张完美无瑕的笑脸。


    “久等了吗,伊夏。”


    少年仰头看他。鸦羽黑的卷发随动作垂下,他脖颈上多了一条深色项链,吊坠位置没入过低的v字领口下。


    ——u盘?


    下一秒,对方的话便让他再无暇将注意力放在那根细长的挂绳上。


    “......波本。”


    松田伊夏弯起眼睛。他凝眸,说话间两颗过于尖利的犬牙牙尖若隐若现。


    他身上香水似乎刻意喷得比平时更重了些,百合与杉木融合的木质香被体温烘暖,变成浅淡而轻柔的风,在男人靠近时便不着痕迹地缠绕上去。


    像一条隐藏在竹叶中,缓慢靠近的蛇。


    他注视着男人晦暗不明的眸子,笑着补充:“我是说,作为来晚了的补偿,就请我喝一杯波本吧。”


    松田伊夏明白,自己赌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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