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四十一章 白那个熊
在姜乃平意识到这个事实的时候,他的脚下“砰”地一声落地响,他认出那个身影,是他家那个跑腿的小师弟。
小师弟躺在地上动弹不得,一张嘴,血液喷涌而出,“师、师兄,咳咳咳——”
姜乃平连封他数十条穴道,勉强止住了他的血液逆行,“我知道了,别说了。”
他抬头看去,只见一只巨大的白毛生物四脚朝地冲撞而来,破开空气的余波掀起层层巨浪,造成无数人仰马翻,连妖族都没能幸免。
“开传唤阵——”
姜乃平就着高处大喊,战场上的师弟立刻回防,纷纷站定在他周围以阵法的站位各就各位,他身旁的师弟表情严肃,姜乃平瞄了他一眼,轻声道:“师弟,这回是到叫长老时候了。”
那师弟握紧手中剑柄,紧张地声音有些沙哑,“大师兄说过,只有前辈们合力才能制服白·熊,可仅仅也只是制服而已,华阳君不在了,姜师兄,我们该怎么办?”
姜乃平身居传唤阵眼,剑柄支地,剑气逆行而下,阵术渐成,他的身边已经有了远方的能量波动。
这是剑阁的紧急召唤阵,只有少数几人有使用权限,不论何时,不论何地,不论被召唤者出于什么状态,只要传唤阵一开,所有剑阁长老都会被以最快的速度转移至阵内。
而这种阵法一旦开启,往往是关乎生死存亡之际。
那庞大的身躯已经近在咫尺,姜乃平面容肃穆,耳边回想起了叶争曾经说的话——
“妖宗敢率先出战,只因他们还有上古神兽这些底牌,蛇王灵魂散于试练塔,火凤重塑肉身受制于人,幻狐为自由已定盟约,能无所顾忌上战场的唯剩白·熊……”
他永远忘不了得知这个消息时的震惊心情,那感觉像极了初次下山除妖时遇到的一只食人·兽,他们费劲千辛万苦将其消灭后打道回府之际,旁边突然窜出来一只身形更魁梧,实力更强悍的,鼻息一吐就杀死了身旁同门,要不是他手疾眼快发了求救信号,初出茅庐的几个菜鸟早已折到那里。
彼时,华阳君刚刚莫名“飞升”,师兄修为全无地站在他身后,平静地说出这个让他毛骨悚然的事实。
“白·熊、怎么可能还活着呢?”他干巴巴地询问,脑子不受控制地回忆起在试练塔中的经历,他们遇到了火凤,蛇妖,幻狐,每一次都是死里逃生,相对来说,唯有在最初进入的极地雪林最为安全,危险只来自于狼妖。
而他的大师兄只是平静道:“英雄的证道之路上,遇到什么样强大的敌人都有可能。”
他真的好像对一切了如指掌。
“我们会是英雄吗?”姜乃平不禁问道。
“所有人都可以成为英雄。”叶争回道。
大师兄还说白·熊一事他早已向华阳君汇报,长老们也同样知晓。
于是他便知道长老们一直深居剑阁不入战场的理由又多了一个,拖延白·熊参战的时间,若是人族这边战力过强,谁能保证妖族不会狗急跳墙,早早派出白·熊打头阵,那时候想要削弱妖宗主力,便是难上加难。
而今在妖族孤注一掷,全部底牌一起亮出之际,终于也派出了他们最后的一张底牌。
可人族唯一能与之抗衡的华阳君早已不在。
姜乃平看着一众避让的人族之中,剑神逆着人流前进,在混乱中几经跳跃,挥出了半身修为,那般强大的剑气落在狂乱的白·熊身上,成功阻碍了它几分前进的步伐,还被消掉了一片毛发,这一击之下,白·熊终于在一众蝼蚁中找到了确切的攻击对象,调转了方向直冲剑神而去。
剑神才修炼几年,就已经有了可与白·熊过招的实力了。
这让姜乃平有些鼓舞,他对师弟说道:“华阳君不在了,还有长老,长老不在了,还有我们,妖族已经倾尽全力,而我们还有所保留,这场人妖之争从一开始就注定好了结局,只要坚持下去……”
大师兄说,所有人都可以成为英雌。
他的话音未落,身边的能量波动凝成实体,药房长老扛着沾满泥土的锄头,打趣道:“你们听听,这还没怎么着呢,小乃平已经预设好我们先败了。”
瞬移在其它弟子身边的长老们也跟着笑,药房长老跟那担忧询问的师弟道:“小子,别听你师兄的,就算拼上我们这把老骨头,也不会让你们这些小辈抢走功劳的。”
他查看了一下战况,叹道:“剑神这小子,几日不见,又精进了不少,本长老就暂时勉强承认他这个小辈能跟我们平起平坐吧。”
他说着,长老们已经行至了阵外,药房长老抖落掉锄头上的泥土,变作一把锋利的宝剑,“行了兄弟们,好久没大动作,身子骨是时候好好练练了,走!”
他一声令下,算他在内的六位长老化作一道光冲向白·熊,白·熊双目赤红,张大的眼眶中泛着丝丝缕缕若有似无的魔气,一看便是中魔入心,可能它们白·熊一族败北之后,汇聚的魔气都到了他那里。
长老们一来,分为六角各困一方白·熊去路,剑神压力骤降,退守至一边压制翻涌的血气,白·熊这样的上古妖兽防守和攻击都已趋近臻境,以他的实力看过去基本上毫无破绽,若要打败它,只能靠硬碰硬的。
事实证明,他还有很大提升空间。
即便剑神在剑道上的造诣平辈之中可以说是无人能及。
他落回到姜乃平身边时,其余弟子已经继续下去抵抗妖族的反扑,只剩下他正给受伤的小师弟运气疗伤。
待小师弟醒来,他又让其拿着防御法器找个安全地方躲起来,小师弟硬气得很,不想听他的,觉得自己去全好了,嗷嗷地挥舞着弟子剑就冲向战场了。
姜乃平:“……”
他还维持着下蹲疗伤的动作,垂首不语。
剑神就静静地陪在他身边,良久,姜乃平抬起头来,眉头凝成了疙瘩:“……长老们未必是对手。”
他的语气很平,好像只是不带任何感情的陈述了一个事实,剑神却没来由听出一丝丝颤抖。
配上那满是忧虑的面容,倒让剑神不合时宜地升起了异样的感觉。
这天不怕地不怕的人竟也有如此胆小的一面。
但战神也知道姜乃平胆小得合情合理,这才是姜源有血有肉的一面,于是他同样蹲下身去与其视线平齐,“但你有别的办法,对吗?”
他想安抚姜乃平的情绪,声音放得很轻,显得有些柔和,不似平常那样冷冰冰的,总是不近人情。
姜乃平真的被安抚到了,他缓缓点头,“有……一个禁术。”
天空中传来一声巨响,长老们齐齐发动了惊雷闪,这种群攻技能被一群剑气精纯的人使出来,其威力比姜乃平自己施展时强上百倍不止,白·熊在电闪雷鸣之中发出痛苦怒号,剧烈的白色电光使视野有短暂的失明,姜乃平眼前一片模糊,本能地伸手去抓个实体,触碰到了一个温暖的地方。
白光过去,姜乃平眨着眼睛,将爪子从剑神颈边拿走,慌忙站起身来查看战况,那白·熊洁白的皮毛已经满是焦黑,他浑身妖力猛然外放,无差别地扫射周围一切活物,那强劲雄浑的力道在魔气的加持下充满暴力。
本以为躲在安全范围交战的人妖两族被掀得人仰马翻,修为弱的当时就口吐鲜血,生死不明。
身处冲击波中心的长老们受到的伤害可想而知,他们只觉得胸口发闷,即便提前预知到状况率先撤出一段距离,还是被打个正着。
再定睛一看,那白·熊的身形暴涨,竟是生生又增大了一倍!
姜乃平瞪大眼睛,艰难道:“只是需要八个剑圣以上实力的人,算上我们两个正好。”
剑圣已是最低标椎,白·熊实力已至臻境,连华阳君要处理它都要费些实力,剑道最后等级差一阶便是一道天堑。
剑圣之上还有剑皇,剑皇之上才是臻境,姜乃平说是剑圣实力以上施展这个禁术就能制服臻境的白·熊,可见此禁术之逆天,也可想而知施展禁术之人要付出多大代价。
“一股剑气逆行,再分一股剑气冲击经脉,配合禁术的剑气运转方式,可使实力短时间内提升一倍,可是施展之后,轻者实力暴跌甚至全无,重者全身经脉爆裂而亡。”姜乃平深吸一口气,“长老们个个都是剑皇级别,他们倒是没有性命之忧,可是你我只有剑圣水准,我如何无所谓,我不想强迫你,你、你可愿意……”
剑神盯着他愧疚的眼神,极为认真地,生怕姜乃平看不清似的,重重点了点头。
说话间,不远处又传来了一声熟悉的嚎叫,九头狮吼兽奔袭而来,他的身后,司无涯掐诀念咒,控制着狮吼兽克服血脉压制,攻向整个妖族的实力最强者。
第二百四十二章 人剑合一
清英紧跟在司无涯身后,给姜乃平递了个一切解决的眼神,彼时,狮吼兽已经一跃而起。
头顶飞过一片巨大阴影,姜乃平转过身,见那狮吼兽已经稳稳站在白·熊面前了。
两个体型相当的巨兽遮天蔽日地相对而立,脚下人族猫似的大小,双方鼻孔的粗气声都震耳欲聋,一个都已经气势逼人,这下更让人看得心头发堵了。
白·熊早已对气势汹汹而来的狮吼兽有所打量,只是被剑宗长老们的剑气牵绊不能给予警告。
司无涯的脸色还有些苍白,他的九头灵兽跟姜乃平打了一架只剩下八个头,对他多少还是有些影响。
但谁叫他心有弱点,轻易着了皇族的道儿,如今大梦初醒,只能尽力弥补给人族带来的损失。
有了这般决心,狮吼兽在他的控制之下大嘴一张,满嘴利牙就朝白·熊脖子咬去,巨兽相争,那攻击以与防御力自然远超与人族的战斗。
白·熊早就有所戒备,怎会轻易被它咬到,前肢高高扬起,粗厚的熊掌就拍向了狮吼兽,它也露出锋利牙齿,与其相互撕咬碰撞。
白·熊黑色的大嘴咬合力惊人,狮吼兽偶尔一次躲闪不及,身上便挂了彩,反观白·熊,它看似体型臃肿,却浑身肌肉,躲闪灵活。
大地在它们的厮杀下嗡嗡震颤,山丘转眼夷为平地,长老们有了助力,一下子松快不少,但他们也看出狮吼兽气势不足,靠司无涯全力施压,拿命奋战,他们便不的停歇,转主攻为辅助,千柄宝剑在空中汇聚首尾相接,幻化成异常坚固的锁链,牢牢锁住白·熊的头、腰及四肢,他们一人一个方位,拼尽全力才堪堪与白·熊的力道相抗衡,暂时牵制住了白·熊的活动。
狮吼兽终于得到了机会,吭哧一口咬得实诚,尖牙宛如钉子般嵌入其腹部,泥土混杂的白色皮毛留下一趟蜿蜒血迹。
一向对自己肉身防御力自信的白·熊终于负伤,久违的疼痛让它发出怒吼,身体爆发出惊人妖力,转动身体一圈,长老们不受控制地在天上被放起了风筝,狮吼兽牙虽然套在了白·熊身上,却是因那肌肉坚硬无比,竟是不能扯下一块儿肉来,像是被套牢了嘴的鳄鱼,还被连带着转了一圈。
姜乃平看出这多出一方势力也无济于事,神色凝重地摇了摇头,“不行,他们也坚持不住。”
剑神与他并肩而立,闻言问道:“你准备好了吗?”
姜乃平用行动回答了他,他御剑到高处,能量余波震荡,衣袂纷飞,“诸位长老,随我行双行八星阵,可与白·熊一战。”
双行八星阵虽是禁术,但这些资深的长老们又岂会不知,其首创于两界大战,后经改良,本就是为打败这些天生神兽而生的,但其中凶险所有人都知道。
执法长老当即呸了他一声:“你小子不想要命了?”
姜乃平抽出腰间长剑,置于左臂打量,这柄剑是姜家送给他的成人礼,早于他心有灵犀,现今散发着幽幽寒光,同他一般做好了准备。
“难道长老们现在还有其它的办法吗?”他仰头问,忽然便想起师兄说过“皮之不存,毛将焉附”,放在当下,再合适不过,“姜家教养之恩,剑阁培育之义,都配得上我姜源用命来守护!”
他们剑阁,本就是为守护一方而前赴后继的存在。
药房长老在空中哈哈一笑,“好小子!我剑阁护短,却从不养孬种!你有此胆量,我们要是不同意,倒显得我们怕事了!”
他收锁链退开一仗,一声令喝:“列阵!”
六位长老如流星般变换位置,姜乃平飞身上前补位,药房长老一转眼,剑神便凌空立于他最近的站位上。
“你——”药房长老一时凝噎,剑神在他们之中年龄最小,入门最晚,天分最高,却能站出来跟他们一起承担,便是这份心性,就让他心生感叹,他动了动嘴,终究还是一声叹息。
八人之中,六位德高望重的长老,两位新起的后辈,以剑气暂铸临时囚笼将白·熊困与其中,几人各执一方天地灵气,朗声道:“灵渊变,气逆行,太阴、太阳……”
随着深沉沧桑的声音落下,八人胸膛齐齐迸发出一道灵柱,姜乃平随几位前辈齐齐祭出宝剑,一边忍受两股完全相反的灵气游走与经脉,一边将灵气剑气化,惶然间,他仿佛瞥见对面长老因痛苦紧绷的面容。
他猛然意识到,自己的经脉经过试练塔的淬炼尤觉勉强,诸位长老岂不是比他难受上百倍?
思索间,白·熊在困阵中横冲直撞,阵法隐隐有了坚持不住的迹象。
八股磅礴剑气冲天,六位剑皇两位剑圣,竟能在此法中施展出比实际双倍的力量,双行八星阵将成,可这实际并不够的,这最后一步才是关键,八位强者的力量汇聚一点,才能施展出无限接近臻境的实力。
谁来做这个汇聚八方力量的阵眼?两股力量已是勉强,汇集十六股,难上加难!姜乃平用力闭上双眼,再睁开,已是神色坚定。
他大腿刚一用力,右侧方一道身影抢先一步落入阵中。
阵法立成!
全身剑气不受控制地向外涌,涌向中央。
姜乃平瞪大眼睛,喃喃道:“剑神?”
他嘴唇颤抖,不知道自己的声音细如蚊声,“你、你出……”
剑神耳朵动了动,却是背对着他打开四肢,让八种十六股剑气游走全身经脉,他“歘”得一声举起剑,骨节有力,青筋暴起,那柄剑很普通,就是弟子剑——他还没来得及铸造自己的本命宝剑。
他还说过,等战结束了,就带剑神回姜家,去剑冢,挑选一柄合意的宝剑。
那时候,剑神是怎么说的来着……
他的记忆那么好,现下竟然一时半会儿想不起来了。
他呆呆地虚浮在半空,被阵法牵引着逐渐吸干剑气,只觉浑身瘫软,心脏颤颤。
剑神剑指长空,那剑却是坚持不住,化为湮灭。
随后,剑神的眼神变了,变得纯粹,冰冷,只剩下战意,只剩下一往无前。
他的身影在阵眼中化为一道刺眼的白光,姜乃平条件反射地想要眯起眼睛,却死命地睁开,睁大……
那针眼的最深处,仿佛有一柄充满战意的宝剑出鞘。
身影被白光吞没,耳边穿来利刃的破空声,随着白·熊一声怒吼,血腥气在困阵中弥漫开来,但那怒吼仍未停歇。
还不够吗?
“老伙计,助他们一臂之力吧,”司无涯的声音好像又苍老了几十年,“镜像!”
双行八星阵的能量被复刻出来。
空气中便又传来破空声,以及接连两声巨兽的吼叫。
经脉之中空荡荡,经了阵法的反复抽取,就像被榨成干碎的果渣,从今以后,他怕是再也不能拿剑了。
剑阁流年不利,第一第二顺位继承人接连被废。
重重落在地上时,姜乃平心里只剩下了这一个念头——以后他该怎么办?
血液流满山谷平原,姜乃平躺在血泊之中,身下潮湿黏腻,他却仿佛失去了味觉,耳边叫喊声不绝于耳,他怎么也听不明白。
“爹爹!你醒醒啊……”
“长老!您还能动吗……”
“长老!您醒醒啊!”
“师兄!”
头顶天空被遮挡,齐天青满身伤痕血迹,他蹲下身来,关切道:“师兄!你能听见我说话吗?”
陈渚捂着肋骨一瘸一拐地过来,“姜师兄眼睛还在动,大抵是能听见吧。”
姜乃平缓缓眨了眨眼睛,感觉有湿润的东西混着黏腻的血迹从眼角流下来,他就着齐天青的搀扶缓缓坐起身,又缓缓站起来,手里的剑一直没撒开过,此时却沉重得可以,他甩开齐天青借着剑身的力道支撑身体。
嘴唇干裂黏在一起,张开时撕扯得出了血,他咽下这血腥味道的液体润润喉,有很多事涌上心头,他想问问长老们怎么样了,司无涯的狮吼兽怎么样了,白·熊怎么样了,姜家还好吗,存活人数多少,妖族还有多少逃兵,那群中界来的没死绝吧,铁军有没有偷懒……
危险大抵是解决了,他的脑子又开始飞速转了起来。
姜乃平张了张嘴,问:“剑神呢?”
齐天青与陈渚对视一眼,这两个毛头小子明显也偷看过那些禁术,齐天青低头,捏了捏衣摆,“师兄,双行八星阵的阵眼本就是十死无生……”
他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都哽咽了,陈渚本来还忍着,让他这么一带,干脆嚎啕大哭起来,“师兄,剑神长老没了!连尸身都没留下!”
姜乃平耳边只剩轰鸣。
他脸色惨白,身影摇摇欲坠,手下一松,剑就被丢在了地上,他漫无目的地向前走了两步,大口呼吸,猛然想起正事似的,将视线投在白·熊那边,山似的巨兽匍匐在地,腰间两个巨大剑伤几乎将其拦腰斩断,它的胸廓尚余些微弱起伏,只是苟延残喘,两道接近臻境的剑气足以让它重伤不起,它还活着……只是现在。
他的剑气没了,灵气没了,经脉枯竭,可是他还有灵魂之力。
师兄交给他的遇魂,可以看见死去的灵魂,这才过去几息,他想找谁,一定能找到的。
幽蓝的光芒从眼中绽放,他看见很多痛苦死去的灵魂,人族,妖族,或茫然,或不甘,悲伤愤慨都与他无关!他只想找的只有一个人而已!
可是他走遍了周围战场,都没有找到。
不该是这个样子的……
他倚靠在石壁边,看着白·熊缓缓起伏的身躯,双目赤红,他想动用这最后一丝灵魂之力,送白·熊最后一程。
在这个念头升起的瞬间,白·熊身躯剧烈震动起来,周遭打扫战场的人族吓了一跳。姜乃平也警惕一震,白·熊终于忍受不住地张大嘴巴,邪恶的力量从它的七窍流出,甚至从伤口处迫不及待地争相挤出来。
“魔气散开!”齐天青大喊一声,姜乃平被两个师弟一左一右架着飞身后撤,那魔气长了眼睛一般对他们穷追不舍,姜乃平直愣愣地看着这股巨大的能量,脑子不受控制地想:他现在灵气衰竭,一无所有,这股能量……强大的诱人……
“咚!”一道剑光传来,用力一搅便戳灭了这股魔气,随后它在战场上游荡一圈,眨眼间便清楚了漏网之鱼。
齐天青见来了帮手,终于停下跑路的脚步。
再回首,只见熟悉的人缓步走来,那弟子剑搅碎一众魔气刚回到他手中便寸寸碎裂,这熟悉的情景让姜乃平大受刺激,剑神曾经的话在耳边呼啸而过——“无需再寻宝剑,若能登顶大道,我即是剑,剑即是我。”
剑人合一,魂体合一。
体亡魂灭。
剑神找到了自己的剑道。
澹台俞好不容易制服了行凶的火凤赶过来,一举剿灭残余的魔气,再一看,便见被两个师弟架着走的姜乃平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第二百四十三章
齐天青连忙接住姜乃平,澹台俞步履从容的靠近让他有些紧张不安。
人妖相争数年,他们鲜少碰面,上次姜师兄重伤,亦是步履匆匆。
可他一直记得,这位剑阁上下口中大骂的叛徒,是曾经手把手传授他武艺他的小师兄。
外人都道剑阁修士个个杀气腾腾,骨头比手里的剑还硬,却不知他们自己私下闲聊,也敢大着胆子议论几位师兄的长短。
大师兄叶争最为嚣张,二师兄姜乃平最为暴躁,其余师兄不一而论,也是个顶个的锋芒毕露,只有这位小师兄最为特别,不吭不响的,从不相争。
他下山后,山上的师长们都说他变了,不仅会争了,还争得漂亮,想来在剑阁也不过装模作样,韬光养晦,如今野心暴露,果然是个小人!
可他们分明能看见,外界威名赫赫,能与剑宗分庭抗礼的小师兄,没有传说中的那样面目可憎。
他宛如被精雕细琢到刚刚好的璞玉,少一分太锋利,多一分太圆润,不冷不热,波澜不惊,颇具一代领袖的沉稳从容。
从前练剑闲暇之际,大师兄常遥指雪林间练剑的小师兄,似笑非笑,“金鳞岂是池中物,一遇风云变化龙,你们听说过气运之子吗?”
彼时大师兄刚给他们解释完何谓天道损有余而补不足,随接着就将话题引到了小师兄身上。
“只有人之道,才会损不足而补有余。”大师兄的目光沉沉,暗含星火:“若天道真有所偏爱,那它已自我放逐至人道。”
他说着,好像那是什么天大的趣事,自顾笑得张扬。
而如今小师兄当真应了大师兄的话,他后知后觉地意识到,或许从那时候起,或许在更早以前,大师兄与小师兄骨子里对于彼时彼刻的不满已经溢于言表,他们终究要去寻找自己的道,与他们渐行渐远,最后分道扬镳。
他们年少时便立凌云志,潜心练剑,没有什么值当他们抛弃这些去追求的。
天道?人道?他至今未明。
流血漂橹,百战成刚,一直陪着他的,还是他的剑。
齐天青轻吸一口气,“多谢青檀君替我们解围。”
陈渚愣愣地跟着行礼,他的心绪仍在小师兄那一剑的余韵中久难平静。
那浑然天成的剑气,澎湃,凌厉,让人来不及升起抵抗的情绪,一下子就搅碎了连上古妖兽白·熊都抵抗不了的魔气。
这样强大的力量,他甚至追逐不上小师兄的背影。
天道,人道,气运之子!
内府的剑感受到他动摇,微微嗡鸣。
“凝神。”澹台俞看了他一眼,不咸不淡地声音,却如惊雷一般炸在陈渚耳畔,陈渚回过神,才发现自己差点道心不稳,他稳住心神,只见小师兄微微皱了一下眉,“是我回来晚了。”
“不晚,小师……青檀君回来得刚刚好!”陈渚反应过来,飞速摇头。
澹台俞点点头,他查看完姜乃平的情况,有些意外:“双行八星阵?他能受得了这个,却也难得。”他将目光落在远处被搀扶离去的六位长老身上,算上姜乃平,只少了一个做阵眼的人,他复又转向齐天青他们,在对方耳朵里,他语气平静地有些过了头,“有人身陨。”
齐天青和陈渚语气霎时沉重起来,“是剑神长老。”
“果然是他。”不在天命之中的灵魂,绝对不会稳定存在下去,他看过剑神的因果线,除了与姜乃平有些交集,在这世间,他似无来处,亦无归途。
小师兄如此冷酷无情的表现伤到了两个小师弟。
陈渚一个没忍住,哽咽起来,“剑阁这次元气大伤,连个主持大局的人都找不到了。”
齐天青给了陈渚一杵子,小声骂他,“别在外丢人!”根基尤在,尚未到说丧气话的时候。
他边骂边观察澹台俞的反应,摸不准他对于剑阁情况的想法,若此时联盟针对他们,剑阁毫无胜算,然而他余光扫见澹台俞沉默地挽袖口,思绪便顿住了,诧异询问:“青檀君,您也受伤了吗?”
澹台俞肘下一大片漆黑,血肉都结成了炭状,与里衣粘在一起,不知是被什么烧过,现在还没好。
齐天青想不出还有什么能伤到他。
“无碍。”
澹台俞将姜乃平提起,他灵力全无经脉受损严重,更加上心神震荡,再不治疗,小命难保。
“我带他去疗伤。”他眨眼间就消失在了两人眼前。
齐天青和陈渚四目相对,彼此都是神色复杂,小师兄以德报怨,他们为暗自戒备而羞愧难当。
至少,待下次姜师兄大骂小师兄时,他们也好有反驳的底气了,不至于做那缩头的鹌鹑,不敢吭声。
他们转过身,面对一片狼藉的战场,年轻的肩膀差点被这烂摊子给压垮,前进的脚步都沉重起来,“现在,让我们开始打扫战场吧。”
如山丘般魁梧的白·熊尸身之下吵吵闹闹,发生了些冲突,“这是我家老祖宗的尸体,我家!你懂不懂什么叫我家呀?我要带他走,你们敢拦我会死得很惨懂不懂?”
瘦弱的少年气得跳脚,他身后跟着打手一般凶神恶煞的熊奔。
齐天青和陈渚一眼就看破了小笨熊的真身。
“真嚣张,”一头幼熊竟敢在他们地盘上闹事,陈渚浑然没有把小笨熊放在眼里,“他是从哪里冒出来的,被扔下的妖族,还是……?”他眼珠子往齐天青那边转,想得到某种心照不宣。
他与青檀君前后脚到达,自然隶属联盟,但付出这么多代价得到的战利品,一分一毫都要带回剑阁,不可能在这件事情上妥协,想罢,齐天青很鸡贼地摇头,“不认识,不知道。”
“给他点颜色看看。”陈渚嘿嘿一笑,活动了一下手腕,扬起下巴。
“嗯。”二人对视一眼,默契非常。
……
剑阁后勤的一个小帐篷中。
生机勃勃的灵气充裕着狭小的空间。
澹台俞借用火凤的治愈能力替姜乃平治疗。
筋脉重塑,犹如遍身遭受白蚁啃食,密密麻麻的痛痒。
姜乃平盘膝而坐,头垂得很低,他能感受到身体的状态,比之还要强烈的疼痛他也经历过几次,他都能咬牙坚持下来,可唯有这次,他竟觉得如此痛苦,如此难以忍受,仿佛一丝呼吸牵涉到的痛都会要了他的命,以至于不得已愈发克制,愈发沉静,可被压抑得狠了,却也愈发想要嘶吼着发泄出来。
他的心理防线濒临全线溃败,剑神的死成了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如此毙命的痛苦,让他陷入巨大的疲惫之中。
“坚持住,剑阁还需要你。”
有个很熟悉但他绝对不喜欢的声音在这样说。
不知过了多久,姜乃平猛然睁开眼,察觉自己的身体依然动弹不得,当即挣扎起来:“你对我做了什么?”
他当然想质问得更加强硬一些,但此时他的声音同他的身体一样,格外虚弱。
澹台俞从他身后绕过来,手中凭空多了一个碗,碗里红色黏稠液体轻轻流动,递到姜乃平嘴边时,他闻到了一股甜腥味儿。
“喝了它,休养几日,你的筋脉就会彻底恢复。”
这杂种高高在上的姿态,是在施舍哪个?
姜乃平抬眼紧紧盯着他面无表情的脸,缓缓张开嘴咬过碗缘,在澹台俞松开手的时候一偏头,将那液体连带着碗一起丢了出去。
碗很瓷实,在地下旋转了一圈儿好好地倒扣下去。
旁人觊觎澹台俞的凤凰精血,姜乃平只当他是什么脏东西。
澹台俞撤回手,知道他是不会喝的了。
姜乃平只觉得他平静的反应刺眼,恨不得啖其血肉,他很疲惫,但在澹台俞面前,他一向体面,“一切都在按照你的计划进行,何必在此惺惺作态。”
澹台俞歪头看着他,觉得这话好笑,“你说说,我有什么计划?”
姜乃平轻嗤一声,闭眼道:“你收拢的那些妖宗和皇族的残部在战中频频挑事,致使多方伤亡惨重到超出预期,如今妖宗近灭,皇族半数被杀光,光宗人·兽凋零,我剑阁元气大伤,你休养生息这么久,终于在最后时刻姗姗来迟,轻飘飘地出手收拾烂摊子,名是你的,利也是你的,呵,多好的算计。”
澹台俞随意点点头,与他面对面坐下,“以你的脑子,确实能想到这些。”
如果现在姜乃平手里有剑,他一定毫不犹豫地捅过去,“事实摆在眼前,谁是最大的受益者,一目了然。”
“所以你认为我要为这场战争的结果负全责?姜乃平,你这么看得起我,倒是让我惊讶。”澹台俞一挥袖,二人面前出现了精致的茶几杯具,他目光沉静,行云流水。
“这里又没别人,你有什么不好承认的?”姜乃平胸中本就郁闷,深吸一口气,低头看着面前热气腾腾的茶水,发现手可以动,便皱着眉头将那东西扒拉到一边,却听对面直接大方承认,“若说我以联盟为基点从中获利还算正确,但这利并非给我,而是给联盟,你打你们的战争,我收我的人,更何况我提供的战争援助,人族才是获利的一方……”
第二百四十四章
“你就是一个可耻的战争贩子,少给自己脸上贴金!”姜乃平听不下去,一拍桌子打断他,茶水四溅,滴滴答答流下茶几。
澹台俞忽然笑了,“何必如此勃然大怒,是气我利用了你们?还是在气自己的无力挽回?亦或者是在气别的……”他的眼里咻然放出锐利的光芒,“但战争究竟是谁挑起的?又是谁参与的?是谁在清水君耳边蛊惑他挑动战争情绪?是谁逼着司无涯动了不该动的心思?是谁让你们在武器交易书上签的字?”
他的语气并不咄咄逼人,只是抛出的一个又一个问题,让姜乃平不得不冷静下来,沉默下来。
澹台俞饮了一口茶,“我不过是搭上了这场战争的顺风车,护住一些不想受战争所扰的生灵罢了。”
他说生灵,不止人,妖也被他囊括在内,在姜乃平眼里,他大义凛然得面目可憎。
姜乃平膝上的拳头不由自主握紧。
杂碎就是杂碎,身为人类,自幼便与妖族为伍,如今更是堂而皇之地百般维护。
澹台俞倾身将姜乃平身前的茶泼了,又重斟了一杯,轻轻搁在姜乃平面前,“有需求才有市场,我在联盟的身份只是一个商人,在这场战争中,也只是一个过客。”
他见姜乃平逐渐冷静下来,继续道:“至于你的忧虑……”澹台俞轻笑一声,“联盟那些成员,都是些爱好和平的老弱妇孺,你大可以不必如此如临大敌……”
“盟主,小笨熊同剑宗的两个毛头小子打起来了,我们要不要去管管?”帐外上空传来鸟族声音空灵的问询。
“……”澹台俞完美的微笑面具纹丝不动,“不必,只是小孩子间的摩擦罢了,让他们自己解决。”
“呵,老弱妇孺?”姜乃平终于逮住了痛处,忍不住嗤笑,“瞧,跟着你的那些狗,个个都会咬人。”
“但他们崇尚和平,晚辈们年轻气盛,产生些小摩擦很正常,就像我们从前那样,”澹台俞表示无奈,“为何你们从不相信我们联盟的宗旨,我与他们之间只是平等的援助与被援助的关系,我可能会在自己能力范围内约束他们不做出格的事,但我并没有管理他们的权利和义务。”
“你以为我会信这些鬼话?”姜乃平眉头都要拧成死疙瘩,澹台俞的思想和语言都让他感到说不出的别扭,他不是第一天认识澹台俞,此刻却感觉这人内里已经面目全非,陌生地好像换人了,哪怕跟他拳头到肉地对打一场呢,都不至于如此无所适从。
“你不相信?”这样说着,澹台俞却是微微放松了身体,眼含笑意,“没关系,这世上我只需要一人理解我,而幸运的是,他对这样的做法再熟悉不过了。”
言下之意,只有那个人和他才是知己。
他一定很想让我问那个人是谁,一想起这两人让他心情糟糕的来往,姜乃平本就混乱的心情顿时暴躁无比,直接泼了他一盆冷水,“他或许会理解你,但他绝不会站在你的身边。”
澹台俞的笑容一下子就收回去了。
“说远了,”他坐正身体,自顾自圆了回来:“我原本只是想给你提个醒,除了联盟,有一股势力亦借着战争慢慢崛起,而他们的意图,已经很早就放在了你我的案面上。”
姜乃平脑子一转便知他在说什么,并对此不屑一顾,“中界的那些人想要追上来,再给他们百年,千年?”
澹台俞道:“他们其中的佼佼者,已经超越大多数上界中人,更有甚者……”他直视姜乃平的眼睛,意有所指,“实力可比肩剑阁长老,况且他与澹台、皇甫二家相交不浅,未必不曾倾囊相授。”
姜乃平差点炸了,“剑神是我的客卿长老,轮不到你在来置喙他的事!”
“冷静,”澹台俞对他目前的精神状态感到头疼,虽然大部分时间这人脑子都有病,此时的病情却是出乎意料的严重,“剑神一心追求剑道,不问世事,并无野心,可那些剩下的……他们一无所有地来到这广袤上界,想要快速积累起来,掠夺是最快的途径,别怪我没提醒过你。”
澹台俞举起茶杯,“至少目前我可以保证……联盟不会站在任何一方,亦不会插手任何事情。”
“向我保证有什么用?”姜乃平深深地看着他,缓声一字一句道:“你得向大师兄保证,”他见澹台俞正襟危坐起来,轻声道:“你要向他保证,不动剑阁分毫,否则你会神魂俱灭,尸首全无。”
他的底气不足来源于以私事要求公事,要不是他与长老们身负重伤,他绝不会以此逼誓。
提起叶争,澹台俞神情都温柔了起来,他轻松道:“我保证,不动剑阁分毫。”
“管好你的狗!”姜乃平将杯中物一饮而尽,他捏着茶杯,不愿再与澹台俞多待一分一秒,本想直接离去,敞篷门口前终究还是没忍住问道:“终日与野兽为伍,你可还记得自己人族的身份?”
澹台俞敛目一笑,“我自幼便知,同族亦会相残,异族仍存善念,身体中流淌的血液不是区分你我的标准,心才是。”
姜乃平浑身一震,手指微微抽·动起来,他想起与众师兄弟年少时的荒唐行径,终是再也说不出一句话来。
人已离去很久,澹台俞依旧维持着举杯的动作,自始至终,他都没打算喝下这后倒的茶,茶杯轻轻磕在茶几上,里面的液体因为震动轻轻摇晃,眨眼间,清澈变成了黏稠的红。
他怎么会喝自己身体里流出去的血呢?
迷魂阵不动声色地运转了半天,总算是趁姜乃平心神失守的片刻起了作用。
事情了却,澹台俞并没有什么多余的情绪。
姜乃平是叶争看重的师弟,他不能有事。
只是……
他喃喃道:“姜乃平,你当真看不透?”
那个姜乃平拒绝深究,潜意识里逃避的问题,这场战争的导火索,以及他同这背后最大推手千丝万缕的联系,都将矛头对准了一个人,那个坐镇最后,真正的渔翁。
或许姜乃平知道,一旦开始怀疑,信任便会如同雪崩一样倾覆,不巧,那个人此时正是他最后的精神领袖。
师兄,如果这些都是你想要的结果……
澹台俞垂下深邃的眼眸。
他越来越意识到,这盘棋局从入妖宗进试炼塔那一刻就已被摆好,他做的一切,不过是将棋搅得更乱,看起来……更有利可图罢了。
现在棋已下完,执子的人,怎么还不回来伸手讨要这场博弈的战利品呢?
澹台俞垂下深邃的眼眸,在察觉到周围十里不会有人出现后,原本健康的肤色逐渐苍白透明起来,他掩唇轻咳一声,将火凤从灵魂空间中放了出来。
幼年状态的火凤满脸桀骜不驯,在他心中唯一值得奉为尊长的人面前,也只是微微站直,他的目光落在澹台俞因为阻止他火烧封脉府而受伤的前臂,满是疑惑,为何好好的命令突然变卦,冲出来阻止他呢?
澹台俞心中疑惑与他不相上下,“前辈为何要对剑阁出手?”
火凤疑惑更甚,“爹爹,这是您下的命令。”
澹台俞愣住,火凤的灵魂与身体契合度绝对完美,精神也并无损伤的情况,可这个外表熟悉的神兽,内里似乎模糊起来了。
“你为什么叫我爹爹?”他决定从最反常的问题入手。
“这还不简单,”火凤一脸骄傲,“是您把我孵出来的啊。”
澹台俞霎时不知该作何表情,“在你眼里,我竟如此神通广大……”
……
下界,魔殿。
自黑炎君对外称闭关之后,魔君奢华的宝座便彻底易主。
黑炎君的旧部与深渊恶魔站得泾渭分明,一方满是忌惮,一方虎视眈眈。
大刀阔斧端坐上面的男人,身形笼罩在黑袍的阴影里,但没有魔头会因为这种藏头露尾的行径而心生不敬,每个人都祈祷他此刻心情不错,可久久萦绕在大殿内的血腥气,给此刻看似平和的议事会议染上阴霾。
不精明的魔族早已在上次的大清洗中死无全尸,可这魔头阴晴不定又藏得深,让他们很难从厚重的兜帽中窥探到其内心一二。
座下汇报的魔族嘴动得飞快,试图蒙混过关。
“战资拨款二十三万六,战损三十万八?”
头顶传来的压迫感让口若悬河的魔主紧张起来。
叶争没有看他,说出的话却让他冷汗津津——
“是……是!我对魔尊的忠心天地可鉴!别说自讨腰包,就是让我倾家荡产,我也心甘情愿。”对面的深渊恶魔向他露出獠牙,魔主恨不得以头抢地。
这些深渊恶魔不分敌我,尤其喜欢吸食与他们力量同源的魔族们,被那血盆大口撕碎的魔族数不胜数,牙缝里还残存着肉丝。
“有此忠心,却败得如此彻底,”叶争缓缓站起身来,“莫不是以资款为证,充糊弄之实?”
魔主浑身一抖,深渊恶魔们躁动磨牙的声音宛如催命符,他彻底明白此时大祸临头,不拼是死,拼了还有希望,此时不反抗,更待何时!
魔主猛然暴起,化为一道恶咒射向叶争,这是他蓄谋已久的杀招,终于还是派上了用场。
其他魔主只露出惊讶的表情,却因内心的深深忌惮,皆是按兵不动。
第二百四十五章
“叶修言,我要与你同归于尽!”
“砰——”
破釜沉舟的攻击在叶争身前一米处停滞下来,难进分毫。
无形的屏障将所有攻击都拦到外面,叶争连姿势都没变过,他带着黑甲手套的五指虚空一捞,便握住跳动着的鲜血淋漓的心脏。
“你的忠心,真丑。”叶争轻笑一声,随手将他的心脏丢进深渊恶魔口中。
反叛者带着骇然仇恨与不甘的眼神暗淡了,屏障向前一推,便轻烟似的散了。
大殿之上悄无声息,只有令人毛骨悚然的、咯吱咯吱的撕咬和吞咽。
起初,他们对这位黑炎君钦点的副君并不服气。
他心狠手辣、戕害魔族、只手遮天。
现在,他们依旧不服气,但他们学会了乖觉与隐藏。
赤瞳左右看了看,略上前一步,“修言君,近日鬼族实力突飞猛进,以往的打压作战方式均已过时,上次我军与鬼族大战,鬼族虽损伤大半,我们竟也丢了近四成的主力,再次出手,我们需要时间调整,重商策略。”
“还是不够啊,”叶争缓步而下,负手道:“鲲宁呢?”
“鲲宁将军一直闭门谢客。”
自副君继任以来,鲲宁就一直跟他家那个媚魔寻欢作乐躲清闲,再不问军事。
赤瞳对此恨铁不成钢,若是鲲宁起事,他们定然跟随!
叶争对他们的小心思一清二楚。
要不是黑炎君突然闭关,指定他来接手魔族,他也懒得和这帮魔族周旋。
好在能靠杀戮震慑住的手下,不需要多费别的心思。
他原有更重要的事情去做。
大结局前夕,黑炎君的灵魂心法也修炼到了最紧要的关头,却不得不在此时与澹台俞对上,成为主角成神之路上除掉的最后一个障碍。
鬼知道是不是天道想要强行大结局,拥澹台俞上神位,才让黑炎君现在闭关,等着主角来推boss的。
不管怎么说,现在是一个很好的机会。
他感到,现如今的走向与原本世界线的锚定点即将发生新一轮的碰撞,这一次,他要在世界于天道手中脱轨的那一刻,给予它致命一击。
叶争缓缓坐回首位,露出一抹深不可测的微笑:“那就让幻狐去吧。”
他话音落下的时候,远远躲开魔族政治中心,居住在魔都偏僻之处的神兽猛然抬起头,遥望着魔都最中心的方向,眼中划过嗜血的光芒。
“南方的鬼蜮防守日渐松散,你们集结部队去那边,赶在鬼姬到达之前,希望你们能给本君一个满意的结果。”
让狐族的老祖去对付那狐妖,他们去南方捡漏,这种好差,魔主们都乐见其成地领命而去。
偌大的宫殿眨眼间变得空荡荡,叶争伸了个懒腰站起身来,“小师弟,一起去看戏?”
影尘已在殿上良久,涉及到魔族政务时,他向来喜欢当一块儿合格的背景板。
只有在一切结束后,叶争才会叫上他,看各种戏。
在叶争掌权之后,魔主之间的互相吞并愈演愈烈,魔族的死亡数目更是到了空前的高度,其中一半死于内斗,一半死于与鬼族交手。
魔族当他是暴君,也说他是灾星,他的到来壮大了鬼族,挑起了战争,下界如今这惨烈如炼狱般的模样,全因他只手遮天,而他尽得黑炎君真传,又有深渊中的魔鬼护法,他们无法抗衡,只得听命。
烟尘漫天的紫土平原上,伫立着一座铁桶般密不透风的鬼城。
鬼城昔日隶属罗渊魔主,现如今被鬼姬占领,而它曾经的魔主罗渊,就在不久前死在了魔都大殿之中。
自中界来的鬼魂们,不曾上过战场,鬼姬大人心怀善念,让他们在此安居。
鬼姬大人则负责每日调兵遣将抵御魔族的攻击。
听说近日魔族大军突然侵犯南城,边境告急,鬼姬大人率众出城,狐大人成了他们新的守护者。
今日的鬼城依旧安定,往常的魔族进攻不能减损这里分毫的繁荣。
“王家嫂子,今日当家的又猎到了些什么好东西呀?”贸易大街上采买的闲客打量着肉铺子前泛着油光的红肉。
“剑齿虎,客官看的这块儿腱子肉,劲道十足。”
“劲道就行,咱尝不出肉味儿,却也要这血肉精华养魂固魂,如今我等不入轮回,也算是长寿长生,得想着法把这日子接着过起来。”
“您家的重孙可下来了?”
“下来了下来了,我唐家的最后一辈儿终得团聚,正在家里歇着呢!”
“怕是又要多跟他说道说道了,他心中可受得住我们这边的日子?”
“有什么受不住的,这世道天灾人祸,都是要绝子绝孙的!过去哪曾想分什么上界下界,神魔妖鬼的!现如今,什么事情接受不了?”那食客长叹一声。
王家嫂子心有戚戚,“日子在哪不能过,人还在就行,我们的家那边……唉,算了,不提那些难过的事了。”
食客拎着肉,犹自摇头叹气地离开,“我们中界完了!早完了!”
巨大的狐身如同乌云一般飞速而过,王家嫂子忧虑地抬头。
不知又是哪来的大人物,他们腾云驾雾,高高在上的,总归是看不到他们这些蝼蚁,只求他们将战场远离此城,别来打扰这里的安生日子!
只是他们不知,那巨影垂直向下,眨眼间便没入了城池,把苦哈哈趴在矮桌上撒娇的小狐狸吓了一跳。
狐三姑娘“噌”地一下站起身来,兴高采烈道:“老祖,您怎么来啦!”
柔柔已经走了三天啦,她正无聊呢!
幻狐负手站在堂前,周身仿佛笼罩着一层阴影,低垂的头藏在阴影里,跟以往见到小狐狸温和宠爱的模样大相径庭。
警觉的本能使小狐狸奔过去的脚步生生停顿下来,她向前探头,试探道:“老祖,您怎么不说话呀?”
幻狐的嘴唇似是动了动,狐三显露出狐狸耳朵,绒毛一抖,终于将那细如蚊鸣的声音收入耳底。
“跑!”
此字一出,一股凉意瞬间从后脊爬上来,小狐狸倒吸一口气。
幻狐猛然抬头,露出一双通红的眼睛,滔天魔气霎时咆哮翻滚起来。
曾经这环绕在他周身的魔气是用来保护自己和后代的,现在却——
狐三姑娘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睛,那魔气竟然向她攻来!
硕大的毛绒尾巴拦在面前,狐三姑娘匆忙之下只能坚持住两息,随后就抵抗不住摔了出去。
小狐狸当时就被打怒了,龇牙就要变身,一眨眼,自家老祖已经到达身侧,轻轻一挥手,就让她再也控制不住身体,轻而易举地被制服。
叶争带着影尘将城下情况看了个大概,“此城已经失去庇护,魔军不久便能攻下,你想救下面的鬼族,可以留在这儿。”
下面的都曾是中界的人族,影尘自然不会坐视不理,只是他一时踟蹰,“你想此时用狐三姑娘开启通往上界的轮回盘,可现在下界未定,贸然上去,胜负难料,何不再等等?”
“现在正是好时机,”叶争对此势在必得,“上界因战争元气大损,正好黑炎君闭关,百废俱兴之际,也是重新洗牌的时候。”
“师兄,你做好心理准备了吗?”影尘对此有些忧虑,“此去上界,昔日亲友势必反目为仇,死伤不论,我相信你的正确,但没有别的办法了吗,我们的理想,一定要用这样血腥的方式达到吗?”
他过去是人,现在是魔,哪边都帮,哪边都伤,倾轧着各方势力,将一切维持在看似水平相当的立场上,其实才是对各方最大的消耗。
“只是看起来血腥,”叶争拍了拍影尘的肩膀,见他有些放松,又话锋一转,“人死为鬼,人堕为魔,人修为神,神魔身陨,化作草木精华,天地灵气,周而复始,生生不息,此谓天道。”
“若是倒行逆施,尊神魔为根本,视平民如草芥,妖邪横行,更甚者,天地气运集大成于一人,”他的眼中浮现出某个眼眸似水波的身影,“损有余而补不足,那是人道。”
“人道有好恶,便有不公,我等若处于恶端,便要任其摆布。”
不远处魔族大军压境的尘烟滚滚而来,城中的鬼族惶惶不可终日,到处都是金戈铁马的肃杀之气。
影尘眨了眨眼,又听叶争哼笑:“无知者将劣势归咎于天命,若他知天命不公,是选择任其摆布,还是选择放手一搏?”
影尘久久无语,缓缓道:“他们最好不知道。”
活在笼子里的人,若是没有捅破天的能力,最好不要信仰崩塌。
叶争带幻狐离开后,影尘独立墙头,远方山头大军压境,他的目光落在闹市一家卖肉铺子上,那掌柜是个微胖的妇人,她虽是死了,但仍然生活得热火朝天。
曾经他们谈鬼色变,殊不知鬼乃过去之人。
中界虽然凋零了,但中界的魂犹在。
影尘举起剑身,弑天在手中兴奋地颤抖,他微微一笑,“你也很认同我们的方式吗?”
弑天嗡鸣更甚,剑身的光芒熠熠生辉,愈发夺目。
他不禁好奇,什么样的人才铸就出这样有灵性的神剑呢?
他周身一旋,变出一身铠甲来,头盔将他遮掩得严严实实,浑身魔气转化为鬼气。
眨眼间就从魔将变成了鬼军。
第二百四十六章
“前辈,你要理解我,我没苦衷,只是单纯地想当一个逆天的反派。”叶争坦荡地站在高处,仰视苍穹。
幻狐立于他身旁,瞪着一双赤红的眼珠子,神色隐忍挣扎,可身体听随叶争的命令,纹丝不动地挟持着小狐狸。
“当初签订灵魂契约,我放过你自由,你该带着狐族从此 隐居起来的,但你们还是趟进了浑水里,可见事情并不能以我们的意愿转移,反正最后也是任人摆布,不如从了我,好过以后站在对立面,给彼此凭添烦恼,你说对吗?”
他摘下手套,漆黑的骨节锐利坚硬,泛着金属的光泽,一个呼吸间就直奔小狐狸的命门而去。
狐三姑娘说不了话也动不了,瞪大眼睛,都吓哭了。
指尖触及小狐狸胸前的衣襟,叶争的手稳如泰山,不撤分毫,接着,竟再难进一寸。
叶争侧首,巨大的帽兜里闪烁着两团危险的幽光,“前辈,强行违抗命令,可是会遭到反噬的。”
幻狐大部分力量都在跟契约做斗争,溢出的一丝丝力量来勉强在身前竖立屏障,此刻确实血气上涌,很明显,这维持不了多久,因为对抗太多,他的神色脸谱一样几经变化,终化作无奈,“你魔气入脑,别做绝,否则……众叛亲离……”
那声音虚无缥缈,是很努力才发出来的。
身为长辈,他有过懊悔,不该答应随叶争闯入魔界,当叶争决定来此探查华阳君飞升一事的消息那一刻,黑炎君就做好了让他们无法回头的准备。
叶争不以为意地笑笑,幻狐的力量终于耗尽,在无可奈何的叹息声变回面无表情的傀儡。
于是叶争的手得以畅通无阻,霎时间,一道刺眼的白光从小狐狸身上绽放,伸了个懒腰似的将狐三护在了体内。
守护灵!
幻狐心里松了一口气,还好有澹台柔给狐三的守护灵能抵挡住叶争的攻击,可忽的,他又听得一声嘲讽似的轻笑。
漆黑骨尖在柔软舒展的白光上轻轻一弹。
“上当了哦。”
叶争转过身对刚刚赶过来的影尘说:“把她的妖族之眼吸引出来。”
影尘运转起混沌之力,连接到小狐狸身上。
同源的力量很快引起了妖族之眼的共鸣,剧烈抖动起来。
叶争愉快地笑笑,他就知道,澹台柔在被困时强行凝结的守护灵有缺陷,顾头不顾腚,防得了里面,就防不了外面,同样,防得了外面,就防不了里面。
可谁又能想到呢,在守护灵稳稳守护外面的时候,竟有人能强行控制狐三体内的灵力。
狐三一直处在不明情况的惊慌失措中,此时感受到了体内的波动,好像有什么扎根在身体里的东西,突然松动了。
她当即剧烈挣扎了起来,呲起獠牙,“柔柔说过,妖族之眼绝对不能落在你手里,你一定会拿它做坏事的!”
而且那与她灵魂紧密相连的东西,强行剥夺,轻则伤魂,重则舍命!
“她是这么说的么,”叶争无奈地摇摇头,“那没办法了。”
小狐狸瞪圆了眼睛,挣扎着要赶紧跑。
“别费力了,”他冷漠地安抚着,轻轻道:“我会尽量保住你的小命。”
“只是尽量。”
他补充道。
说着,他行到空旷的地方,混乱的能量从他的身体中溢出来,鬼气、魔气、甚至还有丝丝灵力。
风灌进他的斗篷,吹得猎猎作响,泛着灵光的符文活了似的在他周身游走,在场的人认不出那样复杂的符文,但他们能感觉到,设下它,甚至催动它,一定需要很多能量,要付出很大代价。
影尘忽然想起,他随叶争初至下界,途径鬼族,他曾独自消失过一整个晚上,回来后气息奄奄,还是附身的澹台俞为他疗的伤。
叶争说,他只是设了个阻隔轮回盘运转的小阵。
如今他咒诀环身,双指凝气,远方旧鬼城的大阵与其遥相呼应,沙无风而起,碎石乱舞,天地失色。
影尘想,那一定不止一个“小阵”。
叶争屏气静心,嘴中轻吐出两个字——
“阵、来!”
此时的旧鬼城,地动山摇,自轮回盘不能使用后,这里的鬼族凋零,只有几个太执念深重的鬼族徘徊着不愿离去,如今他们亲眼看见轮回盘被一直守护着它的乾坤阵裹挟着拔地而起,快速向城外飞去。
曾经让叶争丢了半条命才控制住的阵法,怎么可能只是阻挡住鬼魂这么简单。
他要一点点地,不动声色地将乾坤阵同化,化为己有。
多年蚕食,一朝、翻云覆雨!
外围阵法已破,轮回盘终于重见天日。
鬼族们受到感召,不约而同停下手中动作,向轮回盘所在方向行注目礼,随即不受控制地往那边聚拢,兴奋到魂体扭曲颤抖。
他们终于可以转世了?!
即使远在南方战场的鬼军也大受影响,澹台柔不得已举兵后撤,此时军心溃散,她一边警惕着对面各大魔主的偷袭,一边是止不住的焦虑。
那轮回盘定是叶争的手笔!
当初他以相助鬼族为由控制了轮回盘,她孤立无援只能答应交易,可是现在,鬼魔两族战争胶着,他怎可在此时釜底抽薪,断她后路!
心中的不安越来越大,澹台柔仰天哀鸣。
鬼嚎阵阵,刺痛了魔族的耳膜,他们双手捂耳之际,只见鬼姬长发卷过鬼族大军,竟逃也似的不见了踪迹。
澹台柔飞速往旧鬼城赶去,空气中残留下暴怒的气息。
叶争,你到底想要干什么!
天空突然破了一个巨大的口子,仿佛要把周遭一切撕碎。
叶争、影尘就站在风口处,乱砂走石漫天飞舞,劈头盖脸地打在身上,影尘看了任石子袭身的叶争一眼。默默在二人周围布下一层屏障。
霞光袭来,铺满紫床,遥远之地的鬼族们好似看到了天神降临。
在叶争耳边,只听到了顶天柱的声音:
“叶争,你可想好了?这一程,便是生灵涂炭,再无退路。”
叶争平静地抬头,漆黑的面具中是映出两个幽深的空洞。
没人再能读懂他的情绪,他早已疯魔。
小狐狸竖起飞机耳,惶恐不安地抖动,“柔柔、柔柔救我……”
“澹台柔说得对,我一直都是个坏人。”叶争的声音低柔,“从来都是。”
狐三只听到这样一句话,便感到自己身轻如燕,慢慢地向上飞,不受控制的越来越高。
她不知道自己在轮回盘和顶天柱灵的双重夹击之中,体内的妖族之眼要被强行融合进去。
她只觉得难受,在半空中挣扎,周围有一股强大的力气,想要将妖族之眼连带她的灵魂一起吸走。
要死了。
漂亮的狐狸眼虚弱地掀开一条缝隙,白茫茫的世界中,她什么也看不到。
“柔柔……”
妖族之眼的能量徐徐上升,小狐狸透明洁白的魂魄被守护灵紧紧缠绕,两股拉扯的力量使其重影一般虚浮在小小的身体上。
她快要被撕碎了。
叶争将灵魂之力渡向小狐狸,暂时稳固住了她缥缈的灵魂。
莲花印记在影尘脸上浮现,他对灵魂的变化十分敏感,知道这种维护并不能持续多久,他顺着叶争的传送方向,一边用混沌之力减缓顶天柱对妖族之眼的吸引,一边用它修补小狐狸因失去妖族之眼而逐渐残缺的灵魂。
随着不断地能量输送,小狐狸的上方逐渐凝集成了一只巨大的眼睛,那眼睛媚态横生,像极了小狐狸的模样,它轻眨睫毛,宛若活物,深邃的瞳孔处是狂暴的飓风,叫嚣着要撕扯周边所有。
危机将起,顶天柱一道金光下来,骤然射入那瞳孔深处。
逐渐的,那瞳孔溃散,被安抚,归于平静,安歇一般睡过去,化为一方平台。
上下两道刺目的光柱凭空出现,在平台处接壤,这就是过去伫立在上界的顶天柱的三分之一。
另外两部分,一个是轮回盘,一个是影尘的并蒂莲。
暴虐的杀意奔腾而来,影尘侧首,澹台柔已杀到眼前。
她扫过眼前局面,向他们投来愤怒一瞥,转身没入顶天柱的光芒,手指将要触到小狐狸柔软的身躯,就被一股强大的力量弹开。
影尘继续输送着混沌之力,见她犹如飞蛾扑火般再次上前,立刻阻止:“她灵魂还没有完全和妖族之眼分离,你不能强行带走她。”
澹台柔怔住,厉声道:“那就收手!”
她目光一转,瞪向叶争:“停下来!”
“恕难从命。”
澹台柔咬紧牙关,墨发如刀刃,带着决绝的气势杀向叶争,叶争空出一只手截住那强韧的发丝,黑袍袖子滑落手臂,现出一节墨染似的骨。
那细长到可作锋利武器的尖端指骨稳当当夹住稠密的发。
澹台柔没想到,曾经她手无寸铁奈何不得叶争,如今她实力暴涨,引得妖魔战栗,竟依旧不能伤他分毫。
她心中陷入震惊,震惊之后便是绝望。
“你这个怪物!”
她扬脖哀嚎,声震千里,余波颤颤,苍白到像面粉似的腮流下血泪。
叶争稍一用力,手下发丝齐刷刷断裂,“你应该庆幸,复姓澹台。”
第二百四十七章
澹台柔惯性地向后倒去,眼角不知何时流下触目惊心的血泪,她喃喃道:“你不配提这个。”
纤细的鬼王在半空滑落,如一只折翼的枯叶蝶,突然,她似是疯了一般回过神来大声嘶吼:“你不配!”
随后便飞蛾扑火一般冲向小狐狸。
叶争看着那道决绝赴死的身影,停顿了一下,对影尘交代一句,“尽量拖住。”
他快速追了上去。
妖族之眼与轮回盘此刻已经完全淡化了自身的形状,逐渐显现出本体的模样,两座若隐若现的柱体首尾相接,此时的小狐狸已经是面色苍白,魂体淡漠,俨然一副元气散尽之状。
在上下两根柱体彻底相接的一刻,巨大的冲击波携着能掀翻此间生物的巨浪席卷而来,澹台柔前进的路线一阵恍惚,接着就被在空中打落,她双手挡在面前承受这突如其来的变故,骤然感到衣领一紧,随后便被压在什么坚硬的东西后面,风声与爆破声在耳边嘶吼。
澹台柔努力睁开眼睛,但见叶争将她护在胸前,面色……没有面色,他没有脸,宽大的斗篷帽子下,是枯骨,眼眶里空荡荡的,燃烧着幽蓝的鬼火,只看一眼,就让她灵魂都泛起了厌恶,那一定是世间最邪恶,最恶毒的火。
饶是她多恨,心中也划过短暂震惊,但她已经没空关心叶争的死活,风声停歇,天地风云巨变,雷声阵阵,这般逆天之行俨然已经遭了天谴!
若不停下,狐妹必将在雷霆之中灰飞烟灭!
她立刻挣脱叶争,不要命地冲上光柱衔接处!
连澹台柔这等资历尚浅的鬼王都感受到了天地震怒,叶争又岂会不知,劫雷迫不及待地劈落下来,竟直接便是最高级的紫极神光。
叶争手臂高高举过头顶,下界的魔气一瞬间凝滞,眨眼便被一抽而空。
所有妖魔都感受到了可怖的威压,那轻而易举就能抽干他们的力量,让他们匍匐在地,瑟瑟发抖。
紫极神光就在眼前,澹台柔只来得及将小狐狸护在怀中,欲用后背抵挡劫雷。
她侧过头去,余光中,叶争的身影瞬移至紫极神光落脚之前,狠狠一劈,磅礴的魔气凝成巨大的月形弧度。
砰!!!!
一阵地动山摇的震颤后,天地沦为了黑紫两道阴影,轰鸣声让人有短暂的失聪。
冲击的巨波将地皮连根拔起,澹台柔紧紧抱着狐三,迷蒙中只看到漆黑的身影,地下的影尘持续为狐妹传输能量的,微弱的光。
这劫雷不知道持续了多久。
烟尘过后,叶争收手,鼓起的衣袖顺从地包裹在身上,身单力薄得可怕,也嚣张得可怕。
他冷笑道:“除了这些,你还能怎么阻止我,你最好杀死我,否则……”
“你的机会不多了!”
两束紫极神光恼怒地劈下来,一道快如闪电,直冲他面门而来。
而另一道的目标——
是小狐狸!
第二道快得肉眼不可见,比第一道雷霆更加剧烈!
叶争掌在胸前一推,那周身枯骨竟凭空化作一柄漆黑剑骨,剑身快速旋转,如电钻一般对上去,空气中传来短兵相接的爆裂声,他很快发现,这一道紫极神光竟不如第一次剧烈。
身下紫光剧烈闪耀。
另一道紫极神光落在澹台柔眼前,竟是难再进入一寸!
这才是它的目的!
阻止叶争,决不能让他靠顶天柱合并两界的计划得逞!
可它虚晃一枪的算盘还是落空了。
千米之下,影尘脸上并蒂莲开得妖异,他双手能量分离,一手输送,一手吸收,以缓慢却不由分说的混沌能量,将紫极神光缓缓纳入怀中。
澹台柔头皮发麻,她深深地看了一眼这两个敢跟天道作对的怪物,低头安抚体温几乎冰冷的小狐狸,心中极度后悔起来,当初在幻狐的空间之中,不该上了叶争的贼船,现在这个强大的恶魔来跟她索要报酬,她竟毫无还手之力。
叶争对影尘的实力十分放心,他回过头,对着乌云翻滚的天空大笑,“狗急跳墙了吧?”
他意气风发地继续大喊,“前辈,可准备好了?”
顶天柱灵几乎立刻给了回应,它的回答响彻云霄——
“吾去也!”
刺目的白光从天边的口子倾泻而下,似有岁月几经变迁,尽数纳入柱身之内。
接着,一个上可达天,下可达地的巨大金色柱身占据了一整片旷野。
时间在这之后的很久都变得很安静,下界的生灵几乎都感受到了感召,从灵魂深处,发自内心地感受到了一股平和,包容、沉稳,强大的力量,这力量仿佛自天地诞生初期便安静伫立在天地之间,今日终于久违地显现在他们眼前了。
“这、这是柱神啊!我跟你们说过的,它是真的!是真的!”某一鬼族的居民城中,曾经居住于中界清水镇的农夫兴奋大叫,兴致勃勃地开始跟周围鬼族讲述曾经在山间迷路了几个春秋,遇到神灵的故事。
可很快,他就笑不出来了。
安静的天边传来轰隆声,而且越来越近,越来越近,越来越……
“有东西掉下来了!!”
大的堪比山川,小的松散如泥土,流星般从天边滑落,狠狠砸在这片因战火而满目疮痍的土地上。
顶天柱已重建,停留半空已无意义。
叶争闪现在地面,与影尘并排而立,看这天生异象。
澹台柔抱着小狐狸随后落在他们身边,狐妹在她怀中翻了个身,迷茫地睁开眼睛,清脆地唤了一声“柔柔”。
“狐妹!”澹台柔顿时欣喜,她的笑容不自觉放大,随即又立刻僵住。
狐三姑娘的身体在她怀中逐渐变轻、变得透明,不知被哪来的一阵妖风一吹,忽得散了。
澹台柔轻轻眨了一下眼睛。
手心里空荡荡的。
好像刚才的一切都是一场错觉,小狐狸从未在她怀中出现过。
有什么东西砸在她眼前,溅出飞速而来的砂砾,划过眼睛,淌下血泪。
她跪坐在地,呆呆地环顾四周,又看着暗红的天光。
突然想不起来自己为什么出现在这儿了。
是天塌了吧。
她绝望地闭上眼睛,轻声道:“一起毁灭吧。”
叶争循声回头看了一眼,身旁影尘抬手接住一块儿袭来的碎片,捏在指尖探查,随后他眉心一沉,似有怀念之色:“这是中界的土壤。”
“中界本就孱弱,撑到现在才溃散已属不易。”叶争面色沉静地回答。
“好在中界生灵已尽数转移至上下两界。”影尘叹道,微微用力,土块儿碾成末,顺着指尖落在脚底。
坐地等死的澹台柔听完这信息量巨大的对话,难以置信地看着他们,喉咙干涩卡顿,好久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你、你们利用……”
利用谁?利用她澹台柔?利用狐妹?利用鬼族?利用魔族?还是利用她哥……
从打开中界与下界的通道,转化魔气助中界之人飞升,到停运轮回盘,抑制中界之人转世,他助鬼族壮大,与魔族抗衡,都是为了毁灭中界?
澹台柔为自己得出这个结论感到荒谬,可事实如此,又让她如何解释?
“这算什么……”她为自己感到可悲,为狐妹感到不平,她直勾勾地瞪着叶争,大声质问道:“我们算什么?!”
叶争行来,有中界的山体残骸落下,被他随手挥散,澹台柔看见这个可怕的魔头在烟沙中对她轻飘飘道:“还能算什么?工具、垫脚石……莫非还是什么亲朋手足不成?”他嗤笑一声,空洞的眼神中冷光乍现,嘲讽之意正浓,挖苦她一直以来的天真。
尘烟之中,恶魔与他的拥趸渐行渐远,回过神来的鬼姬陷入声嘶力竭:“叶争,你这个恶魔!我会杀了你!我会让我哥杀了你!!!!”
叶争与影尘很快便回了魔都,恶魔们还没有从天体倾塌的震撼中回过神来,突然收到了副君的新命令。
叶争居于首座,声音冰冷:“整军待发,目标——上界!”
他留影尘监军,一扫袖子离开大殿,如一阵狂风,卷到黑炎君闭关之处。
“黑……”里面空荡又安静,叶争一时有些不确定起来:“……师父,还在吗?”
回答他的是长久的沉寂,叶争慢慢地等,心情一点点沉到谷底,魔气因为主人的影响凌乱起来,吹得斗篷猎猎作响。
愤怒,想杀,想以剑刺天,刺个窟窿,刺个遍体鳞伤,区区一个不疼不痒的中界,怎么够呢?怎么够呢!
情感波动太大,叶争手扶在石壁的黑曜岩上,将混乱的魔气导出,梳理,回环……
空气中传来一声响动,很轻,叶争几乎立刻就察觉了,他回过头,黑蓝的火焰在空中跳跃,成百上千的黑线自四面八方汇集而来,逐渐在中央凝实,变成眼熟的强者。
黑炎君垂直落地,眉间的傲气依旧卓然,他冲叶争挑眉一笑,开口便是无情的嘲讽,“你那小情人白给你做了一身皮,都被恶咒反噬糟蹋没了。”
第二百四十八章
叶争心情由阴转阳,又由阳转阴,“也好过你差点被抹杀,化为脚下尘烟。”
他煞有其事地踩着脚下泥土。
黑炎君轻哼一声,“你以为本君会和华阳那个废物一样,任人宰割?”
黑炎君说的没错,叶争面对恶意抹杀,意识在天外游离了整整四年才悟道重返人界,华阳君至今生死不明,而自叶争重建顶天柱开始到现在,也不过是几个时辰,黑炎君就回来了。
或许是上次的闭关给予了他很大提升,他对这个世界的领悟已经远比叶争预想中还要深刻。
所以黑炎君的很多话,都自有道理,比如现在,他负手踱步到叶争身前:“天道已经彻底不惧反噬,你我处境危险,本君之前的提议,你考虑得怎么样了?”
世外之人杀天道之子,合情合理。
“不怎么样。”叶争的答案冷若冰霜,“你以为对付他像对天雷那么简单吗?他已经掌握了法则的力量,比你我都深,形同天道。”
黑炎君漆黑的眼睛看着他,忍了又忍,还是忍不住骂道:“没用的东西!”
黑炎君的弑天计划一胎死腹中,叶争的弑天计划二有条不紊的继续进行着。
魔兵已经整装待发之后,叶争一声令下,天空霎时间黑压压一片,魔军过境!
顶天柱外飓风飞舞,风卷残云地将曾经滞留此地不得投胎转世的鬼族吸引上去,叶争刚到的时候,正好看见澹台柔率众逃亡上界,她若有所感地回头,眼底猩红,满是滚烫的恨意。
她将带着一个巨大的难题,去投靠她的哥哥。
叶争冰冷的指骨覆上影尘的肩膀,影尘祭出弑天神剑,一声令下,魔族大举入侵……
此时的上界并不平静,人妖之争刚刚停歇,内战又起。
起初,回了剑阁的姜乃平立刻给澹台俞下了一封战书,满章谩骂不堪入目,说他阴险无耻卑鄙小人竟然趁他们在外命手下烧他大本营,还把他剑阁上下老小一并抓了。
他收拾剑宗残部气势汹汹要打过来,还是澹台俞隔天将一众剑阁老小全须全尾地送回去,又承诺剑阁一切损失全由联盟十倍赔偿才把人打发走。
接着,姜家一定要澹台俞就姜柯一事给个说法,到了剑拔弩张的时刻,姜柯却突然出现了。姜家领着失而复得的三子,别扭离去。
随后中界之人与剑阁又因地盘之事起了摩擦,光宗突然与澹台世家联姻,前任光宗宗主隐退,清英下嫁澹台玉,二者结成了深厚的联盟,剑阁本就元气大伤,在分配妖族原址一事上稍有避让,闷声吃了大亏。
皇族理所当然成了澹台俞的囊中之物,如今他坐山观虎斗,继续休养生息,一家独大。
三家明里暗里较劲,正待一番导火索引爆再一次大战之时——
地龙翻身了!
漆黑的夜晚被血红天光照亮,瘟疫横行,地表温度骤升骤降,死伤无数。
“青檀君!”白发苍苍的枯龙子拄着拐杖颤巍巍地奔进了澹台俞的卧房,“大事不妙,中界坍塌,魔星出世,天道震怒,人间危矣!”
“长老莫慌。”澹台俞迎起老人,他一副睡容,里衣丝滑,长发未束,肩膀上还站着一只困到磕头的红鸟,见了吵吵闹闹的植物系,凶神恶煞地吐了一口火,把老头儿的胡子都吓飞了。
枯龙子谨慎地站远了些,他这把老枯木头,一点火星子都碰不得。
自他带领族人从秘境出来后,正赶上人妖大战,他们这些手无缚鸡之力的花草树木简直是过街老鼠一般人人喊打,最后兜兜转准,还是投靠了联盟,在青檀君手下占星问卜,上达天听,将将保住这条小命,可不敢让只坏了脑子的火鸡给烧死了!
“火凤,你去一边。”家有恶宠,澹台俞也十分无奈,尽管他反复纠正,火凤就是魔怔了一样,铁了心叫他爹爹,天天嚷嚷着要一统三界,干掉剑阁,踢翻光宗,打杀叶争,灭了魔族。
哦,他还说,要给他搜罗三界美人,享成人之美。
好在一直将这傻鸟拘在身边,他嘴里的话要是流露出去半句,外面打得正欢的两家就要联起手来先灭了他了。
不过如今强敌在外,他们大概不会再与他计较,不过顶天柱与中界一事,自始至终都只有一个联系密切的人——
魔星,修言君。
澹台俞脑子里弯弯绕绕,面对着大晚上还来找他汇报工作的下属给予了十二分的和颜悦色:“依长老所言,可有应对之策?”
枯龙子老树皮一样粗糙的手掌坚定握住澹台俞,无知无畏道:“斩魔星,清浑浊,一统三界,把联盟不分种族的博爱之情洒满世间!”
他的想法某种程度上竟然与现在的火凤不谋而合。
外面都骂他们联盟是邪教,思想之风歪得离谱。
如今一看,分明是上下一心,有信仰,有态度,积极又努力。
“长老言之有理。”澹台俞首先肯定了枯龙子积极的态度,“但是这里面有一个问题。”
很少能有让青檀君觉得棘手的事情,联盟这么多年的日益强大已经足够让澹台俞成为整个联盟成员的信仰,植物系当即如临大敌,正色道:“青檀君请讲。”
那神色仿佛只要澹台俞开口,植物系赴汤蹈火也要把这个问题给解决了似的。
“我不能对魔星动手。”澹台俞便将话说得很清楚,“非要那样的话……我也活不成了。”
枯龙子脸色一僵,莫非那魔星给青檀君下过什么同生共死的魔咒?
“所以还请长老另想他法,在下等着你的好消息。”澹台俞客气地将有一肚子话憋着出不来的枯龙子请出了门。
火凤蹦跳着出来,化成少年模样,澹台俞对他的现状十分苦恼,“植物系是天道的传声筒,你变成这样又是怎么回事呢?”
火凤歪了歪头,明显不太理解他话中的意思,他问:“爹爹,我们什么时候攻打剑阁呀?”
他只惦记着这件事。
“暂时没有这个打算。”澹台俞再次重复这句话,大感头疼,他身边已经没什么能正常交流的物种,连反耳最近都受了彩雀的挑拨有了战意,每每谈话总是驴唇不对马嘴,真是让人困顿。
叶争总该还能保持理智吧?
“得跟他好好谈谈了……”澹台俞自言自语,火凤投来疑惑目光,他揉着眉心,“你去配合反耳他们吧,天灾后重建与赈灾,有空中支援会方便很多。”
火凤领命而去,澹台玉脚步虚晃地回到床上,沉沉睡去。
总是要动用灵魂之力控制那些人和妖跑偏的思想,小心维持着上界微妙的僵局,真的好累啊。
他沉沉睡去,意识在无数的喧嚣中沉浮,发现不对劲的,就抹去记忆。
到处都很不对劲……
因果线全乱了。
等等!出现了新的因果线。
澹台俞眼珠快速转动,“看”到了千里之外的景象。
某个鬼气冲天,一看就是妖孽的家伙,与澹台玉打得正欢。
他平静无波的内心终于泛起了波澜。
柔柔终于愿意回来了。
她一定是受了很大委屈,他看到她心中滔天的愤怒,这愤怒燃烧着她的灵魂。
冷静。
他这么想。
那里是妖宗的原地界,顶天柱的上升通道口,现属于中界,领主的名字叫做澹台玉。
澹台柔的运气实在说不上好,竟然降落到了别人的地盘上,本来被一群人不由分说围攻上来,喊打喊杀就不高兴,他们的领头竟然假扮成哥哥的模样在这里招摇撞骗,她出离愤怒了,一定要撕下这冒牌货的脸皮!
“连剑宗的剑法也练会了,你这小偷,拿命来!”
澹台玉早已习惯了被人认错,可没被认错却还要承担后果,这还是第一次。
“澹台姑娘,这是误会!”匆匆赶来的清英慌忙叫喊,澹台柔哪里会听她的话,只当她与这假货同流合污,清英只得召唤出一匹通体雪白的狼,强行加入战斗。
但她无意伤人,只打扰澹台柔的攻势,继续劝说:“他是中界来的,与你哥哥相貌相似只是巧合!”
岂止相似,简直一模一样!他是中界来的,是叶争牵扯的那个中界!
澹台柔不胜其扰,长啸一声,清英见状大喊:“夫君让开,她控制不住自己了!”
“骗子!都是骗子!”仇恨将她吞噬,血色染红了她的眼,“叶争,你竟敢找个冒牌货来取代我哥哥!”
澹台玉只觉得自己倒霉,硬抗了一波攻击后便要撤退。
澹台柔自然不会放过他,“你该死!”
澹台玉眼神一冷,“列降魔伏妖阵!”随着他一声令下,此处的地界霎时亮起一圈白光。
突然,天空传来一阵龙吟,一道金光闪过,澹台俞在此现身,神龙纹渐渐隐没于身后,他把澹台柔护在身后,“澹台家主,舍妹还轮不到你来教训。”
到底是谁在教训谁,澹台玉紧皱眉头,看着那明显异于常人的澹台柔。
“青檀君。”他彬彬有礼,以一人之力动摇中界,漫天飞血,助整个上界飞升的人,永远都会让他印象深刻,虽说他们已经用神龙换取,也算银货两讫再无瓜葛,但此时此刻,澹台俞依旧是他们可望而不可即的强者,即便他的妹妹气息不对,他也只会避其锋芒,“误会而已,还望姑娘好好分辨,在真的下只是与青檀君容貌相似。”
第二百四十九章
“误会?”澹台柔险些气笑,“你跟叶争有什么关系?”
“合作关系。”当着青檀君的面,澹台玉也不避讳这个。
清英赶紧悄悄拉了他一下,谨慎地看着他们,补充道:“那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他现在跟我们没有关系!”
“别再掩饰了!这张脸就是有阴谋的证据!”澹台柔便要继续动手,被澹台俞一把拉住,她诧异不解,还在挣扎,“哥!叶争绝无善意!你、你知道他都做了什么吗?”
“告辞。”澹台俞向对面之人点了点头,带着澹台柔消失在原地。
余下的地方一片狼藉,刚刚这里经过了一场大地陷,接着便是浓雾弥漫,鬼气森森,俨然已经成为不祥之地,此地的阵法亦是损毁了,刚才说是要开阵降服那鬼女,其实威力怕是发挥不到十之一二……
“夫人,此处已经不是我等插足之所,我们该撤离了。”
“难道千年前的那场大战,又要重新上演了?”清英凝重地环顾四周,喃喃道:“我们要早做打算。”
她打算向光宗撤退,察觉澹台玉慢了一拍,不由停住脚步,“夫君可是有话想说?”
澹台玉将她滑落的鬓角别在耳后,心中想的却是另一件事。
前日与联盟有所交易,碰巧遇上了火凤带队,那大妖看他不顺眼,怒斥他拆散良缘,横刀夺爱。
与清英联姻,本是为缔结两姓之好,巩固势力,他是这么告诉自己的。
但若他的妻子本有心仪之人……
澹台玉按捺下心中骤然升起的异样,“夫人入府多日,可有不习惯的地方?”
“夫君多虑了,府内上下待我极好,怎会有不习惯的地方。”清英梳着妇人的发髻,俏皮地眨了眨眼。
恍然间,他以为又回到了初次见面的战场,清英骑着雪狼从旁经过,忽而跃下拦住他的去路,少女清澈明媚的眼神充满好奇的探究:“我乃光宗少主清英,敢问阁下尊姓大名?”
他这张脸生得有趣,来到这里后总教人认错,一眼就能看出不同的,也就眼前之人了。
清英见他有些出神,便去拉他,“夫君不是说此地不宜久留,族人都已撤走,我们再待下去,怕是要彻底留下了。”
她已经感受到大地更加剧烈的震颤。
澹台玉感受着手上的温度,微微一笑:“好。”
年少欢喜如何,退而求其次又怎样,既然选择了他,便绝不会让她后悔。
全体鬼族的传送对顶天柱来说是个巨大的任务。
至少在澹台俞带着妹妹回到联盟,又听她倾诉完所有发生的事情,并在澹台柔祈求他去杀了叶争报仇时沉默很久之后,叶争才姗姗来迟。
奇异的是,他的骨上竟渐渐生出血肉,最后被紧致的皮肤包裹,恢复成本来的面貌。
叶争攥住眼前的手心,温热的触感下还有血管跳动的痕迹,他轻笑,幽蓝的火焰烧遍全身,那血肉便又消失得干干净净了。
“多此一举。”
影尘侧目,没明白发生了何事。
“现在整个上界都被笼罩在一个巨大的灵魂空间之内。”叶争为他解惑,“你还没有生成自己的领域,所以感受不到。”
领域?!
影尘懂了,在他们踏足上界的这一刻起,也同时进入了这个人的领域。
整个上界都被他拿捏在手中,他们也完全暴露在澹台俞的视野之下。
在领域里,拥有者就是里面的神,自然也能在里面活死人,肉白骨。
黑炎君斜睨了叶争一眼,“你心情似乎不错?”
澹台俞这是把上界的命运和自己紧绑在一起了,明晃晃地告诉着,想动上界,就要动他。
叶争轻笑,悠悠道:“很巧妙的宣战方法,让我们投鼠忌器。”
投鼠忌器的只有你吧?
黑炎君眉心一跳,露出了不耐烦的神色。
他们手握两个世界的资源,与上界硬碰硬,吃亏的是谁自不用说。
“你想让本座捅破它,还是想让影尘吸收它?”
影尘适时表现出跃跃欲试。
这里的灵魂之力纯粹而又强大,真的让他蠢蠢欲动了。
接收到对面亮晶晶的眼神,叶争很淡定。
灵魂空间扩展的范围越大,越容易找到其中的薄弱之处。
他不怀疑黑炎君和影尘的能力。
两个都是好办法。
只要忽略掉此界被破之后……
影尘骤然消失在原地。
“……”
叶争与黑炎君相对而视。
黑炎君活动了一下手掌,“看,他帮你做选择了。”
魔气酝酿在手中,黑炎君转过身,寻了个合适的地方,一掌打出。
“砰”的一声,魔气被拦截在半空,像是放了个巨大的烟花。
在顶天柱外围修整的魔族骇然抬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这两股魔气他们都分外熟悉。
天哪,是黑炎君要清理门户了吗,他们终于要熬出头了吗!
赤瞳一偏头,抽出鞭子将欲趁机逃跑的伽罗卷了回来,尖锐的指尖在绿色的皮肤上划过一道血痕,“宝贝儿,走到哪你都是我的战利品,他们打不起来,你也别想逃跑!”
伽罗颤抖着紧闭双眼,遮掩下其中狠毒的目光。
黑炎君的攻击再起,却是拐了个弯儿将叶争轰得很远。
乱石纷飞中,叶争不甚在意地站起身来,掸掉身上尘土:“师父,我想还是有第三个选择的。”
他在黑炎君低沉的目光中正色道:“让我去跟他谈谈。”
接连被忤逆,黑炎君很难不生气,他讥笑道:“你打算用现在这幅模样去色·诱他吗?”
叶争的脸顿时变得跟他一样臭。
在口头上获得胜利的黑炎君最终还是松口了。
尽管傲慢的性格让他嗤之以鼻,理智却告诉他,只有叶争才是最不受这个世界影响的人。
他们的每一个行为和决定都可能受天道的影响,只有叶争不会。
……
联盟的防御系统好像纸糊的一样,三班一倒,十步一换的巡逻队集体眼瞎,让某个不怀好意而来虎的敌人如入无人之境,直闯顶头上司老巢。
叶争推开门,里面的布置与他离开时别无二致,依旧是明亮的落地窗,现代风温暖简约的装潢。
澹台俞静静地躺在床上,肌肤贴着柔软的枕头,呼吸均匀,面色平稳。
他睡得很香。
叶争坐在澹台俞手边,粗硬的指骨恶劣地在人脸上捏了一把,映出个鲜红的印子,澹台俞也没醒。
他转身离去,行至花园,刚刚才见过的人伫立在石桌边,望着他的来路,神色竟然有些冷。
叶争尚且还算轻快的脚步一顿,嘴角往下压了压,随后很快面色如常起来。
“你家小公主呢?这么长时间也够她告状的了。”
他自顾坐在石桌前斟茶喝着。
气味醇香,温度刚刚好。
那点被冷待的不满便有些松动,“宝贝儿,你的待客之道还是不到家呀。”
澹台俞静静地看着他旁若无人地发牢骚,那目光犹如藏着火炬,能将叶争洞穿。
他问:“师兄,你在心虚什么?”
叶争嗤笑一声,好整以暇地回望过去,表情玩味,他没有将茶杯放回去,只闲闲地摆在耳侧,袖子滑落,露出匀称的肌肤,“那你呢,你又害怕看见什么?”
澹台俞没有答话,或许说,他没来得及答话,幽蓝的火焰骤然亮起,无情地燃烧着近在咫尺的人。
那自见到澹台俞后就莫名生出的血肉霎时间被烧成灰烬,火焰熄灭,却又露出一个毫发无损的师兄。
可那一瞬间的慌乱逃不出对方的眼睛,于是狡猾的敌人带上了胜利的笑容。
“你若早说喜欢这皮囊,我就提前打造一副送给你了。”
他想臊得他脸红,他一向喜欢这么干,侮辱他的心意,冲破他的心理防线,然后肆意妄为。
“你一定很想看我暴跳如雷的样子吧。”澹台俞打破了他的幻想,他微微放松身体,落落大方,“我承认,我不敢看到你现在的模样,那会使我想起某些失去你的不好回忆。”
他的坦然让叶争侧目,他为他鼓掌,“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我的激将法都不管用了。”
“师兄,你伤了我的心。”澹台俞笑着摇了摇头,那无奈的神情落在叶争眼里,好像受了天大的委屈一样,“我好不容易复原的身体,你毁得倒痛快。”
“你还为魔族鞍前马后,欺负我的妹妹,害死了小狐狸。”
“类似的事情,你做了很多,师兄,你是个恶人。”
“我不会再上你的当了,还有……”
叶争扬眉,他有些预感,再让他这么数落下去,自己将陷入被动。
“那天你把我自己扔在……”澹台俞的语气耐人寻味起来。
叶争“噌”得一下站起身。
“我不是来听你说这些的。”
“重新自我介绍一下,魔族副君,我是代表魔界来跟你谈判的。”
澹台俞的眼神在他的嚣张气焰中变得有些空洞,让叶争嗅到了一丝丝危险的气息。
本以为一切稳操胜券,却不想最容易的,竟变成了最棘手的。
想罢,他不再周旋,直干脆亮出底牌。
“你用灵魂空间控制上界,想来也是察觉到了天道的事,这里个个皆是他的傀儡,自然也个个皆是他的化身,控制只是治标不治本,你的善意除了把自己耗死带不来任何改变,毁了他……才是解决问题的关键。”
“我们联手吧。”
澹台俞神色微讶,此刻的叶争似乎又向他发出了一个诱人的……邀请。
第二百五十章
“你想怎么毁掉它?”他忍住了诱惑。
叶争笑了,他张开手臂。
“这三界就是它的化身,毁了它不是轻而易举吗?”
澹台俞自始至终盯着他的眼睛,那里没有分毫玩笑的意思,他很认真,认真得有些过火。
他见过很多类似的神情。
为了修炼神功,为了天下第一,为了财富权势,为了地位声名,很多人为此付出了代价,其中不乏举轻若重的人物。
清水君,光宗族长,无一幸免。
他们或多或少都折在他手中。
因为联盟“自诩”正义,为了维护稳定性,某些牺牲时必要的。
更何况,澹台俞打心里觉得他们咎由自取。
叶争的目标只是比他们更宏大,更大胆些,本质上与这些人没什么两样的。
是的,他们没什么分别。
澹台俞睫毛微颤,“即便那里有你的亲朋手足?”
叶争骤然变得狠厉起来,“神挡杀神,佛挡杀佛。”
澹台俞从来没见过这样恶毒的神情,他低声笑笑。
“很好。”
叶争尚未反应过来,他头顶的灵魂空间骤然破了个大口子。
一道银光迫不及待地降落。
一路火花带闪电。
劫雷欢欣鼓舞地劈在他的脑瓜顶。
他快速移动身形。
“砰!砰!砰!砰!砰——”
地面被接连不断的攻击劈得坑坑洼洼。
直待叶争不耐烦地停下来被它劈个正着,灵魂空间才被重新修补上。
叶争咳嗽了两声,从焦煳的坑里跳出来,身上脏了几块儿,脸色堪比黑炭。
“幼稚。”
“这不正是你要的吗?”澹台俞反唇相讥,“我开了灵魂空间,你就会被雷劈到死,你喜欢,我就接着开。”
遥远的界外,疯狂寻找空隙的劫雷因他的话轰隆作响。
天道对此表示赞成。
叶争却好像突然发现了什么有趣的事,哈哈大笑起来,手指天空。
“你瞧,它过去都是紫极神光起底,现在打我的这都是些什么东西?它变弱了!我们做的是正确的!总有一天,我会成功的!我一定会成功的!”
他看向澹台俞,目光热情,“只要你帮我。”
澹台俞在他炽热的目光中节节败退,他慌乱别过眼,又觉得不能露怯,咬牙瞪回去。
“你以为他只会做到这些吗?愚蠢!它的力量变化无常,你会害死所有人,最后害死你自己!”
说起这种事,他很难言辞不激烈。
叶争霎时脑子里划过一丝凉意,针扎一样的痛让他烦躁不已。
“你吼什么!”他捂着头摇晃,那莫名的愤怒直冲入脑,深深扎根在心里,眨眼间搅碎他所有的理智。
“老子不怕他!他凭什么想让谁生谁生,想让谁死谁死,他一个法则之力好好维持基本规律就是了,为什么要插手别人的命运!就算是天庭里的神仙也是要守天条的!他算什么,一个有自我意识的机器?他有共情能力吗?他就是一个任意妄为的垃圾,它在一天,老子头上天天悬着一把剑,老子自打来这世界的第一天就要时时刻刻惦记着自己的脑袋还在不在脖子上,你这种得益者能懂什么!”
深渊恶魔们因感受到主人的情绪而不安躁动起来,凶神恶煞地呲起獠牙,其余魔族们都警惕地越退越远。
负手而立的黑炎君眼锋一扫,呵斥住了他们。
鲲宁凝重地问:“是副君出了什么事?”
黑炎君嗤笑一声,“不知道,可能谈崩了吧。”
“冷静。”
澹台俞惊疑不定地看着他突然发火,又被莫名其妙地数落一通,终于变了脸色,急忙去扶叶争的肩膀,手却直挺挺地从他的身体上穿了过去。
他皱起眉头。
都怪他把大部分能量都用来维持灵魂空间,搞得自己魂体不能凝实。
叶争揉着灼痛的眼,那里面是赤红的眸子,难以抑制地恶意从他的心底滋生,深渊恶魔的渴望从被诅咒了的契约中满溢出来。
血肉!
杀戮!
毁灭!
不管是什么,快来填平那欲望造成的沟壑。
否则,他要失控了——
一阵使人清明的力量如风般拂来。
欲望没有满足,被强行按捺住了。
叶争渐渐平息失控的力量,抬眼看那犹虚虚停在头顶的手,竟然有种久违地羞耻感。
身为大反派,怎么能情绪外漏废话连篇呢,太掉逼格了。
澹台俞适时放下,微笑,“无他,唯手熟尔。”
能这么快起效果,全凭他不分昼夜地安抚上界的莫名情绪波动。
他好像真的很骄傲,叶争莫名看了他一眼,自作主张地将失控一事强行翻篇,“有这个力气,不如好好考虑我的建议。”
“比起这个,你是不是还忘了一件事?”澹台俞紧抿了一下嘴,“你好像还有个‘小师弟’在我这儿。”
叶争察觉到他隐隐的醋意,从善如流地抛出橄榄枝,“如果你考虑同我们合作的话,我不介意他在你那儿多待一会。”
那双尤带赤色的眸子里染上点点笑意,丝丝揶揄,对澹台俞而言,就是最让他坐立难安的信号。
是的,他尽量维持住主场优势。
可你瞧,他有求于你,这是一个多好的机会,他说要谈判,当然要拿出相应的筹码来。
阴暗的心思控制不住死灰复燃。
他呼吸深重,罪孽深重。
于是他笑了,“你不想见见影尘吗,他可是很想见你呢。”
叶争敏锐地嗅到了阴谋的味道,他恍然有种错觉,面前站着的不是他熟悉的恋爱脑小白花,而是原著中那个被捶打到泛着淡淡死志和疯狂,又用温文尔雅外表掩饰,最后抛却一切飞升的半疯子。
于是他很想刺激对方一下。
“见见也好,毕竟……”
心中的恶意泛起波澜,表面却似是想起了恋人的面庞,温柔地让人沉醉。
“他是很重要的人呢,我必须要确保他的安全。”
他眼都不眨地盯着对方,甚至有些兴奋。
澹台俞的完美面具纹丝不动地焊在脸上,他笑得真诚又具体,好像听到了什么玩笑,于是也报以玩笑。
“他也算我的小师弟,放心,我不会亏待他的。”
叶争“哈”的一声,似乎来了兴趣,“我就知道你们投缘,你以前跟他很像,固执,但认真又听话,不过你的脾气比他差一点……”
他说着,嘴角越来越弯,形成了一个很夸张的弧度,“我最满意的就是,他无条件服从我的命令,没有人比他更……”
他停了下来,疑惑了。
澹台俞突然消失在了原地。
灵魂空间的禁锢在他身上像泡泡一样,“啪”的一下,消失了。
叶争抬头,乌云密布,杀意有如黏腻的墨汁般袭来。
远方的魔族大军瞬间躁动起来,黑炎君愉悦地看着天空。
这么成功,难道真色·诱了?
他背过手去,好整以暇道:“给这帮在上界安逸惯了的猪猡们一点来自魔界的小小震撼吧。”
“出兵。”
……
劫雷密布的天空亮得刺眼。
叶争转过身,世界末日一样的天成了他的背景板,天地间只剩下一只踽踽独行的骷髅。
无数身影为他奔袭而来,满怀杀意。
天上飞的,地上跑的,水里游的。
一半妖,一半人。
为首的是一只大妖。
“叶争受死!”
小火苗携着灼人魂魄的燎热直冲面门,叶争侧身躲过,“火凤前辈好大的脾气呀。”
“本尊的名字也是你配叫的?”火凤一击不中再来一击。
“那叫你火鸡。”叶争从善如流,反手一掌。
火风的肉身防御几乎无敌,叶争将他打飞出去,却是毫发无伤,大鹏鸟的啼鸣伴着利爪同时到达,叶争飞速撤身。
“鹏飞前辈?”
鹏飞置若罔闻,警惕地盘旋在火凤头顶,护卫着他们的首领,以伺再攻良机。
火凤早已被他的称呼激怒,攻势愈发猛烈。
满园的火,将一切烧了个干净,身处其中的叶争心中染上了暴躁。
“你们怎么回事?”
他蓄起魔气,欲下重手,身后突然传来刺耳的魔音。
是音波功!
这声波仿佛在他的识海中开了最大震动,让人烦躁得恨不得把周围一切毁灭得干净。
密密麻麻的攻击从四面八方而来,分不清是哪个先出的手,叶争想也不想地打了回去。
有血迹喷洒在眼前,他来不及看清模样,身后又有危机传来。
他的臂化作骨剑,毫不犹豫回手刺。
对方的身体防御很强,叶争停了下来,刺耳的声音也在此时消失了。
他终于看清此刻的状况。
澹台俞将反耳护在身后,血迹滴滴答答顺着手腕往下淌。
醇香的血气让周围躁动不安。
他默默开了一个小的灵魂空间。
这足以隔绝血的味道,也能将这些被迷惑了心智的妖族隔绝开去。
他这次没有为叶争幻化肉身,望进他眼眶中两个空洞洞的冰冷,只觉得心脏密密麻麻地疼。
叶争收手,看他伤口自动愈合,真的不解:“你心眼怎么这么小了,我夸别人两句你就令全联盟的人来杀我?”
澹台俞上前一步,拳头怼在他硬邦邦的脑门,一个寸拳将人打倒在地。
“你也承认在故意刺激我了?”
“爹爹,绝对不能放过他!”火凤立刻在外面呐喊助威。
反耳大喊:“干掉魔君,一统三界!”
叶争站起身,指了指外围那些唯恐天下不乱的手下,“他们每天都是这么给你进谗言的吗?”
第二百五十一章
“知道就好。”澹台俞目不斜视,眼不见心不烦。
叶争冷哼一声,反手给了他一拳。
“这一下还给你。”
骨节生硬细冷,没有光滑的皮肤,又疼又硌人。
澹台俞低声抽气,未料到另一拳接踵而至。
他的后脑勺遭受了重击。
“这个还给他们!”
澹台俞揉着脑袋站起来,又一拳直击面门。
“这个是替影尘……”
“啪!”
澹台俞将他的胳膊截停在半空。
“不许提他!”
他的眼眸中酝酿着怒火。
劫雷噼里啪啦地打下来,又被狭小的灵魂空间导入地下,他们仿佛置身球形闪电的内部。
无论是外面还是里面,叶争都感到了危险的气息。
可他又何曾畏惧过?
他低低一笑,缓缓抬起另一只手,轻轻在澹台俞的脸上拍了拍,重复道:“这个是替影尘打的。”
那力道轻飘飘的,澹台俞的脸色却比接连遭受两次重击还要差。
“我说不许提他!”他咬牙重复,打开他的手。
对方却灵活躲开,那无礼傲慢的动作,久违地崩坏了澹台俞那根名为理智的神经。
他还手了。
歌林从兽群中艰难翻出身来,艰难辨认出电幕里的情况后,差点惊掉下巴。
青檀君竟然跟他那个抱着一具尸体都能爱好几年的剑阁浪荡子,现世大魔王打起来了?!
他轻咳一声,挥散围观群众,“打架被人盯着容易影响发挥,大家别看了,快散了吧。”
无人理会他。
“我这样真的很尴尬。”他揉揉鼻子,默默从怀里掏出望远镜,用屁股挤走身旁围观的妖精,占据最佳看戏位置。
侯大宝从他腋下挤出一个头出来,“师父,你干啥呢?”
“嘘——”歌林低声道:“为师要好好看顾这俩人,这关系到我们未来生活的稳定性。”
“为啥呀。”侯大宝瞪着眼睛,满脸好奇。
“你还小,不懂。”歌林捂住他的嘴巴,突然回过味儿来,探究地看他的好徒儿,“大宝,你怎么没事?”
侯大宝呜呜地从怀里掏出个小瓶子,里面装着红彤彤的液体,“我看你天天研究这东西,就趁你睡觉偷喝了点。”
“你这臭小子!”歌林赶忙夺回瓶子,更加小声道:“这可是盟主的血,我特意求来的,提神醒脑抗疲劳!”
“竟有这等奇效?”侯大宝瞪大眼睛。
“有没有你自己没感觉出来吗?”歌林想了想,又把东西塞回侯大宝怀里,给了他一个爆栗,“看看那群傻帽现在的样子,你可不许变成那样,把它给我藏好,不许让别人抢去,知道不?”
“哦!”侯大宝揉着脑袋,突然看指着前方惊呼:“师父!他们动真家伙了!”
歌林震惊又紧张地跟着看过去,目瞪口呆:“我的娘啊。”
啧啧啧,那剑招可真是次次把人往死路上逼,一丁点儿手下留情都没有。
那厢打斗中的两人确确实实被挑起了怒火。
原因也如歌林所想——
他竟然真下死手?!
花招渐多,角度刁钻,次次往人容易恼怒的地方戳。
叶争冷哼一声开始发力,骨剑削铁如泥,斩断澹台俞的剑后顿了一下,继续向前。
澹台俞侧过身,抓住他握剑的手臂,身体彻底暴露在对方的攻击内。
叶争微微侧头,澹台俞也在看他,目光深沉,他停了手,生生忍下腹部迎来的重击,他抓住了另一只手。
他问:“师兄,我的剑断了。”
叶争愣了一下,没听懂他的话。
“为什么我的剑这么脆弱?”
叶争的眼神下移,断剑孤零零地掉在地上,他又看着澹台俞。
那目光很明显。
在剑阁,一块儿灵石能买六把弟子剑,它不脆弱谁脆弱?
“师兄,我的剑呢?”
叶争再次看向地面,又抬头,终于恍然大悟。
“这就是你抓走他的目的?”
因为他看到影尘在用他的剑?
“师兄在说什么,我听不懂。”澹台俞笑笑,笑意却不达眼底,“我只是在问你,我的剑呢?”
叶争莫名想起澹台俞见面就问他在心虚什么。
他一向理直气壮的。
现在剑却有些端不稳了。
他有些烦躁,“在影尘那里,你不是看到了吗?”
闻言,澹台俞终于放了手,他自嘲地笑了。
“姜源,姜柯,影尘,他们真是你的好师弟,什么好东西都舍得给。”
“可我呢,我也是你的师弟。”
“你对谁都好,对谁都笑,为何对我如此苛刻呢?”
他垂下眼眸,神色失落,“明明我才是最爱师兄的人啊。”
叶争别过脸去,“少他娘的废话,你把他藏哪了?”
“混蛋。”澹台俞骂他,眼中却泛起了水花,“你这个混蛋,我是有多蠢,才总是相信你的鬼话。”
信他的留言,信他的温存不作假,哪怕如流星一般转瞬即逝,哪怕像是在梦里,他也愿意信他有真心。
他连这种事情都敢作假,如今手握下界来威胁要谈判,他怎么敢相信呢?
他真的分不清啊。
叶争深吸一口气,血肉寻着心意开始疯长,他向澹台俞的脖子伸出了手。
“师父你干嘛捂我眼睛!”侯大宝不满地扒着歌林。
歌林盯着突然零距离接触的两人,满意地点着头,小声呵斥,“非礼勿视懂不懂?”
忽然,一阵强烈的危机感让他顿起一身鸡皮疙瘩。
他再定睛一看,叶争搂着澹台俞的头亲吻,微微侧头,眼睛半睁,冰冷的目光扫过来,顿时让他汗毛倒竖。
他左右一看,刚才密密麻麻围在这里的观众不知何时溜得干干净净。
歌林赶紧扯过侯大宝跑路。
没有了扰人的苍蝇,叶争扣过澹台俞的头,逐渐加深。
口腔里的空气被掠夺一空,他微微分开,“这个不用怀疑。”
澹台俞循着气息追逐过来,含糊问:“什么?”
叶争把住他的脖子,“你得信。”
澹台俞眼下泛红,手指紧紧抓着叶争的衣袍,他快速眨着眼睛,反复查看叶争的神情,终究是没在上面找到认真的神色,只能一阵叹息:“美人计?”
“……”叶争仿佛看见了黑炎君的嘲笑。
他的表情难得认真了些。
“你有自己的坚持,我也有,你想耗下去,我却没时间陪着你玩儿。”
“站在我的对面,或者站在我的身边。”
这是最后的通牒。
澹台俞泛红的眼中有些湿润,“师兄,你早说这些话多好?”
曾经他出生入死想要得到这个人身边的位置,如今机会就在眼前,怎么不可能不动心呢?
叶争放开了他。
他就知道澹台俞不会轻易妥协。
澹台俞眼看着他眼底的温情褪去,他扑通扑通跳的心险些骤停。
“我们来一场豪赌吧,如果你赢了,我撤掉灵魂空间。”
温和面具戴久了,很难摘下来,即便被隐藏在背后的,是一颗麻木的心。
“当然,如果你输了,你就此收手,以后一切听我的。”
他听见自己笑意吟吟的引诱声。
跟叶争这种混蛋谈判,还是要把自己的筹码摆上桌,讲感情,是永远讲不通的。
“愿闻其详。”
……
影尘从来没有这样无能为力过,毫无抵抗之力地被抓走,毫无抵抗之力地被束缚,毫无抵抗之力地任人宰割。
若非亲身经历,他怎会相信有人神通广大到如此境地,可笑他曾以为自己与澹台俞有一战之力,哪曾想到连个照面都没打就成了人家的阶下囚。
他被困在一个诡异的空间之中,这里没有灵气,没有魔气,没有灵魂之力,他用本源的混沌之力也冲不出去,更何况他四肢被千年玄铁打造的链条紧紧缠绕,全身穴位被封,宛若待宰羔羊,被绑在铁架上。
最令人吃惊的是,澹台俞甚至能切断他与弑天的联系。
他不明白,既然澹台俞如此轻易便能对付得了他,为何还要如临大敌般将他防备至此。
这下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他枕靠在铁架上望着黑暗的深处,不知今夕是何夕。
“作这般委屈之状,真是多余我费劲前来救你。”
嫌弃的声音骤然从半空中传来,影尘茫然又震惊地看着突然出现的叶争。
“师兄!”
这两个字一出,成功让他身后的澹台俞攥紧了拳头。
影尘自然也注意到了他,以及他手中的剑。
“弑天!”他立刻想通,“他原来是你的剑!”
澹台俞摸索着剑柄,望过来的目光能把人冻伤,他冷哼一声,“呵,你唤它作‘弑天’么?”
影尘敏锐地感受到了某种名为“嫉妒”的情绪,谨慎地闭嘴了。
偏生那将定情之物白送的某人还若无其事地闲问:“不叫弑天叫什么?”
得到一记冷眼,却没得到答案的叶争也并不此事上纠结,他端详过影尘状态还算可以,便彻底放松了下来。
“你的提议通过。”叶争如是道。
影尘紧张地看着叶争,又注意到因为这句话表情缓和的澹台俞,直觉这里有什么阴谋。
叶争却状似漫不经心地打量周围环境:“这个小型空间,你是怎么制作出来的?”
澹台俞侧目,看不出内心多少情绪翻涌:“你倒也对我的东西感兴趣起来了?”
叶争捞起一直不被它的主人收起,特意在他眼前晃来晃去的剑,澹台俞没有松手,看在影尘眼里,倒像是二人在争抢一般。
“我什么时候对你的东西不感兴趣了?”叶争微微一笑,没用多大力气,剑就到了自己手中。
他抽出剑身就向虚空划了一道剑气,有鼓鼓风声从远处流进来。
那他怎么也找不出破绽的空间,就这么被破了?
影尘尚且没反应过来,叶争已经拎起他身上的铁链从那缝隙之中窜了出去。
被叶争连带着铁架倒背在身上,眼见周围景色化为残影,伫立在原处的澹台俞那张面无表情的脸在他脑海之中怎么也挥之不去。
这个人防备心明明这么重,怎么随随便便就将自己的弱点暴露给对方!
不知行了多久,叶争才用略显轻松的口气道:“他那空间模仿灵气枯竭的世界,常人在里面自然无能为力,但世界本身与他同源,以子之矛攻子之盾,轻松解决。”
叶争猜测他可能是从他穿越前的那个世界中得到的灵感。
“我真是想不到,弑天竟是他的剑!”影尘犹在震惊,他疑惑道:“那你为何将他交给我?”
澹台俞又没死!
不对。
“它怎么会到了你手中?”
这使他更加惊讶,既然不是什么已经身陨的大能,跟灵魂绑定的东西,叶争是怎么抢过来的?
叶争假装没听见,将注意力转移到前路,逐渐觉察出不对劲的地方,按理来说,以他的速度,这里早该过去了,但他似乎一直在原路兜圈子。
影尘也反应过来:“师兄,我的灵力没有恢复。”
叶争猛地顿住,从半空中原地降落,落地点在视野中逐渐清晰起来。
熟悉的院子,连离开之前石桌之上的茶水位置都没有改变。
本就见识过澹台俞在灵魂空间之中建设出的一整个剑阁的盛况,他现在的本事大涨,完全能以假乱真,将他蒙混过去。
他将影尘连带着铁架“砰”地一下立在地上,影尘只觉得脚下一震,那铁架半截都嵌入地面,捆绑他的铁链纹丝不动。
“出来!”
叶争反手将‘弑天’甩飞出去,凌厉的剑光在空气中转了一大圈,划破迷雾,嵌入石峰,褪去银身,化作一柄形状平常的弟子剑。
澹台俞将其拔出,缓步走倒似有恼怒之意的叶争面前。
叶争只觉得手痒痒:“你竟敢耍我?”
澹台俞低笑着:“我也没想到,你还会骗我。”
被当场抓包,叶争面不改色,“一报还一报,我们这次扯平。”
澹台俞紧了紧食指,垂下的睫毛遮掩住了一闪而逝的阴霾:“趁我还没被你气疯,我们继续刚才的协议如何?”
第二百五十二章
再互相欺骗下去,等到他们决出胜负那刻,天道早就恢复元气了。
“好吧。”叶争只得摊手,“我接受你的提议。”
“你的模拟小游戏,随时可以开始。”
澹台俞的面色这才缓和。
“你要小心了,我不会留手的。”
叶争一把将影尘连带木桩扛在肩上,随意摆摆手,“随时恭候。”
他微微侧头。
“爷必胜。”
他打个响指,这次终于能畅通无阻地飞出了联盟。
他一路闷头向前,面容严肃,背上的影尘弱弱开口。
“师兄……”
“什么事?”叶争行进不止。
“你们的协议……”
他欲言又止,想要询问,又不知是否帮得上忙。
“我们打了一个赌,”叶争凝视前方的云。
“澹台俞已经掌握了因果法则、空间法则、灵魂法则、生命法则,他的灵魂空间已经可以自成一方世界,惯用的说法,我们叫它领域。”
“短期内,他会将领域与上界彻底融合,届时他将扮演天道的角色,而我将会是那个弑天的人。”
“如果我赢了,他会认可我的做法,撤掉领域彻底袖手旁观,如果他赢了……那我们只能任人宰割了。”
“如果给这个游戏命名,我会叫它,模拟上帝。”
影尘刚刚才消化掉弑天的主人是澹台俞的震撼,现又听说他拥有比拟天道的力量,一时间激动不已。
这是他目前为止,见过的最卓越不凡的人!
“所以,”他不由大胆猜测,“即便我们输了,他也有办法解决我们被抹杀的困境吗?”
他的大脑飞速运转,“他的解决办法已经实现了!就是此刻,就是这个领域!”
“如果我们不去主动攻击它,有澹台俞这个……模拟上帝,”他念着这个对他来说有些陌生的名词,“这里几乎就是自成一派,世外桃源!”
当然,只要忽略这是寻求澹台俞的庇护,寄人篱下,额……
叶争轻嗤一声,“你也被天道污染了?”
他就差指着影尘的鼻子大骂蠢货。
“他这是在让我们当缩头乌龟!”叶争对此耿耿于怀,愤愤不已。
“而且你以为他的领域毫无破绽吗。”
越是接近天道本身,越是容易被同化。
“想以一己之力同天道对抗,他还太弱。”
而他等不了澹台俞成长起来。
澹台俞越强,剧情就会越靠近于原著,天道越会壮大。
他与天道互相反哺,叶争怎么可能会相信他!
影尘叹息一声,问:“有什么需要我做的吗?”
叶争还是那句话:“神挡杀神,佛挡杀佛!”
话音刚落,他便看到前方有人迎面而来。
那浓郁的鬼气与威压,除了身在联盟的澹台柔,剩下的那个……
“姜柯。”
一张惨白秀气又斯文的脸映入眼帘。
他的神情落寞又忧郁,鬼气森森,怨念重重,很符合大家对恶鬼的刻板印象。
“好狗不挡道。”
叶争扛着影尘,打算从他身边路过, 却不想还是被挡住去路,只得发声。
“你……”姜柯嗫嚅嘴角,“你最近还好吗?”
空气中都蔓延着他的小心翼翼。
“如你所见,还不错。”叶争帽兜下的头颅微微偏转,“有事?”
“我、我之前,”姜柯捏着袖口,“跟狐二合伙骗了你的事,真的很抱歉。”
空气有一瞬间的凝滞。
影尘抬眼看天,今天这云彩,怎么乱七八糟的,身下的木桩有些硌人,他悄悄挪动了下脚。
这样看戏就舒服多了。
虽然已经知道是狐二骗了他,但叶争并不打算宽恕他与虎谋皮的愚蠢。
被扔进无间深渊的痛实在是让他印象深刻,他一直认为,始作俑者很是该死。
他说:“狐二已经死得渣也不剩了,你呢?”
“我、”姜柯羞愧低头,“我听说魔界大军入侵,或许我可以帮上你的忙……”
“你还是省省吧。”
叶争毫不留情地拒绝了。
“为什么!”姜柯在他身后质问:“那一切的主谋是黑炎君,你都能毫无芥蒂地与他合作,为什么我不可以?”
“好!”叶争猛然回头,在姜柯露出欣喜表情前快速道:“那你现在就去绑了姜家上下老小,魔军拿他们祭旗帜,也算作你的投名状。”
姜柯表情受伤,他摇了摇头,“我可以去别的地方……”
“那就让影尘去。”叶争道。
突然被提及,影尘立刻战队:“好!”
“为什么一定要动姜家,我们一向保持中立……”
“小少爷,你还是早点回家吧。”叶争打断他的话,“你根本不知道什么是战争。”
“三弟!你不要被他骗了!他根本不是师兄!”遥远的天边又传来熟悉的呼唤。
姜乃平眨眼间杀到眼前,一柄长剑虎虎生风,气势汹汹攻向叶争。
“砰!”
短兵相接。
骨剑从他的衣袖里伸出来,露出漆黑的一截骨,暴露在几人 眼前。
姜乃平眼尖地第一个发现,慌忙将姜柯拉远些。
严肃地对他说:“大师兄已经回剑阁主持大事了,站在你面前的事从无间深渊出来的魔头!”
“如今魔族入侵,你快跟我回去!”
不管怎么说,他带来了一个爆炸性的消息,让在场的人都齐齐一惊。
叶争帽兜中幽深的鬼火诡异跳动,他笑道:“游戏……开始了。”
他的语气太过诡异,姜乃平警惕地拔剑,“想耍花招,看爷爷的剑答不答应!”
姜柯满脸疑惑,从最初的措手不及中回过神来,“二哥你再好好观察一下,这就是叶争。”
“叶什么争,”姜乃平不耐烦道:“你看他那样。”
他指着叶争裸露出的黑骨。
“骷髅架子一个,就凭我师兄那臭嘚瑟的人,他会让自己变这样?”
“那只能说你根本不懂审美。”
叶争说。
他觉得自己现在超酷。
全身都隐藏在斗篷下的神秘人,其实是一只身负诅咒的骷髅,手握邪恶大军,带着毁灭世界的野心款款而来,并且与本界的界主秘密签订了一份协议,赌注是他们二人的灵魂。
在场的三人都听出了他语气里浓浓的自豪。
“管你见鬼的审美。受死吧魔头!”姜乃平一心认定姜柯就是受了魔头的蛊惑,当即动起手来。
也不怪他深信不疑,毕竟在剑阁那边,确实真的有一个“叶争”。
甚至有神秘莫测的叶家家主做背书,剑阁上下都深信不疑。
影尘随着叶争的左右闪躲被甩来甩去,表情都木了。
还要被迫听姜乃平在耳边的狂吼。
“你说你是大师兄,你的剑呢?玄锋呢!亮出来给我看看呀!”
这个影尘知道,玄锋由上届灵器所打造,与魔界的能量相排斥,尤其是当大师兄彻底沦为魔道之后,那柄剑的威力甚至发不出十分之一。
他也已经许久没见师兄用过了。
但那柄漆黑宝剑的模样,早已深深刻在它的脑海里。
他常常将其与弑天相提并论。
叶争没做解释,姜乃平却哈哈大笑,“装不下去了吧,玄锋当然是在我亲爱的师兄手里,你这魔头哪有眼福看到它!”
当冒牌货比真人还真,一切解释都是苍白的。
他不由再次感慨。
澹台俞真是一个强大的对手!
“我确实不是你师兄,这位小公子大约脑子坏了,一直围着我说莫名其妙的话。”
叶争本是随机接招,没主动出击的意思,现在骤然发现连玄锋都不见了,他被偷家了都不知道啊!
他终于拿出几分认真。
僵持中,他提议道:
“不如这样,我给你师兄下战书,你让他来跟我对决怎么样?”
“那有何难!”姜乃平适时收手,他本是前来查探魔军,路过姜家,听说姜柯失踪的消息,一路寻来才发现情况,如今人已找到,他又试探出了这魔头的深浅——打不过。
他当即便决定撤离。
“一言为定,你且在战场等着吧,定叫你瞧瞧我剑阁的厉害!”
他说完,一把擎住满脸不愿的姜柯,离开了此地。
“师兄,要不要想想办法把我松开,”努力当一个合格路人的影尘有些无奈,“我们的归途也花了太长时间了,一会儿再碰到个什么牛鬼蛇神,也省得再虚与委蛇。”
叶争倒没觉得自己在虚与委蛇,他停在半空,有些纠结,之前离开时澹台俞就说了,游戏已经开始,作为敌对阵营,他当然要率先解决叶争的一大战力,所以锁链的钥匙,没有。
“我本想回去把玄锋借给你用,劈开这玄铁锁链的。”
一句话,让影尘陷入了沉默。
“那如今我该怎么办?”
叶争叹息,“黑炎君应该会有办法的。”
应该。
影尘不由担心起未来能否自由活动了。
回去的路上,他又经历了几场截杀。
很难不怀疑是澹台俞把他的行踪广为告知。
那他宣扬出去的身份,想来不是剑阁叶争,而是魔界副君。
毕竟没几个来跟他寻仇的,倒是来匡扶正义的居多。
他们回去的时候,魔军已经浩浩荡荡地推平了曾经妖族的地盘。
叶争把影尘摆到黑炎君面前。
黑炎君轻嗤一声,直接说:“办不到。”
“你没看到上面的法则之力吗?”
第二百五十三章
“看到了。”
叶争扯扯影尘身上的链子,那链子有了感觉,快速地收紧了一圈,未知符文的金光在上面一闪而逝,又飞速隐没了。
影尘这下连动动脚都做不到了,他艰难道:“别扯了,我快无法呼吸了。”
“我以为你有从天道手里逃生的实力,小小法则之力,能轻松拿捏。”
要不是他的玄锋被偷了……
叶争心里有些恼怒。
“我倒是有些手段,若这个符文是本尊设下的,量澹台俞也破解不了。”黑炎君负手高昂着头颅,颇有些骄傲。
“只是到了我们这个境界,对付他人容易,对付彼此,却是难上加难的。”
“不然以你现在的 境界,又怎么会求到我头上?”
叶争深吸一口气。
“看样子要给那个冒牌货点颜色瞧瞧了。”
他顺便给澹台俞记上一笔。
大变活人,直接取代他在上界的身份。
呵,倒像是天道会做的事。
得把玄锋抢回来,送给影尘。
他望向被邦得难受的影尘,“要我帮你把这块桩子拿走吗?”
身上只有链子的话,不会显得那么笨重,挪动他也方便些。
“不用,”知道解放暂时无望,影尘决定暂时躺平,“至少这样我能靠着。”
黑炎君适时补充,“你想去哪里,本尊送。”
这里可是他的领域。
即便澹台俞只是在与叶争谈判时,短暂地收缩过领域。
但这段时间足以黑炎君命令魔军大举压境。
所有魔军行过之所,犹如蝗虫过境般,寸草不生。
澹台玉甚至没打算跟他们硬碰硬,直接全速撤离。
这导致魔军抢占地盘的速度飞快。
魔军的领域随着信徒的脚步得到扩·张,与澹台俞的领域分庭抗礼,界限分明。
但他们被澹台俞包围着。
就像大换套小环一样。
在叶争眼里,他们处于鸡蛋里的蛋黄处。
随着人妖相争逐渐衰败的妖族故土,如今又被魔军入侵,走向彻底的终结。
富饶肥沃的草原失了生机,大地开裂,熔岩肆虐,水汽快速蒸腾,雾气弥漫,魔兽们开始滋生,于是野蛮的文明袭来,腥气、腐肉与枯骨在增殖。
这才是真正的……魔界入侵。
若是此刻将上下两界的顶天柱合并,那才是上界真正迎来地狱的一天。
但届时势必有一方会像中界那样,崩裂沦陷,化为养料。
中界的沦陷离不开两个强大世界的挤压, 如今没了它的缓冲作用。
两个世界硬碰硬,会是鹿死谁手呢?
再毁一个世界的话,天道会不会直接陨落呢?
怀着这样美好的愿望,叶争请黑炎君将影尘传送到了狐族故居。
藏书阁。
这次影尘甚至要求不再站着,而是横躺在木质地板的碎片中,他察觉到那断口处有残余的剑意,尝试吸收一下,身上的锁链金光乍起,又紧箍了一圈。
影尘老实了。
叶争在他周围布下几处防御阵,又派了深渊恶魔来镇守。
“等我将玄锋取来,你便在此处召唤顶天柱灵。”
……
魔界入侵得飞快,上界的反应也很快。
毕竟上界的内战刚结束不久,组织能力还在。
只是这次分工有所不同。
曾经以剑阁为首的各方势力,如今跟在日益强大的联盟身后,以青檀君马首是瞻。
剑阁的新任统领,是他们失踪已久,传言以被逐出师门的大师兄叶争。
介于此人久负恶名,让本就号召力不强的剑阁雪上加霜。
姜乃平冷酷地站在大师兄身后, 对周围好奇打量的目光回以漠视。
所有人都在猜测,这些年剑阁这代最大放异彩的人明明是姜乃平,尤其是人妖相争后期,他几乎以一己之力挑起整个剑阁的担子,本以为他继承剑阁已是板上钉钉,谁曾想被一个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叛徒抢了果实。
这谁能接受的了?
更甚者,在联盟中还有更加不和谐的声音。
叶争这种失了名声的叛徒都可以,那青檀君凭什么不行?
可在姜乃平眼里,只有大师兄才是最有资格继任的人。
只有大师兄在,他才会安心,在每一个孤立无援,茫然无措的日子里,姜乃平都由衷希望大师兄能赶快回来主持大局。
曾经他听到大师兄身陨的传言都差点心碎,后来大师兄完完整整地出现在他面前,他才知道什么叫做惊喜。
那样坚定不移的人,才不会像他这样,犹犹豫豫,畏手畏脚,导致剑阁一蹶不振,东山难起,让联盟占尽了上风。
现如今,连中界的那帮人都隐隐要骑到他的头上了!
那时只是大师兄不在,忙着去下界调查华阳君飞升一事了,若是大师兄在,定会狠狠给他们一个教训!
他怀着这样的信念,日夜盼着大师兄归来,如今他的愿望实现了,自然当场将统领的位置拱手奉上。
只有大师兄,才能带他们重新走向辉煌!
他这样坚信着。
但他没料到,随着大师兄归来的,还有滚滚而至的魔族大军。
根据他们目前掌握的消息。
魔族的副君是从无间深渊而来的恶魔,他身负毁灭的诅咒,所过之处皆是战火,他以战争为乐,但战争不是他的目的,他的终极目标是毁灭世界。
他是与天对立的灾星,他已经成功了,中界毁灭在他手中。
他有魔头为伴,有邪神相帮,有毁天灭地的神秘武器和残忍的深渊大军。
他驱逐了与之对立的、爱好和平的鬼族,剑指上界。
他将会成为全天下的噩梦。
这一切都是大师兄亲口告诉他的。
大师兄说,华阳君的神秘失踪与他也脱不了关系。
这是他身边那个邪神的手段!
当然,最让他欣慰的大师兄和澹台俞的关系。
用一个词来形容他们,那就是形同陌路。
这怎么能不是一件值得举杯庆祝的事情呢?
瞧,这次剑阁以盟友关系同联盟相处,谈判的时候大师兄完全目不斜视,即便澹台俞多少次暗送秋波,大师兄都毫不在意,甚至他在大师兄身上感受到了一种隐藏得很好的厌恶。
哈!
他就说嘛!
大师兄之前只是一时糊涂。
澹台俞那个狗杂种,也配跟大师兄?
大敌当前严阵以待的时刻,姜乃平嘴都要乐得合不拢了。
就让外人尽情地猜忌吧,没人能懂他的快活。
“那不是他。”
姜柯的声音突然从背后响起。
姜乃平吓了一跳,“鬼呀你!”
闻言,姜柯默默地点了点头。
碍于他敏感的身份,他特意披上斗篷,尽量不怎么起眼地混在剑阁的队伍里。
叶争不肯原谅他,他也深知自己罪孽深重,魔尊的领域他进不去,只能跑到这里来等。
如果能伺机做点什么……比如帮他提前干掉那个冒牌货,或许叶争就愿意理会他了。
“你这斗篷有点眼熟,”姜乃平打量着他,一拍脑门,“是魔族的风格!”
简直跟那天遇到的魔头的斗篷一模一样。
这鬼东西不会以为穿这么明显是敌人服饰的衣服招摇过市,叫做低调吧?
“嗯,”姜柯在他面前转了个圈圈,“我特意找了鬼族的朋友,向他打听了配色和花纹,如何?”
“不如何!”他一把将斗篷扯开,露出里面惨白着一张脸的人,“你想让外面传剑阁通敌吗!”
他将斗篷丢进储物空间,翻出另一件藏青色的斗篷,“喏,这是之前师兄穿过的,就穿过一次,便宜你了。”
姜柯的眼睛顿时一亮:“谢谢你,二哥!”
难得听他真心实意交割, 姜乃平老脸一红,轻咳一声。
“反正,非要和师兄在一起的话,我情愿是你。”
他最后说的很小声,别别扭扭的,然后得到了一个大大的拥抱。
姜柯眼睛亮晶晶。
“你放心哥,我一定会把叶争抢过来的!”
他信誓旦旦道:“只要我帮他打败那个冒牌货!”
这可说到错处了,姜乃平白眼一翻,“你被那魔头骗得好苦,怎么人都分不清,我看你也不太真心,罢了,我还是替师兄再考虑考虑别人吧。”
这倒提醒了他自己。
他得赶紧帮大师兄觅得真良缘,以防他吃回头草。
姜乃平抽空偷看大师兄,见他视线游移,最后竟飘到了澹台俞身上,他心中当即警铃大震,却又见大师兄恶狠狠瞪了澹台俞一眼后,小声嘟囔了句什么。
姜乃平动动耳朵,叶争的咒骂声轻飘飘传过来。
“……该死的……”
姜乃平:“嘻嘻。”
他一把拉住姜柯往他那边冲。
“大师兄!姜柯来投靠我们了!”
“谁?”叶争转头看来,满脸不耐,“你自己安排,别来烦我。”
他甚至每给姜柯一个多余的眼神,就继续神色凝重地观察四周了。
姜乃平吃了冷淡,蔫儿哒哒地将人领走了。
他还不忘职责姜柯:“还是你罪孽深重,他都不想理你。”
“醒醒吧,二哥,”姜柯若有所思地盯着那似乎十分紧张警惕地背影。
“他那样子,分明是不认识我。”
他无奈问姜乃平,“好歹剑阁的消息也算灵通,鬼族和魔族都打上来这么多人了,你就没想着要抓一两个来审审?”
他们可是对叶争的身份门清。
第二百五十四章
“鬼族一上来就和中界那帮人起了冲突,以我们现今的紧张关系,他们对此事三缄其口我一点都不意外,”姜乃平摊手,继续道:“这之后澹台柔就带领全部鬼族去投靠联盟了。”
“澹台俞把他们藏匿得很好。”
魔族又一直缩在领域内,他们对魔界之事所了解的未必有联盟多呢。
唯一知情的姜柯又是靠不住的模样。
他先于鬼族一步上来,回了一趟家后就神叨叨地翘首以盼着什么,他本以为是思念大师兄太过,如今想来,却是一副被魔族洗脑了的模样。
姜柯紧紧盯着叶争,低声道:“二哥,就算你不相信我,也得信自己亲眼所见,从这个人回归剑阁到现在,你可见他挥过一次剑?”
“那又如何?”姜乃平不为所动,到了他们这个境界,早已不轻易挥剑了。
“可他是被你口中的‘魔头’约战,这不是一个小对手!”姜柯试图晓之以理,“他凭什么要懈怠呢,除非……他根本用不了那柄剑。”
姜乃平顺着他的思路想,也觉得有点道理,但他不是这么容易被左右的人,只顺着姜柯问:“那你的意思是?”
姜柯面上一喜,“我有一个主意。”
于是没一会儿,预演的战场上就传开了,魔军还没打进来呢,上界自己就起了内讧。
传说,在那片荒凉却充满着剑气的平原上,姜乃平与青檀君澹台俞的对决即将上演。
四周,剑阁的弟子与联盟的成员各自站成两排,紧张地注视着即将展开的交锋,仿佛空气中都凝固了期待与紧张。
姜乃平手持长剑,剑尖直指澹台俞,他的声音在风中回荡,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青檀君,你我今日的对决,将决定我们剑阁与联盟谁来当这次除魔之战的指挥官!”
无端被突然挑衅又被突然约战打赌的澹台俞微微一笑,“你的勇气值得赞赏。”
随着两人的对话落下,战斗的序幕正式拉开。
姜乃平如猛虎下山,剑光如龙,诡异的扭曲空间和精神的能量扑面而来。
而澹台俞,则如同游鱼般在剑光中穿梭,他的剑法诡异莫测,每一次反击都仿佛蕴含着自然的韵律。
一把普通的弟子剑在他手里犹如神剑一般。
现在的他已经能看懂姜乃平的剑招是怎么回事了,那里面似乎掺杂着某种法则的碎片,是一种只有下界那些才会领悟出的,邪恶的规则力量。
正当战斗进入白热化,姜乃平故意卖出了一个破绽,他的剑法突然变得散乱,仿佛即将败下阵来。
突然地,他命门大开。
澹台俞剑光如龙,直直冲这里而来,姜乃平自己找死,他就让他求仁得仁罢!
而姜乃平期待着,大师兄平时虽然最爱对他们冷嘲热讽,但相当护短,也不会让他们有生命危险。
然而,他期待中的叶争并未出现。
“叶争”站在原地,没有丝毫的反应,他甚至没有拔出剑,冷漠地看着姜乃平陷入险境。
姜乃平的心沉入了谷底。
澹台俞的眼神中闪过了一丝迟疑。
也就是这一丝丝迟疑救了姜乃平的小命,一道黑影如闪电般插入了战局。
姜柯替他挡开了澹台俞的攻击。
“我们只是在试探。”
至于在试探谁……
澹台俞退后几步,他看着姜乃平和姜柯,缓缓说道:“呵,你终于发现不对了么。”
姜乃平和姜柯对视一眼,点了点头。
正当姜乃平、姜柯、澹台俞三人达成微妙的共识,共同面对着冒牌叶争的冷漠旁观时,一股强大而熟悉的气息突然在平原上空凝聚。
众人抬头望去,只见一个身着的黑袍男子缓缓降落在他们面前。
他正是魔族副君修言,某个在中界与魔界都留下赫赫威名的人物。
“魔头!”
“叶争!”
姜乃平和姜柯几乎同时惊呼。
然而,叶争的目光却直接掠过了他们,落在了那个冒牌货的手中。
玄锋竟果然在他这里。
他心中一直有一个不解之谜,这把与他灵魂绑定,认他为主的神剑,为何突然无故消失,静静躺在一个冒牌货的手中,不受他的召唤。
他缓缓走向冒牌叶争,眼中闪烁着不容置疑的光芒:“给你个机会,把玄锋还来,你自己滚。”
冒牌叶争嘴角勾起一抹冷笑,却没有立即回应。
叶争的目光随之转向澹台俞,他理所当然认为这一切都是澹台俞所为,眼中闪过一丝寒芒:“你还玩儿真人手办?”
澹台俞微微一怔,想到了什么,耳朵微微泛红,慌忙解释道:“我并无此类爱好!”
叶争闻言,心中更加疑惑,他凝视着玄锋剑身,发现其上弥漫着密密麻麻的法则之力,比束缚住影尘的法则之力更多,更难缠。
这若不是澹台俞干的,那只能是天道了。
思及此,他顿时怒火中烧,决定不再浪费时间,直接动手硬抢。
姜乃平和姜柯一直做个安静的旁观者。
姜柯自不必多说,他整个眼睛都粘在叶争身上。
姜乃平却是觉得冒牌货和魔头对上更好,也省的他费力气处理。
但很快,他们都发现了不对劲儿的地方。
姜柯惊呼道:“他们两个的招式和反应完全相同,简直就像是被完全复制了一样。”
叶争心中已经涌起了一股难以言喻的怪异感。
对方的每一个动作,每一个反应,都与他如出一辙,就像是一个完美的复制品。
叶争冷笑一声,心中却生出了一丝寒意,“我只知道天道神通广大,却不知它竟能凭空给我造一个替身出来。”
此时,他已经信了澹台俞与此事无关的话,因为这种级别的复制,绝非人力所能为。
叶争的眼神逐渐变得锐利,他决定使用一个绝对无法被复刻模仿的招式,这是他从深渊恶魔和恶鬼们那里领悟到的,一个蕴含着无尽魔力和诅咒之力的招式。
随着叶争的召唤,深渊的黑暗之力开始在他周身汇聚,一股令人窒息的邪恶气息弥漫开来。
周围的人纷纷后退,连姜乃平、姜柯和澹台俞都感受到了这股力量的恐怖。
“血海弥天!”
叶争的声音低沉而充满威严,他双手一挥,无数的深渊恶魔和恶鬼从未知的地底浮现,它们咆哮着,向冒牌叶争扑去,试图将其吞噬。
冒牌叶争的脸上终于露出了惊慌的神色,他试图模仿叶争的动作,但魔气诅咒的力量远远超出了他的复制能力。
叶争释放魔气的那一刻,不仅震撼了周围所有人,更让姜乃平的心中产生了前所未有的波动,魔头的到来,意味着剑阁与联盟将面临更大的麻烦。
他一直困惑于玄锋为何不听从这个魔头般的叶争的召唤,现在,随着魔气的汹涌,他心中有了答案。
姜乃平凝视着眼前的场景,心道:“这两个,都不可能是真正的大师兄!”
恶魔与恶鬼的虚影将冒牌叶争团团围住,他终于在绝对的力量面前露出了破绽。
恶鬼吞噬了他。
然而,就在冒牌叶争即将消失的瞬间,他发出了一阵冷笑,声音中充满了嘲讽:“你以为这就结束了?我有无数个分身,这个失去了,下一个很快就会卷土重来。届时,真假难辨,你们将陷入无尽的混乱之中……”
叶争闻言,眼神中闪过一丝凝重,他知道冒牌叶争的话并非空穴来风。
他一直知道,天道显然拥有着更多超乎想象的能力。
在冒牌叶争发出最后的威胁后消失的那一刻,现场陷入了一片短暂的沉默。
叶争的目光随即转向了玄锋,然而,姜乃平却眼疾手快,抢先一步将玄锋收于囊中。
“你这是何意?”叶争的声音中带着一丝不满。
然而,姜乃平的眼神坚定,他直视着叶争,语气中充满了决绝:“你说你是大师兄,但在你能将玄锋召唤过去之前,我绝对不会把它交给你!”
叶争闻言,眼中闪过一丝怒意。
他拿自己的东西还要证明自己是自己了?
叶争身形一动,如同幽灵般向姜乃平扑去,而姜乃平也不甘示弱,他拔出自己的长剑,准备迎战。
一时间,剑光闪烁,空气中弥漫着紧张与对抗的气息。
姜柯见状,心中一惊,他深知叶争的实力,也明白姜乃平的坚决。
为了防止事态进一步恶化,他决定站在叶争这一边,试图帮助叶争夺回玄锋。
“二哥,你就相信我吧!”姜柯的声音中充满了祈求,“你为什么这么固执!”
“这不是固执,”姜乃平摇了摇头,意志坚定,“我不相信,大师兄会摇身一变成为魔族,来攻打我们。”
“我不知道大师兄在下界发生了什么事。”
“但我知道,既然已经有一个冒牌货了,为什么不能有第二个?”
“好,二哥,那就别怪我生抢了!”姜柯将叶争拦在身后,主动与姜乃平对上。
于是,兄弟之间的较量愈演愈烈,剑光与暗影在空中交织,每一次碰撞都发出清脆的金属声。
澹台俞站在一旁,看着站在一旁负手而立,竟真不打算加入占据的叶争,微微弯了眼。
第二百五十五章
姜柯为了帮助叶争夺回玄锋,与二哥姜乃平陷入了激烈的争斗。
一边是鬼修之术,一边是剑道修为。
两人的对决使得天地间风云变色,剑气与鬼影在空中交织,形成了一道道绚丽而又危险的光幕。
然而,他们又顾念着血肉亲情,彼此留手,使得战局陷入了僵持。
叶争站在一旁,他的眼神如同冰霜,冷漠而深邃。
他没自己动手,但他对玄锋势在必得。
姜柯内心是挣扎的,每一次挥剑,他都尽量避开姜乃平的要害,但又不得不做出反击,以防自己落败。
姜乃平则更加恼怒,他无法理解姜柯为何要帮助魔头,更不能容忍他对玄锋的觊觎。
他的剑法愈发凌厉,每一剑都蕴含着对其的不满。
而澹台俞,在暗中观察着这一切。
就在姜乃平与姜柯的战斗达到高潮,双方都已显露出疲惫之时,姜柯突然像是换了个人一般,攻势凌厉起来,
他身形如同幽灵,划伤了姜乃平的肩膀,以惊人的速度夺取了玄锋。
然后……不受控制地将剑抛到了澹台俞的手里。
“你控制我!”姜柯立刻反应过来。
“澹台俞,你找死!”姜乃平怒吼道,姜家已经知道了他们间的关联,他爹和爷爷都认为好歹也算救了阿柯一条命,有些副作用,也当是报恩了。
可姜乃平决不这么想,这跟他弟弟被澹台俞炼制成了傀儡有什么区别?他的弟弟还拥有自己的思维,只会更加痛苦。
在姜乃平气着挥剑过来的时候,叶争已经先一步向澹台俞下了手。
澹台俞飞速躲过,他的声音中带着一丝冷酷,“这把剑,我不会让它回到你的手中。”
叶争心中涌起一股无名火,这帮人难道是在拿着他的剑玩接力赛不成?
他凝视着澹台俞,眼神中透露出一种冷冽的寒意,仿佛能冻结空气中的每一粒尘埃。
“叶争,你不必再费力气了。”澹台俞的声音中带着一种平静,他缓缓开口,目光与叶争相对,“当初,为了不让自己心软,我将规则之力植入到自己的身上,打赌的契约在,我是不会容情的。”
叶争听罢,先是沉默,随后爆发出一阵大笑。
“当初,为了在无间深渊中活下去,我也让深渊的邪恶力量成为了自己的一部分。”
他的话语如同一把锋利的刀,切割着空气,穿透了在场每一个人的心。
姜柯羞愧得无以复加,低下头去,状况外的姜乃平疑惑地看着他,又看了看魔头。
叶争继续道:“当然,也是为了防止今日见面时会心生恻隐之心。”
以防生恻隐之心,就是会生恻隐之心。
澹台俞想,我会永远又爱他,又恨他。
“我理解你的决定。”澹台俞的声音中带着一种深沉。
他们都是在各自的道路上,做出了最正确也最残忍的选择。
他们没有错。
叶争却是嗤笑一声,他的洞察力如同一把锋利的剑,穿透了事件的表面,直击核心。
因为他突然意识到,澹台俞主动融合天道法则的一部分,冒牌叶争的出现,或许并非偶然,它可能与澹台俞脱不了干系。
即便他自己不知道这件事。
就像有时候他也会受诅咒的影响,做些不受控制的事情一样。
是的,他不认为澹台俞骗了他。
在原著的结局中,澹台俞已成为三界的共主,但权力与荣耀并未带给他真正的满足。相反,他开始感到生活索然无味,仿佛一切都在按照既定的剧本上演,失去了探索与创造的乐趣。
于是,他做出了一个震惊三界的决定——毁灭三界,融身天道。
那本小说只以一句话作为结尾:一个新的轮回世界正在孕育之中。
很独特的烂尾方式,读者骂声一片,听说原作者在家门口收到了好几麻袋的刀片。
最后作者给出了一个能解释的逻辑——法则之力会异化人性。
越强大,越失真。
就像他们现在一样。
他说他理解,叶争摇了摇头:“你还不理解。”
澹台俞愿意接受异化,他却是被迫的,总有一天,他会改变这个设定。
在设定消失之后……
他的眼神如同寒冰,冷静而锐利。
他想,既然玄锋已落入澹台俞之手,硬抢已无可能。
早知与那冒牌叶争约个架,会将整个上界牵扯进来,他才不孤身前来。
想罢,叶争活动了一下手指。
“你们枕戈待旦,气势汹汹,再加上连年打仗,应该不用多做准备就能应战了吧。”叶争的声音中带着一丝戏谑,他轻轻弹了弹手指,仿佛在指挥着一场无形的交响乐,“挺巧的,我也有一支连年征战的大军,正想跟大家见个面。”
话音刚落,叶争打了个响指。
随着他的手势,魔界的大军如同潮水般涌来,他们个个身披重甲,手持利刃,眼中闪烁着嗜血残忍的光,气势汹汹,仿佛要将整个天地吞噬。
所有人都没预料到这突然起来的变故,更没想到他动动手指就能立刻召唤来大军压境,也纷纷紧张地抬起武器,准备迎敌。
“你可知道,这样的举动将带来何种后果?”澹台俞的声音中带着一丝警告,他的眼神如同深邃的夜空,让人无法揣测其内心的真实想法。
“后果?怎么总有人问我后果,”叶争闻言,嗤笑一声,“那早已不是我会计较的东西了。”
他无所谓地抬起手指,尖锐的黑色骨节宛如死神的镰刀,向前挥下。
天地间的氛围骤然紧张起来。
魔界大军如同黑色的潮水,汹涌而至,他们的战斗力强悍,气势如虹,瞬间将战场的气氛推向了高潮。
在大军的最前方,魔尊黑炎君的身影如同一座不可逾越的山峰,他的领域展开,如同黑色的火焰,与澹台俞的领域碰撞,形成了一个空间扭曲的中间地带。
山塌、地陷、岩浆、火焰。
天地失色,日月暗淡,充满了更多的未知与危险。
澹台俞知道上界之人并未对这场突如其来的战斗做好充足的准备,或者说,就算做足了准备,也没料到对手拥有远超曾经的妖族数十倍的实力。
这样一支显然训练有素的军队,绝非一朝一夕成就的。
他突然羡慕起下界缓慢的时间流速来,这给他们更多的时间。
或许这本身就是叶争计划中的一环。
他们叫它——时间差。
但后知后觉的发现真相并无意义,中界实力参差不齐,能力有限,剑阁实力强悍,能以一当百,但人数凋零,面对魔界大军的猛攻,显得力不从心。
在这场混战中,联盟作为主力军,展现出了惊人的凝聚力与战斗力,他们紧密配合,与魔军展开了激烈的对抗。
澹台俞一边指挥着上界与中界的联军,一边与黑炎君在领域上进行着无声的对抗。
他的本命神剑从身边身边的飞过,如同一道银色的闪电,与叶争在空中交锋,每一次碰撞都伴随着刺耳的金属交击声,火花四溅,充满了不可言喻的紧张与激烈。
澹台柔如鬼魅般出现在叶争身后,握住那剑,出手便是杀招,“我哥说,会永远把你留给我。”
“那你哥不错哦。”叶争回手,听不出是赞扬还是嘲讽。
在战场的每一个角落,都是力量与智慧的较量。
叶争与澹台柔的交手,更是这场战斗的焦点。
他们的每一次攻击,都充满了深思熟虑,每一次防守,都体现了无懈可击的智慧。
在这场混乱的战斗中,姜柯的行动成为了新的焦点。
他毫不犹豫地站到叶争的队伍里,让所有人都感受到了背叛,然而,他却从不与剑阁中人正面冲突,这种区别对待的行径让上界其他势力感到愤怒。
他们看了半天的戏,怎会不知晓他的身份。
上界众人看着他在这场战斗中穿梭自如,心中充满了警惕与不满。
这个该死的鬼修!叛徒!剑阁的人都是王八蛋!
就在姜柯的行动引起上界不满的同时,另一个升级的冲突也在悄然爆发。
自从皇族残部投靠联盟澹台俞后,他们依旧在秘密修炼魂术,而悄然加入的鬼军,成了他们眼中的“窝边草”。
一些倒霉的鬼军成员,被皇族吸收消化,旁观到这一幕的歌林暗道不妙。
果然,不久之后,鬼族开始明里暗里给他们使绊子,整个战场乱成一锅粥,形势更加复杂。
与上界的混乱形成鲜明对比的是,魔军显得更为团结。
他们只听一人的命令,只有一种敌人,只要勇往直前——不往前冲是要灰飞烟灭的。
这让魔军在战场上所向披靡。
上界且战且退,魔军前进一步,黑炎君的领域便随之扩大一处,如同黑色的火焰,将一切吞噬。
澹台俞将战局尽收眼底,他深知,由于仓促应战,上界联军的士气不凝,再这样下去,必然兵败如山倒。
他果断下令暂时撤离,将全部心神投入到控制领域上,以抵御黑炎君的进攻。
这一举动,虽然暂时稳住了局势,但也让他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压力。
他召唤回恋战的澹台柔。
念争在她身边转了个圈,飞速退回到澹台俞身边,这本就因叶争而生的守护之剑,最熟悉叶争的战斗方式。
他抬眼,叶争静静浮在上空,魔族以太过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扩·张而来,他们已经取得了阶段性的胜利。
你一定很得意吧。
师兄。
他挥动玄锋。
可是这柄剑,你并没有抢回去哦。
第二百五十六章
上界败了,败得彻底,败的狼狈逃窜。
鬼界和皇族损耗最为严重,损耗的原因竟是内耗!
其余各方势力皆有伤亡,好在撤退及时,没有伤及根本。
齐天青来报:“姜师兄,我们剑阁毫无伤亡!”
姜乃平察觉到他隐隐约约的骄傲,心道:到底还是年轻。
上界大败,他们毫无伤亡,以前倒没什么,如今有了冒牌大师兄和姜柯的事情,怕早已成了别人的眼中钉、肉中刺,他们的声誉已经一落再落了。
大师兄到底去哪里了!玄锋也没留住,让那狗杂种夺了去!
难道姜柯说的是真的,那魔头当真是……
可是那样邪恶冷漠的魔头,挥挥手便轻易置那么多人于人于死地的魔头,怎么可能……
他想起了澹台俞曾经的暗示。
当初的人妖相争究竟是谁挑起的?
是黑炎君,是那个魔头!
当时跟魔头走得最近的人是谁……
姜乃平捂着眼睛,用指节揉着眼眶。
“知道了,休整的事情就交给你和陈渚吧,我要休息一下,没有重要的事情,就别来打扰我了。”
他说罢,顿了一下,又补充道:“让大家低调谨慎一些,最近不要和别人起冲突……有时间勤加练功。”
他挥挥手,齐天青对他最后的命令在心中转了两圈,恍然大悟,但他们还有一事不明,关于大师兄……
他抬起头,却见姜师兄满目疲惫,他咽下到了嘴边的话,终是带着满腹疑惑离去了。
姜乃平回忆着刚才的种种,冒牌叶争的欺骗,姜柯的反水,魔头的残忍,澹台俞的居高临下……
本想心平气和找出些蛛丝马迹的真相,可他的拳头越攥越紧,一掌劈裂了身前的书案。
当他携着冲天怒气,气势汹汹地杀到两界交接处时,那里的残肢断臂,血肉模糊的尸体们已经烟消云散了,就好像这里从未爆发过冲突一般。
远山顶上孤零零站着一个人——澹台俞一袭黑衣,远远地向他投来探寻的目光。
那目光似乎在质问:为什么不听指令,跑来这里做什么?
他直觉一股窝囊气烧在心口,背过身去,沿着交界处的边缘越走越远。
待那如芒在背的感觉彻底消失时,他终于忍不住,抽出剑来疯狂劈砍,泄愤一样将四周搅碎。
无数剑气打入周围,他在乱世中发泄大吼,猛然,他又顿住,气喘吁吁地看向前方,有几道剑气飞向那里。
但没受到领域的反弹。
他突然意识到了什么,飞速凑过去,擎着剑,又打出一套幽冥剑法。
那剑气如水滴一样隐没在魔界的领域中。
完美地契合进去,融入进去。
他的呼吸顿时急促起来。
他的内心充满挣扎与愤怒,他目睹上界太多的牺牲,目睹了魔军的残暴,那股无法平息的怒火如同烈火焚烧,驱使着他做出了一个大胆的决定。他挥舞着幽冥剑法,剑尖凝聚着剑阁世代传承的力量,他将所有的愤怒于决心,凝聚在这一剑之上,向前方劈去。
那如同黑色深远的领域,瞬间开辟出了一条通道。
姜乃平没有犹豫,他孤身一人闯进了魔域。
他要调查清楚真相!
魔军在上界撤离后,没有得到乘胜追击的命令,他们在领域扩·张之后便原地休整。
人口都集中在边境。
姜乃平刚一进入就察觉到了,他早从随身空间中翻出了隐息珠佩戴在腰间,这是药房长老给他们炼制的,那年他们本是用这个来防范妖族,后来听说有魔头来了上界,药房长老便改良了隐息珠的功能,彻底遮掩住了他的人气。
魔军们身披铠甲,训练有素,每隔一段距离就有一队巡逻士兵,他将自己笼罩在斗篷之下,气质才显得不那么格格不入。
他观察了半天,小心避开巡逻的魔军,终于,他找到了一个落单的!
那家伙似乎是受了伤,行动有些不便,此时正艰难地拖着脚步挪移,离开魔军的聚集地,正往姜乃平这边过来。
他走到姜乃平藏身的巨石旁边,缓缓弯下腰,姜乃平知道,石头下的角落里生长着一株止血草。
就在那受伤的恶魔抓住止血草之时,姜乃平猛然从巨石后跳起,一拳将其打晕扛起,扬长而去,以最快的速度冲过领域,回到了交界处。
他找到一个隐秘的角落将其丢下,静静等待。
他的力道不重,很快,恶魔悠悠醒来。
他先是看到了繁星密布的天空,黑色的幕布下银星点点,不知名的虫子在耳边聒噪,一股清凉的风吹来,沁人心脾,没有熟悉的干燥、血腥、嘶吼,他顿时不适应起来。
“这、这里是哪里?”
他察觉到了姜乃平的存在,意识到自己被绑架到了未知的世界,本能紧张起来。
姜乃平看着地下趴着的这只绿皮红眼的恶魔,他似乎紧张极了,一点也不像个残暴到大杀四方的魔军。
“这里是上界,”姜乃平嗤笑一声:“怎么,刚打过来就不认识了?”
“什么!”绿皮恶魔顿时瞪大了眼睛,精光闪闪,在姜乃平杀气满满的眼神中他又收敛起来,解释道:“我、我是领主家的奴隶,是不允许上战场的。”
姜乃平问道:“哪个领主?”
绿皮恶魔摘下头上的盔甲,被遮挡住的太阳穴露出狰狞丑陋的烙印,烙印的花纹是领主们独特的象征,根据今日在战场上匆匆收集来的情报,姜乃平认出了这个花纹。
接着,他便听绿皮恶魔小心翼翼地说:“我是赤瞳领主的奴隶。”
“不,”姜乃平如墨的眼睛盯着这个看似恭顺答话的恶魔,“你是一个逃奴。”
或许他曾经属于赤瞳,但他遮住烙印,撑着遍体鳞伤的身体,假扮魔军往领域的交界处奔袭,就注定谁的奴隶也不会是,他只有死路一条。
“叛主逃跑,如果再被我扔回魔域的话,你会被活剐了吧?”他嘲讽道。
“别把我丢回去,求你!我、我……”绿皮恶魔吓得脸色惨白,他失魂落魄地垂下头,攥紧拳头,似乎接下来的话说出来要下很大决心,“我是赤瞳领主的性·奴!”
他闭着眼睛咬牙喊出来,泪水还是不争气地从眼角流出。
“我不愿意,所以我……”
“够了!”姜乃平听到“性·奴”二字便嫌恶地打断了他,“我不把你扔回去也可以,作为交换,你要把你知道的都说出来。”
“我说!”绿皮恶魔当即激动道:“大人想知道什么?只要我知道的,我一定全都告诉给大人!”
姜乃平拖着下巴状似思考了一会儿,“那就先说说你们魔界那位副君吧。”
“修言君……”绿皮恶魔一提及他,眼神中划过一丝凌厉,在姜乃平看过来时又变得纯良起来,“他是黑炎君的亲传弟子,在被封副君前,一直在无间深渊修炼,他穷兵黩武,最喜战争,他手下的深渊恶魔们只听令他一人,时常敌友不分,拿我们恶魔打牙祭……”
绿皮恶魔适时地打了个哆嗦。
修言……
当初从妖宗返回剑阁参加及冠礼,师兄不在,但华阳君依旧给他起了字。
修言君。
他回忆着见过那将自己包裹在斗篷里,一副藏头露尾行径的副君的全部场景。
为什么没人在他面前提过修言君这个名号呢?
是了,姜柯不知道这“修言”二字的特殊性的。
他努力回忆大师兄的模样,实在无法将他与现在那个残忍嗜杀,与他形同陌路,看他像是看一个死人的魔头联系起来。
绿皮恶魔敏锐地察觉到了异样,他盯着姜乃平的脸色轻声说:“可是我还知道他的另一个事情,在去无间深渊修炼以前,他曾混迹在鬼族那边,在一次战争中他有刺杀另一位领主的任务,那位倒霉的领主只是过个大寿就被掀翻了,当然这不是重点,重点是修言君,在那个送礼的礼单上写上过他的名字,他姓叶。”
姜乃平越听越凝重,听到最后,猛地一瞪眼,手指攥得咯咯响。
一种巨大的荒谬感,被彻底蒙骗的愤怒、不解、悲伤、委屈、怨恨一起涌上心头。
他五味杂陈的内心波涛汹涌,全表现在了脸上。
绿皮恶魔悄悄活动了一下手腕,那一直攥在手心里的止血草早已被他偷偷碾碎敷好了伤口。
这个人类心神不宁,若是偷袭,他绝无还手之力!
绿皮恶魔猛然暴起,尖锐的指甲直取姜乃平喉咙。
姜乃平回过神来本能躲闪,却不料这恶魔地速度快得出奇,根本不像他表现出来的那种唯唯诺诺,手无缚鸡之力的模样。
姜乃平唰得一下抽出剑来,剑光闪闪发亮,与这恶魔紧紧缠斗。
甫一交锋,二者都对对方的实力有了超出预估的认知。
姜乃平:这恶魔奴隶怎么这么难杀!
绿皮恶魔:本以为是个呆瓜人类,骗骗就能让他放松警惕,哪成想这人类的战斗力和反应力如此惊艳!
二者都给予了对方想拥有的忌惮。
第二百五十七章 一个不够,又来一个?
很快,姜乃平就发现自己被骗了。
眼前这个恶魔,根本就不是一个人奴隶该有的水平。
他至少也是个领主级别的大魔!
被欺骗的恼怒使他不再顾忌。
“幽冥剑法!”
在对方眼里,随着他这一剑招的使出,周围的景象快速光怪陆离起来,色彩斑驳的光在眼前扭曲,耳边传来嘈杂刺耳的怪调,胸中的情绪在这变异的环境中被无限放大。
屈辱、愤怒、恐惧、绝望像浪潮一般袭来,将他吞噬在无尽的空洞之海里。
他抬起胳膊,却挥不出力道。
他的四肢被刺穿,只能不倒翁似的摇晃躲闪,他迟钝得比不上刚出生的幼儿。
这是怎么了?
这种感觉……
他迟缓的大脑发出警报,尖锐又危险的杀机袭来。、
就在他的眼前,就在他的胸口!
“铿——”
是金属碰撞发出的嗡鸣。
他被推得很远,手指杵在地上,极度的紧张让他紧紧薅住大地上的野草,抓到实处,他的视触嗅听才回归原位。
那将他掳来的男人正在跟人交手,他识得那人的背影。
赤瞳!
他霎时被恐惧与仇恨冲昏了头脑,想也不想地将缠斗在一起的两人抛诸脑后,转身便向上界深处掠去。
赤瞳立刻察觉到了他的意图,不再恋战,借着被攻击的力道一退而去,紧紧追了上去。
姜乃平又怎会让两个魔主大刺啦啦地进入上界,他立刻追击。
二魔一人前后追击,速度咬得很紧。
“伽罗!”赤瞳眼中泛着危险的光芒,他张开五指,无名指上的一个红宝石戒指闪烁起来,无数根细小的血线从其中涌出,随着赤瞳的催动,眨眼间便攀上了前方恶魔的脚踝。
那脚踝处还有姜乃平打下的伤,伽罗惨叫一声,动作迟缓起来。
赤瞳猛然握住手指,伽罗便踉跄地被拖拽到地上,血线往回绞,他奋力地对抗着,手指在地上留下十道深深的划痕。
赤瞳将他拖到脚边,狠狠踩住他的手指,恶狠狠道:“我说过,别想逃!”
他提起伽罗的脖领,露出残忍至极的笑:“你想过会受到什么样的惩罚吗?”
伽罗瑟缩着躲着他。
一道剑气从天而降,赤瞳拎着他躲闪开来,随后便要还手,伽罗一把拉住他。
“别去!”
赤瞳皱眉看过来,伽罗继续道:“他的剑太怪异,很容易中招!”
赤瞳当即轻蔑的冷笑一声:“你以为我会像你那么没用?”
但有了伽罗的提醒,赤瞳没有轻视对手,他大手一挥袖袍,魔气霎时从地面涌出,阻绝了姜乃平前进的路。
姜乃平没想到只是打听个消息就惹过来两个难缠的对手,心中烦躁恼怒无以复加,他挥剑扫荡眼前的魔气,莫名的魔军又凭空出现在眼前。
明明那两个家伙就在眼前,不知对方是了什么招术,总有阻止他到跟前的事情发生。
他深吸一口气,沉下心来,闭上眼睛感受着二人的方位。
灵魂……
邪恶的灵魂在他正前方打量。
他的意识轻飘飘脱离躯体,却……暗藏杀机!
他在心中挥出了致命的一剑。
“啊!”赤瞳只觉得头颅被什么东西狠狠扎了一下,他捂住额头,指缝间,那能力诡异的男人已经杀到眼前。
“幽冥……”
“砰!”
两个声音一前一后响起,发出声音的却是同一个人。
姜乃平被狠狠打飞了出去。
这突如其来的一击犹如排山倒海的力量,打得他毫无防备,毫无还手之力,甚至五脏六腑都移了位!
姜乃平捂住胸口,不受控制地“哇”出一大口鲜血。
赤瞳兴奋地放下手去,瞬间恢复了斗志:“哼,小鬼头,你以为我是怎么穿过边界的?”
姜乃平只当他放屁,昏沉沉地眯眼向上看去。
天空停滞着一个高大的身影,只是简单地站在那里,便让人心头沉重得喘不过起来。
好恐怖的威压!
来者不是别人,正是发现自己领域似乎出了点小问题,特意前来查探额的魔尊——黑炎君!
他还顺手把在边界周围徘徊的赤瞳一起带过来。
待三人上演你追我赶大戏的时候,他就静静地在一边观察,看戏。
“你们魔界的人,是有打了一个又来一个,关键时刻才出手捣乱的传统吗!”姜乃平认出来人,揉着胸口站起来,吐出嘴里腥甜的唾沫星子,愤愤不平道。
他这是流年不利吧!
早知道出门前去联盟找植物系算上一卦了!
“姜乃平,”黑炎君一语道出眼前之人的名字,在其惊讶他竟然能认出人的时候,继续道:“本尊记得你。”
“上次见面,你控制了本尊的魂体。”
姜乃平恍然大悟,原来是这魔头记他的仇了。
当初在试练塔的时候,为了将魔头赶回下界,情况紧急,他鲁莽挥剑,竟然伤了魔头的魂体。
后来他愈发深入研究幽冥剑法,在剑神飞升上界后,结合师兄传授的灵魂心法,一同将剑法进行了针对性的改良。
他发现,魔族的心性普遍比不过上界之人。
这发挥得好了,可是对付魔族无往不利的利器!
他抓出一把回血丹,不管三七二十一地塞进嘴里嚼干净,脸色勉强恢复了几分。
随后便剑指黑炎君,“魔头!上次算你走运,侥幸逃走,今夕不同往日,你敢不敢再从我的剑下过几招?”
黑炎君居高临下地看着这个人类,他自信满满,斗志昂扬的样子有些自不量力得可笑。
但是……这是第一个敢当面向他发出挑战之人。
他尊重这样的对手。
于是他伸出手来,掌心翻向上,缓缓说道:“请。”
赤瞳挟着不安躁动的伽罗,谨慎地往后退,让自己不在他们的攻击范围之内,他看向姜乃平的目光俨然是在看一个死人。
要离活腻歪了的人远些,以免被误伤。
姜乃平从地上一跃而起,抡起一剑,指向黑炎君胸膛。
黑炎君平静地看着他,他的剑在前进到一半的时候便撞上了无形的墙,被狠狠弹飞了出去。
一击不中,姜乃平并不气馁,他沉着地再出数剑。
“剑式十五——乱杀!”
“剑式九——虎啸龙吟!”
“剑式十八——雷霆之刃!”
无数道剑光携着千钧之力袭向黑炎君,又被他身前看不见的能量屏障挡在外面。
力量的波动显出一张大网,剑气在他的屏障上打出波纹。
但……他仍然没有攻破黑炎君的防线。
姜乃平闭上眼睛,他只感到一片模糊,他又睁开眼,只有黑炎君在他眼前。
他看不透魔头的灵魂。
他将剑竖立在胸前,将自己朝气蓬勃的魂力注入剑身,他掐了个剑诀,眼底泛出幽蓝的光。
“幽冥剑法……”
黑炎君的眼神一凝。
那声音仿佛被无端扩大到无数倍,只传进了他的耳中。
眼前的场景开始不受控制地出现变化,莫名的声音突然出现,黑炎君目不转睛地看着眼前这匪夷所思的一幕。
然后,他抬起了一只手。
他的手掌平推向前,稳稳地拖住了一只剑尖,姜乃平随即变换身形,几次攻击,次次落实到了黑炎君身前。
是的,他认为他伤到他了。
但黑炎君知道,那剑穿透了他的身体,却未能伤及到他。
“原来如此,”他突然低低笑了,他反手一把抓住姜乃平从背后刺向他脖子的一剑,将人擎在半空。
他对姜乃平说:“你进步很大,若那时的我遇到现在的你,未必会有全身而退的把握,毕竟……”
他望向姜乃平不屈的眼中,“你们可是特意针对我训练过很久啊。”
你、们?
姜乃平眼中划过一丝茫然,黑炎君也知道剑神吗?
他们曾有过什么瓜葛,剑神的幽冥剑法就是针对黑炎君创立的?
不过,剑神已经死了!
那么,他的遗愿,他的剑法,就让我来继续战斗吧!
姜乃平在滞空中强行旋转一百八十度,一脚划向黑炎君的脖子。
黑炎君并没有接他这一脚,在他眼里,那构不成任何伤害。
可是,在姜乃平一击得中远离之时,他分明感受到了刺痛,他摸了摸脖子,指尖沾染了些湿润的血痕。
很浅很轻微的伤害。
也是伤害。
黑炎君笑了。
“我突然开始期待你更多的成长了。”
“不过很可惜,”他遗憾道:“在我们攻占上界前,你没有机会了。”
姜乃平本还为能伤害到这魔头高兴,又听得他这样轻蔑嘲讽,直接回嘴:“我会杀死你,把魔族赶回下界去!”
“很快的,那一天就会到来!”
他慷慨激昂,他深知自己成功的希望渺茫,但他依旧立下这样的誓言。
“你还有一个机会,”黑炎君平静他的怒火:“跟我回魔域,从今以后,你便是我亲传的弟子,你想打败本尊,本尊随时奉陪。”
这么好?
姜乃平可耻地心动了一下。
随后他快速摇了摇头,把这个邪恶地想要近水楼台先得月率先杀掉魔尊的名誉诱惑抛到了脑后。
“你一定就是这样蛊惑你的副君的!”
他愤愤不平。
“什么副君,那不是你的好师兄吗?”
第二百五十八章 魔君在线指导
恶魔犹如实质的低语回响在耳畔。
姜乃平瞪着一双眼睛,蓦然似乎忘了此刻的情景,自打剑神身陨之后,他从未出现过这样的慌乱。
这些年他守着剑阁,举步维艰,他不擅长这个,总是被别人耍得团团转,搞得自己声名狼藉,可每当他泄气的时候,总有一个声音在耳边告诉他:
坚持下去吧,等到那个人回来,你也可以骄傲地告诉他,看吧师兄,我做得很好。
现在,那个人终于回来了,带着满身的杀戮与罪恶,以一种面目全非、匪夷所思的姿态,出现在他面前。
那些他屡屡回避的真相,总是在心里说,不会的,不可能吧,总是在自欺欺人的假象,终于被戳破了。
并以一种残酷至极的方式摊开在他面前。
他终于还是被抛弃了。
现在,他成了对立面、绊脚石、一条守着家等主人回来,却不知自己早已被抛之脑后的狗。
“现在,你考虑好了吗?”黑炎君见他原地发抖起来,好心提醒道。
“闭嘴!闭嘴!闭嘴!你这个魔头!”
姜乃平猛然抬头,双眼赤红,他怒吼着:
“都怪你!是你抢走了师兄!”
黑炎君目光沉沉地面对他的破口大骂,他分明感觉到,此刻的姜乃平周身气场有了剧烈的变化。
所谓幽冥,不过指的是阴间,对应鬼族惩戒恶鬼的酷刑。
鬼,乃过去之人。
他们的感情不如魔族纯粹单一,恶就是恶。
人类的感情是复杂的,嫉妒中带着憧憬,嫌恶里犹有愧疚,杀心中挣扎着良知,傲慢下遮掩着自卑,暴怒中透着胆怯,贪婪却被谨慎束缚,纵欲前总是自诩苦行僧。
魔族瞧不起鬼族,一如瞧不起人类。
他们是人类完全的阴暗面,是天地之间的浊之源。
他们卑劣的光明正大,人类的卑劣却总爱套上一层冠冕堂皇的皮。
清浊不明的人类,他们爱欺骗自己,更爱欺骗别人。
他深知澹台俞疯了一样妄想占有叶争,嘴上说着让他自由,却一直致力于给他打造更大的牢笼,于是他用一个又一个借口引诱他。
他也深知叶争奔腾在未达目的不择手段的康庄大道上一去不回,但一定有绊脚石会阻挡住他的脚步,于是他让叶争彻底魔化。
人性?
呵,那使人类陷入自我攻击,是达到目的最大的绊脚石。
他只在魔化的叶争身上见过最纯正的傲慢与邪恶。
现在,他又见到了。
嫉妒与暴怒。
那是一个优秀的战士应有的美德。
这使他们永不屈服,永远保持在最佳的战斗状态。
姜乃平只觉浑身的剑气在愤怒中熊熊燃烧,这汹涌奔腾的火点燃了他身上的每一根筋脉和骨骼,烧穿了他的血肉肌肤。
黑炎君眼尖地看着数种力量在他的身上一层又一层浮现。
剑阁心法,
幽冥心法,
凤凰之力,
灵魂之力,
它们以幽冥心法中愤怒的本源之力为主, 被萃取得越来越纯粹,越来越相似,最后,它们融合。
一望无际的交界之处,突然亮起了巨大的火烧云,这本不应出现在深夜的神奇景象吸引了很多人的注意。
接着,他们感受到了灵魂被刀割一般的窒息。
姜乃平闭上眼睛,他高昂着头颅,墨发与眉毛沾染上炽热的光,变成了火一样的红。
接着,他猛然睁开眼睛,他发现自己不只头发颜色变了,他的皮肤肉眼可见的变得光滑坚硬,逐渐聚拢……
一股强烈的从灵魂深处传来的共鸣。
“嗡——”
他的身体一颤。
“嗡——”
“嗡——”
“嗡——”
嗡名声愈发剧烈,他的身体在颤抖中变得极细极长。
最后,他化身为一柄火焰流纹的剑。
他以自己的骨血为材料,炼制出了本命剑——流光!
这一刻,他猛然懂了什么。
是人剑合一!
剑神临死前最后悟出的道,在此时此刻,以这样的方式,传授了给他!
黑炎君对他的变化颇为满意,拍了拍手掌:“悟性很高嘛。”
奇异的天象在姜乃平重回人形后逐渐退却。
那光却不曾在姜乃平的身上消失。
他顶着末端赤红的发和眉,气势比方才更凶。
“我们再打一架,若是我赢了,你就把大师兄扫地出门!让他回到上界!”
他握住手,掌中凭空多了一柄火焰流纹的剑。
黑炎君笑了,他依旧做了个请的手势,“就看你现在有没有那个本事了。”
……
若问为何魔界可以打了小的来了大的,上界却不行,一是因为姜乃平没姘头,二是因为上界领域的主人在跟叶争玩儿囚禁play,没空理会他们。
时间回到上界刚刚撤退,澹台俞举着玄锋向天上的叶争挑衅。
于是,叶争上钩了。
他俯冲来夺,一脚踏进了澹台俞早就为他准备好的笼子。
说是笼子倒也不妥。
这是一方真·与世隔绝的小世界。
山清水秀,鸟语花香。
其光也暖,风也柔。
唯一的缺点,是除了他自己,这里没有别的人类。
诅咒缠身的魔头差点给这桃花源带来灭顶之灾。
他的脚下长不出脆弱的花,他随行而动的衣摆抖落下的是它们消化不良的魔气。
他每前进一步,身后都会留下花草枯死的痕迹。
他存在的本身,于这个世界就是一个巨大的威胁。
但显然,没有天敌的桃源乡养出来的动物们都是一群轻信外人的傻狍子。
不知名的鸟依旧无忧无虑地在枝头唱歌,蝴蝶和蜜蜂不知疲倦地飞着。
草丛里偶尔闪现几只毛茸茸的尾巴,忽得,灌木中跳出一只小梅花鹿。
它眨着湿漉漉的黑眼睛,好奇地打量着这个陌生的面孔,粗壮的神经察觉不到一丝危险的来临,它甚至欢快地在叶争周围跳跃着,试图吸引他的注意。
叶争停下来看它,它便凑过来,友好地用鼻子蹭着他,仿佛在欢迎这个不速之客。
叶争冷哼一声,只放出一点威压,周围生物霎时作鸟兽散,那只小鹿也惊慌失措地跳走了。
空旷的地方正好让他施展拳脚,他将毁天灭地的能量打向天,打向地。
天色浑浊起来,大地也在转眼间寸草不生。
但天依旧是天,地依旧是地。
他打不穿,出不去。
于是他开始飞行,从白天飞到黑夜,又从黑夜飞到白天,横行千万里,却始终找不到这个世界的尽头。
于是他失了耐性,开始毁灭这个世界。
无数生灵在扑不灭的火焰中化为灰烬,大地开始龟裂,天灾逐渐降临。
天边终于破了一个口子,叶争毫不犹豫地飞了上去。
他又一脚踏进了另一个绿树成荫的世界。
巨大的树干遮天蔽日,粗壮的树根爬满苔藓,层层叠叠的树根裸露在地表,遮挡视线,阻隔脚步。
但这次,有人。
叶争在巨大的树枝间跳跃,终于寻着感觉,找到了炊烟袅袅的木屋。
澹台俞勤快地在小厨房熬着一锅菌汤,浓郁的鲜香吸引了方圆百里的小动物。
再定睛一看,哪里是什么外来的小动物,分明是他一手拿汤勺,一手掐法决,徒手捏出来一只小狐狸,钻进箩筐,又捏出一只梅花鹿,蹦跳着出来。
与刚刚见到的那只一模一样湿漉漉的眼。
它再次亲昵地凑过来,冲着叶争站立的那棵树呜呜地低鸣。
叶争跳下来向它挥出一掌,它便化为灰蒙蒙的灵魂之力,烟雾一般回到了澹台俞的体内。
他将挡在门前的箩筐连带着里面的小狐狸一起踢飞,大刀阔斧地走进了拥挤的小厨房。
澹台俞适时地端起刚刚盛好的一碗汤,笑意盈盈:“要尝一尝吗?师兄。”
叶争接过来一饮而尽,给出评价:“难喝。”
澹台俞期待的神情转为低落,“你是在怪我吗?”
“不然呢,你耍了我,我还要说声谢谢?”叶争将空碗递回去。
“我没有耍你。”澹台俞捏着瓷碗。
“所以你认为天道也会像这样,”叶争指着地上爬的,天上飞的,水里游的各种动物,“把我关在这个世界,分解一堆自己的灵魂碎片来跟我玩儿蹭啊蹭的小游戏?”
澹台俞闷不做声地又盛了一碗汤,再次递到他面前,“师兄,现在是中场休息时间,不算在赌约之内的。”
“你瞧,这里只有我们两个人,谁也搞不了什么小动作,天道也管不了这里,外面无论发生什么事情都与我们无关。”
他将碗往上递了递,“所以师兄,你能原谅我吗?”
“哦。”叶争不置可否,低头接过来,碗还没碰到嘴边,人已经被一个熊抱包裹住了,汤汁晃动着打湿了衣袖。
澹台俞的胳膊穿过他的胳肢窝抱得很紧,他微微弯着腰,试图以这种方式将头靠在他的胸膛上。
“我好想你,想得心都要痛死了。”
叶争稳住身体,就手抿了一口汤,“我看你活得好好的,还有很多精力来给我捣乱呢。”
“没有的,师兄,”澹台俞将脸凑过来,让他查看那两个硕大的黑眼圈,“你看,我都不敢睡觉的,闭上眼睛就开始巡防上界。”
“自从上次做晕了醒来发现你把我扔下了之后,我就再也不敢睡着了。”
第二百五十九章 小世界对撞,就是硬刚
澹台俞很不喜欢叶争现在的骷髅造型,在他的领域中,叶争总是血肉完好。
他的身体温热,皮肤光滑,眉目锐利,体态修长,都是澹台俞亲自打造的,是他最爱的模样。
他紧紧抱着,用力勒着,恨不得把这样的人揉进自己的血肉里。
叶争笑了。
他很久没这么轻松地笑过。
平常都是讥笑,嘲笑,冷笑,攻击性和侮辱性都极强。
现在,这个在外面跟他冷声冷气,横眉冷对,横眉竖眼的人,竟然也会趁没人的时候,偷偷把他藏在这里,说些软话,使劲粘人呢。
于是他笑了,只是单纯觉得有趣,没有任何其他不好的意味。
澹台俞敏锐地察觉到了这一点,他将人抱住,自己坐到潮湿的木桩,却让叶争坐在他的腿上。
他小心翼翼地对待,满心满眼都是这个人。
“我把心给你,你可不可以对我好一点?”
叶争便也含着这笑意,低头问他,他们凑的很近,呼吸的风能抚动脸上的绒毛。
他说:“你的爱是什么?是崇拜?是服从?是奉献?”
“亦或者……是占有和偏执?”
他是这样的矛盾,明明是在想方设法地把他关起来,却这样小心翼翼,生怕对方动怒一般。
“师兄把我都看透了,”澹台俞忍不住凑近他的唇,眼神充满了渴望,“那你呢?你愿意把心给我吗?”
叶争抚摸着他的脸,澹台俞忍不住颤了一下,心脏和头皮开始酥麻。
“我曾嫉妒你的身份,好奇你的未来,却享受你的爱,甚至为这皮相意乱情迷,我来到这个世界后的大部分时间都在琢磨你……控制不住地琢磨你。”
澹台俞神情微动:“不会再琢磨别人了?”
叶争拂过他的眉心:“我想不会了。”
“这就够了!”
澹台俞激动地衔住那薄唇,忘情地琢磨纠缠。
他得到了一点轻柔的、微弱的回应,整个人便不能自己,将人扣在胸前,逐渐加深。
耳边仿佛有巨大的轰鸣声,他的眼被温热的手遮住。
“乖,专心一点。”
他的灵魂传来久违的共鸣,理智的弦在这一刻轰然倒塌。
他控制不住地索取,失了风度,变得粗鲁起来。
他像一头发狂的小兽,嘤嘤呜咽着祈求,柔软,脆弱,急切。
等眼睛猛然见了光,空气重新灌入五脏六腑的时候,他甚至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叶争在他的耳边打了个响指,“回神了,师弟。”
他的唇还湿润,可他却在退后,在远离。
澹台俞忍不住上前一步,却控制不住更大的视野暴露在他身后。
他的瞳孔微缩。
很难想象眼前的场景。
天边染上了五色的霞光,霞光中传来一阵又一阵的爆破声。
澹台俞感到,这个小空间正在什么东西的高压下崩解。
空气温度骤然降低,又骤然上升,他看到天边挂上了巨大的瀑布,落在地上,形成汪洋的海。
此时,空中却一半下起了洋洋洒洒的雪,另一半降下难以熄灭的火焰。
邪恶的力量开始降临,遮天蔽日地吞噬了光。
于是最后的生机绝迹。
另一个世界……降临了。
“就在刚才,我想到了一个好办法,小世界对轰,只要能轰出一个口子,我就可以出去了。”
澹台俞看向叶争,他挂着胜利得逞的笑,神采飞扬,比意乱情迷的时候更加耀眼。
“所以我就命令幻狐来帮忙了,我在里面出不去,不代表在外面就没有办法。”
他不吝啬地分享自己的成功秘诀,是为了更好的得意洋洋。
澹台俞笑了,笑中含泪,他猛地一把抓住叶争的脖子,在上面狠狠咬了一口。
牙间见血,在预判到会挨一拳头前,他又飞速放开,退后一步。
“你可能不知道,这个小世界曾关了植物系千年,它是有守护阵灵的。”
他的话音刚落,地表骤然亮起了无数道刺眼的光。
那光如利剑一般向天空刺去,将那降临到一半的世界割的一块儿又一块儿。
那世界水墨似的模糊了。
幻狐在最高空,恍然间,他似乎在大地上看到了一个巨大的身影,那身影和澹台俞很像,面容跟澹台俞更像,但他却有一个于幻狐来说更为熟悉的名字。
“清颜君阁下,真是许久未见到你的容颜了。”
他微微俯身,献上妖族的最高礼遇。
那清冷的身影没听到一般,猛然腾空,眨眼间便穿透了试练塔。
对轰。
清颜君竟然主动继续了这个对轰!
巨大的碰撞在空中产生,世界瞬间天塌地陷,在澹台俞费解的目光中,两个小世界竟然同归于尽,化为齑粉了。
澹台俞的眼睛里罕见地出现了茫然。
叶争也愣了,半晌,他轻咳一声,“你的守护阵灵自杀了。”
二人对视一眼,千言万语到了嘴边。
猛地,齐齐闷哼一声,左右倒去。
叶争捂着剧痛的头,神色狰狞起来,他后知后觉意识到,幻狐的试练塔是他破碎的灵魂空间,被对轰掉后,对他造成了巨大的精神创伤,他还被与幻狐定下的契约反噬了。
一时间只觉天昏地暗,意识七零八落,不知今夕是何年。
他涸辙之鱼一般大口喘气,头昏蒙蒙的,迷蒙间,他看到澹台俞躺倒在地,满身伤痕,似是受了重伤。
他跌跌撞撞走过去,发现他这伤势,竟似乎是莫名遭受了巨大的劫雷。
他到底昏了多久啊。叶争对这一系列突如其来的状况搞得摸不着头脑。
一定又是天道干的好事!
他本能找到了罪魁祸首。
但澹台俞不是这么不谨慎的人,只是碎了一方小世界,怎会这么轻易被天道钻了空子?
“你再不起来,就当你死了,算是我赢了。”叶争弹了一下澹台俞有些灰头土脸的脸颊。
澹台俞剧烈咳嗽起来,慢慢睁开眼,好像自己才醒过来一样。
叶争将人从自己膝盖上推下去,撑着身体站起身来,看着同样龇牙咧嘴的澹台俞,竟觉得有些好笑。
想来澹台俞打算囚禁他的时候,没料到结局会是这般两败俱伤的模样。
他俩都亏大了好吗。
“这件事告诉我们一个道理,没事儿别玩儿囚禁play。”叶争拍拍他的肩膀。
澹台俞一边给他输送灵魂之力,一边给自己治伤,脸色臭臭的。
他根本就没囚住!
谁都没讨到好,叶争心情却是难得放松,他们从崩溃的小世界中出来便到了此处山巅。
极目远眺,尚能看见霞光满天,赤云万里。
“风景真好啊。”
澹台俞一偏头,就能看见他被暖光照透的脸,模糊了锐利的棱角,他有时会幻想叶争也会很温柔。
即便他每次温存的表演都拙劣的可以,但他仍会贪恋那一丝镜花水月一般的柔情。
那会让他欢呼雀跃,毕竟,叶争从不对外人柔情,假的也没有过。
……姜柯除外。
……影尘也除外。
……还有小狐狸。
澹台俞越想越暴躁了起来。
“你灵魂受损,感知力也下降了?”澹台俞哼声道:“睁大你的眼睛好好看看,是姜乃平突破臻境了。”
“因为他在我的领域中,所以他突破的劫雷统统被我抗了。”
甚至因为理论上的作弊行为,他生生多受了十几倍的劫雷。
可恶,谁想帮那种人抗雷啊,若不是他恰巧愣了一下,早就开放领域,让劫雷劈掉他半条小命了!
他见叶争闻此颇有些欣慰的神色,咬咬牙,“恭喜你,敌对阵营又添一员猛将。”
叶争不甚在意地摆手。
“小乃平以一己之力扛不住群魔的围攻。”
现在他应该能跟鲲宁战个旗鼓相当,如果抛开幽冥剑法加持的话。
小乃平从剑神那里学来的剑法似乎是魔头的天然克星。
叶争托着下巴,思考这里是不是有什么隐藏剧情。
众人都当是上界多了一个强大的守护者,却不知刚刚突破的他就在直面死亡威胁。
其实从一开始,他是欣喜的,因为他终于能伤到黑炎君了!
他会在这魔头的身上留下伤痕,他轻易便能突破他的防御,这使他自信心爆棚。
于是他的剑舞得更卖力。
他累得气喘吁吁,他发现了不对劲。
这魔头不在乎自己是否受伤,因为他很快便会自愈。
他的伤口出现,下一秒就会愈合。
他的身上有过数万条剑伤,眨眼间便恢复如初。
他不还手比还手更为侮辱。
姜乃平感到了绝望。
他从未有过这样的恐惧,这个魔头是杀不死的。
他们杀不死魔头,魔头便会屠尽他们。
他的脸上是汗水,他睁大着眼睛,魔头从没有主动攻击过。
这样对他的蔑视与侮辱,简直比杀了他还难受!
黑炎君看他累得气喘吁吁,背过手去,泰然自若地站好了。
“认清现实了?”
“我比你们那个师父强一点,他灰飞烟灭,我却完好无损。”
“考虑一下,直接拜入我的名下。”
他再次邀请。
姜乃平却为他言语中透露出来的信息惊得说不出话来。
华阳君飞升一事果然内有隐情,大师兄也是因为这个才被魔头扣在魔界的!
第二百六十章 割席,决裂
“华阳君到底出了什么事?!”姜乃平质问道。
他停下攻击,气喘吁吁地看着黑炎君,他毫发无伤,气定神闲地悬浮在半空中。
他如此清晰的认识到,自己的自信在对方眼中就是一个巨大的笑话。
恼怒得快要失去理智,但理智告诉他,不可以。
“哦?叶争没有告诉过你吗?”黑炎君没有正面答话,挑了个最挑动他神经的刁钻角度。
纯正的嫉妒与暴怒的气息。
理智在悬崖边缘摇摇欲坠。
他最喜欢做那个推最后一把的人。
让人族的天之骄子堕落,成为强悍的魔族大军的一员,是魔头在漫长生命中最乐此不彼的事情。
“混蛋!”姜乃平咒骂道,那明晃晃的目的就表现在脸上,他又怎会不知对方的心思。
他变换了身形, 化作一柄巨大的红纹宝剑,携着滔天怒火,天地为之变色,他拼尽全力也要伤到黑炎君。
就算是同归于尽,也绝不会向他妥协,堕入魔道!
“啪!”
有谁在远处谈了个响指。
时间的流速变得缓慢起来。
而在缓慢的人眼中,来者是突然显现的。
他们一个毫不犹豫地站在黑炎君面前阻止他。
另一个则虚空一握,控制住了他的剑身。
反噬的能量让他气血上涌,他没心情再去咒骂控制他身体的澹台俞,而是变回原形,虚弱地抬头。
他的嘴角淌出血迹,他不擦,只执着地质问:“为什么?!”
“为什么你要这样做!!”
叶争居高临下,他许久没这样好好看着姜乃平了。
从前他只觉得这小跟屁虫可爱,无论他做什么,对方都会无条件地追捧,夸赞,炫耀。
他眼里的崇拜和孺慕,时时刻刻对他的模仿和追随,很容易让人注意到他的存在。
叶争是相信他的,不只是因为剧情,更是他清楚地知道,这个人是他带出来的,很长一段时间他就像自己的影子,总是亦步亦趋地坠在身后,他对姜乃平的了解比姜乃平自己还深。
那个年少离家,上不如兄长成熟,下不如小弟受宠的二公子,他的心中燃烧着努力证明自己的火焰。
他容易被表面的荣耀吸引,但他的刻苦又足以配得上荣耀。
他表面嘻嘻哈哈地甘居捧哏的角色,但他的心中有决不能触碰的红线。
这红线刻在所有剑阁弟子的心中。
曾经叶争单挑妖族、惨遭被逐出师门,整个上界都大骂他叛徒,剑阁却将他视为英雄,因为他是为剑阁而战的。
可他们却不会追随一个真正的叛徒。
因为他是为了一己私欲。
于是叶争答:“没有为什么,从一开始,我便是为了自己。”
姜乃平闻言整个身子颤抖起来。
他忍受不了一点,来自叶争的背叛和欺骗。
他终是崩溃到大笑,笑到泪如雨下。
“我说过,师兄要上界,我就做师兄手里的刀,可是现在,我要食言了……”
他怀着巨大的悲戚,每一字,每一句都像是在刮自己的肉。
“我不是什么好人,我欺负同门,眼高于顶,心狠手辣,还很恶毒。”
他曾经非常讨厌澹台俞,现在依旧习惯性的厌恶。
澹台俞的存在就是华阳君的耻辱,却能靠着这样的身份,以惨不忍睹的实力光明正大地留在剑阁。
凭什么?
他对澹台俞的嫌恶,自然得就像呼吸一样。
澹台俞为他重塑筋脉后,他回忆了良久,却想不明白当初以一定要对付澹台俞的心情了。
站在后来的视角,澹台俞何其无辜。
他沉默着,掩埋了自己以为华阳君出气之名行嫉恨之心的卑鄙心思。
当初澹台俞受到所有人的排挤,欺负他的人不管有意识还是无意识,心中都怀着这样的心思。
第一个打破沉默的人,是一开始带头欺负人的大师兄。
从大师兄主动将澹台俞带进他们的队伍之后,一切似乎都朝着和解的方向去了。
他是那样的惶恐,生怕这可怜虫凭借自己过去的遭遇受到大师兄的优待。
“我经常言而无信……”
他说过会追随大师兄一辈子,讨厌澹台俞一辈子。
“师兄,对不起。”
他从怀中掏出流光镜,“我本想将它留给你认主。”
“可我不会将它交给一个侵略上界的恶魔!”
姜乃平深深闭上双眼,泪从他的腮边流过,如断了线的珠子。
“从今以后……”
他声音颤抖,用尽全力逼自己说出来。
“你就不是我大师兄了。”
说完最后一句话,他深吸一口气,面色平静下来。
他的眼上尤带泪痕,可他褪去了所有的软肋。
他终于全心全意接受自己肩负的责任,他向澹台俞身后走去,就像是一个孩子在失去亲人后,选择了独立前行。
黑炎君看着他,他的愤怒与嫉妒在看到叶争之后就烟消云散了。
他只看到悲伤,无尽的悲伤。
这是魔族鄙夷的情感,他独属于人类。
真是可惜,他失去了一名强大的战士。
澹台俞望着姜乃平的背影,难免有种兔死狐悲的感觉。
还好,叶争从始至终一直保持沉默。
这不符合他一贯的嘴炮作风。
姜乃平对他来说,到底是不同的。
待黑炎君道一声“无趣”后离开,赤瞳也识趣地带着伽罗撤离。
叶争站在原地,仿佛要这么站下去,只等下一次正面对抗的来临,他做第一个动手的恶魔。
澹台俞看着他,问:“看到这样的姜乃平,你会后悔吗?”
“我在想,”叶争目光沉沉:“他对‘叶争’的崇拜和追随,对‘澹台俞’的厌恶,都是与生俱来,天道注定的,那么如今,他对我的失望,对剑阁的态度,究竟是出于本意,还是因为天道为他选择的,与我站在对立面的工具?”
澹台俞愣愣地看着他。
“有时候我会想,你对我的感情,和我对你的感情,真是我前进路上最大的绊脚石,于是我干脆将它除去,”叶争继续道:“那会不会呢,你的感情也是天道为了阻止我,软化我,特意赋予你的情感?”
“你真是魔怔了……”澹台俞瞪大了双眼,叶争这样无端的猜测,全盘否认了他,否认了他的一切!
“啪!”
重重的巴掌落在叶争的脸颊上。
叶争的头一歪,不甚在意,回过神来,眼神空洞地可怕。
他的思想堕入一切皆是虚无的深渊。
澹台俞哭了,他搂着叶争,怕他下一秒钟就会消失一样。
“我求求、求求你,不要这样侮辱我,也不要这样侮辱你……”
他抱着他,却感觉在抱着一具空空的驱壳。
叶争此刻却冷静得可怕,“你看,姜乃平曾一心追随我的,现在我触碰了他的底线,他便割袍断义,这很合理,但你有没有想过另一种可能,如果他知道我这样做的初衷,他还会坚持现在的选择吗?”
可他永远不会知道,因为‘天道’不会让他知道,所以澹台俞也不会让他知道。
影尘知道,因为他坚定地,毫不犹豫地、不分黑白对错地选择了叶争。
影尘也说过:“他们最好不知道。”
行到最后,除了影尘和黑炎君,他确实会一如反派宣誓的那样——
与全世界为敌。
全世界就是天道。
叶争目光沉沉地看着眼前这个天道的最大代表,蓦然笑了。
“你看,这分明是无解的。”
他已经开始质疑从始至终遇到的一切,就再也无法停下来了。
“不是这样的!”澹台俞按着他的肩膀,“我就站在你面前,我没受任何的控制!你要怎样才会相信我?我的心,你随意践踏、侮辱,可你不能说它是假的!”
“非要我亲自剖出来给你看看吗?”
他绝望地想死。
“可是你看,”叶争将他稍微推开,“这错综复杂的命运线,就纠缠在这个世界上,铺在所有人身上,我知道,你看得到的。”
澹台俞低头,从他胸膛发出的红线紧紧缠绕在叶争的嘴角,手腕,脚腕,腰、头、眼……
密密麻麻,无穷无尽,裹遍了他的全身,仿佛一丝一毫的空隙都不愿落下。
他愣愣地看着这红色的麻团,仿佛不认识一般,爆发出一阵悲鸣,“这是什么!”
他盯着叶争的眼睛,那眼睛里一副“我就静静看你表演”的意味。
那样冷漠,那样无情,那样憎恶!
他的心脏被大力揉搓成一团,痛苦到快要窒息。
“……在这之前,”他艰难道:“你的身上分明什么命运线都没有!”
“你忘了吗,你是世外之人啊。”
“这一定是假的,是天道为了分化我们做的陷阱!”
“你信天道会欺骗你,这个就是它的骗局!”
“你清醒一点,不要被它骗了,好不好?”
“是吗?”叶争静静地听着,他盯着澹台俞小心翼翼的神情,微笑,笑意却不达眼底,他摊开手掌,放在澹台俞面前,“那么把玄锋还给我如何?”
玄锋与他同源,自然不受这法则影响。
“让我斩断这红线,还你一个清白爱情,如何?”
“亦或者将影尘解放,让他这无根无缘之人,再试探一次你这……假的命运线?”
澹台俞眼里的泪,被彻底冻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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