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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91章


    次11区是加尔公会的地盘,一共包括9个镇，其中广源、乌山、金祥三镇被夹在中间，由北向南连成一线。


    按跑跑说,新火车站设在金祥镇境内,毗邻一级区。改线的铁轨贯穿三镇广场，分别设立了临时上客点,所以火车在驶离冷兵城前,都是慢速行驶。


    两人来到广源镇广场,淹没在挤挤挨挨的人群中,从旁人的闲谈里,又得知了火车没有直接从广源镇出城的原因。


    很简单，广源镇北郊是丘陵地形，易于喰鬼掩藏,不安全。隔壁镇虽也是山地,但大多缓坡,俯瞰下去一目了然,安全多了。


    安柔暗自撇了撇嘴：表面文章。


    当初加尔公会使坏就选择在无生之地，如今轮到他们自己运营火车,光强调城内安全又有什么用？真要制造事故,大不了再去城外截断铁轨，又有何难？


    正吐槽着,人群突然躁动起来。


    “看,加尔公会的卫车队！”


    卫车队？


    安柔仰头望去，只见广源镇北方，高架桥上出现一列整整齐齐的人影,看移动速度无疑是玩家。打头一人穿着银白铠甲，一头银发在苍白阳光下极为耀眼。


    卫车队后方,火车鸣笛声悠扬响起，随后隐隐传来哐当哐当的行驶声音。


    “亚利，那是亚利！“


    “卫车队居然由亚利带领？大神玩家啊！”


    安柔用跑跑的光屏看过天命榜，对这个名字隐隐有点印象，但不记得具体。不过，既然是大神，名次不会太靠前。


    让她惊讶的是“卫车队”的存在。加尔公会居然成立了卫车队跑在火车前头？难道专门检查铁轨有没有被破坏吗？


    真有意思了，当初最先截断铁轨的，可就是他们。


    跑跑嘀咕道：“怕被欧力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吧。”


    安柔用她有限的信息想了想，补充道：“不只。加尔公会通过这种方式提前抢到火车站运营权，估计也怕被其他人效仿。”


    一是处处被打压的小公会，巴不得推翻冷兵城三座大山，越乱越好。二是野客高玩，一人吃饱全家不饿，做事又无底线，要是制造一场事故就能引发一起喰鬼潮，无本万利。


    就算没有喰鬼潮，火车失事造成大量死伤，趁乱捡钱货也能赚得盆满钵满。


    实话说，安柔还真有这个打算：让火车再出一次大型事故，吸引乘客之外的玩家入局，局面越乱，抢到电力设备的成功率越高。


    然而，此时看见卫车队，她只能放弃这个计划了。光凭她和跑跑，绝对不是亚利的对手。


    安柔用手肘捅一下跑跑：“快到了，走。”


    两人在人群中穿梭一阵，挤进广场中心。


    广场中心有一座设置了传送阵的凉亭。此时连它在内都被铁栅栏围住了，把人群挡在外面。栏杆包围出一片四方形空地，就是广源镇的临时上客点。


    空地上方正是火车高架，高架下面，已经排起一溜长队。而队伍四周，布置着不少维护秩序的加尔公会成员。


    安柔眯起眼，见到排队玩家中有人捏着绿色纸片，只有半个巴掌大，想必是火车票。


    火车在临时上客点停留的时间很短，只准上不许下，不管是偷是抢，要接近车上的旧设备，都得上车再说。


    所以安柔要做的第一步，是搞到车票。


    她给跑跑递了个眼神，跑跑原地站定，仿佛两人只是不相识的路人。


    安柔则沿着铁栅栏走向凉亭，在栅栏门前被拦住。


    门前守着两名玩家， ID前都有加尔公会的徽记，白银等级。想必是为了区分开工作人员和行人，他们统一穿上了治安兵的深蓝制服。


    “去哪里？”一名加尔成员问。


    安柔偏头望了眼凉亭：“传送阵。”


    那成员上下打量她一番，对凉亭招招手。


    凉亭四面敞开，每一面都守着两名加尔成员。其中一人看到这边，走了过来。


    把守栅栏门的成员收回手臂，示意安柔进去。


    加尔真够谨慎的，就算去传送阵，也要派人“押送”。既然如此，干脆把传送阵隔在栅栏外面不就行了？


    安柔一面跟着走，一面扫了眼栅栏外密密麻麻的玩家，恍然。


    要是把传送阵放到外面，肯定被看热闹的玩家霸占了。想坐传送阵的人出不去，外地传送过来赶火车的人也进不来。


    领着安柔走向传送阵的成员叫「德赛」，到地方后目送安柔走进凉亭，便收回视线。


    安柔还是第一次近距离观察传送阵。


    原来所谓的传送阵，是一圈刻在凉亭地面上的阵纹，线条繁复。圆内是普通平地，看似水泥浇筑，没有丝毫稀奇之处。


    据跑跑说，传送阵按照跨越的站点收费，最低200金。安柔若想去隔壁乌山镇应该就是这个价格，想去更远的金祥镇，传送费就要再加200。以此计算，传送回中宿镇应该要2400金。


    当然，传送阵距离有限，去不了冷兵城以外的地方。否则去往鬼岛的火车票也不会抢得这么厉害。


    玩家的光屏地图里都有免费的传送站点图，算好价格后，把相应的金币往阵内空地上一放，光屏就会弹出最远能到的站点。


    有种又智能又落后的感觉。


    安柔观察了一会儿，感觉背后有视线看来，掏出一把金币放在地上，两臂抱胸，一手轻轻点着下巴，目光投向身前空气。


    一副犹豫不知该去哪的样子。


    更远处，跑跑时不时望一眼凉亭，有些着急。


    卫车队已经在头顶高架上停下来了，火车也在降速，发出有些刺耳的刹车声。要是这个临时上客点上车的玩家都已经到了，老板等在那里也是白等。


    想必把守凉亭的加尔成员也是这么想的。德赛打量一遍安柔后，很快挪开目光，不再管这个纠结去哪的玩家。


    然而就在他回过头的刹那，传送阵亮起一圈七彩波纹。


    所有线条在同一时间上色，仿佛活了过来，蠕动着升腾到空气中，直至凉亭顶部。


    仿佛一个圆柱形光幕。


    两颗人头从水泥地面上钻出，其中一个正好顶住了安柔的靴子。


    安柔忙退开，但没退到光幕之外。


    “快点快点，快来不及了！”那人火烧火燎地说。


    他的ID是「红烧」，同伴则是「清蒸」，看名字就是老搭档了。


    安柔一听红烧的话，就知道他们手里有车票。不然看个热闹而已，这么着急做什么。


    她作出惊喜神色：“两位天命者大哥，你们有车票吗？能卖给我吗？”


    两人这才发现跟前的安柔，同时一怔。


    红烧低声道：“玩家？女的？”


    清蒸：“看装扮应该是。”


    于是安柔果断给他们上调了好感度。


    两人又是一怔。


    红烧：“不是玩家啊？还有这种打扮的NPC？稀奇，头一次见。”


    “不对。”清蒸说，“你看她风衣领子下面，是护甲。NPC哪来的道具，估计是跟玩家结契了。”


    红烧又上下扫了两眼安柔：“这么漂亮，要我我也结契，可惜了。”


    “可惜什么，不是你一路上催催催？火车已经到了，还不赶紧。”


    见他们不搭理自己，安柔直接上前抓住红烧的袖子：“大哥，能不能把票卖给我？多少钱我都给，要是买不到票，主人肯定会骂死我的。”


    红烧不耐烦地抽回袖子，只见安柔突然摆出惊恐神色。


    “要不是碰见喰鬼，我早就到金祥镇买票了。还好主人给我的护甲救了我一命……


    “大哥，你们天命者不是专门杀喰鬼的吗，我告诉你喰鬼在哪里，你们把票卖给我好不好？”


    红烧一惊：“喰鬼？在哪？”


    清蒸明显更冷静，怀疑道：“真有喰鬼，你怎么不回去告诉你主人？”


    安柔委屈道：“主人也在别处杀喰鬼，所以才派我去买票。主人要去鬼岛访友，交代我不管如何一定要买到……主人应该也快到这了，可是我一张票都没有……”


    凉亭外，德赛依稀听到了里面的说话声，扭头看去。只见光幕已经消散了，而那名说要坐传送阵离开的女玩家，居然还在里面。


    身边还多出两名喜逐颜开的男性玩家。


    女玩家伸出手，接过两名男玩家手中的火车票。男玩家注意到德赛打量的视线，顿时收敛笑容，一道走了。


    看眼神，还有几分警惕。


    安柔转过身，还是那副平淡从容的模样，走到德赛身边，对远处的跑跑扬了扬手。


    跑跑绽开笑容，跑到栅栏门前和把守的加尔成员说了几句，那成员转过头望向安柔，神色中也露出几分古怪。


    她手里的票，是从刚才离开的两个人那买的？


    那名成员对德赛示意了一下。德赛对安柔伸出手：“检查一下。”


    检查方式很简单，拿出一枚金币放在火车票上，光屏没有弹出重塑选项，就说明是真的。


    火车票是少数不属于生活道具的物品。


    德赛对那名成员点了下头，成员才放跑跑进来。


    德赛把车票递回给安柔，忍不住问了一句：“他们为什么会把车票卖给你？”


    安柔淡淡一笑：“有钱能使鬼推磨。”


    德赛将信将疑，跑跑深信不疑。


    从一开始，跑跑就以为安柔是准备砸钱买票的。


    毕竟对于其他乘客而言，今天没坐上火车并无多大损失，再买明后天的就行。而他们必须在今天上火车，不然就得等到下个月末，电厂再次更换设备。


    偌大农场，能在山坳里藏几天，未必能藏住一个月，一旦暴露，后果不堪设想。


    “老板，花了多少钱，上万金？”跑跑跟着安柔走向队伍，低声问。


    “原价。”安柔微笑道，“的八折。”


    原价买到票就已经够不可思议了，还打折？


    “1600金？”跑跑快速想通了关窍，“老板用任务线索换的？”


    安柔点头。


    她是可以砸钱买票，别说一万金，十万金，一百万金都掏得起。


    但其中有隐患： NPC露富，无异于羊入虎口，必定被人打劫；伪装玩家，她没有等级可以镇住对方，也会被打劫。


    用任务线索把他们调得远远的，又省时间又省事，才是最干净的办法。


    再说了，票价本来就只值1000金，凭什么要用十倍百倍的价格去买。


    “可是老板你什么时候制造的线索啊，不会把农场暴露了吧……”跑跑还在钻研，“我知道了，老板派员工出去农场了？老张？”


    “算你聪明。”


    原本安柔是想在广场的玩家里找乘客买票的，可跟跑跑转了好一会儿，都没碰到手里有票的玩家，所以才瞄准传送阵。


    打定主意后，她就远程连通了张大的意识。


    张大短时间内赶不到广源镇，安柔就让它有多远跑多远。本以为线索地点会落在郊外，不料张大速度惊人，竟然到了镇子边缘。


    安柔让它装成顾客，随便找了家店铺待着。


    她把店铺名字告诉红烧和清蒸，线索自然便出来了，地点准确，关联度一下飙升到70% 。至于砍价到八折，不过是几句话的事。


    手握任务线索，两人的心情比赶车还着急。若非怕露出破绽，安柔都想往死里砍价。


    火车终于挺稳，安柔和跑跑排在队尾，仰起头能看见中间车厢的门口打开了。治安兵打扮的玩家探头往下看了看，吼了一声：“都往后退退！”


    话音未落，一个方正的大铁块从高架边缘垂了下来。他按了下开关，铁块铿锵作响，竟舒展成一架悬梯，一路延伸到地面。


    砰，梯脚落到青砖地面上，看上去十分稳当。


    不少乘客第一次坐火车，也第一次见到这种装备，只觉稀奇，一时间惊叹声四起。


    与此同时，安柔却仰起头，瞳孔涣散了一瞬。


    跑跑注意到了，问道：“老板又在干嘛？”


    似乎对安柔不跟自己提前商量，有点小意见。


    安柔微笑道：“让张大撤。”


    跑跑扭头望了眼栅栏外密集人群，默默为钱货两空的两位玩家点蜡。


    广源镇上，张大扔下一口未动的白水面，走出茶记面馆。


    他在街上停了片刻，点上一根烟，扭头望向通往南面的街道。


    拐弯处，两个人影急奔而来。


    “到了，就这，茶记面馆！”


    红烧收起疾风步，太兴奋了，以至于没注意到左脚正好踩灭一支燃烧的烟蒂。


    清蒸看了眼光屏，突然皱起眉：“不对，线索失效了！”


    “……怎么可能？！”红烧忙打开光屏。


    系统通知里，那条新鲜出炉的任务线索，字体确实变成了灰色。


    他张了好几次嘴，骂出一个字。


    “草！”-


    “呜——”


    车头烟囱冒着黑烟，火车响起一声悠长的鸣笛。


    车厢外，深蓝制服的加尔公会成员一脚跨在高架边缘，探头催促：“快点快点，到时间了！你怎么这么慢！”


    钢制直梯上只剩下两个人。安柔在前面，跑跑在后面。


    听到头顶的喊声，安柔冷冷抬头望了眼。


    不是她不想快，而是雁翎靴实在比不上玩家的移动技能，只能跑，不能跳。平地比拼速度，她或许能超过青铜玩家，但纵向跳跃就心有余而力不足了。


    前面的玩家都三四级三四级地蹦，乍一看像武当梯云纵一样。她只能一级一级地爬，20米高的梯.子爬到一半，便已手脚酸软。


    好在，距离终点只剩两三米了。


    安柔默默吐出一口气，正要继续抬腿，不料头顶人影一晃，身后的跑跑径直越过她跳到高架上，探下手。


    意思很明确，拉她上去。


    安柔蹙眉瞟了他一眼，自己爬自己的，慢慢悠悠。


    她这趟上来是伪装玩家的，太着急了反而会露馅。


    火车第二次响起鸣笛时，安柔终于爬上高架，拍拍手。赶在加尔成员埋怨前，面无表情地瞟去一眼。


    “我花了1000金，连云梯都不能体验一下？”


    加尔成员面露不悦，终究没再多说什么，只道：“快上车。”


    他弯腰按了下云梯上的黑色按钮，铿锵铿锵声连绵不断，云梯从下往上缩回，变成一个黑色方盒。


    有些魔幻的黑科技。


    安柔不露声色打量了两眼，随跑跑一同登上火车，登时眼睫一颤。


    跑跑更是浑身紧绷。


    亚利懒洋洋斜靠在车厢里面，视线锋利如刀，落在安柔身上。


    作为天命榜排行第37位的大神玩家，他不只是卫车队的队长，更是这趟T23列车上所有加尔成员的头领。


    而安柔已经想起来，当初T21失事之后，她在论坛上看到有人说过，加尔公会的亚利就在失事现场。


    当时安柔连通血翅喰鬼的意识，通过对方的非人视野，看不清对手。


    现在亚利近在眼前，她也认出来了，那就是他。没记错的话，他的武器银风锏像极了长.剑，但拥有四棱。


    出于武器和一头银色短发的缘故，亚利拥有一个外号——小除墨。


    但安柔觉得他和除墨一点都不像。除墨的目光是无生机的淡漠，而亚利的更像一把刀，锋芒毕露。


    看亚利的眼神，应该是怀疑自己了。


    他扯起嘴角：“真是玩家？”


    安柔皮笑肉不笑：“性别歧视？”


    亚利哼笑一声，转身走开。


    他的问题里，“玩家”是个敏.感词，安柔既然能听懂，就排除了喰鬼和NPC的可能。


    跑跑如释重负，低声道：“吓死我了，老板，我冷汗都飚出来了。”


    “怕什么。”安柔笑看他一眼，“我不是半月王妃么？”


    “也是哈。”跑跑挠头，打了个哈哈。


    车票没有实名制一说，只写了车厢号和座位号。从座号上看，两人的位置是挨在一起的。


    当前是9号车厢，去16号要走好一段。


    乘客确实很多，座位都满了，狭窄过道中也站着不少玩家。饶是如此，也没让人觉得拥挤，毕竟玩家都有道具栏，没有乱七八糟的行李。


    安柔一副女性装扮，在一众男玩家里很是显眼，一路上吸引了很多明里暗里打量的目光。


    好在每节车厢两头都有加尔成员维护秩序，倒也没人敢做出逾越举动。


    顺利进入16号车厢，又走到车厢末尾。


    安柔扫了一圈，轻笑道：“运气不错。”


    不但是最后一节载人车厢，连座位都是最后一排。


    火车一共18节车厢，最后两节都是存放货物的，距离目标很近。


    16和17号车厢的连接处铁门关闭，还挂了把锁，门边也有两名加尔成员把守。


    加尔公会成员应该是游戏里最好辨认的，各个都是白皮肤，身材高大魁梧。身形偏瘦削的亚利放在其中，反而像个异类。


    安柔在靠窗的位置坐下来，跑跑则坐在靠过道一边。


    最后一排位置视野不太好，窗户只有其他地方的一半大，所以无座的玩家大都挤到车厢中前部去了，倒是方便了两人交流。


    “都是白银。”安柔低声说。


    黄金玩家不可能充当看守，这个结果在预期内。


    跑跑眨眨眼：“就看设备在17还是18了。”


    “应该是18 。”安柔说，“你忘了，茶楼里那人说车厢脱钩。”


    设备更换，是一整节车厢脱钩送往电厂的，当然是最后一节车厢最方便。


    跑跑恍然，对安柔比了个大拇指。


    安柔白他一眼：“在哪节根本不重要，重要的是先进去后面这扇门。”


    “嗯嗯，老板有什么计划？”跑跑对老板很有信心。


    安柔还真没计划。


    抢旧设备、加尔卫车队、亚利，还有每节车厢至少四名加尔守卫，这些都是出发前始料未及的变数。


    最方便快速的方式，当然是杀人越货。可阻力不只有4名加尔守卫，还有几十个玩家乘客。


    身处高架上，没人希望火车出事故。


    “先看看情况。”安柔说。


    她一边思索办法，一边望向左前方窗外的景色。


    这里视野虽然差了一些，依然能看到下方豆腐块般的建筑，远处灰蓝色的天空，和天空下或翠绿或荒芜的大地。


    安柔忽然觉得，不带着目的坐上这趟车，跨越两千公里无生之地，前往从未去过的鬼岛——似乎也是很不错的旅程。


    她想起小时候在父亲案头发现的杂志，杂志里有一篇介绍某条铁路的文章，图文并茂。


    据说那条线路已经有三四百年历史了，坐上那趟列车，几十个小时的旅程，能欣赏到一年四季的景观。


    文章写得很浪漫，可主题是两个字：告别。


    那一年，出于国防安全考虑，线路途经的国家一致决定停止线路运行。


    也许——安柔突然想到——加尔公会这么迫切地想要T23 ，不仅仅是出于利益？


    毕竟杂志里那条线路，途经最多的地方，就是他们的国家。


    思绪漫漶，视野中不知不觉出现了次安区边境雄伟的城墙。


    火车快驶出冷兵城，进入无生之地了。


    安柔让自己集中精神，开始思考怎么进入后面两节货箱。


    还没想出头绪，一道略显低沉的声音在头顶响起。


    “我的上帝，还真有女人！”


    安柔心中不悦，抬眼看去，目光一怔。


    对方的声音实在太像男人，以至于她完全没预料到，停在过道上的竟是一个女人。


    准确的说，是一个很中性的女人。


    她留着红色短发，脑袋几乎顶到车厢顶部，身材比后面的加尔守卫还要高。五官立体，线条利落，但整体看上去，依然有一种女性独有的柔和。


    安柔眯起眼，看清她头顶的光屏：【奇娜，Lv50（黄金）】。


    虽然只是黄金低阶，但只要是黄金，就是高玩。


    一个女性高玩。


    安柔的目光下移，扫过她身上的深蓝制服。


    也是加尔成员。


    安柔在打量对方，对方也毫不掩饰地在打量她。


    跑跑还以为老板生气了，硬着头皮开口：“你是在太没礼貌了……”


    他还没说完，领子一紧，竟被奇娜拎了起来，拔.出座位。


    “你才没礼貌，绅士不应该给女士让座吗？”


    奇娜转过头，对安柔伸出手，笑容炙热，“你好，我叫奇娜。”


    安柔太清楚她的眼神意味着什么了。


    不过……女人？


    不管了，机会好像来了。


    第92章


    坦白说,安柔钓过不少男人，也被很多男人以各种方式搭讪过，但被同性搭讪,还是头一遭。


    体验倒是没什么不好,只是有点想不通，只要找对方式,玩家完全可以对游戏里的NPC为所欲为。任何性向,在这款引魂歌里都可以得到极大的满足。那么,奇娜找她这个“玩家”做什么？


    游戏角色不过是一张虚假的皮,谁也不知道皮下真实的身份是老是小、是美是丑,干净亦或是肮脏。正如茶楼里别人猜测的一样，万一自己是披着女人外皮的男人……


    反正安柔代入到奇娜的立场，心里是膈应的。


    再说了,人心隔肚皮,勾搭玩家哪有玩弄NPC来得安全。


    心里这么想,安柔面上反应却全然不同。她抿唇微笑,直视奇娜的目光中带着恰到好处的闪躲，随着对方的话语内容,时不时露齿一笑。


    用东方人含蓄婉约的气质,狠狠拿捏住了奇娜。


    奇娜的性格如发色一样火热直接，见气氛融洽,悄然捏住安柔白皙纤细的手。


    她惊呼一声：“你的手好柔软,难道你平时都不用武器的吗？”


    反观自己，因为常年握持重刀，掌心虎口成片老茧。


    安柔没有挣脱,贝齿轻轻咬住下唇，冷白皮的脸颊上,透出恰到好处的红晕。


    跑跑站在过道里，见有人明目张胆吃老板的豆腐，实在忍不住开口：“老……”


    安柔立即给他递了个眼神。


    跑跑不知安柔的盘算，不过眼神还是看得懂的，只得闭上嘴。


    不过他欲言又止的表情，加上惹人遐想的一个“老”字，已经引起了奇娜的注意。


    奇娜惊讶地审视他一番，凑到安柔耳边：“这个懦夫……抱歉，他是你丈夫？”


    她倒是想说悄悄话，可嗓门完全没压下来，跑跑听得一清二楚。跑跑正要否认，只见安柔点了点头。


    ……好吧，虽然不知道老板具体计划是什么，既然要演，那就演下去吧。


    奇娜声音更大了：“为什么，他根本配不上你！”


    跑跑无语了，就算是游戏里，也不能这么说话吧？这是人身攻击好吗？


    然而奇娜说完就斜过来一眼，目光中满含不屑和挑衅。


    在她看来，这个男人被赶出座位连个屁都不敢放，无异于懦夫。现实点说，等级高不了。


    虽然是假扮夫妻，跑跑也有身为男人的自尊心。他正想着怎么说话反驳一下，不料领口又一紧，双脚离地，竟又被人拎着换了个位置。


    是后面车厢门口的守卫之一，个子比跑跑高一头，身形也比他魁梧一大圈。


    守卫随意把他放到一边，看一眼都欠奉，弯下腰凑到奇娜身前：“奇娜！我都等你这么久了，为什么不跟我打个招呼？”


    声若洪钟，嗓门比奇娜还要大，顿时引来前排许多乘客的目光。


    然而守卫蛮横的眼神扫过一遍，就把那些目光都挡了回去。


    “打招呼就打招呼嘛，声音这么大干嘛。”跑跑嘀咕，对自己被人拎了两遍很是介怀，“毛子都没礼貌。”


    好在火车哐当行驶声盖过了他的怨念，不然免不了一番冲突。


    安柔“小心”打量弯下腰的大个子守卫。对方ID是「海格斯」，五官如奇娜一般立体，留了一圈棕黄色络腮胡，有点粗犷。


    之所以露出小心的眼神，是因为安柔敏锐察觉了海格斯行为的异常。


    打招呼用得着这么大声？


    她闻到了一股子醋味。


    果然，海格斯收回视线后，目光落在她脸上，威胁意味不要太浓。


    得，一不小心，弄了个三角关系。噢不，算上跑跑，是四角。


    要是奇娜和海格斯是夫妻，那就更好玩了。


    很可惜，他们不是。


    奇娜很嫌恶地推了海格斯一把：“叫我副队长，海格，负责好你的岗位。”


    奇娜力量很大，海格这么敦实的身材，都被她推得退了一步。


    但他马上重新靠近，腆着脸笑道：“奇娜，站岗实在太无聊了，我们来玩一些刺激的游戏吧。”


    他说着，示意了一下车厢尾部。


    这都不是暗示了，是露骨的明示。


    安柔迅速回想了一下，厕所在车厢头部，和15号车厢的连接处。车厢尾部……除了那扇通往17号车厢的铁门，没有什么隐蔽空间。


    也就是说……


    她心中一动，只见奇娜瞬间涨红脸，快速看过来一眼。


    “不要胡说八道！海格，信不信我打得你满地找牙？！”


    海格斯一脸受伤：“奇娜，你也太无情了，昨天晚上……”


    话到一半，沙包大的拳头砸向他面庞。


    但安柔突然开口，让奇娜的停住了动作。


    “什么……游戏呀？”


    安柔的声音细细柔柔的，问出口的时候，脸色愈发红起来。


    奇娜一怔：她听懂了？


    随后一喜：但她没有表现出厌恶，甚至，还很有兴趣的样子！


    跑跑因为可怜的自尊心稍稍走神，此时被突然安静的画面吸引注意。见海格斯一脸□□地看着自己老板，心中警铃大作。


    不过坐个火车而已，老板……又被人看上了？


    以前也没看出老板男女通吃啊！


    海格斯表情暧.昧，话语却鄙夷：“成年人的游戏，你懂什么。”


    安柔羞赧低头：“是那种游戏吗，我和我丈夫也经常找别人一起玩的。”


    以为她是纯情玉女的海格斯：“？”


    以为她是东方大家闺秀的奇娜：“？？”


    前不久刚听过老板开黄腔的跑跑：“？？？”


    成年人的游戏……我和我丈夫找别人一起玩……还经常？ ！


    海格斯不可置信地盯着安柔：“你在开玩笑吧？”


    奇娜的眼睛里几乎蹦出火光：“真的吗？”


    安柔不敢和两人对视，却点点头：“我们是开放关系，不信你可以问他。”


    刷——


    海格斯和奇娜同时瞪向跑跑。


    跑跑的脸僵硬得不像自己的，嘴巴阖动好几下才讷讷道：“是……开放关系。”


    奇娜两只手捂住嘴，激动得差点欢呼出声。


    没人会蠢到在游戏里谈感情，她接近安柔的目的本就肤浅。只不过，原以为进度最多在10%，没想到瞬间蹦到100%。


    要知道，她本来打算花24小时火车行驶时间，攻略下这个娇美柔弱的华夏女人的。


    奇娜一把拉住安柔的手：“我正式邀请你加入游戏，可以吗？”


    “我也要！”海格斯迫不及待道，“三个人会更刺激。”


    按照审美偏好，他是不喜欢安柔这一款的，瓷娃娃，太易碎。不过既然奇娜喜欢，不玩白不玩。


    安柔抬眼看了两人一眼，脸色更红了。她咬唇纠正道：“是四个人……我丈夫也要参加的。”


    跑跑想也不想地后退：“不了不了，你们玩你们玩。”


    我是满18了没错，可能不能不要一上来就这么重口味啊……


    他参不参加，奇娜和海格斯都不在意，奇娜甚至还觉得这个弱鸡丈夫很识趣。


    “就我们三个吧。”奇娜说。


    安柔悄然给跑跑递了记眼刀，摇头：“我们说好的，虽然可以放开玩，但是要两个人一起，少了谁，另一方都不能玩的。”？ ？ ？


    我们什么时候说好了啊！


    老板，演戏归演戏，能不能别演这么过头啊！


    没看这俩人虎背熊腰的身材吗，真一起玩，就我们两个小身板怎么受得了啊！


    短短眨眼时间，跑跑心中已经咆哮了许多遍。


    可海格斯一个箭步窜到他身前，不由分说拎起他的后领。


    “不要扫奇娜的兴致！”-


    铁门守卫有两人，另一个守卫必然清楚海格斯和奇娜的关系，没有阻拦海格斯开锁。然而海格斯开锁的时候，守卫的视线时不时在另外三人身上流连。


    很显然，他蠢蠢欲动，也很想加入。


    守卫向奇娜投去期冀的眼神，可奇娜板起脸，视而不见。


    “看好门。”奇娜说。


    “……是，副队长。”守卫应着，最后看向海格斯的目光饱含嫉妒。


    坦白说，从见面到现在，安柔一直保留了奇娜的外皮底下，是个男人的可能性。然而守卫的表现，让她默默排除了这个可能。


    首先海格斯不像是弯的，若奇娜是男人，他没必要这么吃醋。


    同理，另一个守卫也没必要嫉妒海格斯。


    嫉妒，源于看到了稀缺资源，却和自己无关，只能眼睁睁看着落到他人之手。


    而女性玩家，在游戏里正好是稀缺资源。


    引魂歌女性玩家减少是一个渐变的过程。


    安柔记得自己小时候，母亲和邻居的阿姨们都玩过引魂歌。家里没有全息舱，她们每天相约去家附近的全息竞技馆，往往一去就是一天。


    母亲玩游戏的时候，安柔拿到的零花钱前所未有的丰厚。


    不过母亲很快就退出了，安柔不知道具体原因，只依稀记得父亲和她大吵了一架。


    至于其他人什么时候退出，安柔并不知道。父母意外离世后，和母亲交好的阿姨们一个都没出现，是父亲所在的学校帮忙丧葬事宜。


    等到安柔成年，官方已经出台一个硬性规定：除了国家特派人员，女性一律不得进入游戏。


    也就是说，当下依然活跃于游戏中的女玩家，要么国家特派，要么是资历极深的野客玩家，后者属于不好肃清的历史遗留。


    ——跑跑十分仰慕的半月王妃，正是后者的代表。


    至于出台这个规定的原因，官方解释笼统，跑跑按自己的理解，说是为了减少社会矛盾。反正听到安柔耳朵里，都是满满的父权制压迫。


    三个字：不公平。


    总之，女性玩家的特殊性，让安柔不敢轻易扮演玩家。便如这次，奇娜听说她是华国人，立马就把她认定成了龙炎成员。很显然，这个错误的认知，让奇娜更快松懈了警惕心。


    否则安柔不会这么容易参与进他们的“游戏”，成功进入17号车厢。


    17号车厢存放的果然不是电力设备，长方形的空间内矗立着三列顶天立地的金属货架，看顶部和底部，都是用螺丝焊死在车厢里的。


    两列货架靠车壁，一列居中，分隔出两条窄长的过道。这是用于载货的货箱，没有开车窗，只在过道上方开了几条二指宽的透光条，都用玻璃覆盖。使得货箱内光线黯淡。


    加上四人来此的目的，幽暗的空气中充斥着暧.昧气息。


    海格斯松开跑跑的后领，随意扔到过道里。跑跑一时没站稳，后背砸在货架上，被突出架子边缘的货物硌得生疼。


    海格斯扭头就想扒奇娜的衣服：“奇娜！我好想你！”


    奇娜格开他的手，同时抬起膝盖顶住对方下.体，砰一声将他压制在货架上。她扭过头问安柔：“请原谅我的好奇心，请问你和你丈夫以前都怎么玩？”


    透光条穿进的光线洒在安柔身上，让她半张脸笼在阴影里，剩下的半张脸，随着嘴唇勾勒出一抹笑容，魅惑至极。


    安柔没有直接回答，纤长的手指轻轻拂过货架：“这些都是什么？”


    每一层货架都堆放着同款式的铁皮箱，随着火车行驶，时不时发出轻微的金属摩擦声。


    “是武器。”跑跑说，他后背砸在货架上时，已经察觉到了，“都是中心城三坊铸造的武器。”


    奇娜不由看了他一眼，越发确定这两个小夫妻是龙炎公会的人，只不过，软弱丈夫对游戏的了解明显比妻子要多。


    她笑着点头：“是武器。左边墙壁货架是剑坊，右边靠墙是刀坊，你手上摸的这排，是杂器坊。你是第一次坐火车，可能不知道，今天是设备日。”


    安柔：“设备日？”


    “没错。”奇娜说，“T23每日一个班次，每月一半时间运输武器和设备，剩下的一半时间运输生活道具，当然，大部分都是粮食。”


    这些已经不是公开信息了，毕竟连跑跑都不知道，恐怕只有负责火车站运营的三大公会才清楚其中安排。


    安柔恍然点头，忽然觉得有些肉痛。算算时间， T21失事那晚也差不多是月底，难道上面也装着这么多武器吗？还有电力设备？


    早知道的话，就去找一找了，让暴富随便吞几口，农场不早就通上电了？还用得着这么麻烦。


    安柔手指在铁皮箱点了点：“我能看一下里面是什么武器吗？”


    奇娜明显犹豫起来。虽然火车运输的武器级别都不高，最高不过橙武，可价值也不低。要是武器被抢……


    但她很快打消了这个疑虑。


    一来这个华夏女人是龙炎成员，二来言谈中表露的游戏经验并不足，等级也比不上自己。三来，就算对方扮猪吃老虎心怀叵测，两个人的道具栏又能放下多少武器？


    20件？ 30件？一个铁皮箱都不只这个数目。


    面对眼前即将到手的鸭子，奇娜实在不忍拒绝。


    “当然可以。”


    她说，松开顶住海格斯的膝盖，手握住铁皮箱的把手，举重若轻地把它从货架上抽出，放到地上。


    奇娜手里多出来一把半人高的重刀，刀背铁红，刀刃雪亮。激活技能，刀刃上亮起一条莹白的光，照亮了箱子上杂器坊的徽记。


    这时，被奇娜一膝盖顶得意识迷乱的海格斯清醒了，见她要开箱，低喝道：“奇娜！”


    “别紧张，海格。”奇娜不以为意地摆摆手。


    箱盖掀开，重刀光芒照亮其中堆叠凌乱的武器。匕首，飞.镖，短锏，勾镰……不愧是杂器坊，什么武器都有，密密堆叠在一起的光屏标签几乎晃花安柔的眼睛。


    奇娜半蹲着，抬起头看安柔：“看到了吗？”


    安柔点头。


    奇娜正要阖上盖子，安柔突然弯下腰，伸手探进铁皮箱。


    重刀柔和的光芒骤然炽热。


    海格斯也下意识掏出武器：“住手！”


    安柔扫了二人一眼，微笑：“不是问我喜欢怎么玩吗？”


    她从铁皮箱里捏出一根灰武短鞭：“我们喜欢这么玩，可以吗？”


    武器光芒照亮了海格斯和奇娜的眼睛，那里面，跳动着渴望的火焰。


    海格斯咽了口口水：“当然可以！”


    他说着收起武器，转而掏出另一样道具，竟是一副黑色手铐。


    看来是老手了，平日和奇娜没少玩。显而易见，他是被动的一方。


    奇娜却有些犹豫：“你是什么等级？我怕你承受不住。”


    安柔勾起嘴角：“谁说我是被动角色？”


    她脱掉风衣，一粒粒解开衬衫扣子，露出鱼皮甲。一脚踩在铁皮箱上，手腕一震，短鞭在空气中发出清脆的爆裂声。


    啪！


    安柔气势浑然一变。


    婉约？含蓄？不复存在。


    高筒皮靴，紧身裤，银白色无袖鱼皮甲，高马尾，再加上手里的短鞭。


    此时此刻，她就是女王。


    任你块头再大，等级再高，也是匍匐在我身前的狗。


    海格斯顿时就跪下了，双手捧着手铐：“我的女王，请束缚我！”


    奇娜快速从铁皮箱中捡起那把勾镰，也举到安柔身前：“还有我！”


    海格斯惊愕地看着她：“奇娜，你……”


    她从来都是主动的一方啊！


    奇娜鄙夷道：“没用的男人，就凭你，根本满足不了我！”


    另一边，跑跑瞪大眼睛看向忽然间攻气十足的老板，又看看下跪的两人，只觉膝盖有点沉。


    我要不要跪下？


    老板你要不要给个暗示？


    老板没给暗示……是不是说明不用跪？


    可是这俩人都跪了，他不跪，会不会出戏，露出马脚？


    果然，跑跑内心挣扎时，海格斯扭头瞪来：“你，还不快给女王下跪！”


    跑跑浑身一抖，只觉膝盖更沉了，不由自主下坠。


    然而，安柔似笑非笑地看过来：“他不用。”


    短短三字，让跑跑狂松一口气。


    不是他不想玩，而是玩不起……不对，是真的不想玩啊！


    奇娜奇怪道：“女王，不是说你丈夫也参加游戏吗？”


    安柔嘲弄一笑：“他是每次都参加，但软弱的男人，从始至终都只能当看客，不是么？”


    “一点都没错！”奇娜和海格斯哈哈大笑，投来戏谑的眼神。


    跑跑：“……”好吧，老板说软弱就软弱吧。


    安柔拿起海格斯的手铐，分量挺沉。游戏里能有这种武器？她在治安兵身上都没见过。估摸是海格斯为了他的小游戏特意定制的。


    安柔扭头就用手铐铐住了奇娜。


    海格斯忙道：“女王，那是我的……”


    “连你这条贱狗都是我的，还有东西是你的？”安柔冷眼看他。


    海格斯被踩中兴奋点，没再反驳。奇娜欲言又止，可安柔十分入戏，用她能做出的最粗暴的动作，将奇娜铐在货架上。


    手铐本来就是打开的，锁孔上没钥匙，可想而知，钥匙在海格的道具栏里。


    想开就开，这怎么能行？


    紧接着，安柔拿过奇娜手里的勾镰。勾镰是长兵器，把手上内嵌锁链，锁链末端连着一把新月形弯刀。


    安柔正要去绑海格斯，海格斯突然说：“等一下！”


    他从道具栏拿出两支生命药剂，自己用牙横向咬住一支，另一只塞到奇娜嘴里。


    瓶子上的标签，安柔看得很清楚——中级生命药剂，能瞬时恢复1000点生命值。


    这玩意售价5000金一支，一场游戏下来，1万金出去了？


    这两人看来家底不薄嘛。


    不过价格是其次，让安柔在意的是海格斯的谨慎。这家伙看起来比奇娜还要精虫上脑，可不论是保留手铐钥匙，还是提前准备好生命药剂，都说明他始终保持着一份理智。


    或者说怕死。


    又菜又爱玩的另类代表。


    安柔一边分析，一边用勾镰绑住海格斯双手，系好一个结后，又绑到货柜上。


    熟练的动作，海格斯手臂到手腕上漂亮的绳结，让奇娜和跑跑眼睛都直了。


    奇娜：她果然是经验丰富的老手！


    跑跑：老板，你以前到底干嘛的？


    惊愕中，只见安柔有意无意瞥了他一眼。跑跑浑身一激灵，混乱的脑子终于想起正事。


    不愧是老板，不管遇到什么情况，都能创造机会！现在就是机会！


    跑跑悄然向后退了两步，眼睛始终注意奇娜和海格斯的反应。


    第一次玩游戏有人旁观，观众还是女王的丈夫，这个念头让海格斯十分兴奋。海格斯忍不住扭头去看跑跑，可下巴突然被短鞭冰凉的把手抵住，被迫抬头。


    安柔冷冷注视着他的眼睛：“你叫什么？”


    “海格……”海格斯嘴里咬着瓶子，声音含糊。


    啪，短鞭在他脸上留下一道鲜红血印。


    既然生命药剂都咬上了，安柔下手没半分留情。可惜手里这条短鞭只是最低级的灰武，唯一一段技能的攻击力只有100点，基础攻击力更是低到可怜的50。


    若换成农场仓库里那根基础攻击力高达500点的橙武短鞭，几鞭子下去，海格斯就得咬碎生命药剂。


    安柔：“听不清，大声点！”


    “海格！”


    又一鞭子，海格斯控制不住，嘴角留下掺杂血丝的涎水。


    “错！”安柔另一只手抓住他的头发，强迫他抬起脸，“你是我的狗！”


    海格斯体验到了前所未有的兴奋。


    往常被男人一样的奇娜虐，兴奋感完全比不上此时此刻。


    安柔看似柔弱，气场却强大，言语手段更是熟稔得超越想象。巨大的反差感，给海格斯造成了无与伦比的冲击。


    就连旁观的奇娜，都觉得血液沸腾起来，目不转睛地盯着两人的互动。


    安柔又问：“我是谁？”


    海格斯含混不清道：“女王，我的女王！”


    第三记鞭子落下，在海格斯高挺的鼻梁上留下一道血印。


    “错！”安柔语气鄙夷，“我是你这条贱狗的主人。”


    第93章


    不知不觉,跑跑已经退到货箱另一头。


    他停了下来，直到安柔快速凶狠地瞥来一眼，才悚然回神。忙抬起脚步,无声退到过道尽头。


    刺激的画面被甩到后头,跑跑才发现自己心跳快得不行，脸颊烫得惊人。


    他强迫自己忘掉货架后少儿不宜的景象,集中注意力观察身前的铁门。


    这是17号和18号车厢连接处的门,门上有一把U型挂锁。跑跑掏出罚刀在锁上轻轻一压,挂锁上立马出现一道细微的凹痕。


    应该是普通的生活道具。不过以罚刀的锋利,也只能留下一道痕迹,想来用料不普通。


    要用力挥斩才行。


    可动静一大，会引起奇娜和海格斯的注意。


    好在，另一头时不时响起响亮的鞭声。跑跑探头望了眼,见安柔又一次举起鞭子,同时挥动罚刀。


    空气爆裂声完美掩盖住斩断挂锁的声音。


    跑跑小心翼翼摘掉挂锁,推门进去。


    18号车厢光线同样不好,但一眼望去比17号开阔多了，没有货架。车厢内整齐摆放着半人高的木箱,靠车壁两侧则是过道。


    木箱都被钉死了。


    不过钉子的材料比不上挂锁,罚刀从缝隙中穿入，切豆腐一般切掉箱盖下的铁钉。细微的吱呀声中,箱盖被打开,露出一层黑乎乎的破布。


    包装还挺好。


    跑跑掀开破布，就着车顶透光条的微光，看清了里面的大家伙——好吧,他也不确定是什么机器。


    总之尺寸非常大，一个木箱足以装五六个人,但只能装下一台机器。


    机器表面遍布粗细不同的钢管，纵横交错十分复杂。不论哪个角落，都没写“发电”两个字。


    要确定它是不是发电机，方式很简单。


    玩家道具栏分武器道具栏、辅助道具栏和生活道具栏，每一栏每一格都有存储上限。既然如此，物品就要有单位概念。


    这个单位就是“个体”。


    便如不久前打开的铁皮箱，里面装了几十把武器，每一把都是单独的个体，需要独立的道具栏收纳。


    而眼前的机器，看着复杂庞大，其实精密完整，也只是一个个体而已。


    跑跑的手放在机器上，木箱顿时空了，大家伙出现在他的生活道具栏中，系统标识出了名字——「蒸汽发电机组（待修复）」。


    到手了！


    跑跑按捺住激动，小心放下箱盖，竖起耳朵听外面的动静。


    训斥声、呻.吟声、鞭声此起彼伏。


    奇娜她们应该没发现自己不见了。


    跑跑果断又打开两只木箱，将发电机收入囊中。


    正要打开第四只木箱，外头突然安静下来。


    跑跑动作一顿，集中注意力，听到了隐约的拍门声。


    能越过整个17号车厢，传到这里，可想而知拍得十分用力。


    他记得很清楚，他们进入17号车厢后，奇娜怕被人打扰，用一根长棍武器抵住了铁门。外面的人进不来，但现在有人非要进来。


    跑跑忙放下箱盖，踮起脚尖走向17号车厢，不料有人撞开门冲进18号，和他撞了个满怀。


    正是身穿鱼皮甲的安柔。


    跑跑忙扶住她：“老板，怎么了？”


    手里被安柔塞了两张伪装卡。


    “还记得那俩的长相？快，把我变成奇娜，你自己变海格！”


    跑跑心念一动，五官身形开始模糊，几秒后停止蠕动，定型成海格斯。


    大差不差，九分相似。观察力和记忆力都不错。


    伪装卡是离开茶楼后，安柔去当铺临时买的，备用。按照道具介绍，这种辅助卡既可以用在玩家自己身上，也能用在别人和物品身上。


    安柔没有能量值无法激活，只能依靠跑跑。


    一张伪装卡使用后就失效了，碎成粉末消失。跑跑激活另一张，在光屏上点了几下，安柔瘦削的身形开始膨胀。


    砰，脑袋撞到车顶，硬生生顶碎了透光条上的玻璃。


    安柔忍住疼，俯视比自己矮一头的跑跑：“……”


    敢情奇娜在他眼里，是个女巨人？


    跑跑挠挠头：“呃，记忆偏差……”


    话音未落，外面传来巨大的砸门声。


    安柔：“东西到手了？快走！”


    跑跑：“怎么走？”


    本来安柔是想假扮成奇娜忽悠外面的加尔成员，可跑跑把她变成这种夸张的女巨人……算了。


    “跳车。”安柔看向过道边的车壁。


    外面响起了嘈杂的脚步声，有人在惊叫：“副队长！海格！”


    跑跑赶忙挥舞罚刀，一刀下去，竟没破开火车车壁。


    想来整列火车都是极为坚韧的钢材打造的。


    他不得不激发一段技能，才成功在车壁上开出一个豁口。


    狂风裹挟着焦灼的气息灌入车厢。


    火车开出冷兵城，行驶速度加快了。身在20米的高架上，下方的无生之地荒草丛生，满眼荒凉。


    跑跑深呼吸一口气：“老板，抓紧我。”


    “小心高压电。”安柔说。


    跑跑施展移动技能跳出车厢，在惯性力下踉跄了几步才站稳。他没有停顿，紧紧揽住安柔的腰，从高架上一跃而下。


    他只有白银等级，从这么高的地方跳下来，移动技能并不足以让他平稳落地。


    正当他思考怎么缓解冲击力时，安柔突然喊道：“小心背后！”


    一抹银光从高架上紧追而至。


    破空声传来。


    跑跑心中一惊，根本来不及看背后到底是什么攻击，下意识向后挥动罚刀。然而左手一凉。


    他揽住安柔腰间的左手，被塞入七魄剑。


    “这个！”


    安柔来不及说更多，一把将跑跑推开。雁翎靴在空中发挥不出半点作用，径直砸向地面。


    跑跑心中一凛。


    两人共患难多次，已经培养出极好的默契。老板不顾自身安危，还把七魄剑交给他，说明追来的人很危险。


    亚利，只有亚利！


    跑跑瞬间解绑罚刀绑定七魄剑。


    三段技，除秽！


    纵然等级提升到白银高阶，他的精神值依然只能施展这一个技能。


    七魄剑脱手而出，银灰光芒和背后的银白光芒针锋相对，撞在一起！


    铮！


    气流以撞击点为中心向四面扩散，好似一个无形而庞大的圆刃，在高架桥柱上留下深刻斩痕。


    恰好这时候，跑跑已经落地了，双脚没站稳，身体在地上砸出一个深坑。


    他忽略生命值下降的光屏通知，连跑带爬冲到安柔身边。


    “老板，你没事吧？”


    安柔的嘴唇和下巴上都是血，说不出话。


    20米高的地方摔下来，就算是泥地，也会死人。


    好在没死。


    跑跑连七魄剑都顾不上了，背起安柔就跑。全力施展疾风步，跑出好一段才扭过头望向高架。


    火车没有减速，顺着蜿蜒如龙的高架桥，驶向苍凉远方。片刻前背后袭击的亚利，也不见了踪影。


    “没追来。”他微微松口气。


    “别……停……”


    安柔艰难出声，随后一阵剧烈的咳嗽，吐出一嘴玻璃渣子。


    跑跑分心看了眼，心里一怔。


    豁然明白过来，老板没摔死，是因为早在嘴里咬了生命药剂。情况太紧急，连木塞都没时间拔.出来。


    正因为这份果决，救了她自己一命，也救了他一命。


    这瓶中级生命药剂本是海格斯嘴里咬着的，他只有白银，被七魄剑捅入脑子，连咬碎药剂的机会都没有就下线了。


    黄金等级的奇娜，虽然及时咬碎了玻璃瓶，但被七魄剑连捅三下，也没能把药剂吞入腹中。


    好在安柔雁过拔毛，顺手拿了海格斯的生命药剂，不然这会儿真可能散成一团数据了。


    药剂发挥效果，骨头尽碎的剧痛迅速减轻，安柔终于有力气回头观察。


    孤寂的天空，荒凉的大地，确实没发现亚利的踪影。


    “先去桥底躲一下。”安柔说，有一块玻璃碎片卡在嗓子眼里，一说话就疼。


    跑跑偏转方向，跑到高架桥底下，放下安柔。安柔又咳了一阵，终于把碎玻璃连同血痰吐了出来。


    些许喉咙划伤，很快被药剂愈合。


    见老板没事，跑跑放心又不放心：“老板，要不继续跑路？万一亚利追过来。”


    安柔摇摇头，平复呼吸，说道：“他应该是追七魄剑去了，短时间内找不到我们。”


    她目睹了两把武器相击的景象。


    亚利应该是没料到跑跑出手的是一把蓝武，短暂相持后，不敌七魄剑的威力，被飞剑向反方向击飞。


    不过他的武器没有损坏，说明等级也不低。


    “那……我们要去把七魄剑找回来吗？”跑跑犹豫地问。


    找吧，大概率会碰到亚利，危险。不找吧，那可是一把次顶级的蓝武啊，还是飞剑！


    安柔也很肉痛，七魄剑是她最倚重的防身武器。


    然而相较之下，还是命重要，她拎得清。


    “不找了。”安柔摇摇头，“让我缓一分钟，回农场。”


    中级生命药剂能瞬时恢复1000点生命值，对只有100点生命值的安柔来说，绰绰有余。但这个数字只是虚的，生命药剂不是神药，加速伤口愈合，不意味着能让伤口瞬间消失。


    总有个愈合过程。


    跑跑紧绷的神经终于松下来。他问道：“老板，刚才是因为我消失太久，暴露了？”


    “不是，奇娜和海格斯原本都没发现你离开。”


    安柔回忆当时的情况，分析道，“应该是亚利有事找奇娜，让人敲门，奇娜才发现你不在的。”


    “那他们……”


    安柔微微一笑：“挺辣眼睛的。”


    “辣眼睛？”


    “他俩的尸体都没穿衣服。”


    “呃……”跑跑脸红起来，目露尴尬。


    安柔不逗他了，接着道：“总之奇娜迟迟没回应，外面的人觉得不对劲，就开始砸门了。亚利追过来前，我也不知道门外有他。”


    不然就找别的办法溜走了，白白损失七魄剑。


    安柔站起身活动一下手脚，断骨都已经接上了，除了还有点疼，行动无碍。


    “走吧，回农场。”


    火车驶离冷兵城没多久，跑跑打开地图估算了一下距离，距离城墙大概三十公里，施展疾风步，估摸不到一小时就能回到城内。


    荒芜大地上奔跑容易暴露行踪，两人决定藏在高架桥底下回去。


    在跑跑坚持下，安柔还是由他背着。


    一来伪装卡只伪装形貌，不改变重量，跑跑背她不算负累。二来安柔腿骨刚愈合，确实也累得慌。


    安柔把雁翎靴给了跑跑，主被动移动技能叠加，速度更快。


    跑跑本来有点别扭，可雁翎靴上脚上自动变成适宜的尺码，款式又中性，倒也不难看。


    一小时的行程，缩短到三十分钟。


    跑跑挑了一处没有守兵的城头，在罚刀帮助下顺利翻回城内。


    他悬着的心终于落回肚子里，这才意识到安柔一路上异常沉默。


    跑跑以为她还在心痛七魄剑，绞尽脑汁，突然想到一件可以安慰她的事。


    “老板，你猜猜我偷到几台发电机？”


    “几台？”


    “三台！虽然不知道这机器市价多少，但绝对抵得上一把蓝武。”


    安柔嗤了一声：“三台报废机器，意味着要三份重塑的钱，你还骄傲起来了。”


    “呃……总之农场马上就能通上电了嘛！老板你发现没，亨八通可会享受，家里居然有一台电冰箱！到时我们在农场种点西瓜，再冰镇一下……”


    安柔没有应声。


    跑跑想挠头，但腾不出手，渐渐闭了嘴。


    进入广源镇边界，安柔突然道：“我好了，放我下来吧。”


    “噢。”


    跑跑把雁翎靴还给安柔，从道具栏取出自己的铁靴穿上。


    正穿着鞋，只听安柔突然问道：“你不觉得我是半月王妃了？”


    “啊？”跑跑反应了一会儿，目光躲闪，“哦。”


    听着模棱两可，却是个肯定的回答。


    什么时候，为什么，从哪里发现的……安柔没有追问这些无意义的问题。


    跑跑或许曾经一叶障目，一厢情愿地认定她是半月王妃，可安柔知道，说不通的地方太多。


    跑跑不是傻子，早晚也会意识到这些破绽。


    便如今天，面对亚利的追击，安柔只能拿命去拼。


    便如农场那夜，面对榜三旧人，安柔机关算尽也没能挡住对方。若不是因为暴富苏醒，旧人早已踏入鬼墟。


    天命榜二，排名仅次于除墨的半月王妃，不可能如此狼狈。


    跑跑要是没有发现破绽，刚才目睹安柔坠到地上，不会那么惊慌。


    超神玩家就算什么技能都不开，单凭近万点生命值，摔个一百次都摔不死。


    此时想来，征兆早就在很多细节上出现了。


    曾经的跑跑施展移动技能前，总是忘了要先搂紧老板；


    曾经的跑跑就算兜里装着一千万金，和老板走在路上也不会害怕被人打劫；


    曾经的跑跑看到老板爬云梯速度慢，不会急着跳上去想拉她一把……


    曾经的跑跑，满心以为老板无所不能。


    那变化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农场喰鬼潮吗？


    安柔猜得没错。


    此时此刻，跑跑脑海里再一次浮现出那幅画面：老板七窍流血，从平房中踉跄跑到院子里，仰着头望向夜空中的暴富，泪流满面。


    他突然意识到，老板其实很脆弱。


    脆弱到，不得不依赖喰鬼。


    脆弱到，不敢相信任何“人”，哪怕是他。


    彼此的沉默中，安柔轻声开口：“跑跑，有些事情……”


    “半月王妃怎么了，能跟老板比吗？”


    跑跑打断了安柔的话，转过头，嬉皮笑脸。


    “半月王妃会操控喰鬼吗？能让我成为千万富翁吗？能建起一座移动农场吗？能有堆满道具的仓库吗？能搞到三台发电机吗？


    “我敢说，她肯定不能。老板你比她厉害多了，不止，比那些公会会长，比除墨都厉害！”


    安柔一怔，见他拍拍屁.股站了起来，铁靴在地上蹬了两下。


    “快走吧老板，出来半天，我想暴富老哥啦！”


    也不管安柔，径直施展疾风步跑到前方。


    安柔垂了垂眼睫。


    要不是看到跑跑眼睛里的泪光，差点就信了他的鬼话。


    不过……这个员工——不——合伙人，没找错。


    她无声笑了笑。


    倒霉了一辈子，没想到死进游戏里，运气好了一回-


    刚转进熟悉的山坳，安柔就望见了安有年。


    他似乎生气了，胖脸涨得通红，指着地面说些什么。边说边往外走，可双脚刚踏出农场大门，整个人便不受控制地倒退回大门内。


    安柔扑哧一笑，加快速度跑过去。


    “爸爸！”


    安有年身体一顿，抬起头，忙迎上来：“肉肉你可算回来了，怎么出去这么久？人生地不熟的……要不是它非要拦着，我就找你去了！”


    他又愤愤地瞪了地面一眼。


    地面上，暴富咕噜一声，脸盆大的眼眶里，瞳孔缓缓转动。


    安柔交代过，但凡发现天命者靠近，吃。但凡有农场里的人想偷跑，务必拦住。


    “是我让暴暴看着你们的啦，你就别生气了。”安柔说，皱起小脸，“爸爸，我不是让你在农场等我回来吗，你又不听话。”


    “……有吗？”安有年拍了一下自己的额头，“瞧我这记性，忘了。”


    他不会说谎，说忘了就真是忘了。


    安有年这才发现安柔只穿了件奇形怪状的马甲，赶忙脱下外衫褂子披到她身上。


    “早上不是穿了风衣出门么，怎么没了？小心着凉。”


    “爸爸又忘了，我不会生病的呀。”


    安柔嘴上这么说，还是乖乖把褂子穿上。


    跑跑这才插.进嘴：“安叔，你就放心吧，以后出门我都会保护好老板的。”


    “好好好。”安有年说，又指着地上的惊恐脸，“要是这个大家伙也能跟着，我就更放心了。”


    数遍农场所有NPC ，也就他最快清除对喰鬼的恐惧。他信任女儿，女儿让他别怕，他过了两天真就不怕了。


    可惜费尽口舌，也没能说服其他人。


    安有年忽然想起一事：“对了，肉肉啊，有个小伙子找你，说是你朋友。”


    安柔正扣着盘扣，闻言动作一僵：“朋友？有人找我？”


    跑跑也目瞪口呆。


    “对啊，我瞅着也是个天命者。”安有年露出心有余悸的表情，“多亏了他，刚到就发现饭店地窖里埋了个人，再晚上半天，那个叫阿虎的怕就没气了。”


    阿虎？


    安柔皱起眉，永安饭店的傻大个伙计阿虎？他也被带上农场了？


    不过阿虎的事可以往后挪。


    安柔尽量不摆出凝重表情：“爸爸，你说的那个人，现在在哪？”


    “在这里。”一道清越的嗓音响起在耳边。


    安柔悚然一惊，下意识横跨一步把安有年护在身后，跑跑也第一时间冲过来，又把安柔护在身后。


    跑跑皱眉盯着对方：“你是谁？”


    来人长相极为俊美，眉眼狭长，甚至有些妖冶。加上一身雪白的充满古韵的长袍，和黑如绸缎的长发……


    画风和这个末日游戏格格不入。


    对方笑意盈盈，视线越过跑跑的肩膀看向安柔，不回答。


    跑跑扭过头：“老板，你认识他？”


    难道是中宿镇的公会玩家？又或者，曾经光顾过饭店的客人？


    然而安柔缓缓摇了摇头，眼神极冷。


    她低下头：“暴暴，先送爸爸回别院。”


    安有年也察觉气氛异常，闻言刚要拒绝，可暴富已经托起他的身体，闪电般远去。


    安柔这才把敌意毫不遮掩地写在脸上。


    她确信自己没见过这个人，更谈不上认识。对方也没表现出任何恶意，可安柔就是觉得危险。


    ——因为这个男人头顶，没有光屏！


    无论是玩家还是NPC ，写着ID的长条光屏在她眼里都无所遁形。


    进入游戏至今，安柔从未碰见过任何例外。


    男人似乎洞悉了安柔的疑问，打了记响指，笑道：“看见这个，能让你放下戒心么？”


    话音未落，他头顶如卷轴般展开一条光屏，上面只写了两个字：【解辛】。


    安柔眼睫一颤。


    没有公会徽记，没有等级，只有一个名字……


    何止不能放下戒心，简直在她脑子里拉响了十级警报！


    最重要的是，对方知道她能看穿光屏！


    [暴暴！ ]


    安柔用意识喊了一声，同时拽住跑跑的后领，踏着雁翎靴拉着他飞速后撤。


    低沉的咆哮声从地层深处响起，地面尘土震颤，巨大的黑洞出现在男人脚下。


    暴富如鲸出海，一口吞掉对方！


    巨鲸入海，暴富落回地面。


    “现在，能放下戒心了么？”


    解辛悦耳如钟玉的声音，悠悠响起。


    与它同时传入安柔耳朵的，还有一道沙哑苍白的嗓音。


    “别浪费力气，你杀不掉他。”


    一道黑线从天际直射而来，停在安柔身后。


    跑跑惊叫出声：“除墨！”


    第94章


    安柔缓缓转过头,恍惚感觉自己颈椎病犯了，脖子有些僵硬。


    前面刚来一个不知什么玩意儿的解辛，转头就来了个除墨？


    倒……不算意外。


    那晚除墨出现在农场上空,却没有动手,安柔就知道后会有期。毕竟，哪个玩家会对SSS级喰鬼视而不见呢。


    除墨也就罢了,终归是个玩家……解辛又是什么鬼？ ！


    玩家,还是NPC ？又或者……安柔脑子一激灵,想起一个可能：喰鬼！


    喰鬼身上没有光屏。


    王大张大,还有农场里其他喰鬼员工,头上都没有ID ！


    不对……解辛后来展示光屏了，就像玩家展示ID一样。


    诡异，这个外表捏得完美无瑕的男人,处处透着诡异。


    安柔给跑跑打了好几个眼神,跑跑才注意到,小心翼翼看了解辛一眼,摇摇头。


    玩家认定喰鬼，光屏会自动提示喰鬼等级,可跑跑没接收到提示。


    解辛不是喰鬼。


    暴富的大脸浮现在安柔脚边,瞳孔震颤，咕噜声里透出满满的愤怒。


    等级提升到SS级后,它已经很久没有对天命者做出这么大的反应了。


    安柔朦朦胧胧感知到,让暴富蠢蠢欲动的不是解辛，是除墨。这是不是可以侧面印证，解辛不是玩家？


    不是玩家又不是喰鬼,还真是NPC不成……真正的特殊NPC ？


    算了，既然对方没有动手的意思,他的身份可以放到后面去探究。


    眼下，是不是可以趁机除掉除墨？


    如果暴富能吞噬掉除墨的灵魂…… SSS级喰鬼再往上，是什么等级？


    关键是，暴富动手，到底有几分把握？


    安柔思量到这里，除墨突然开口道：“想定居，大可一试。”


    意思很简单，暴富一死，农场就移动不了了。


    暴富咆哮出声。


    解辛轻笑道：“我劝你别试。”


    安柔眼皮一跳，忙用意识安抚：[暴暴！ ]


    她想起来了！当前的局面何其熟悉！


    T21失事那夜，她的意识附着在血翅喰鬼身上，在不知是哪的密林里碰见的两个人，一个是除墨，另一个……就是解辛！


    不戴手套，徒手捏爆SS级喰鬼的神秘人！


    榜一除墨，神秘恐怖的解辛， SSS级喰鬼暴富，还有她……局面和当时简直一模一样。


    不，比当时还要危险，因为这次她本人就在局中。


    武斗打不过对方，智斗敌暗我明，没别的办法了。


    安柔意识强硬地命令暴富沉下地面，默默吐出一口气，换上一副灿烂笑容。


    “两位光临寒舍，有事？”


    解辛微笑依旧，除墨波澜不惊，反倒是跑跑，被安柔突然变脸弄得一头雾水。


    “老板？”


    跑跑没多久前刚下定决心，无论如何都要保护好自家老板，万万没想到扭头就碰到两个可怕的角色。


    手里握着罚刀，却一点底气都没有。


    安柔拍拍他胳膊：“收起来吧，贵客上门，用武器接待不合礼数。”


    跑跑左右看了两遍，也觉察出两位访客没动手的意思，默默收起罚刀。但始终站在安柔身边。


    解辛望向不远处稠密的建筑，笑道：“安老板把农场建得这般好，自然是慕名来消费的。”


    “还没开业，让你白跑一趟了。”安柔说。


    “不急，我可以慢慢等安老板筹备周全。”解辛不以为意，“正好刚才没参观完，可否？”


    安柔还能说什么，笑着吐出两个字：“自便。”


    她暗自观察，发现他身上总像覆盖着一层很细微的水纹，就像清水淌过玻璃一般。整个人都透出虚而不实的感觉。


    难怪没被暴富吞噬。


    解辛含笑颔首，一步跨出，便已不见人影。这种移动技能……前所未见。


    安柔转向除墨：“你呢？应该不是冲我养的小喰鬼来的吧？”


    算下来，这是她第三次见这位榜一超神了。但近距离接触还是第一次。


    除墨身高与跑跑仿佛，身形没跑跑结实，偏瘦削，故而看上去要更高一些。


    一身黑衣，从上衣到裤子，很多地方都覆盖了大小不同的黑色皮革，腰间系着一条黑腰带，腰带底下没有衣摆，整体装扮看上去十分利落。


    然而，他本人和装扮差异极大。


    一是从身体到脸庞都太瘦，瘦到有些营养不.良。


    二是身上带着一种死气，脸色苍白而无血色。他站在门内一颗树下，连带刚抽出新芽的树木都像失去了生机。


    比起安柔手底下的喰鬼员工，除墨才更像是一只鬼。但——


    安柔默不作声打量他的脚下。除墨的脚底，踩着一把玄黑长.剑，离地约有一掌距离，显然是把飞剑。


    他不但是个玩家，而且是高玩第一人。


    带给安柔的危险感觉，比旧人更甚。


    解辛一袭白衣，言笑晏晏，确实如一缕和风，不带恶意。除墨则通体漆黑，沉默寡言，那双幽沉的眼眸看过来时，明显带了几分嫌恶。


    安柔暗自揣摩，自己怎么得罪这位大爷了？因为手底下养了一群喰鬼？


    总之，除墨来者不善。


    然而听到安柔的问题，除墨张开苍白的薄唇，沙哑的嗓音吐出几个字：“和他一样。”


    话音未落，人已化作一条黑线，消失在农场深处。


    和他一样？


    安柔皱皱眉，和解辛一样？也是慕名来消费的？


    真假先不说，经过我同意了么？ ！


    解辛还知道做做表面文章征求主人同意，你除墨连装都懒得装是吧？


    安柔盯着除墨消失的方向。


    见过被迫消费的，没见过强行消费的，这俩人整的到底哪一出！


    “……老板，”跑跑抹了把额头冷汗，疑惑道，“咱永安这么有名了？不对啊，论坛热度都下去了……”


    安柔咬牙冷笑：“你还真信他们的鬼话？”


    “呃，那我们这是——被迫营业？”


    “营什么业，这么大的鱼谁吃得动。”安柔说着吐出一口气，“他们逛他们的，我们先把发电机装好再说。”


    跑跑啊了一声：“不用看着点吗，万一他俩一时兴起把老张它们都咔嚓了……”


    “张大它们都没事。”


    安柔隔空连接过意识了，员工一个没少。连SSS级的暴富都不在解辛除墨眼里，那两人不可能看上其他A.级喰鬼。


    不过稳妥起见，安柔没再召唤暴富，徒步走向别院。


    跑跑追上去，只见老板突然停下来，头也不回地问了个问题：“不是说除墨是银发，和亚利一样？”


    刚才所见，明明是黑色短发。


    “噢，这我知道，据说除墨施展某些技能的时候会变成银发，平时都是黑的。”


    安柔撇撇嘴。


    战斗的时候改变发色？当自己是超级赛亚人吗？


    这么会装逼，看来那副死人一样的冷酷也是装出来的。


    安有年站在别院大门口，见女儿走过来忙迎上去：“肉肉，怎么回事，那小伙子不是好人？”


    “没有的事，爸爸，他是我朋友，只是不太熟，突然找上门，我有点奇怪而已。”


    安柔笑着安抚，故意提高音量，瞥了眼其他人。


    冷含丽神色淡淡，亨薄葆从忧转喜，以田瑞为首的治安兵们，则目露钦佩。


    既有本事豢养喰鬼，又有这么多天命者朋友，还有本事让两方天敌在一个地方共存……不愧是农场主。


    安柔心中苦笑。看来解辛短短时间内，就已经让这帮NPC折服了。


    亨薄葆奔了过来：“安柔！你怎么不早点告诉我认识这么英俊的天命者？！哼，我生气了！”


    “你生个鬼气。”跑跑心里不是滋味，嘟囔一句。


    亨薄葆好似忘了昨天扇他一巴掌的事，翻个白眼：“我跟安柔说话呢，你阴阳怪气什么？都是天命者，怎么人家就能生得那么好看？不过——你也蛮有特点的。”


    跑跑被怼得心里烦躁，闻言一怔：“什么特点？”


    亨薄葆大声道：“你是我见过的唯一一个平平无奇的天命者！”


    “你！”


    “想打我？男人打女人？天命者打普通人？那你就更有特点了！”


    跑跑气得呕血，绷紧脸看向安柔：“老板，我们做正事去，不跟无聊的人一般见识。”


    “你才无聊！”亨薄葆拉住安柔的手，“安柔，我还有事没问你呢！”


    安柔笑问：“什么事？”


    亨薄葆手指绞在一起，笑容腼腆：“我能和解辛交朋友吗？”


    安柔正愁怎么打探解辛的底细，点头道：“当然可以，他说要参观农场，你自己去找吧。”


    刚说完，就见跑跑递来幽怨眼神。


    亨薄葆欢呼一声，小鸟般雀跃地飞走了。


    安柔走进别院，路上又安抚安有年一阵，分开后，和跑跑一道从别院后门穿出，来到仓库。


    仓库和员工宿舍并排，也是个二层小楼，乍一看和其他地方的建筑没什么区别，只是大门上了锁，窗户也被窗帘遮挡得严严实实。


    打开门就能发现，里面还有一道金属铁门。


    铁门上布满拳头大的钢色铆钉，边缘和墙体严丝合缝。当然，铁门连接的不是小楼的砖墙，而是极厚的铁墙。


    这是在别院中发现的老式保险柜，原本边长只有30公分。估计因为太小了，被亨八通扔在角落里吃灰。


    安柔问冷含丽时，连她都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从哪得来的。估摸亨八通搬进镇长大宅前就有。


    保险柜嘛，用来存放价值高昂的道具正合适。


    安柔索性让跑跑砸钱重塑，花了整整300万金，才把原先的小柜子变成一间“房”。


    因为黑乎乎的太扎眼了，所以批了一层建筑外皮。


    老式保险柜的打开方式并不简单，根本没有钥匙这一说。安柔关上小楼外门，点亮镶嵌在墙壁上的煤油灯，跑跑撸起袖子，依次按下保险柜铁门上的铆钉。


    按下最后一颗后，门内响起金属机括运转的沉重声响，随后铿地一声，铁门打开了。


    门框厚度足有一米，妥妥的金库标准。


    安柔提着煤油灯进去，迎面就是一座小山。


    无数道具不分形制、不分等级，凌乱地堆放在一起，这是安柔除了账户余额之外，最厚实的家底。


    绝大多数，都是农场喰鬼潮中的战利品。


    安柔拎着煤油灯绕着小山转了一圈，没有看道具，看的是黑乎乎的铜墙铁壁。


    “老板站远一点，我把发电机拿出来，家伙比较大。”跑跑说。


    “不急。”安柔摇头，“哪有机房和道具放在一起的。”


    “哦，也对。”跑跑挠挠头，说了句题外话，“老板，改天有空我把道具分门别类收拾一下，有被动技能的都单独挑出来。”


    安柔回头看他一眼，沉默片刻：“走吧，出去。”


    算是默许了。


    跑跑：“那发电机？”


    “再复制一个仓库出来，当机房。”安柔说。


    “啊？”跑跑惊讶道，“那得话不少钱啊，保险柜就要300万，再加上壳子……”


    安柔反问他：“能有发电机贵？”


    估计要花几千万金修复的东西，当然要好好保护起来。


    十分钟后，仓库隔壁出现了一座一模一样的二层小楼，总共花费400万金。


    “发电机房不能太封闭吧？”安柔问跑跑，“昨天交代你下线查查资料，查到了么？”


    跑跑面色尴尬，挠头：“蒸汽发电机实在太古老了，网上能查到机器，但查不到机房……”


    安柔思忖片刻，连通张大的意识：[叫冷含丽过来。 ]


    没一会儿，张大领着冷含丽走出别院后门。冷含丽脸上没什么表情，但有意无意落后了几步，和张大拉开距离。


    知道对方是喰鬼的情况下，她的胆子已经算很大了。


    “农场主。”她微微低头。


    安柔直接问道：“你参观电厂的时候，有没有留意他们的机房？大概什么样子？”


    冷含丽摇头：“我们只在厂区参观，时间很短，没太留意。不过我记得，电厂中间有一片四方形建筑，占地很大，靠近房顶的地方有一串圆孔。”


    圆孔连起来像一条虚线，很显眼，所以稍有印象。


    安柔点点头：“好了，你回去吧。”


    冷含丽转过身，没忍住多问了一句：“农场主……拿到发电机了？”


    安柔微微一笑：“很快就能通上电了。”


    震惊神色在冷含丽脸上一闪而过。


    安柔笑容隐没：“怎么，很失望？”


    冷含丽很快镇定下来，眼神坚毅：“一人做事一人当，这件事和薄葆没关系，求农场主……”


    “员工守则背了？”安柔打断她。


    冷含丽一怔：“……背了。”


    安柔：“那就忙去吧。”


    冷含丽还想说些什么，张大靠了过来。她只好闭上嘴，走回别院。


    跑跑一头雾水：“老板，咋回事，什么失望，一人做事一人当？”


    安柔仰望机房二楼，不以为意道：“冷含丽之所以告诉我电厂更换设备的消息，是希望我死在外边。”


    就算是NPC，也没人甘心身陷囹圄，被别人限制自由。更别说久居人上人的镇长夫人。


    “？——！”跑跑眼睛一瞪，“她使坏？！”


    “消息是真的，顶多算动机不纯吧。”


    跑跑很气愤：“这种人留着干嘛，赶出去啊！”


    安柔笑睨他一眼：“赶走冷含丽，亨八通要不要赶？亨薄葆要不要赶？或者还有一个选择，把他们都变成喰鬼，又忠心，又不会泄露农场的线索。”


    “呃，”跑跑犹豫起来，“不用这么绝吧？”


    这孩子，什么心思都写在脸上。


    倒是跟亨薄葆挺配。


    安柔拍拍他的脸：“放心吧，冷含丽已经背过员工守则了，不会再耍小心思。真要较真，这件事也不怪她，问题是我问的，她也没说谎。她唯一的错，是低估了我们两个的能力。”


    能从防卫森严的火车上偷到发电机。


    比起那帮加尔成员，眼下农场里不请自来的两位“客人”，才让安柔束手无策。


    打也打不过，还不清楚底细，难以智取。


    既然如此，索性专注眼前的事好了。


    安柔抬抬下巴：“按冷含丽说的，在二楼开一圈透气孔，别太大……就拳头大小吧。”


    开太大了容易被人潜进去，耗费重金复制的保险柜就成了摆设。


    几分钟后，小二楼顶部出现一圈小圆孔，屋檐遮挡，有些隐蔽。


    “多少钱？”安柔问。


    跑跑比出两根手指：“20万金。”


    还行，整栋机房重塑下来，耗费420万金，不算太贵。


    接下来就是重头戏了。


    安柔和跑跑走进楼里，关上两重大门。


    跑跑摸出一颗“夜明珠”，消耗能量值激活后，夜明珠发出炽白的光，驱散机房中的黑暗。


    这件道具实际名字叫「雷珠」，不知产自哪个阵营，是件一次性消耗的武器。


    能量值给够会爆炸，攻击力300点，不高，胜在AOE伤害。能量值没给够，就只会发发光，是件很好的照明道具。


    跑跑将雷珠放在地上，走到机房中间。


    堆成小山的道具当然不可能复制过来，毕竟不是生活道具。如今整个机房都是空的。


    跑跑心念一动，三台发电机离开生活道具栏，出现在身前。


    每一台都半人高，形状方正，连在一起像一条长条形方块。


    安柔观察了一下机器灰蒙蒙的表面，还有错综复杂的金属铁管——果然看不懂。


    没关系，砸钱就行了。


    “试试。”她对跑跑说。


    跑跑掏出一枚金币，放在发电机表面，金币消失。


    安柔难得有些紧张，心中默念：别太贵别太贵……


    虽然早已做好倾囊而空的准备，可真要花干净账户里的8000万金，依旧觉得肉疼。


    她没去看跑跑的光屏，闭上眼问：“多少？”


    跑跑惊喜的声音传入耳朵：“1000万！老板，1000万金就能复原一台！”


    三台发电机，就是3000万金。


    安柔呼出一口气，随即皱起眉：重塑都只需要花费1000万金，那这东西的“出厂价”应该不会太高才对，龙炎公会干嘛费时费力让火车运输呢？


    她回想起18号车厢密密麻麻的箱子，旋即明白过来，两个字——量大。


    车厢里至少有二三十台发电机，就算按出厂价100万一台计算，也得3000万。


    这可不是一锤子买卖，一来每月都有，二来光一次设备更换就有这么多台，一级区电厂里的发电机规模之大，远超想象。


    难怪厂区要设置八个治安所，和一个龙炎分部。


    安柔喜逐颜开，给跑跑转钱。


    3000万金下去，三台发电机光洁如新，连斑驳的漆面都变得光滑。


    “先别高兴太早，”安柔对自己，也对跑跑说，“燃料不一定便宜。去拿几个煤饼过来。”


    跑跑摇头：“老板，我昨晚都查过了，家用煤饼燃烧产生的热值太低，不能当做发电机燃料。而且一般的煤炭燃烧会产生黑烟，特别容易暴露农场的位置。”


    “所以？”


    “所以要用无烟煤，热值最高，虽然燃烧也有白烟，但很少。”


    这是安柔完全陌生的领域了，文科生之痛。


    还好有跑跑。否则，就算安柔想查，连下线都做不到，更别说上网搜资料。


    跑跑继续道：“我一早上线后去厨房试了一下，煤饼没办法重塑成无烟煤，估计是因为原料不一样。还好我顺便查了一下无烟煤的原料……呃，其实所有煤都是碳啦，但……”


    “我知道木炭和石炭是两种东西。”安柔打断他，“直接说结果。”


    跑跑哦了哦，从道具栏取出一物，摊在手心展示给安柔。


    安柔皱起眉：“这是……野菜？”


    跑跑用力点头：“别院花园里找到的，没记错的话，应该叫黄瓜香，一般用来做凉菜！”


    “说重点！”


    “哦……网上说制作无烟煤的煤炭，成煤植物主要是古生代的孢子植物和蕨类植物。所以……”


    安柔听懂了，不光是跑跑想表达的逻辑，还有“古生代”这个词。


    她恰好知道这个词。


    “所以你想用金币把这颗绿油油的野菜变成几亿年前就被埋在地底下形成的煤炭？”


    什么天方夜谭！


    这个游戏的设定，有这么离谱吗？


    事实证明，还真有这么离谱。


    跑跑把那株黄瓜黄放在地上，不断往上面放金币，同时点击光屏中弹出的种种选项。


    调整湿度、氧气、压力、微生物……每一步选择都很谨慎，但速度并不慢。


    安柔看不懂，但大受震撼。


    她一直以为任何生活道具的重塑都是有限度的，原物品项下最多三四层细分选项，可跑跑已经选择几十次了！


    而且，每次都只花费最基础的1金币！


    安柔失神的时候，地上的野菜已经消失了，她一怔，问道：“东西呢？”


    怎么变着变着，变没了？


    跑跑双手合拢，一脸蜜汁微笑：“老板，屏住呼吸哦！”


    他缓缓抬起一只手，下方的掌心里，静静躺着一粒黑沙。


    小到一不小心就会被呼吸产生的气流吹出去。


    跑跑低头看了一眼，随后满怀期待地看向老板，不料安柔二话不说在他掌心里压上一捧金币，随即连退两步。


    “快变大！”安柔说。


    这么小一粒沙子，万一丢了，怎么找得回来？


    她见跑跑挠了挠头，随后在光屏中点了一下。


    猝不及防间，跑跑身体向前栽倒，惨叫一声：“我的脚！”


    竟是那粒沙子眨眼变得比篮球还大，跑跑一时没托住，砸到了脚。


    安柔又愣了，这东西……这么便宜？


    她塞到压到跑跑手里的金币，只有二三十枚啊。


    不过也对，净化农场土地毒性，还有复制池塘水的时，消耗的金币也很少。


    当时和跑跑讨论后，安柔就得出一个结论：重塑游戏世界里不要钱，或者价值很低的东西，并不费钱。


    看来无烟煤这玩意，也是同理。


    也就是说，今后农场发电根本不需要考虑燃料问题，要多少电就有多少电！


    安柔喜滋滋走上前，极尽温柔地摸了两把黑煤球，随后捧起跑跑的脸。


    “跑跑，干得漂亮！那么多重塑选项，你是怎么知道该选什么的？”


    跑跑对自己变成花猫脸毫无所觉，嘿嘿笑道：“熬了半个晚上查煤炭形成原理，我都会背好几篇论文了。”


    “不错不错。”安柔又拍拍他的脸，“我相信你是个学霸了，很不错！立下大功，仓库里的道具随便你挑十件。”


    “谢谢老板！”


    修复发电机和修复燃料，不代表农场就有电了。还有些收尾工作。


    重建农场的时候，安柔特意让跑跑保留和改善了电线结构，并且把各个建筑的电路连在一起。保险箱外壳的小二楼也是如此。


    如今机器准备就绪，但机房是新建的，需要和仓库的线路连起来。另外发电机需要的电缆，和普通家用电线不是一回事，也需要重塑一下。


    重塑过程比制作无烟煤简单多了。


    跑跑拉过来预留好的电线，用金币加粗，改造成电缆，连接到发电机上。随后打开发电机侧面的箱盖，将复制好的煤球塞进去。


    箱盖上方，有一个手拉的电闸，就是启动发电机的开关。


    跑跑深呼吸几下，看向安柔：“老板，准备好了吗？”


    安柔微笑点头-


    日头西移，在荒山背面投下大片阴影，将农场笼罩在阴影之内。


    下午三点刚过，农场大部分地方都已阴了。本就幽深的别院里更甚，李康福在厨房中切着菜，突然哎哟一声。


    安有年忙凑过去：“咋了，切到手了？”


    李康福心有余悸：“差点，这屋里也太黑了。”


    安有年：“我去把油灯点上。”


    他转过身，被李康福拉住衣服：“安老哥，你听到声了吗？”


    “啥声？”


    安有年话音未落，只听头顶刺啦一声。两人同时抬头。


    李康福惊慌道：“哎呀安老哥，我眼睛里都是白的，不会是瞎了吧？”


    安有年抬手挡住眼睛，从指缝中看向那盏炽白的灯泡，喃喃道：“不是瞎了，是来电了。”


    这年头，也就有钱人家里，才装得起瓦数高、光线充足的白炽灯。


    阿虎一度以为自己已经死了。


    他运气不好，一年前家里闹喰鬼，父母当场去世，房子也垮了不能住人。他没钱重建，瞒着所有人偷偷住在饭店的地窖里，连负责关门的金掌柜都没发现。


    前几天正睡着觉，身下的地面突然震起来，地窖的柜子倒了，砸断手脚不说，一条柜边好巧不巧卡在他嘴里。


    别说呼救了，哭都哭不出来。


    就这样，他在黑暗中疼得晕晕醒醒，恍恍惚惚，最终失去意识。


    直到眼皮被打上一束强光。


    好不容易忘却疼痛的五脏六腑，又开始隐隐作痛。


    阿虎吃力的睁开眼，望着几步外天花板上炽白的灯泡，和灯泡底下的人影，有点发蒙。


    “金……掌柜……”


    金掌柜听到声，忙走过来，指着那盏灯：“有电了，大虎，咱们农场有电了！”


    农场？阿虎愈发迷糊，他不是在饭店里么？什么农场？


    眉红坐在桌边，看着对面的表姐眯起眼，试了好几次都没把针穿上。


    她伸出手：“我来吧。”


    话音未落，头顶刺啦洒下一片亮光。


    眉红抬眼望去，耳朵里传来巧姐欣喜的声音：“来电了，正好，今天把这双鞋赶出来，年哥明早就能穿上了。”


    果林，亨八通刚清完鸡舍里的屎，把簸箕扫帚扔到树下，闻了闻袖子上的味道，差点吐出来。


    重重树影中，似乎有五颜六色的光芒透进。


    亨八通眯起眼往外瞧，眼皮一抖：灯光！那片楼里，到处都是灯光！


    农场通电了？怎么可能？哪来的发电机？


    一连串疑问在脑海中飘过，他情不自禁往外走，没几步，又退了回来。


    某个果树下，某个充当监工的员工板着脸，冷冷盯着他。


    亨八通咬着牙捡起簸箕，开始施肥。


    菜地边，祥嫂端了把小凳坐着，磕花生。


    旁边老头子突然吐出一嘴瓜子壳：“通电了通电了，我的老天爷，农场主到底是哪来的神仙，居然能让这地方通上电？！——老婆子，我去街上溜达一圈。 ”


    刚说完，祥嫂抬起胳膊肘，准确砸中他的下巴。


    李祥痛叫一声，呸出一口血：“老婆子你！”


    祥嫂头也不抬：“通电干.你屁事！让你给菜地浇水，你浇了吗？”


    “我我我我浇个屁的水！”李祥捂着嘴说，“那个跑秘书不是天命者吗，随便撒点金币，这菜长得老好了！”


    祥嫂冷笑一声：“这也撒钱那也撒钱，多少钱经得起这么造？你要还想在这儿安安稳稳老死，今天就把这片地给我浇了！”


    李祥气得七窍生烟，可还是老老实实挑起水桶，往鱼塘去了。


    亨薄葆换了一身雪白纱裙，仙气飘飘，跟在解辛后头。


    不久前刚找到人时，她忽然犹豫了一会儿。因为解辛旁边的房顶上，居然躺着一个人，眉目冷峻萧索，别样迷人。


    不用说，肯定又是安柔的天命者朋友。


    亨薄葆很是纠结了一会儿，决定还是先亲近亲近解辛，毕竟他无时不刻都眉眼含笑，一看就好接近。


    她踩着解辛的影子，亦步亦趋，难得的没说话，安安静静如同大家闺秀。


    没一会儿后，太阳落山那头去了，解辛终于回过头，笑问：“亨小姐，影子没了，接下去要踩哪里？”


    亨薄葆霞飞双颊，正踌躇如何回应，突然见到前面不远处的理发馆里跑出来几个人。


    青青，阿雅，和小了她们两岁的包子。


    “有电了有电了，农场有电了！”


    街道更远的拐角处，有一道人影狂奔过来，加入三人的欢呼。


    梁经理不经意瞥到亨薄葆，忽然没了声，顿了顿才快步走过来，高声道：“小姐，农场来电了，小姐又可以做头发了！”


    自打他和亨八通撕破脸后，就一直不好意思直面亨薄葆和冷含丽。


    冷含丽倒也罢了，成熟的人很快就能抓住边界感。但亨薄葆每次见到他还是“梁管家梁管家”地叫。


    梁经理没有生气，只是愧疚。怎么说，小姐都是他看着长大的，心地秉性如何，他很清楚。


    “梁管家！”亨薄葆一如既往地叫了一声，拎起裙子小跑过去。


    她早已被少男少女快活的情绪很快感染了，不由自主把身前玉树临风的男人抛到脑后，和解辛错身而过。


    恰在此时，一道道电流穿过街巷，点亮了五颜六色的霓虹灯。


    梦幻的灯光洒在亨薄葆甜美的笑靥上，晕开生动又活泼的色彩。


    解辛不由顿了一下目光。


    等亨薄葆跑远，他才收回视线，抬起脚，一步跨至除墨身旁。


    霓虹灯照亮了黑色屋脊，也给他的白袍着上一层缤纷颜色。


    风动，袍动，长发微扬，仿佛神灵降临凡间。


    “你就没想过，”他低眸看向除墨，“若把残缺补全，她们该有多美好么？”


    除墨闭着眼，过了好一会儿才嘶哑道：“这种鬼话，你都不信，指望我信？”


    解辛微微颔首：“曾经不信，她出现了，未尝不可能。你这么厌恶她，该不会……”


    后面的话被除墨冰冷的目光封住。


    除墨面无表情：“我不信祂。”


    祂，还是她？


    解辛无奈一笑。罢了，一个意思-


    几公里外的城墙，一道银色流星划破灰蓝天幕，落在墙头。


    又有两个人从墙外爬了上来，站到他身边。


    “队长，找了这么久都没找到，确定是这个方向吗？”海格斯问道。


    亚利目光锐利，撇去一眼：“你在怀疑我。”


    海格斯忙低下头：“我不是这个意思。”


    奇娜皱了皱眉：“海格的意思是，除墨的飞剑移速太快，存在队长看错的可能性。”


    亚利眼神愈发冷：“那也是怀疑我。既然如此，你们俩现在就回一级区，自己和总部汇报发电机失窃的事。”


    卫车队是临时组建的队伍，亚利也只是临时队长，这种态度，就算是大神，也让奇娜很不愉快。


    但亚利的威胁，正中靶心。


    T23从冷兵城首发，就因为她的失误遭到严重破坏，还丢了三台鬼岛要回收的发电机……凭她的家底，是赔不起的。


    一旦被总部发现，她肯定保不住原来执行队队长的职衔。连海格斯都可能降职，拆分去别的队伍。


    奇娜把不悦压回心里，正要道歉，只听海格斯突然道：“那里有灯光！”


    奇娜循着他手臂的方向望去，正好看到了灰蒙蒙的山坳中，五光十色的灯光连绵亮起，仿佛有无形的手给山坳铺开一层光被。


    光芒笼罩着建筑的影子。


    “过去看看。”亚利说着，激活银风锏的移动技能，飞向那处山坳。


    奇娜和海格斯没有飞行技能，只能先用武器爬下城墙，再施展疾风步飞奔过去。


    奇娜发了狠，速度全开，很快就把海格斯落在后面。


    海格斯喊道：“奇娜，你跑那么快干嘛？！”


    奇娜头也不回：“当然是报仇！”


    若那个东方女人真藏在那里，她一定要把她给揪出来！


    这一次一定要让她尝尝，什么叫极致刺激的凌.辱！-


    机房里白烟弥漫，已经看不清发电机的影子。还好预先开了透气孔，不然能呛死人。


    无烟煤产生的烟气都这么重，不敢想象其他煤炭燃烧的黑烟有多吓人。


    安柔和跑跑捂住口鼻退出门外，抬头就看到了别院后门上亮起的红色电灯笼。


    “成了？”


    “应该是成了。”安柔压住笑意，“先把机房锁上，我们去各处转转，检查一下哪里的线路有问题。顺便商量一下让谁来看着机房。”


    有员工宿舍和保险柜双保险，依然需要一个人负责添加燃料。


    安柔粗略一想，不用进食也不用休息的喰鬼员工最合适。


    而且喰鬼自带自愈能力，熏多久都死不了。


    她突然想到一个问题：“光有发电机，没有蓄电池之类的……岂不是说明农场一天到晚都得通电？”


    白天大部分时候都不用开灯，也太浪费了。


    可也不能彻底断电，诸如电冰箱、吹风机之类的电器，白天也用得着。


    跑跑关好门，闻言笑道：“放心吧老板，这个蒸汽发电机虽然落后，但也有先进的地方，发电蓄电是一体的。”


    把设备收纳到道具栏的时候，他看到了简单的道具介绍。否则也无从得知怎么放燃料，怎么开启。


    这个世界的科技水平，果然落后又先进。安柔再一次感叹。


    两人没有使用移动技能，慢悠悠沿着别院和员工宿舍之间的夹道往前走。


    这条道原本是土路，重建过程中也铺上了青石砖，安排人每日清扫，很干净。


    员工宿舍里头还是黑的，是唯一一栋没有铺设电线的建筑。喰鬼鼻子比眼睛好用，也没有吃喝拉撒的正常需求，不需要电。


    经过员工宿舍，再走到别院转角，安柔眼睛一亮。


    视线所及的永安饭店和永安宾馆，还有池塘对面的永安浴场和永安歌舞厅，灯火通明，霓虹璀璨。


    “老板！”跑跑激动得跳了起来。


    有地有房有居民，如今又有了电力，农场俨然成为独立循环的迷你城镇。


    跑跑成年之前，玩过一些基地塔防经营之类的游戏，可都隔着一层屏幕，和全息感知的引魂歌完全无法相提并论。


    那时的成就感和眼下相比，云泥之别。


    他收回兴奋的目光，看向安柔，笑容一滞。


    只见安柔低着头，神情凝重。地面上，是暴富若隐若现的巨大脸庞。


    “怎么了？”


    安柔皱起眉：“暴暴说有人来了。”


    话音未落，她蓦然仰头，望向远处的天空。


    “暴暴下去藏好！”


    “是亚利！”


    她认出了那道银色流星。


    第95章


    青武银风锏,是除飞剑之外少数带有飞行技能的武器。


    速度没有飞剑快，但绝对算不上慢。


    视野前方，霓虹弥漫的山坳迅速逼近,亚利看见了一堵围墙,以及围墙上的大门。


    他本想越门而入，大门突然打开了,出来一个旗袍女人。


    纡朱曳紫,花团锦簇,珠光宝气。


    亚利陡然悬停在半空。


    女人听到动静,抬起头,蹙眉望来。


    是个颇具东方气质的贵妇，雍容端庄。


    喰鬼？


    亚利眯起眼，但光屏没有弹出识别通知。


    女人音色清亮：“这位天命者先生,这里是私人场所,烦请不要硬闯。”


    光屏终于有了反应——【未知NPC好感度下降5%,当前好感度50%,无感。 】


    亚利皱皱眉，打开游戏地图。次11区是加尔公会的地盘,所有加尔成员都有详细地图,而地图放大后，当前所在的位置并没有城镇。


    地图显示,脚下这座玉羊岭,连一栋建筑都没有。


    可这堵围墙之后，到处都是亮灯的建筑。


    应该就是这里。


    亚利落到女人身前，开门见山地问：“这里是什么地方？”


    安柔指了指头顶：“永安农场。”


    永安农场？


    亚利抬头望向大门上的牌匾,霎时想起这个名字——前些天闹得沸沸扬扬的中宿镇大型喰鬼潮！


    难怪！


    他眯起眼：“你是安柔？”


    “先生认识我？”安柔惊讶道，“怎么会呢,我从来没见过先生。”


    亚利再问：“你来自中宿镇？”


    安柔一脸茫然：“中宿镇？那是什么地方？”


    亚利万万没想到会得到这个回答。


    中宿镇的超大型喰鬼潮存在一只SSS级喰鬼，他因此特别留意过。名字、地方都和手里的信息对得上，可当事人居然不记得中宿镇？


    NPC，是不会说谎的。


    难道，是因为安柔是所谓的特殊NPC？


    正思索着，只听安柔问道：“那两位，是先生的同伴？”


    奇娜和海格斯终于跑到了。为了追赶亚利，两人全力施展疾风步，能量值和体力值都消耗不少。


    海格斯弯下腰喘气，奇娜等级比他高，只是呼吸声重了一些。可看到安柔的刹那，她顿时屏住呼吸。


    奇娜皱起眉打量安柔，目光警惕。


    她不认识这个女人，女人的眼神，让她下意识想起火车上的女玩家。只是两者的长相……不一致。


    女玩家脸庞身形偏瘦削，有一种柔弱的美感。眼前的旗袍女人，明显要比女玩家丰腴，年纪也大了一些。


    “是你？”奇娜试探道。


    没等安柔回答，她激活一张透视卡，浅褐色眼眸浮现淡淡微光。


    ——没有任何发现。旗袍女人身上，没有道具。


    奇娜肆无忌惮的审视让安柔沉下脸，毫不犹豫给她降低20%好感度，同时对亚利道：“先生的同伴也和先生一样无礼么？抱歉，这里不欢迎各位，请离开。”


    奇娜看着自己的光屏，一怔。


    难道不是她？


    海格斯完全不在状况内，闻言怒道：“你怎么敢这么对我们队长说话？！”


    “海格。”亚利淡淡开口制止他，对安柔露出一丝勉强的微笑，“安女士……”


    “叫我农场主。”安柔更不客气地打断他。


    亚利眼中掠过一丝阴霾，笑容几乎僵在脸上：“农场主，我们是加尔帮会的人，没有恶意。之所以来到这里，是因为追踪一只喰鬼——我敢断定，它跑到你的农场里了。”


    “喰鬼？”安柔脸色一白，“不……不可能吧？”


    她不得不做出这种反应。


    喰鬼是NPC最畏惧的事物，若表现得太平静，正好说明喰鬼就藏在农场里。


    如此一来，亚利三人不可能离开。


    亚利的表情线条自然起来，点头：“我很确定。农场主不如让我们进去搜查一番，否则，不但农场会受损，农场主也会有生命危险。”


    安柔咬住下唇纠结一番，只能同意：“那就劳烦先生。”


    不得不给三人提升5%好感度。


    安柔带着三人进门。


    奇娜凑到亚利耳边道：“队长，我总觉得这个女人有古怪。线索指向的地方就是这里？”


    亚利打开光屏通知，历史消息里躺着一条任务线索，字体还没变灰。


    他点点头：“应该是。”


    【任务线索：它出现了，在本不该出现的地方。 】


    【关联任务：广源镇潜藏的喰鬼（关联度40% ）】


    奇娜：“那接下来？”


    亚利：“在这里找线索。”


    三人故意拉远了距离，安柔只能听到他们在低声交流，回头去看时，亚利身前的光屏消失了。


    没能看到光屏里的内容。


    不过这不影响安柔的判断，这三个人是奔着任务来的。


    她当前的形象是伪装卡的杰作，又从玩家转变成NPC ，亚利和海格斯明显都没认出来。


    奇娜倒像是发现了什么，可看到变化的好感度，应该也敷衍过去了。


    可惜亚利来得太急，安柔连农场招牌都没时间摘，更别提把农场伪装成别的场所。既然如此，她和农场都干脆大大方方使用本名，然后粗暴地装失忆。


    特殊NPC也是NPC嘛，游戏系统想怎么改就怎么改。


    安柔停下脚步等三人走进，语气忐忑：“天命者先生，要从哪里开始搜查？”


    亚利环顾四周。


    从农场大门进来，迎面就是永安商行，右手边是酸菜楼，左手边则是一圈包裹着建筑的耕地。


    耕地上没有太高的农作物，有没有藏着人，一目了然。


    他视线定在永安商行外墙的霓虹大字上，问道：“农场里，还需要建一座商行？嗯……不止商行，那两条街上，都是商店。”


    安柔勉强笑了一下：“实不相瞒，农场这两年收成不好，我手下的人吃饭都成了问题。所以我才掏光家底建了这两条小街，希望吸引一些先生这样的客人消费。如今各个店铺都刚刚落成，还没开张呢。”


    “这里还有别人？”


    “有的，四十来人，都是家里闹喰鬼的可怜人，日子过不下去了。在我这还能有口吃的。”


    亚利一个字都没信。


    倒不是不信安柔，NPC不会说谎。而是不信这段“背景介绍”，系统捏造后灌输到NPC脑子里，连她自己都不知道是假的。


    他用下巴点了点永安商行：“就从这两条街开始搜查，顺时针，一直到这栋楼为止。”


    他指向酸菜楼。


    这话不是对安柔说的，而是对奇娜和海格斯。


    两人应道：“是，队长。”


    但奇娜还没走到商行就停了下来，回头望向亚利。


    亚利知道她有话说，脚尖一点快速移动到她身边。安柔留在后头，看着两人低声交流。


    单看奇娜手指的方向，安柔就猜到她在说什么了。


    两人所在的位置，正好可以望见池塘对面的楼栋。 “永安大饭店”几个字，霓虹灯熠熠生光。


    它是唯一一个没有更名的店铺，前不久在冷兵城刚火过一阵，奇娜认出来，并不奇怪。


    “队长，难道这个农场，就是中宿镇爆发大型喰鬼潮的农场吗？”


    奇娜一副见了鬼的表情，“论坛里说中宿镇一.夜之间消失了很多建筑，所有人都猜测是被喰鬼BOSS毁掉了，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她突然想到一点：“难道说，那只SSS级喰鬼没有被绞杀，也没有被系统回收？”


    奇娜注意到了亚利波澜不惊的表情。


    她睁大眼睛：“队长拿到的这条线所就是指向SSS级喰鬼的，你早就知道了？”


    亚利不经意回头瞥了安柔一眼，淡淡道：“大门口就写着永安农场，是你自己没注意。”


    奇娜哑然。


    赶到的时候，她的注意力全被旗袍女人吸引了，还真没抬头看招牌。


    她摇了两下头：“不行，发现高级任务的线索一定要上报总部，藏在这里的极可能是顶级喰鬼，队长，我们还是……”


    没说完的话，被亚利冰冷的视线封在嘴里。


    “按我的命令，仔细搜查。”亚利说。


    奇娜放下手，咬了咬牙：“……是。”


    她走向海格斯，海格斯问道：“你和队长说什么了？”


    奇娜深深看了他一眼，摇头：“没什么。你左边，我右边，我们分开找线索。”


    要是说出农场可能潜藏顶级喰鬼，凭海格斯的胆子，肯定不敢单独搜查。白银玩家对上SSS级喰鬼，和送死有什么区别？


    看着两人分别走进一条街，亚利回过头望向安柔。


    安柔走上前：“先生不一起去吗，只靠你的同伴会不会……”


    “他们绞杀喰鬼的经验都很丰富。”


    亚利说，银发下锐利的目光总是带着若有若无的探究意味，“我当然也会搜查，但你作为农场的主人，比我们更清楚哪里适合躲藏，不是么？”


    安柔胆怯道：“先生想让我也参加搜查？”


    “你放心，有我在，不论什么喰鬼都无法伤害你。”


    “……那好吧。”


    既然是演戏，安柔索性演到底，紧紧跟在亚利身后。


    亚利没有走进街道，而是绕着池塘转了一圈，最后沿着水上栈道走到湖心亭。


    安柔观察他的举动，也不像是搜查的样子。


    “有一件事我很好奇，农场主拥有这么大一片土地，又能盖起这么多房子……很有钱？”亚利突然问道。


    安柔回答直接，语气委婉：“先生，这是我的隐私。”


    亚利不放弃：“放心，加尔帮会从来不会抢镇民的财产，只会保护你们。”


    安柔犹豫再三，叹口气：“是有一些家底，都是父母留给我的，不过这些年过去，也花得差不多了。”


    “你父母也在这里？”


    “只有我父亲。家里闹喰鬼，我母亲……变成喰鬼了。我爸爸睹物伤情，就带着我搬到这里了。”


    因为自家闹过喰鬼，所以收留其他闹喰鬼的人，背景倒是挺合理。


    亚利想着，又问：“什么时候的事？”


    “先生是问……闹喰鬼？”安柔两手放在身前，握紧，声音低落，“很久以前了，那时我还小。”


    冷兵城副本上线也不过二十年历史，就不信你能找出来破绽。


    果然，亚利没有继续追问，但问了另一个问题：“既然农场主很早就搬到玉羊岭，应该知道这附近的土壤都浸透了喰鬼的尸毒，除了无生草，根本种不出来粮食。农场主是怎么让这些东西活下来的？”


    原来有毒土壤上的杂草就无生草，是因为无生之地衍生出来的名字？


    安柔暗忖，循着他的目光看向池塘边的绿树。


    “种出粮食的不是我，是我爸爸。爸爸说他当年花了很多钱从周边买好土，铺在这里，才终于让庄稼都活了。不过收成……确实一年不如一年。 ”


    和之前说“收成”不好，对上了。


    “这么麻烦，为什么不干脆搬去土壤无毒的地方去呢？”


    安柔：“爸爸说，这里人少。”


    人少，灵魂少，吸引喰鬼的可能性就小。


    亚利终于流露出一丝不耐。


    对于NPC来说，自己的成长经历都是逻辑自洽的，看来通过挖掘背景寻找线索只是无用功。


    不过他没表现出不耐烦，抬步走出湖心亭，沿着栈道又来到商行附近。


    亚利定定看了一会儿两条街的街口，没发现奇娜和海格斯，想来已经搜查到深处了。


    他偏头望向酸菜楼：“我们去那里。”


    安柔眼皮一跳。


    若说什么地方破绽最多，必然是酸菜楼，摆了满满两层的腌菜缸。


    酸菜楼的门窗都上了锁，大门口门栓上是一把挂锁。亚利捏住锁头，回头看了安柔一眼。


    “我去取钥匙。”


    安柔刚说完，只听咔一声，锁眼竟被亚利硬生生拔掉了。


    亚利把毁坏的挂锁放到她手里：“比起喰鬼，区区一把锁而已，农场主不会介意吧？”


    安柔怔了片刻，摇头：“不会。”


    忍住降低对方好感度的冲动。


    亚利推开门，看到始料未及的景象，果然一愣。


    里面没开灯，一眼望去，全是黑乎乎的大缸，彼此之间的距离仅容一人侧身通过。暗沉光线下，显得有些诡异。


    “这是什么地方？”他问。


    “酸菜楼。”安柔回答，“我们的饭店主要卖酸菜鱼的，所以提前把酸菜腌上了。”


    “酸菜鱼？”


    亚利想起来了，中宿镇被称为“特殊地址”的永安饭店，确实是卖酸菜鱼的。


    他盯着安柔的眼神变得莫名。


    看来特殊地址和特殊NPC都从中宿转移到了广源。对于加尔公会而言，无疑是天上掉馅饼的好事。


    正因如此，他更不能向总部汇报。


    “先生，腌制酸菜需要密闭的环境，空气不能太流通的。我们能出去了吗？”


    亚利摇头：“这些水缸都能藏喰鬼，需要检查一下。”


    “先生是说腌菜缸？可是……”


    安柔还没反对完，亚利人影一闪，就近掀开了一口腌菜缸的木盖。


    酸水味扑面而来。


    亚利把盖子扔到地上，拿出银风锏，激活技能后，武器散发出银白光芒，照亮了缸中绿得发黑的水。


    他把银风锏伸到水里搅了搅。


    “先生，这样会毁掉整缸酸菜的！”


    亚利不听，提起银风锏，武器末端挂着一颗酸菜，和水一样黄绿发黑。


    这些东方人，是怎么吃得下去这种食物的？


    亚利脑中掠过一个念头，随手把酸菜甩到地上，银风锏砸向缸壁。


    这把武器太短，够不到水底下的东西。


    腌菜缸砰然碎裂，黑水和腌菜哗啦淌出一地。


    “先生！”


    安柔又气又急地叫了一声，果断下调10%好感度。如此一来，她对亚利的好感度只剩45% ，进入排斥状态。


    亚利扫了眼光屏，看过来：“酸菜难道比喰鬼重要？”


    安柔气愤道：“可是先生口中的喰鬼还没给我造成任何损失！”


    亚利想了想，把银风锏和破损的腌菜缸同时收纳入道具栏，另一手按住旁边的腌菜缸，在光屏上轻点几下。


    空出来的位置上，出现一口一模一样的腌菜缸。


    然后，他弯下腰，将地上的酸菜也收纳进道具栏，又洒下一小片金币，净化了地面上的水渍。


    一切复原如初。


    他又看向安柔：“你没有损失了。”


    可安柔只给他提了5%好感度。


    亚利对着光屏皱眉，没多说什么。只要好感度不跌破50% ，对他的天命值就不会产生影响。


    “我还要去二楼搜查一下。”亚利开始征求安柔的同意。


    安柔犹豫片刻，默许：“但是不能再砸坏我的腌菜缸。”-


    永安大街不长，两侧店铺加起来大概三十来家，全部都关着门，但没有上锁。


    出于对SSS级喰鬼的忌惮，奇娜一开始搜查的时候很小心谨慎，光商行就花了将近15分钟。对于拥有移动技能的天命者而言，已经是很低的效率了。


    连续几家店铺搜查下来，都没发现任何异常。


    非要说异常，只有一点：每家店里都没有人。


    奇娜没有放松警惕，但搜查的速度提了上来，没多久就从街尾的永安饭店走出来，望向不远处高门大户的宅子。


    这座大宅肯定是要搜查的，问题在于该由谁来查。它一看就是农场主人的住所，没有主人陪同，贸然进去，可能会降低其他NPC对自己的好感度。


    高级任务里，哪怕1点天命值都可能产生不可估量的影响。任务现场NPC的好感度，正是影响天命值的核心要素。


    奇娜踟蹰着，正好望见池塘对面，亚利带着安柔走向酸菜楼。


    酸菜楼距离大宅很近，队长搜查完酸菜楼，应该就会去搜查大宅了吧？


    这个心思让奇娜顺理成章放弃了搜查大宅。


    毕竟大神等级的亚利，才是配得上SSS级喰鬼的对手。


    奇娜转过身，望向身后。


    几分钟前，海格斯在三人临时队伍里发了消息，说是检查完他负责的永年大街了，没有收获，再去周边看看。


    不知道去哪里了。


    这个农场的布局很清晰，以池塘为中心，建筑环绕四面，再往外则是耕地和小树林。


    奇娜的视野里正是一片宽广的菜地，还有小半片树林。她眼睛忽然眯起，视线落在菜地边。那里坐着一个人。


    也许从农场主之外的NPC嘴里，能问出一些线索。


    奇娜施展疾风步跑过去，靠近的时候，改为步行。


    “请问……”


    “忙呢，没空。”祥嫂头也不抬，堵住奇娜的话头。


    奇娜皱眉看着剥花生吃花生的她：“你不是在吃东西吗？”


    “你是不是瞎，老婆子我在施肥！”祥嫂翻开眼皮白她一眼，“花生壳最肥地，你懂个屁。”


    奇娜深呼吸。


    她还是第一次见到脾气这么差的NPC 。


    退一步说，就凭天命者身份和魁梧的体格，就没有哪个NPC敢给她脸色看过。


    不过，眼下最重要的是挖线索。


    奇娜刚压下火气，只见祥嫂两手一搓，将花生壳捏碎，随后扬手一撒。


    大半都撒到了她身上。


    奇娜继续压抑愤怒：“老婆婆……”


    “红毛丫头，你叫我什么？”祥嫂腾地站了起来，比奇娜矮了两个头，却丝毫不输半分气势，“你在说我老？！”


    刷——好感度下降30%，一步跨入“敌意”。


    奇娜：“……”


    她拳头捏了又捏，最终转身大步走开。本来还想给些金币挖线索的，看来省了！


    “呸！”祥嫂在背后啐了一口。


    不可理喻的NPC！


    奇娜气呼呼走出菜地，突然听到一记叫声。


    男人的叫声，很短促，没传达出任何意思。


    她豁然扭头，望向挨着菜地的小树林。


    奇娜没有冒然进去，先在队伍频道里询问：【海格，有异常？ 】


    海格斯不知在哪，但很快回复过来：【没有异常。 】


    不是海格。


    那树林里的叫声是谁发出来的，其他农场NPC？


    以防万一，奇娜在频道里说了一句：【我去树林搜查。 】


    小树林里的树都不高。


    最茂密的树冠，正好在奇娜眼睛的高度，阻碍视线。


    她不得不弯下腰在里面钻行，没一会儿就发现，这些树栽种得很整齐，彼此之间间距差不多。


    可能是果树。她想。


    没钻太深，奇娜就听见了里面传来杂乱的鸡鸭叫声。


    她顿了顿，伸手拨开一丛树枝，眼前豁然开朗，有一小片池塘。


    大大小小的鸭子在池塘里游泳，鸡群则在池塘边窜来窜去。


    池塘边搭着两个灰扑扑的窝棚，应该是这群鸡鸭的窝。


    但没有人。


    眼前的小生物们驱散了小树林诡异的气氛，奇娜暗自松口气。


    她稍稍加快速度，在小树林里钻了几个来回，同样没有任何发现。


    然而，身处这个古怪的农场里，没有异常才最异常。


    奇娜脑子里的弦又紧绷起来，最后看了眼小池塘，摇摇头，钻出树林。


    脚步声远去，嘈杂的鸡鸭声反而突显了小树林的安静。


    诡异的寂静中，鱼塘某个角落翻起一阵水波，浮上来一个人。


    他——不，是它，农场的喰鬼员工——手里还拎着一个人，亨八通。


    它拎着亨八通的后颈，轻而易举地把他带上岸，看了眼奇娜离开的方向，视线落到亨八通脸上。


    没气了。


    员工面无表情，一手捏住亨八通脸颊，另一手把生命药剂灌进他嘴里。


    几秒种后，亨八通猛然深吸一口气，咳出一肚子水。不经意间瞥到身边的喰鬼，身体猛地一抖，满眼惊恐。


    员工凑近。


    亨八通手脚并用连忙后退，拼命摇头：“不敢了，我再也不敢了！”


    但依旧被员工再次捏住脸颊，喀啦一声，下颌骨脱位，有苦难言-


    海格斯知道亚利和奇娜有事瞒着自己，也猜出了他们隐瞒的到底是什么。


    毕竟“永安”这个名字，早已全服知名，而这个鬼地方，到处都写着“永安”。


    那条霓虹闪烁却空无一人的永年大街，他一家店铺都没进去。


    白银凭什么要当大神的垫脚石，哪个大神不是从白银苟过来的？


    没有马上跟总部汇报，他已经够对得起亚利了。


    话说回来，奇娜的隐瞒才让海格斯觉得伤心。


    两人从青铜开始就是队友，关系已经到了亲密的极致。但奇娜升级比他快，某些潜藏的矛盾，在她晋升队长后，终于开始显现。


    奇娜……已经做好牺牲他的准备了，这说明在她看来，他真的变成了一个队员。


    只是队员。


    海格斯躲在一块霓虹招牌的阴影里，忧郁地抽了一会儿烟。


    算好了时间，打起精神走出永年大街，冷不丁发现了一个奇怪的地方。


    隔着一个路口，和永年大街相对的一栋二层小楼。


    之所以奇怪，是因为整个农场里，就只有这一栋没亮灯的建筑。乌漆嘛黑的，随着天色渐渐暗下，不留神还真注意不到它。


    小楼一层的大门关着，几扇窗户上反射着外面的灯光，应该也关死了。


    虽然建筑细节上看，不像是废弃的旧楼，可被两条街上五颜六色的店铺一对比，恍如一栋鬼楼。


    海格斯有些紧张。


    难道喰鬼躲在这里面？


    他要不要过去看看？


    还是算了，万一真的有SSS级喰鬼，自己恐怕连传讯的时间都没有就死了，看也白看。


    干脆告诉他们这里有异常。


    海格斯打开光屏，正好看见奇娜发来讯息。他回复后，正想告知这栋楼有些异常，突然听到了一个声音。


    “天命者？”


    冷含丽走出别院后门，款款走来。


    两人相距不过几十米，但冷含丽的步伐身姿，让海格斯看直了眼睛。


    很漂亮的女人，不是传统意义上的漂亮，而是强势又冰冷的漂亮。


    冷含丽个子高，骨架比寻常人大一圈，更像是海格斯家乡同胞的体格。加上嗓音偏低，脸上总带着一分不大真诚的微笑，瞬间击中了海格斯的敏.感点。


    还有，黑发黄皮肤的她身上，带着浓厚的异域风情。


    “是天命者先生么？”冷含丽在海格斯面前站定，又问了一句，不卑不亢。


    海格斯回过神，咳了一声：“我是……我叫海格，女士您……”


    “海先生叫我冷夫人就行。”


    “噢，冷夫人。”海格斯声音一顿，脱口问道，“你结婚了？”


    冷含丽似笑非笑看着他的眼睛：“重要么？”


    海格斯居然避开了对视，摇头：“不重要，不重要……”


    说着，突然意识到冷夫人的回答有些微妙，心中一喜。


    冷含丽：“海先生造访农场，有什么事么？”


    海格斯拍着胸.脯笑道：“你们这有喰鬼，我是来帮你们杀喰鬼的！”


    他等了一会儿，失望地发现，对方对自己的好感度竟然没任何变化。


    海格斯惊醒过来，忙又正经打量了冷含丽一眼。


    没有喰鬼等级提示，没有任务详情，不是喰鬼。


    低落的心情再度飞扬起来，难以撬开的好感度，转而拔高了他隐秘的期待。


    冷含丽视若未睹，自顾看向小楼，问：“我看海先生在观察员工宿舍，海先生觉得……喰鬼藏在宿舍里面？”


    “宿舍？”海格斯重复一遍。


    他对这个词很熟悉，公会会馆对于大多数玩家而言，就是离线时安置身体的宿舍。


    不过……NPC也有宿舍？他还是第一次听说。


    他不确信地问冷含丽：“你住在这里？”


    看穿着打扮，冷含丽完全不像是住宿舍的人。


    果然，冷含丽摇摇头，用了一个巧妙的回答：“我不住，不过我们中有些员工住在这里。里面还没通上电。海先生，要进去看看吗？”


    她没有说谎，只是把喰鬼和活人，混淆在了一起。


    海格斯刚想拒绝，犹豫了，问道：“里面有人吗？”


    冷含丽摇头：“没有。”


    没有人，都是鬼。


    海格斯眼睛一亮，看着冷含丽的视线里多了些颜色。游戏的邀请盘旋在喉咙里，没能冲破另一层阻碍。


    ——上午的前车之鉴。


    那也是个有夫之妇。


    万一这位冷夫人不是NPC，也是个玩家……


    正寻思，光屏弹了出来：【冷夫人好感度-5%，当前好感度45%，排斥】。


    海格斯又是一喜，不是玩家，是NPC！


    好感度下跌，想办法弥补回来就是了。至于下跌的原因……管它呢，她越厌恶自己，玩起来越投入。


    “冷夫人，我们进……”


    “海格！”


    熟悉的嗓音坏了他的好事。


    奇娜飞快跑到跟前，皱眉看向冷含丽：“她是？”


    “冷夫人。”海格斯差点没管住语气，为冷含丽介绍来人时，语声明显缓和下来，“冷夫人，她是我的同伴，奇娜……女的。”


    “海格！”奇娜对他随意透露ID感到不满。


    冷含丽并不介怀，微笑招呼：“奇小姐。”


    奇娜打量她一番，眼神示意海格斯。


    海格斯无奈地比了个嘴型：NPC。


    奇娜这才放下戒备，望向两人身后：“海格，那里检查了吗？”


    不是说员工宿舍。


    海格斯奇怪地循着她的视线望过去：“哪里？”


    “那栋冒烟的房子！”奇娜指着发电机房。


    海格斯其实早就看见了，全黑的员工宿舍不是单独一栋，而是和另外两栋小楼连在一起。只是此前注意力一直在宿舍上，忽略了不远处的烟气。


    天色阴暗，白烟又被透气孔分散了，看上去并不显眼。


    他问冷含丽：“那栋房子是做什么用的？”


    冷含丽迟疑片刻，如实回答：“里面是发电机。”


    发电机？


    海格斯和奇娜猛地对视一眼，同时想起了火车上失窃的蒸汽发电机。


    除了中心城和一级区，他们还没在电厂以外的地方，看见过发电机。上午刚丢了三台，偏偏这个古怪的农场里就出现了发电机？


    奇娜一把抓住冷含丽的胳膊：“从哪来的？！”


    海格斯没想到她这么粗鲁，叫道：“奇娜！”


    奇娜很快就松开了，因为光屏弹出了好感度下降的通知。


    冷含丽轻轻拍了拍胳膊上被揉皱的衣服，面不改色：“那得问农场主。”


    海格斯连连点头，把奇娜拉到一边，压低声音：“先问，别动手，好感度下降对我们两个没有任何好处。”


    他已经在暗示奇娜，自己知道农场潜藏顶级喰鬼的事了。


    可奇娜满脑子都是发电机，挣开他的手：“还问什么，直接打开看看不就知道了。要是里面的发电机正好也是三台，肯定是火车上偷的！”


    话音未落，奇娜径直冲向发电机房，海格斯赶忙跟上。


    就在奇娜的手触碰到机房外门时，一道声音从背后响起。


    “你们干什么？”


    两人同时收到了源自“未知NPC”的好感度下降通知。


    高跟鞋的声音踏响在青石地板上，又一个旗袍女人走到跟前，奇娜一看就愣住了，问出刚抵达农场时一模一样的问题：“是你？”


    眼前的女人，和上午的龙炎女玩家，起码有五分相似！


    另外五分差异，主要在年纪和一些细微的地方。


    眉红板着脸：“我不认识你。发电机房是农场最重要的地方，谁都不能进去。”


    奇娜反应过来，这个女人关联了好感度，也是NPC。


    奇怪，实在太奇怪了。两个她觉得肖似那名女玩家的人，都是NPC。


    该死的奇怪！


    奇娜突然涌起一股愤怒：“我就要进去，你能拦住我？！”


    手一伸，重刀上手，刀刃铿锵砸碎青石板。这把刀刀刃极阔，几乎挡住眉红半个身体。


    可也没能阻止眉红对她的好感度再次下滑，进入“戒备状态”。


    眉红：“天命者就能为所欲为？”


    奇娜叫嚣：“不然呢？！”


    “当然不是！”一道人影快速奔至，对眉红道，“她只是太想找到喰鬼了，气糊涂了才乱说的，你别往心里去。”


    突然间又多出一个人，看移动速度显而易见是个玩家，这让奇娜愣了一下。


    她并不买账，气汹汹质问：“你是谁？！”


    “我……”跑跑刚开个头又停下，望向奇娜背后的半空，“我直接跟你们队长说吧。”


    亚利来了。


    银风锏在逐渐暗沉的天幕留下一道残影，他的人已经落在几人身边。


    本来没什么人的别院后巷，突然热闹起来。


    亚利眯起眼：“玩家？”


    跑跑点点头，瞥了眼旁边的眉红，对亚利道：“一边说？”


    亚利思忖片刻，跟跑跑走到一边。


    奇娜收起重刀，狠狠瞪了海格斯一眼，也凑近过去。同时打开光屏一看，果然是海格斯在临时频道里通知了亚利。


    海格斯眼观鼻鼻观心，等奇娜走开，才对眉红和冷含丽抱歉地笑笑，也跟过去。


    “……发电机房，这帮NPC宝贝得很，我都在这待了好几天了，都没能进去。只要一提进机房看看，那好感度就哗哗掉，挡都挡不住。”


    亚利这才知道身后的房子是发电机房，瞥了一眼，转过头道：“先说一下你的身份。”


    跑跑亮起ID「八道杠」：“叫我小八就行，是个野客。你们是……加尔公会的吧，您是大神亚利，银色短发，我认得！”


    亚利冷冷看他。


    跑跑只好回归正题：“我只是两天前路过这里，发现这儿竟有一个农场，但地图上什么都没标，觉得奇怪，才找借宿的理由留下来的。


    “不过，什么线索都没发现。我估摸就算有任务也被除墨做掉了，本来今天想走的，没想到看到你们过来，就想着再……看看热闹。”


    他心虚地挠了挠头，看见三人惊愕的表情，想起来：“哦对，除墨也在这，但是今天一早起来就没见他人了。榜一就是榜一，贼高冷，连句话都没搭上。”


    亚利问：“你确定是除墨？”


    “那当然，在中心城见过一次。”跑跑理所当然道，“不然这个农场这么古怪，我也不敢留下来嘛……呃，亚利大神，你这是做什么……”


    亚利忽然用银风锏对准了他的喉咙。


    跑跑举起双手投降。


    “把你手里的线索交出来。”亚利冷冷道。


    “线索？我没有线索啊……亚利大神，我真的没有找到线索……”


    银风锏一晃，戳中跑跑的颈动脉，一缕鲜血飚射出来。


    跑跑的生命值立即下降了800点，好在水滴状的锏头没有离开伤口，堵住了其他血液，后续的生命流逝没有太快。


    亚利：“给你最后一次机会。”


    跑跑两腿打着筛子，强撑着没有跪下，满脸哭丧：“我真的没有线索啊，不然我早就把线索卖了，还等着除墨把它做掉啊？！”


    亚利眸色一沉就要动手，耳朵里传来安柔的声音。


    “先生！”安柔是跑过来的，有些喘，“先生不是来杀喰鬼的吗，怎么杀起人来了？”


    好感度随着质问下滑。


    亚利冷静下来，收回银风锏，冷冷道：“滚！”


    跑跑对安柔投去感激的眼神，一面猛灌生命药剂，一面施展疾风步反方向跑了。


    奇娜：“队长，真让他走？”


    亚利闭了闭眼，没有做声，算是默认了。


    逻辑很简单，一来对方等级只有白银，在死亡损失一半天命值的威胁下，依旧坚称没有线索。


    二来他说的话也有几分道理，就算农场有任务，有除墨在，他也无缘奖励。


    野客只会让想方设法让自己的利益最大化，若真有线索，趁线索失效前卖给其他玩家或者当铺的数据柜，是最好的选择。


    再者，野客临时组队做任务也是常见的事，但对方只有孤身一人。


    应该没说谎。


    亚利调整完情绪，转身面向安柔，微笑道：“抱歉，我只是看对方可疑，出于谨慎。”


    “八先生是很礼貌的客人。”安柔说。


    这话重点显然在于没说出口的下半句。


    亚利皱了一下眉，转而望向发电机房，正要提出进入机房搜查的要求，刺啦一声，附近的灯光突然熄灭了。


    阴暗一路向东蔓延，不远处建筑上的霓虹尽数消失。


    整个农场陷入一片阴沉。


    第96章


    “白天开灯晚上熄灯,别太离谱！”


    灯光消失的瞬间，奇娜和海格斯同时亮出武器，作出防备姿态。


    技能光芒打在农场主脸上,明明灭灭。


    安柔皱眉：“这里是农场,日出而作日落而息，难道不正常么？再说,以永安微薄的财力,根本负担不起日夜不停的煤炭消耗。每日煤炭都是定额的,上午启动发电机,用完即停。”


    她看向亚利：“亚利先生,添加煤炭每日都是我亲力亲为，机房钥匙也只有我有，喰鬼不可能藏在里面。”


    “不一定,许多喰鬼拥有你们想象不到的能力。”亚利说,“只有我进去搜查完才能下结论。”


    “抱歉,发电机太过珍贵,请体谅我的难处。”安柔坚决拒绝。


    亚利凝视她片刻，退而问道：“既然发电机珍贵,那农场主能否解释一下,你们是怎么得到的？”


    “抱歉，事关安家往事,不便提及。”


    “肯定是偷的,从火车上偷的！”奇娜叫道。


    亚利冷冷瞥她一眼，重新看向安柔：“农场主不配合，会增加我们绞杀喰鬼的难度。”


    安柔紧跟着开口：“我倒是开始怀疑诸位来到农场别有目的,你们搜查这么久，什么都没发现,不是么？既然如此，亚利先生，请您带着您的同伴离开吧。”


    亚利看了眼光屏上仅剩40%的好感度，压下心中烦躁。


    他没再追问了，转而说道：“我们赶了太久路，打算在这里修整一晚。既然农场主打算招揽客人，就把我们当成农场第一批客人，可以吧？”


    安柔摇头：“抱歉，农场还没正式开张。”


    话音未落，亚利伸手一拂，脚下多出一堆金币：“我看前面就有一家宾馆，我们就住在那里。”-


    永安宾馆前身为鸿运大饭店，方才还金碧辉煌，此时陷入一片昏暗。


    随着夜幕渐落，偌大的宾馆中，透出令人不安的死寂。


    一点昏黄灯光从大门进入，缓缓游荡到一条走廊中。


    “没有热水，委屈三位了。一会儿我会差人送晚餐过来，请三位稍等。”安柔说完看向亚利，“亚利先生，还有别的事么？”


    亚利正在打量房间，闻言哼了一声。


    安柔转身就走，连盏煤油灯都没给留下。反正玩家有各种会发光的道具，不需要照明设备。


    走出宾馆，安柔回头望了一眼黑黢黢的大堂，神情凝重。


    她可以以NPC的身份在游戏规则之内欺骗玩家，玩家自然也可以反过来，利用NPC的设定拿捏她。在安柔给出农场缺钱缺粮的背景下，亚利直接掏出1万金币要求留宿，她无法拒绝。


    拒绝等同于破绽。


    不过，双方相互试探的首次交锋，总算敷衍过去了。


    安柔吐出一口气，提着煤油灯沿着池塘边往别院走，在路口处停了一下，望向员工宿舍旁的小楼——仓库。


    之所以坚决拒绝亚利进入发电机房，和发电机根本没关系，目的只为了用机房吸引住三人的关注点，从而忽略这栋仓库。


    农场的喰鬼员工，如今绝大多数都在仓库里。


    亚利来得太急，短暂的时间只容许安柔做出两点安排：让员工撤离至仓库，让跑跑把居民NPC们赶回别院，免得一不小心吐露线索。


    然而，若亚利迟迟不走，从头到尾都把居民们关着，非但不稳妥，反而会让这个行为成为线索之一。


    安柔一边思索，一边走向别院大门口，在门前停步，又回身望了一圈池塘边的建筑。


    亚利到来之后，除墨和解辛迟迟未现身……去哪了？


    这两个不速之客前脚刚到，亚利后脚就来了，未免太过巧合。


    安柔摇了摇头，推门而入。


    门里挤挤挨挨都是人，神色各异。


    安有年迎上来：“肉肉，到底发生什么事了？他们……不是好人？”


    安柔点头：“对，他们是加尔帮会的，都不是好人，可能是觊觎我们农场。不过爸爸不用担心，我会把他们打发走的。”


    驱散众人后，安柔带着眉红和冷含丽走向书房。


    “你们两个表现不错。不过，那个叫奇娜的对眉红你敌意比较重，后面少出场。冷夫人，要辛苦你了。”


    眉红点头，对安柔的任何安排都默默接受。


    和天命者打交道而已，冷含丽并不怯场，对安排也没有意见。但她忍不住道：“农场主，薄葆她……要关到什么时候？”


    安柔：“什么时候能一字不漏地背下员工守则，什么时候就能出来。”


    如今农场居民中，只有亨八通和亨薄葆这对父女还没把守则背下来。亨八通是不愿背，亨薄葆则是毫不重视，懒得背。


    安柔想了想，摊开纸笔写下一句话，交给冷含丽：“守则增加一条内容，你负责教给所有人，务必要一字不落。”


    冷含丽看了眼纸上的内容：不得以任何方式提及、承认农场中存在喰鬼。


    “记住是口头传授，记牢后把纸烧掉。等会儿晚饭开饭前，我会听你们所有人背诵一遍。”安柔补充。


    冷含丽：“是。还有，农场主，我在别院里没找到祥嫂。”


    安柔心里一惊。跑跑竟然漏了一个？


    眉红道：“祥嫂刚刚回来，直接回房间了。我问过，她见到了奇娜，但什么都没说。”


    安柔提起的心放下去。


    这帮居民NPC里，就数祥嫂的脾气最古怪。不过梁经理走马上任前，浴场在祥嫂手里一直都很安稳，想必可以放心。


    就算亚利三人一直滞留不走，有员工守则在，他们想在居民嘴里挖出线索，应该很难了-


    安柔给亚利三人分别安排了一间房，这时，三人都聚在亚利房间里，交流各自的搜查情况。


    “除了农场主，我和海格加起来一共碰到了三个NPC ，都不是喰鬼……”


    游戏设定中，玩家分辨喰鬼的方式简单粗暴：只要眼睛看着某个人，心中认定对方就是喰鬼。


    若对方真是喰鬼，光屏就会弹出喰鬼等级信息，并随之激活整个任务详情。


    奇娜汇报完搜查情况，打开光屏，那条原始的线索静静躺在通知栏里，字体依旧是黑色，没有失效。


    【任务线索：它出现了，在本不该出现的地方。 】


    奇娜说：“队长，线索关联度有40% ，要是喰鬼真的藏在这里，任务详情应该不难挖掘才对……”


    亚利打断她：“所以按照你的判断，这个农场没问题？”


    奇娜哑然。


    怎么可能没问题？单从直觉而论，这个古怪的地方处处都是问题。


    可经验告诉她，关联度这么高的线索，挖掘起来的难度不应该这么困难。


    亚利也在逐字揣摩线索：“关联度高，喰鬼却隐藏得这么深，这一点矛盾本身就是问题。但这个问题也很好解释，这只SSS级喰鬼智商很高，它在跟我们捉迷藏。”


    中宿镇的农场莫名出现在广源镇，和线索给的指示完美符合。这条线索肯定是指向永安农场的，而线索迟迟没有失效，说明喰鬼一直都没离开农场。


    奇娜还没说话，海格斯忍不住惊叫道：“可论坛里不是说中宿镇喰鬼潮BOSS是狂变喰鬼吗？！”


    按理说，狂变喰鬼都已失智。那这只SSS级狂变喰鬼怎么会拥有高智商？


    有智商加持，绞杀难度比狂变的提升了好几个数量级！


    “海格你……知道了？”奇娜诧异地看他。


    海格斯没心思回答她，对亚利道：“亚利队长，我们向总部汇……”


    他被亚利闪电般的动作捂住嘴。


    有人在敲门。


    亚利锐利的眼神扫过海格斯，海格斯忙眨眨眼。


    奇娜走过去开门：“冷夫人？”


    冷含丽挂着客套的微笑，示意一下餐车：“农场主交代我给各位客人送餐。”


    她的视线越过奇娜，对海格斯点了点头。


    海格斯身体一颤，低下脑袋。


    “谢谢。”奇娜将餐车拖进门，关门前说了一句，“空盘子明天再来收拾就可以。”


    “好的，各位慢用。”门外传来冷含丽不慌不忙的答应。


    脚步声远去。


    亚利掀起窗帘往外看，冷含丽提着煤油灯走向别院，没异常举动。


    他对奇娜点了下头。


    海格斯赶紧说了句废话：“我刚才又仔细看了一下，冷夫人不是喰鬼。”


    奇娜翻了个白眼，对亚利道：“食物没问题，里面有……永安饭店的招牌酸菜鱼。”


    海格斯中午就没吃饭，闻言大步过去。他不会用筷子，抓起叉子叉了片鱼。


    “我的上帝，又怪又好吃！”


    奇娜收回无语的目光，走向亚利：“队长，我也觉得应该向总部汇报。”


    亚利冷冷看着她，意思很明显，不汇报。


    “为什么？”奇娜不理解，“那可能是未狂变的顶级喰鬼，十分狡猾！”-


    跑跑偷偷溜进别院，摸进书房，见安柔正仰起脸端坐在椅子上。


    她的容貌已经恢复成熟悉的模样。


    跑跑没出声，把一叠伪装卡放到桌子上，在安柔对面坐下，开始脱雁翎靴。


    伪装卡是临时去广源镇当铺买的，有雁翎靴移速加成，一来一回只用了不到一小时。


    “买了多少张？”安柔突然开口。


    跑跑：“三十张，都是高级。”


    高级伪装卡很好用，但限制很多，主要有两点：一是NPC天然可以看破伪装，想来是防止玩家利用伪装卡欺骗NPC ；二是伪装者周围的玩家越多，伪装效果持续时间越短，但道具详情里没有写明具体时长。


    为了偷发电机，安柔从当铺买了四张高级伪装卡。逃离火车时用掉两张，每张卡持续了不到两小时。


    下午亚利到来后，又用掉两张，由于身边一直有玩家存在，持续时间比之前要短，加起来也才两个多小时。


    第四张伪装卡，还是跑跑被亚利“逼”走时，趁机给安柔激活的。否则安柔早就露馅了。


    跑跑自己也使用了一张伪装卡，是把员工关进仓库时，在那堆道具山里临时捡的。只是一张初级卡，身边存在三个玩家的情况下，维持时间还不到五分钟。


    还没跑出农场，就已经原形毕露。


    好在亚利三人没看见。


    安柔默默心算了一下，只要尽早赶走亚利，三十张高级伪装卡应该够用了。


    只是白白浪费30万金。


    跑跑不解道：“老板，为啥不干脆杀了亚利啊？他虽然排在天命榜第37位，但等级只是大神，暴富老哥应该打得过。”


    “然后呢？毁掉辛辛苦苦重建好的农场？”


    跑跑想了想：“把他引到农场外面去不就好了？反正这一片都是荒地。”


    安柔保持着仰望的姿势，摇头：“除墨是超神，完全没把暴暴放在眼里，亚利是大神，我不确定暴暴能不能打得过他。你忘了，亚利手里有七魄剑。”


    跑跑恍然，情况突然，他还真把七魄剑给忘了。


    一个拥有蓝武飞剑的大神高阶，战斗力确实不是唐郎之流能比的。


    “对不起啊老板，是我等级太低，才把七魄剑搞丢了……”


    若等级高一点，精神值消耗少一点，就能连续施展两段七魄剑的技能，不至于碰到亚利就狼狈逃窜，还搞丢了七魄剑。


    跑跑挠着头，又道：“不过暴富老哥已经顶级了，我们还有那么多A.级喰鬼能用，杀掉亚利肯定没问题的。”


    安柔还是摇头。


    暴富是吞噬过两名顶尖高玩——旧人和尺前一明。据说尺前一明最高排名到过32，和亚利一样，距离超神只有一步之遥。


    但他们葬身暴富腹中，站在各自立场看，都是极为突发的情况。


    尺前一明是安柔苦心布局，暴富施展最后一击。


    旧人则是注意力都在鬼墟上，胜利在望，不期然间被暴富一口吞下。


    真正面对面交手，安柔不觉得暴富能杀掉旧人，毕竟那是榜三，顶尖中的顶尖。


    换言之，暴富的战力究竟如何，在安柔心里没有一个明确的等级对标。她不想冒险。


    退一步来说，其他A.级员工，也是她耗费诸多玩家尸体培养起来的农场资产，万一折损在亚利手里……亏，血亏。


    “那……”跑跑继续出主意，“我们在广源镇上制造任务呢，小型喰鬼潮，把他们引走，然后我们趁机跑路？反正发电机已经到手了。”


    可安柔第三次摇头否决了他的提议。


    “亚利就是冲暴暴来的，不会走。”安柔说，“还记得你跟我说的，亚利是什么性格么？”


    “嚣张跋扈，目中无人？”


    安柔冷笑：“从他今天的言行举止看，不像。”


    虽然有些强势，总体算得上客客气气。


    跑跑摸了摸自己的脖子，被亚利的高武银风锏所伤，如今那处留下一个浅红的印痕，已经消不掉了。


    亚利，是看在老板的面子上才放自己走的。


    为什么？


    跑跑眼睛一亮：“为了好感度？他在争取老板的好感度？”


    安柔点头，又摇头：“不只是我，而是农场所有NPC的好感度。以亚利的等级，做一般任务不会这么费力讨好NPC ，之所以这么做，原因只有一个：他想尽量保持天命值不掉，不破坏气运。


    “而值得他如此小心翼翼的，只有高级任务，高级喰鬼。”-


    “你不需要问为什么，只需要听从我的命令。”


    亚利的冷硬让奇娜很不爽。


    奇娜：“比起丢失发电机，丢失一个SSS级任务的后果更严重。亚利，你有维特支持，我和海格什么都没有！”


    啪！


    奇娜偏过头，脸上火.辣辣地疼。


    细索手套在她脸上刮出一片细密的血印。


    亚利摸出几枚金币，慢条斯理清理手套上的污渍。他动作很优雅，但说的话极冷：“我走到今天，和维特没任何关系。知道吗，奇娜？”


    奇娜咬牙握拳，一言不发。


    海格斯忙壮起胆子帮腔：“奇娜，你把公会规定看太重了，在外做任务当然要听队长的！”


    暗中给奇娜递眼色。


    奇娜转身就走，回去自己的房间。


    海格斯继续对亚利赔笑：“队长别生气，奇娜的脾气就这样，比男人还要冲动。我……我去问问T23行驶情况。”


    他看了眼餐车上热乎的食物，摸着饥饿的肚子走了。完全没注意到，在提及“ T23”时，亚利放在窗台上的手突然握紧。


    一个月前的T21任务，对于公会而言，计划成功了。可对于他而言，一败涂地。


    那只喰鬼BOSS ，一只SS级狂变喰鬼而已，竟然在他眼皮子底下跑了！


    后来，论坛里传出BOSS被除墨绞杀的传闻，令亚利愈发觉得耻辱。


    被游戏回收，抑或是被其他高玩绞杀，亚利都不会感觉到这么强烈的羞辱。可偏偏是除墨，偏偏他被强按上的外号，是小除墨！


    “还记得T21？还你一只。”


    ——今天上午，那个男人出现在无生之地上，脚踩着杂草中的七魄剑，用最漫不经心的语气，对追寻而来的他说出这句话。


    和一条任务线索。


    “还我一只……呵！”


    细索手套包裹的拳头砸在窗台上，瓷砖四分五裂。


    SSS级喰鬼，蓝武七魄剑，对于除墨而言，仿佛是可以随意丢弃的垃圾。


    随手，就能赏给路边的乞丐-


    “他们已经发现农场就是中宿镇的永安农场，自然会联想到农场喰鬼潮中的SSS级BOSS 。不管是任务奖励，还是和旧人一起被暴暴吞噬的紫武凰炎剑，每一样都足以让亚利心动。


    “亚利，就是冲着暴暴来的。”


    跑跑顺着安柔的话细细思索：“老板分析得……很对。”


    安柔低下头，涣散的瞳孔重新聚焦，看向跑跑。


    “之前只是分析，现在已经是事实了。”


    跑跑恍然大悟：“老板刚才是在监听？”


    巨大的惊恐脸浮出地面。


    安柔弯腰摸了摸暴富的额头。在这片土地上，它无处不在，等同于她无处不在。


    “那老板，我们到底怎么处理亚利？”


    “从始至终亚利都不是重点。”安柔说，“重点是把他引到这里来的人，究竟是什么目的。”


    跑跑又糊涂了：“亚利不是追踪过来的吗？把他引到这里……啊对！”


    他拍了一下手：“除墨，一定是除墨！难怪我跟亚利说除墨已经把任务做掉了，他也不走，他早就知道除墨在这！”


    “而且，”安柔眯起眼，“亚利知道除墨不会动手，他们之间……可能达成了某种交易。”


    说完，安柔忽然笑了下：“不管是什么，总之除墨没有亲自出手，是好事。”


    不然，暴富大概率已经消失了。


    “那除墨到底啥意思嘛！”跑跑嘀咕一句，“老板，我去找他问清楚！”


    安柔叫住他：“除墨要是会解释，早就出现了，躲起来做什么。你先下线休息吧，明天早点上线。”


    “啊？我还下线？这种情况，我肯定不能下线啊！”


    “放心吧，只要我们按兵不动，别让亚利他们看见喰鬼，他们就激活不了任务详情。为了保住天命值，他们也不敢乱来。你早点下线早点上线，真有情况，明天还能帮上忙。”


    安柔说完，又眯了下眼睛，“至于除墨，先看看他有多少耐心再说。”-


    理发馆屋顶，漆黑的夜色包裹住两道人影，一站一躺，好似从下午开始就没再变幻过姿势。


    解辛背负双手，瞥向闭目如死的男人，笑道：“她比你我想象的要聪明。”


    等了许久，才等来除墨嘶哑的嗓音：“是比你想象的聪明。”


    “你在骂我自负？”解辛哑然一笑，没有在意，“你既是冲着鬼墟来的，何不直接把那只喰鬼逼出来。弯弯绕绕浪费时间，不像你的风格。”


    “身在任务地点，还蠢到挖不出任务详情，”除墨睁开眼睛，向解辛投去死寂的眼神，“能打开鬼墟，见到你？”


    解辛深以为然地点头：“有理，那就等等看。”


    这一等，就是三天。


    三天来，安柔每天都会下发逐客令，可亚利始终以搜寻喰鬼为理由、金币消费为手段，在农场滞留不去。


    他们三人不分日夜在农场游荡查找线索，毫无所得。


    下午五点，农场准时断电熄灯，天色又一次暗沉下来，黑夜一层层包裹住池塘四周的建筑。


    “奇娜，”海格斯跳上宾馆屋顶，坐到奇娜身旁，“这么久过去了，总部应该没发现吧？”


    “亚利不是跟总部说带我们留在鬼岛做任务了么？”奇娜眯着眼眺望不远处的果林，头也不回。


    “我是说发电机的事。”


    奇娜扭头看了海格斯一眼，皱眉。


    T23列车丢失三台蒸汽发电机，是亚利砸钱复制补充的。 18号车厢损毁严重，也是亚利砸钱修补的。正是这笔他们两个永远都拿不出来的天文数字，成了亚利拿捏他们的软肋。


    T23隔天就抵达鬼岛了，总部迟迟没有问起，说明事情已经顺利遮掩过去了。


    但海格斯的沾沾自喜，让奇娜不由生出一丝鄙夷。


    这名游戏中的伙伴，这么多年来还是分不清轻重。


    眼下重要的是发电机失窃么？是潜藏在农场里的SSS级喰鬼！


    三天下来，这个诡异的农场有多平静，她心里就有多不安。


    他们见到了农场中的其他居民，可这些NPC无一例外，见到三人扭头就走。


    强行拦截下来，立马降低好感度。


    掏出金币好声好气询问事情，竟然没有一个买账的。


    脸臭的直接装聋作哑，偶然见到几个被金币晃花眼睛的，却支支吾吾一句有用的都没有。


    异常，这个地方，这里的人，实在都太异常了。


    奇娜无数次想直接跟总部汇报，想到亚利的警告，又不得不压下这份冲动。


    农场越诡异，亚利就越有信心，尤其是那条据说源自除墨的初始线索，迟迟都没有失效。


    海格斯坐了个冷板凳，揉揉鼻子：“奇娜，去睡一觉吧，你三天没下线没休息了。今天我来守夜。”


    奇娜：“睡你的觉去。”


    海格斯无趣地耸耸肩，从房顶跳下，回去自己的房间。


    奇娜从道具栏取出一支精神药剂，小心翼翼，只喝了一小口。


    长期熬夜，最先影响的就是精神值。精神值一旦归零，生命值就会受到损害。但四种药剂中，精神药剂是普通玩家使用最少的，奇娜的道具栏中，也只储备了两支低级药剂。


    如今，只剩下小半瓶了。


    好在生命药剂也有缓解精神疲惫的作用，真到需要的时候，还能撑一撑。


    奇娜揉了揉眼睛，一口药剂下去，略显模糊的视野立即清晰起来，甚至能看清农场之外荒芜土地上的杂草。


    可惜，更远处缓慢抬升的山坡阻隔了她的视线。


    玉羊岭的背面，一线黑影如同蚁潮，向农场奔来。


    第97章


    广源镇上有一家宾馆,半夜三更，连宾馆服务员都不知道，各个房间里早已人去房空。


    一道道身影从窗户上落下,散入稠密的街巷,于阴影中穿梭，从各个方向走出镇子,又在镇外几里地的某处汇合。


    僵硬的肢体关节在黑暗中摆动,几十张大嘴狰狞张开,无声嘶吼。


    一个衣衫褴褛的女人出现了,赤着脚跑在田野中,形容狼狈，步履踉跄，速度却很快。


    她跑到喰鬼潮的最前方,如同一颗在漆黑湖面上打漂的石子,在身后留下一片扇形涟漪。


    荒野中,寂静而可怖的场面一路向北,渐渐逼近崎岖荒芜的山地。


    终于，在靠近玉羊岭时,一条更深更暗的黑线从天而降,停在女人身前。


    女人瞬间站定，身后的喰鬼们被浓烈的灵魂香味所吸引,前仆后继的涌来。


    随着女人微微仰起头,它们就像是拍上礁石的浪水，层层叠叠挤压在一起，再也不能寸进。


    除墨平淡无波的目光扫过那群喰鬼,落到身前几米外的女人身上。


    “安柔？”


    他嗓音一如既往地嘶哑，如同长时间滴水未进的病人,刚从昏迷中醒来。


    伪装卡掩饰之下，安柔的面庞被乱糟糟的长发盖住了。


    她低下头，唇角绽开一朵浅浅的微笑：“好久不见，除墨——先生。”


    “你应该知道，把喰鬼吸引来农场，只会让亚利马上挖掘出任务详情……”


    除墨的话声突然一顿，注意到安柔那抹奇特的微笑，皱起眉，“你是故意的？”


    “不这么做，安柔怎么见得到墨先生呢。”


    安柔轻笑，“亚利在农场盘桓这么久，既然他执着想要任务，我便给他一个任务，有错？”


    这话让除墨立即打开光屏看了一眼，线索没有消失。


    视线还没离开光屏，他又听到了安柔的笑声，清脆中，带着些许妩媚。


    除墨目露嫌恶，静静看着她。


    安柔不以为意：“看来我没猜错，亚利他们手中有线索，而且线索是墨先生给的。说实话，我对墨先生有点失望。”


    语气里不乏挑衅意味。


    聪明反被聪明误，或者说，能克制聪明人的，不是聪明的办法，反而是聪明人眼中的蠢招。


    在除墨看来，安柔自然是聪明人，是以当她带着一帮新分化的喰鬼奔回农场，愚蠢得不像是安柔做得出来的事。


    除墨只能认为她另有打算，没料到，安柔的目的比他想的还要简单。


    她根本没想要这帮喰鬼对付亚利，只是借机逼他出来，印证心中的猜想——除墨，希望亚利和暴富正面对决。


    这个猜想，简单，又不简单。因为它顺理成章给了安柔更大胆的猜测。


    “墨先生……打不开鬼墟吧？”


    安柔坦白的话语，让除墨气势一凛，身上常年萦绕的死气消失无踪。


    安柔视若未睹：“那位解辛先生，就是鬼王？”


    除墨的杀意蓬勃而出，黑色短发在一瞬间变白，丝丝缕缕雷纹闪耀，银光湛然。


    安柔无所畏惧，笑道：“看来墨先生是想和暴暴打一架了。”


    无形的杀意又蓦然一收。


    除墨身旁出现了一团水纹，白色人影缓缓浮现。


    解辛笑看除墨：“看来，她同样比你想象的要聪明。”


    除墨目不斜视，视线一直黏在安柔脸上：“你想怎样。”-


    奇娜守完前半夜，终于盯不住了，叫醒海格斯守后半夜。


    海格斯有些不满：“队长呢？不是三个人轮流吗？”


    “亚利白天夜晚都在农场里巡视，一次都没休息过。”奇娜一脚把他踹下床。


    海格斯不情不愿地来到宾馆房顶，迷瞪着眼睛望了一圈。


    浓墨黑夜之下，农场一如既往地安静。


    换成头两天，海格斯还会因为这里太过安静而感到不安，不敢合眼。可自打昨天夜里实在撑不住睡了一觉，醒来发现自己好好的，恐惧心就淡了。


    就算这里藏着SSS级喰鬼，恐怕也看不上他的灵魂。


    玩家等级越高，灵魂气味越吸引喰鬼，这点常识人尽皆知。


    海格斯不知不觉阖上眼皮。


    无聊，比疲倦还要催眠。


    他开始断断续续地打盹，不知过了多久，头猛地向前扎了一下，整个人从房檐坠.落。


    海格斯瞬间惊醒，施展移动技能狼狈落地，抬头一看，苍白阳光照亮了远处的天空。


    天亮了，守夜结束。


    他打了个哈欠，走进宾馆，不期然看见了房间门口的冷含丽。


    海格斯顿时来了精神：“冷夫人，早上好！”


    冷含丽的眼神就如同姓氏，往往都是笑中带冷，今天更甚，笑意没了，只剩下冷。


    她捏住餐车把手：“送餐。”


    “太好了，我现在饿得能吃下一头牛。”


    海格斯打开房门，正想拉餐车进来，不料冷含丽已经推着餐车进来了。


    她从未进过他的房间。


    海格斯不由愣住，看着她打开餐车盖子，将两份早餐端到桌上，又从餐车底下拿出一瓶红酒和两个高脚杯。


    “冷夫人？”


    冷含丽在桌旁坐下，腰身挺直，贴身的旗袍几乎包裹不住她丰满的身材。她双.腿叠起，旗袍开叉的下摆中，露出白皙的皮肤。


    海格斯的喉咙不由自主滑动。


    冷含丽的举止，充满了暗示意味。


    她自顾倒了一杯红酒，抿了一口，偏头看过来。


    酒液让她的嘴唇变得湿润而饱满。


    “过来。”冷含丽轻启朱唇。


    海格斯已经看怔了，不由自主地走过去，正要去拿另一个酒杯，只听身前的尤物又说了两个字。


    “跪下。”


    “跪、跪下？冷夫人……”


    “跪下。”


    即便从下往上仰视，冷含丽淡漠的眼神也散发着上位者的强势。


    海格斯咽了口唾沫，兴奋感从小腹一路上爬，浑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他听话地跪了下来。


    膝盖着地，还没抬头，只觉冰凉的红酒顺着自己的头发和脸庞向下流淌，滴滴答答，在地上留下一片暧.昧的酒渍。


    “舔干净。”


    冷含丽继续语出惊人，命令里不带一丝情绪。


    恰恰挑动了海格斯最大的情绪。


    他匍匐在地上，好似一条狗，舔舐地面的酒水。


    他舔得很仔细，即将舔光地面上的酒时，自觉不够过瘾，又洒下一些金币，让一滴酒液复制成一滩。


    冷含丽不为所动，静静看着。


    海格斯终于享受够了这个环节，抬起头，炙热的眼神仿佛在祈求主人的奖赏。


    听话的小狗，值得奖赏。


    冷含丽涂着红指甲的手，轻轻捏住了他的下巴。


    海格斯兴奋地等待着主人下一个指示。


    他等来了神秘空旷的歌声，响彻脑海。


    不可描述的笑容瞬间定格。


    十分钟后，房门打开，身材魁梧的男人一.丝.不.挂，径直推开了隔壁房门。


    奇娜被开门声惊醒，从床上跳下来，一看进门的人，愣住了。


    “海格，你……”


    她还没说完，海格斯砰地一声跪下，手脚并用，爬向她。


    热情的海格，听话的海格，她的最佳游戏伙伴海格。


    奇娜睡了半宿，精神回复了一些，见状也不由有些意动。但她始终记得正事。


    “海格，等离开这里再……”


    海格斯的舌头落到她的铁靴上，一寸寸，舔舐掉上面的灰尘。


    奇娜话声一顿。


    就算是曾经的海格，也从未做过这种事。


    是这个诡异农场的压力，让他需要更激烈的情绪释放么？


    奇娜不由自主思考着，视野中，海格斯已经抬起头，闭着眼用舌头追索她的手。


    他吮了几下细索手套，咬住指尖，将她的手套拉了下来。


    “噢，海格……”


    奇娜突然生出几分愧疚。她自己也意识到了，自从当上队长以来，不知不觉开始冷落海格斯。


    原来，海格对她如此依恋。


    奇娜破天荒地生出几分柔情，想去抚摸海格斯的面庞。指尖即将触及时，海格斯一口吐掉细索手套，咬住了她的手指。


    用尽全力-


    亚利又一次站在发电机房前。


    三天三天搜索下来，他始终觉得，这个地方最可疑。不仅发电机房，还有它旁边一直被人忽视的二层小楼。


    亚利忽然发现，除却屋檐下的透气孔，这栋楼和机房简直一模一样。


    外墙颜色，窗户制式，连大门上的木纹，都如出一辙。


    而这栋楼不知为何，在搜查过程中一直被忽视了。


    亚利走过去，身后突然响起开门声。


    “亚利先生。”安柔从别院后门出来，微笑道，“亚利先生又通宵没睡吗？真是辛苦先生了。”


    亚利打量她一眼，好感度恢复到了60%，看来客气的努力还是有效果的。


    他让自己尽量温和地说话：“农场主，请问这栋房子是什么用途？”


    安柔循着他的目光瞥了一眼：“是库房，里面堆着我父亲舍不得丢的一些家当。”


    “平时有人出入？”


    “没什么人出入。”


    “那我能不能进去检查一下？”亚利说，“除了发电机房，只剩这里没有检查了。”


    安柔迟疑道：“父亲对那些家当很看重……不过好吧，如果亚利先生能答应我一个条件的话。”


    永年大街，靠近农场大门的街头有一家小门脸。前几天还没挂上招牌，如今上面挂了一块牌匾。


    “永年元宵店？”亚利读出牌匾上的字，微微皱起眉，“元宵是什么？”


    安柔露出一丝惊讶：“亚利先生不知道元宵？那今天的试菜，真的要好好品尝一下了。”


    这家小店没有装木门，门框里只有一方米色粗布制成的门帘，门帘上写着一个大大的“宵”字，旁边描画着一只碗。


    小小的简笔画，笔力到位，能看清碗中装着清水，水里是三个冒头的汤圆。


    “元宵是汤圆？那种甜的小丸子？”亚利问，毕竟玩了几年引魂歌，他在游戏里吃到过。


    安柔摇头：“不是甜的，是肉馅。”


    “肉馅？”亚利皱起眉，难以想象那种味道。


    不过他被勾起了几分兴趣，撩起布帘走进。


    小店只有两排靠墙的座位，亚利在略显昏暗的光线中，辨认出了海格斯和奇娜的背影。


    亚利本想走过去，可店小桌子也小，两名队员身材又魁梧，三人一桌明显挤。


    他在中间位置坐了下来。


    “亚利先生稍坐，我去取餐。”


    奇娜和海格斯坐的是最里面的位置，正对着一扇小门和窗户似的档口。门后是厨房，里面有一双手将一口碗放在档口上，看不见面目。


    安柔刚走到档口，海格斯突然站起来：“碗烫，我给队长拿。”


    亚利暗自点点头，海格斯显然是在抓住机会提升农场主的好感度。相较奇娜，他等级虽然低一些，但听话得多。


    碗里的汤水装得很满，海格斯低着头，走得小心翼翼。


    碗底磕碰到桌面的声音，蓦然被桌椅掀翻的巨大声音掩盖。


    最里面，奇娜突然站了起来，背对着众人，高大的身材使得小店空间显得十分逼仄。


    昏暗光线中，亚利看到一滴水从她手上滴落。他的视线下意识追逐水滴，在它即将落地时，被海格斯的低吼拉回注意力。


    “奇娜！你干什么？！”


    话音未落，奇娜忽然转身猛冲，重刀半途现身，劈向亚利。


    “……喰鬼！”海格斯惊叫。


    他的武器也是重刀，第一时间掏出，格挡奇娜的刀。两刀相击，火花四溅。


    安柔尖叫着跑入厨房。


    就算是亚利，也被突然的变故震得一愣。


    他看清了奇娜的手，断了两根手指，滴落的也不是水，而是暗红的血。


    光屏弹出。


    出现了，任务详情终于出现了！


    亚利心中一突，瞬间甩出银风锏，从两把重刀下方穿过，穿透奇娜的喉咙。


    银风锏被某种力量牵引，掉头返回，再度洞穿奇娜的额头，飞向亚利。


    亚利还没接住银风锏，危险的直觉席卷而来。


    海格斯弃刀转身，隔着一张桌子，径直向他压下！


    那双十指大张的手，没有带细索手套！


    亚利立即激活主动防御，一层莹绿的光罩从他身上发出，以毫厘之差挡住海格斯的手。


    然而，他没有得到片刻喘息。


    一声沉重至极的怒吼从地底传来，使得地面震颤一瞬，随即，黑暗铺天盖地，包裹住整间小店！


    店铺外，以元宵店位置中心，地面出现了一个黑洞。


    安柔拖着一个人影，站在黑洞边缘，大口喘息。


    海格斯没有得手，最终还是出动暴富，利用鬼术把整家店吞了。


    这是暴富目前做得到的最大的吞噬范围，整个黑洞都是它张大的嘴，黑洞外缘，是巨大而扭曲的惊恐脸。


    它硕大无朋的躯体，还隐藏在地底下。


    跑跑从对面美发店跑过来，见状原地跳起：“老板，成功了？！”


    安柔吐出一口气：“很惊险。”


    不愧是大神高阶，亚利的反应速度和手段都很多。若不是在一瞬间引爆所有安排，不可能这么顺利。


    “快给张大喂一瓶生命药剂，中级的。”


    跑跑这才注意到安柔脚边的“海格斯”，胸膛被银风锏贯穿，血流不止。


    他忙取出中级药剂给它灌下，再把银风锏拔出来。


    热血呲了他一脸。


    跑跑顾不上擦，拍对方脸庞：“老张，老张快醒醒，坚持住！”


    好在张大是A.级，若等级低一些，只怕已经被银风锏一击毙命，开始狂变了。


    跑跑撕开它的衣服，见胸口的贯穿伤肉眼可见地开始愈合，松口气。又匆匆跑回美发店，拖回张大原本的身躯。


    张大没有吞噬海格斯的灵魂，只是单纯的寄生，离开了自己的寄生体。


    按照游戏设定，海格斯被寄生时完全失去对身体的掌控，连最简单的离线操作都无法完成。


    只能眼睁睁目睹喰鬼伪装成自己，先分化奇娜，再设埋伏偷袭亚利。


    在这过程中，他无助的灵魂只能做一件事：祈祷。


    祈祷奇娜失去资格后立即像总部汇报求援，祈祷寄生体内的喰鬼不会兴之所至给自己来一口。在此前提下，再祈祷喰鬼一小时内离开自己的身体。


    被寄生超过一小时，他的灵魂也会消失，失去游戏资格。


    所幸，目前来看，后两个祈祷都成真了。


    喰鬼及时离开了他的身体。


    海格斯马上睁开眼睛，然而，等待他的命运和奇娜并无区别。他什么逃命的举动都做不出来，脑子里又一次响起引魂歌声。


    这一次，歌声没有持续太久。


    在张大冰冷的触摸下，他的身体炸成一团光点，缓缓消散。他的灵魂，正好解除了张大分化后的虚弱状态。


    “老张，没事了哈，还有哪里不舒服？”跑跑围着它上下检查。


    “没有。”张大轻轻格开他的手，走到安柔身边。


    跑跑也凑了过来，望向前面的黑洞。里面极黑，苍白的阳光压根无法驱散其中黑暗，深不见底。


    一时间，还真分不清是物理意义上的“坑”，还是暴富“吞象”鬼术创造的空间。


    跑跑挠挠头：“原来老板想干掉亚利这么容易啊……”


    显得他之前急得像个太监。


    安柔眯起眼观察黑洞里的情况，闻言摇头道：“对付亚利是不难，这一局关键本就不在亚利身上。”


    “啊？”跑跑不解，“老板是说除墨吗？”


    安柔偏头看了他一眼，嗯了一声。


    昨夜用喰鬼潮引除墨现身的计划，是在跑跑下线后实行的。跑跑对于计划和行动都一无所知，故而也不知道她和除墨之间的谈话。


    让身为玩家的跑跑知道解辛就是鬼王……安柔不确定是不是件好事。


    总之，除墨为了进入鬼墟，希望暴富和亚利正面对决，安柔同意了。


    反过来，除墨也同意了安柔的要求：亚利面临的不只是SSS级暴富，还要加上她，和整个农场。


    总得有人帮暴富出谋划策，亚利想荣升传奇，得先过了她这一关。


    除墨答应在鬼墟出现之前，全程旁观，不出手。如此一来，安柔一直耿耿于怀的隐患，便不用再费心考虑。


    只要专心对付亚利就行。


    事后回想，安柔觉得自己在这笔交易中是亏的，也许除墨从一开始就不打算出手帮助亚利。毕竟亚利来到农场后，他始终都没现身。


    但转念一想，也不算亏。


    有自己在，暴富对上亚利这种等级的高玩，胜算大了很多。不如借此让暴富吞噬高玩灵魂，继续增强实力。


    万一有一天暴富突破SSS级极限，足以和除墨、解辛匹敌，农场就不用再受制于人了。


    在整个魂界中，都可以横行无忌。


    让安柔没想到的是这笔交易多赚了一个添头——鬼王解辛，在安柔没提任何要求的情况下，主动提供了一项帮助。


    至关重要的一项帮助。


    “老板你……找到除墨了吗？”跑跑本就纳闷安柔为什么突然动手，闻言猜测道。


    安柔笑了一下：“那个藏头藏尾的缩头乌龟，找他做什么。没耐心陪亚利耗了，想杀就杀咯。”


    “噢……”


    跑跑又挠了挠头，还要说点什么，只见安柔忽然神色一变。


    “退开！”


    三人连忙后撤，安柔只有雁翎靴，速度比跑跑和张大慢了一线。


    一道灰白的气柱从黑洞中冲天而起，斩断安柔几缕飞扬的发丝。


    “剑气！”


    跑跑脱口惊呼，和张大同时向前，拉起安柔飞速后退。


    亚利没死，他居然没死？ ！


    跑跑想起来了：“七魄剑，他有七魄剑！”


    安柔瞳孔涣散：“暴暴，快吃掉他！”


    黑洞开始收缩，消失的地方出现半米深的浅坑。


    随着暴富腹鸣似的咆哮，黑洞越缩越小，庞大的惊恐脸也不再扭曲。可它巨大的眼眶中，眼珠子急速震颤，情况显然没有看起来那么顺利。


    黑洞消失，化作暴富紧紧闭合的大嘴，所有剑气，似乎都被它憋在了身体里。


    平静果然维持了一瞬。


    银灰剑气再度冲天而起，直接撕裂了暴富的嘴唇，并且气柱波及的范围在不断扩大，一寸寸撕毁暴富的五官。


    它整张脸，仿佛在消融。


    “可能是七魄剑最强的技能，伏矢！”跑跑急道，“亚利拼了！”


    次顶级蓝武七魄剑，在大神高阶的亚利手中，终于发挥出了应有的威力。


    足以绞杀一只SSS级喰鬼。


    难怪他迟迟不向欧力总部汇报，因为手握七魄剑，势在必得！


    安柔心念急转，猛然意识到自己的计划中，错失了一个细节，一个致命的细节。


    暴富吞噬的元宵店，是一栋完整的房子！


    正如公厕改建成的员工宿舍一样，暴富当时是怎么从面粉厂搬回来，就怎么原样吐到农场上。它的“肠胃”消化不掉房子，而房子，给了亚利躲避喰鬼接触的空间。


    该死！


    安柔不自觉咬紧牙。


    暴富的骨刃坚韧到可以切割一切，可骨刃都在身体外面，没办法用来对付亚利。


    眼下的情况，无异于一名屠夫手握屠刀，钻进待宰牲畜的腹中。看似劣势，实际优势占尽。


    “老板，怎么办？！”跑跑神色一顿，“要不我进去！”


    安柔也一怔，懂了跑跑的意思。


    但跑跑连黄金都不是，钻进暴富肚子里，和送死有什么区别。


    “别闹！”安柔坚决否决跑跑的计划，盯着越来越粗壮的剑气柱，“只能正面对决了。”


    把亚利吐出来，让暴富和其他员工一起围攻亚利，胜算不一定小。


    安柔放松神经，放空视线：“暴暴……”


    刚说出两个字，身边的跑跑叫了起来：“老张！”


    安柔心中一沉，切断意识连接，定睛看去。


    张大直线奔向剑气柱。


    它手里的勾镰拖在地上，火花四溅。


    第98章


    “张大回来！”


    [张大回来！ ]


    短短几秒内,安柔用语言和意识命令张大两次，可都没用。


    它一头扎进失而复现的黑洞之中。


    “我也去！”


    跑跑刚说完，脑门就挨了安柔一记爆栗。


    “找死吗！没看到那是剑气？！”


    剑气柱是七魄剑发出的技能,伤害必然极高,不管是张大还是跑跑，冲进去都是送死。


    只怕连亚利的面都见不着。


    跑跑愣了一瞬,指着黑洞道：“剑气消失了！”


    剑气柱好似一条急速扩大的银色龙卷,即将笼罩暴富整张惊恐脸的时候,突然消失。


    地面上,暴富脸庞破碎的边缘长出丝丝缕缕白色的肌肉纤维,开始一点点复原。而黑洞，随着复原再次缩小。


    “应该是一段技能结束了。”跑跑说，“老板,让我下去吧,我能帮忙！”


    “你只会帮倒忙！”安柔皱眉道。


    要是跑跑真的跟进去,要么被不小心吞噬或分化,要么暴富和张大顾忌伤到他，处处掣肘。


    跑跑也皱起眉,有点生气：“那我们就干等吗？！”


    安柔吐出一口气,仰起头：“我进去。”


    她连通了张大的意识。


    触目所及，一片猩红。


    张大站在元宵店的房顶上,低头望向下方。


    安柔隐约分辨出它的手,皮肉消融，白骨森森，应该是被剑气所伤。若非剑气及时消失,只怕已经死亡狂变了。


    还好之前喝下的那瓶中级生命药剂，此时还在药效内,张大手掌的白骨上，已经生长出肌肉纤维。


    让安柔奇怪的是张大的脚下。


    张大能站在房顶上，说明元宵店在暴富肚子里还处于直立状态，没有倾倒。既然如此，最先遭到剑气破坏的，应该是房顶才对。


    可房顶好好的，只有零星瓦片随着房子的颤动，从边缘滑落。


    难道说，剑气对实物无效？


    看张大脚上的鞋子，这个猜测应该是对的。


    亚利，应该在房顶下面的元宵店里。


    张大的判断更简单直接，它闻到了屋顶下方浓郁的灵魂香气。它抬起一只脚，正准备踩破房顶，被安柔叫住了。


    [看看周围。 ]安柔说。


    画面抬升，随即旋转了一周。


    张大眼睛里可能蒙了一层血，所有地方看上去都血糊一片。除此之外空无一物，像是一个漆黑的空间。


    没有安柔预想中血淋淋的内脏和肚肠。


    但也差不了太多，元宵店一直在轻微摇晃，像极了食物在滑入食道，进入蠕动的胃里。暴富身体是扁平的，不代表它没有五脏。


    四周无法辨认形状的黑暗，也许就是它的脏腑。


    安柔正寻思着，张大脚下的瓦片缝隙中突然透出一片银灰光芒。


    [快避开！ ]


    张大及时掠向一侧，身体径直撞入漆黑但绵软的虚空。剑气擦着它的身体冲天而起，它仰头，看见了上方恍如井口的天光。


    张大摸了一把左肩。


    肩膀又有一片血肉被剑气消融了。


    安柔： [张大，毁了房子，别和他正面交手。 ]


    张大抛出勾镰，勾镰红光闪烁，狠狠扎入房顶。随着它手臂一振，勾镰将房顶切割出一条窄长的缝隙。


    [等一下！ ]


    血色视野中，有无数黑色触手从四面八方涌来，争先恐后地涌向缝隙。但它们触碰到剑气的瞬间，就被消融得点滴不剩。


    是暴富！


    暴富在竭尽全力反击。这些触手能吞噬灵魂，就是它最致命的武器。


    然而正如七魄剑的剑气一样，暴富体内的虚空触手，也无法破坏实物。


    难怪亚利明明用七魄剑打开了一个逃生出口，却没有出去，看来是被门窗缝隙中涌进去的虚空触手缠住了。


    打消耗战，暴富还真不一定会输。


    安柔松了口气。


    不过，有张大来加速一下亚利的死亡进程，也没什么不好的。


    [继续！ ]


    张大加快了速度，勾镰纵横交错，砖瓦梁木纷飞四溅，越来越多的虚空触手蜂拥而来。


    从房中激射出来的剑气忽然一停。


    张大抓准时机，勾镰一分为四，勾住房顶四角，用力一提。


    半片房顶被生生掀开。


    安柔终于看见了屋顶下方的亚利。


    他缩在一个角落里，右手七魄剑，左手握着另一把扇形武器，身前半米之外，密密麻麻都是虚空触手。


    原来被包围了。


    还以为这个大神高阶玩家多有能耐呢，白操心一场。


    安柔不由轻笑一声，想起亚利听不见，转而指挥张大：[笑一下，发出声音的那种。 ]


    张大：“呵呵。”


    亚利听到声音，蓦然抬头望来。


    A.级喰鬼？ ！


    任务详情只显示喰鬼巢穴中最高级喰鬼的等级，他没想到，其他喰鬼里，居然也有A.级。


    放在平时，亚利自然不会把A.级喰鬼放在眼里，可眼下，这只SSS级喰鬼BOSS ，超乎想象的难缠。他第一次进入喰鬼体内，也第一次见到虚空触手，猝不及防下，有些疲于应付。


    又来了一只A.级喰鬼……


    亚利终于萌生了退意，稍不留神，被一条触手钻了空子，缠住手腕。


    触手软绵绵的，没有任何重量，看似没有攻击力，但能没入皮肤，结果……十分致命！


    亚利浑身一僵，脑海中听到了引魂歌声。无力抵挡其他触手，整个人霎时被包裹得只剩下一个脑袋。


    一条触手急速刺向他的眉心。


    然而，它以毫厘之差被逼停。


    亚利的眉心蓦然爆发出一束光，不算刺眼，如柔软的水流，淌遍全身。


    所有的触手接触到乳白光层的瞬间，湮灭消失。


    安柔皱起眉，她看到亚利额头前方悬停着一张卡片，看不真切，但能分辨出颜色——白色。


    跑跑说过，游戏中所有辅助卡都是黑色的，只有一个例外——魂卡。


    白色的魂卡，跑跑有，安柔也有。


    作用只有一个：补全玩家受损的灵魂，挽救游戏资格。


    难怪亚利能支撑这么久，看来道具栏里没少准备魂卡。


    不过，这件特殊道具除了救命，半点攻击力都没有。


    一切到此结束。


    [动手。 ]


    张大的勾镰早已扎入一堵墙壁，随着安柔的指示，勾镰末端的弯刀化出层层叠叠的幻影，宛若一朵菊花。每一片花瓣蓦然离开花心，向四面八方激射。


    张大手腕一震。


    整面墙壁轰然破碎，密密麻麻的虚空触手如同遮天蔽日的飞蝗，扑向亚利。


    亚利无暇也无力施展七魄剑技能。


    魂卡光芒亮起，熄灭，再亮起，再熄灭。


    “真狼狈啊。”安柔凉凉笑道。


    “真狼狈啊。”张大只当主人让它学嘴。


    它的声音清晰地回荡在这片虚空内，一板一眼，极尽嘲讽。


    亚利怒目瞪来，同时绝望地发现，魂卡耗尽了。


    引魂歌声不知第几次奏响，他连眨眼都力不从心，更别提咒骂。


    虚空触手再一次包裹住他的身体，没入体内。几秒后，这名大神玩家终于无声炸成一团光点。


    结束了。


    安柔的心彻底放回肚子里，正想让张大离开，突然注意到了一个诡异的现象。


    那些光点没像往常一样消失。它们如蒲公英一样一粒粒散开，落到虚空触手的尖端。


    每一条触手都分到了一粒光点，餍足地收缩向四周，仿佛归巢。


    张大身边也有许多触手，安柔让它凑近观察，发现这些触手正在用一致的韵律收缩膨胀。


    像极了呼吸。


    触手尖端的光点细若沙尘，在全黑的环境中，像极了一只只缩小无数倍的萤火虫。


    张大举目四顾，千千万万数不清的触手，千千万万数不清的光点，用一种奇妙的韵律收缩着。


    这副景象，让安柔恍然觉得，自己置身于一个远古静谧的山洞之中。


    神秘，却莫名让她觉得心安。


    黑洞外，安柔无神的双眼仰望着苍白的魂界太阳，低声呢喃：“暴暴，笔芯？”


    黑洞内，她在张大的视野中，看到虚空触手在一阵涌动后，用光点组成一个硕大的爱心-


    “别笔芯别笔芯！”


    听到老板的低喃，跑跑知道亚利应该死了，开心的同时连连摆手，“暴富老哥太大了，笔芯的话容易暴露！”


    他脑子里浮现出农场喰鬼潮那夜，暴富拔地而起，遮天蔽日的可怕体型。


    安柔笑出声，眼睛已经恢复清明，点点他额头：“就你想得周全。去帮一把张大。”


    暴富被剑气消融的脸已经自愈了，黑洞也只留下一线——微微张开的嘴唇。


    一具身体从中吐了出来。


    跑跑被张大的模样吓了一跳：若非覆盖了一层肌肉组织，几乎和白骨架子无异。


    最可怖的是那双眼睛，上下眼睑都没了，只有一对染血的眼珠子在骨碌碌转动。


    难怪安柔看到的景象里，都糊了一层血。


    跑跑又喂张大喝下一瓶中级生命药剂，那张骷髅脸开始肉眼可见地丰满起来。


    安柔让两人离开原地，蹲下身摸了摸暴富的大额头。


    “吐出来吧，别消化不.良。”


    等她走出浅坑，元宵铺子的建筑废料凭空出现，堆成一座小山。


    复原倒是没问题，就是浪费钱。


    安柔叹了口气，却没压住唇角的笑意-


    无论什么地方出现一个排行榜，总能催生出一帮什么都不干只盯榜的人。


    亚利刚下线，游戏论坛就被一个帖子炸了。


    【亚利落榜了！ 】


    看到这个标题，安柔情不自禁看了跑跑一眼。


    跑跑秒懂，气愤道：“我是没能参加考试，不是落榜！”


    安柔无辜眨眼：“我可什么都没说。”


    两人翻了一遍帖子，都是看热闹吃瓜的，没什么有用信息，也没什么异常信息。


    是个好消息。


    安柔心有感应，抬头望了眼。商行屋顶果然站着两个看热闹的人。


    看来，解辛也履行了他的承诺，论坛帖子里但凡和永安农场有关的线索，全被抹除了。


    鬼王不只是喰鬼之王，更像是引魂歌游戏之神。


    当然，没人提及永安，也可能只是亚利三人还没透露消息，或者加尔公会封锁了消息。毕竟解辛的神通广大仅限于游戏里，不可能跑到线下，封住亚利他们的嘴。


    亚利肯定会跟加尔公会汇报的，而加尔，也肯定会集合军团赶过来，绞杀SSS级喰鬼。


    安柔勾唇一笑，拍拍跑跑的肩膀：“出发了。”


    跑跑一怔：“去哪？无生之地吗？”


    按照原计划，离开中宿镇躲在这里休养一阵，等风头过去，农场就搬到无生之地，远离四大阵营。


    如今发电机也有了，农场里物资丰富，完全可以过上自给自足的日子。


    但安柔摇了摇头。


    她示意一下商行房顶：“你除墨哥哥给我们提供了一个藏身之地。”


    “除墨……哥哥？”跑跑望见气息冷峻的除墨，浑身一激灵，忙收回视线，“老板，什么藏身之地啊，在哪？”


    “问你除墨哥哥呀。”


    跑跑：“……”叫大爷还差不多吧。


    安柔不再调笑，跟他要了几瓶中级生命药剂，道：“行了，你去那堆垃圾里翻翻有什么值钱的道具，农场要启程了。”


    她弯下腰，一支一支把药剂灌进暴富嘴里。


    “怎么样暴暴，痊愈了吗？”


    暴富发出熟悉的咕噜声。


    惊恐脸隐没，农场拔地而起。现在是白天，暴富无法施展鬼术夜行，只能背着农场启程。


    别院内，居民们感受到脚下的震颤，面面相觑，不少人脸上都流露出几分恐惧。


    安有年对大家压压手：“放心吧，肉肉说今天会把农场搬去别的地方，大家别害怕。”


    安柔正走向别院，跑跑从身后追了上来。


    “老板，奇娜身上也没什么值钱的东西，除了金币就一把刀还算值钱，黄武。”跑跑说着递过来一张黑色卡片，“哦，还有这个，应该也挺值钱的。 ”


    “金币给你了，算奖金。”


    安柔接过卡片。是一张辅助卡，两面都画着一模一样的图案，一眼看上去是个圆环。


    安柔觉得图案看上去有些熟悉，可一时半会儿想不起来。可以确定的是，她从没见过这种图案的辅助卡。


    “这是？”


    “我也没见到过。”跑跑说，“看图案应该是传送卡，这种辅助卡很少的，一般当铺都买不到。”


    “传送卡？”


    安柔想起来了，难怪觉得熟悉，前几天刚去过广源镇的传送阵，卡片图案和传送阵的阵纹一模一样。


    “能传送人的？”


    跑跑点点头：“应该是。这么一说，感觉这张卡比我想象的要值钱哎……”


    他打开论坛搜索了一下，恍然点头：“确实值钱，一对卡片售价10万金，还是消耗品，用一次就废了。”


    “一对？”安柔抓住关键词，为什么不是说一张售价5万金？


    “这个楼主说传送卡要两张同时激活才能使用，一方是传送，另一方是接收……总之使用一次，两张卡片都作废。啧， 50万的东西用一次就没了，破游戏也太氪金了。”


    安柔仔细端详着传送卡，缓缓摇头：“不，对比游戏资格， 10万金不算贵。这张卡，可能不是奇娜的。”


    一来奇娜不像有钱买这种道具的人，二来，从安柔之前和奇娜在火车上聊天的情况看，奇娜在游戏里并没有值得信任到这种地步的朋友。


    “这张卡，应该是亚利掉在元宵铺里的。”


    安柔下了一个结论，不由感觉到一阵后怕。


    她看向跑跑：“你说之前说亚利是谁的弟弟？”


    “斯文托维特，天命榜排行第9位的超神……”跑跑也悚然一惊，“老板你是说，亚利本来有可能把那家伙传送过来？”


    一位大神，一位超神，俩兄弟联手，可不一定是现在安柔完胜的结局。


    安柔深呼吸一口气，压下加快的心跳：“是传送逃命，还是找帮手，不一定。不过，现实是亚利没能激活传送卡，还好。”


    “还好还好还好。”跑跑连拍胸.脯，“老板，那这张卡片……”


    安柔把传送卡收进袖中暗袋，想了想又掏出来，递给跑跑：“先放你道具栏里，只要不激活，它就是废的。”-


    分部等级最高的成员突然失去游戏资格，加尔公会金祥分部已经乱成一锅粥。


    部长当即下线。


    加尔公会效仿华夏国，健身了一座类似全息指挥中心的园区。园区是圆形结构，高高低低的建筑包围着一片巨大的圆形广场，广场中央是一群顶天立地的人像雕塑。


    大部分雕塑都是纯白色，只有三座漆成金色，阳光一照很是耀眼。


    金祥部长此刻没有瞻仰雕塑的心情，小跑着径直从它们旁边穿过，进入3号楼。


    和他所在的1号楼一样， 3号楼密密麻麻的房间里，每一个房间都放着一台全息舱。


    亚利房间的门敞开着，两个人站在全息舱边，静默无言。


    金祥部长鼻头冻得通红，气喘吁吁地走进去。


    “副会长，维特。”


    两人都没回头。


    金祥部长脚步僵住，怔怔看向全息舱。


    亚利的脸浮在全息传感剂表面，双目闭合，安详得一点都不像平常的他。


    “亚、亚利……”


    这声不确定的呼叫让维特有了动作。


    他弯下腰，横抱起亚利，传感剂黏液顺着手臂一条条滑落，正如亚利无力垂落的头颅。


    亚利……死了。


    游戏中失去资格，现实中也死了。


    金祥部长不敢相信这个事实，喃喃道：“怎么可能，他没有晋升传奇，怎么可能会死……”


    副部长按住他的肩膀，让他保持沉默。


    等维特走出房间，他才轻声开口：“猝死案例不一定都是传奇玩家，这点你应该清楚。”


    金祥部长看着上司，张开嘴。


    可是公会连亚利碰到了什么任务都不知道，堂堂大神玩家，一名国家重金培养的优秀人才，就这么不明不白的死了？


    他没能说出这句话。


    追根究底，亚利是直属总部的成员，因为T23列车才借调到金祥分部。亚利在借调期间死亡，他难逃追责。


    两人沉默地走到走廊边，望向广场。


    维特一言不发，抱着弟弟走向广场中央，静静注视人像雕塑群。


    金色雕塑都是传奇玩家，加尔公会成立以来只出现过三个。剩下的都是白色雕塑，加尔历史上所有超神玩家。


    其中一个，一位白色的、手持巨剑直指天空的男人，正是他自己。


    “维特，这里总有一天会出现我的雕塑，金色的！就在你旁边！”弟弟飞扬的声音言犹在耳。


    维特垂下视线。


    可今天，他不仅没有获得金色雕塑，也没获得白色雕塑的资格，只剩下一具苍白的逐渐冰冷的尸体。


    冰冷的空气将兄弟二人身上的传感剂冻成薄冰，随着维特转过身，薄冰喀啦啦掉落。


    副会长迎上他的视线，快步下楼。


    “维特，你先休息几天，好好办完亚利的葬礼。”副会长说。


    维特的脸上没什么表情，但嗓音一如既往地温和：“不，副会长，我的弟弟不能白白牺牲。我申请执行任务。”


    副会长点头道：“当然没问题，但是要等公会先调查完，如果发现任务线索，第一时间……”


    “我有线索。”


    “……你有线索？！”


    维特还没回答，一名后勤人员急匆匆跑下来。她如此慌乱，以至于在结冰的广场上摔了一跤，爬起来后又摔了一跤。


    她很想大喊，可按照规定，这件事是机密，不能让权限以外的人知道。


    后勤人员跑到三人身边，看到维特怀里的亚利，震惊得忘了汇报。


    “亚利？！亚利也……”


    副会长打断她：“什么事？”


    后勤人员呼吸紊乱，咽了口口水：“奇娜和海格斯失去生命体征。”


    整个园区里，所有加尔公会的游戏玩家都不用真名，只用游戏ID称呼彼此。只有少数几个部门，才权限查询他们的真实身份。


    譬如后勤，譬如奇娜和海格斯原本服役的军队。


    “奇娜，海格斯？”副会长对于中低等级的玩家不熟悉，“是哪个分部的？”


    “是我的分部……”被震惊失语的金祥部长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他们都是金祥分部的成员！”


    失去生命体征，只不过是“猝死”的委婉代称。


    金祥部长突然想起什么，大声道：“他们肯定是和亚利一起出事的，奇娜几天前和我汇报，说她和海格斯被亚利留在鬼岛执行任务！”


    “鬼岛？他们出事的地点在鬼岛？”


    副会长拧眉，鬼岛是另外一个阵营，虽然和冷兵城有来往，但仅限于贸易。若三人死亡的地方真在鬼岛，加尔要调查就难了。


    这时，维特温和的嗓音插.进：“不是鬼岛，是冷兵城。”


    第99章


    歌舞厅没开灯,两人坐在吧台前。


    解辛百无聊赖地转动酒杯，细细观察其中的液体一阵，推到除墨身前。


    “来陪我喝酒？难得。”


    除墨的视线垂落在微微晃动的酒液上：“你杀了他们。”


    “是我杀了他们么？”


    除墨无言。


    是他把亚利引到农场,送到了鬼王面前。


    解辛抿了口酒,投去戏谑的目光：“除墨，这就是你,不上不下,想放下又割舍不清。这是祂对你的恩宠,也是你应得的惩罚。”


    除墨起身离桌。


    解辛在背后问道：“下一波目标,你也找好了吧？想带安柔去哪？”


    “别在我面前提这个名字。”除墨冷冷道。


    解辛轻笑,略过这一茬：“该不会，是去龙炎吧？”


    除墨头也不回地走了。


    解辛耸耸肩，品尝一口美酒,低声呢喃：“看来你还不知道,亚利留了个尾巴。大尾巴。”


    除墨走出歌舞厅就听到了有人叫自己。


    那道熟悉的,又厌恶的声音。


    安柔走到面前,看了歌舞厅花里胡哨的大门一眼：“解先生在里面？”


    “自便。”除墨扔下两个字就想走。


    安柔又叫住他：“墨先生，我是来找你的。墨先生所说的藏身之地,不会就是这里吧？次11区边缘,就挨着广源镇。且不说隔壁12区野客众多，随时都可能有玩家路过,单单这一路过来,我的员工就杀了不少城头士兵……


    “加尔公会很快就会起疑。”


    她说了一大通话，除墨就给出四个字：“入夜启程。”


    人影一晃，安柔踏着雁翎靴出现在除墨身前。


    她似笑非笑：“墨先生与人说话,都背对着人家么？”


    除墨眯起眼，身上又散发出若有若无的杀意。


    换做以前,榜一超神释放出明显敌意，安柔不得不怕，可猜出除墨有求于自己后，安柔半点都不带怕的。


    杀了她，除墨上哪找听话的SSS级喰鬼去。


    安柔凝视对方幽深无光的黑眸：“墨先生，好像很讨厌我？安柔自问，没有哪里得罪你吧，为什么？”


    话音未落，眼前一黑。


    一柄玄黑长.剑悬停在眼前，隔绝了她的目光。等安柔挪移视线，眼前又一空。


    除墨已经不见了。


    前所未见的骇人移速，果然是榜一才有的高级移动技能。


    不过……安柔撇撇嘴。避而不答，怎么想都是心中有鬼。


    酸菜楼顶，除墨静静目送池塘对面的女人走进歌舞厅。


    厌世的目光中，不再只有厌恶，渐渐浮现上来更多的复杂情绪。


    安柔——熟悉到刻在骨子里的两个字，是她的名字。


    而那抹身影，陌生中又带着熟悉感的五官，处处都带着她的痕迹。


    但她不是她，不可能是她。


    这个NPC安柔，只不过是祂创造出来的虚假角色而已。目的是什么，除墨还不知道。


    总之，她让他觉得恶心-


    光线昏暗，酒液却十分清亮。


    安柔举起酒杯：“感谢解先生帮忙遮掩农场痕迹。”


    解辛同样举杯：“举手之劳。”


    “有个问题，不知方不方便问解先生。”


    “农场主但言无妨。”


    安柔转动酒杯，直视解辛的眼睛：“解先生作为整个引魂歌的终极BOSS ，究竟算喰鬼，还是NPC ？”


    解辛坦然回视：“农场主想控制我？”


    安柔掩嘴一笑：“解先生真多疑，不过是好奇罢了。既然解先生不方便说，那我就换个问题——在先生眼里，我算NPC，还是玩家？”


    “农场主问错人了。”解辛抿了口酒，“两个问题我都没有答案，但有人有。”


    他的暗示太明显，安柔怔了一下：“除墨？”


    解辛微笑点头：“从游戏层面看，他比我更了解引魂歌。”


    这句话让安柔愈发糊涂了。可直觉告诉她，解辛的三言两语，包含了极为重要的信息——这个游戏的核心设定。


    只是仓促之间，无法消化，更无从分析。


    安柔抿了口酒，试探道：“墨先生惜字如金，想多聊句天都难。”


    “那家伙向来如此。”解辛深以为然，“农场主想打开他的心扉，还需多费功夫。”


    怎么琢磨，都像话里有话。安柔暗忖。


    不过解辛表达的另一重意思已经很明白了，自己从他那挖不到更多的信息，再问下去也只是浪费口舌。


    安柔一气喝光杯中酒，晃了晃空杯：“感谢解先生解惑。”


    走出歌舞厅，她抬头望了眼天色，余光恰好瞥见酸菜楼上的人影。


    隔着池塘，两人一下一上，遥遥相望。


    曾经的王大或许已经触碰到了核心设定，但它已经不在了。如今出现的另一个突破口，是除墨。


    可要打开一个人的心扉……何其之难。


    曾经她花费了整整四年时间，才让严绶开口对她说了第一句话。当然，严绶后来顺理成章成为了她的男朋友，又毫无预兆，变成了前男友。


    相识十年，安柔自问，都不知道前男友在想些什么。


    这是她毕生最挫败的一件事。


    再去感化另一个男人？容不容易先放在一边，安柔本能地生出强烈排斥。


    她毫不掩饰地冲除墨冷笑一下，扭头走向别院。


    楼顶上，除墨眯了眯眼。心念微动，幽弃剑绕身盘旋一周，贯穿屋顶。


    腌菜缸是幸存的尸体数量不多，其中一具刚复活上线，便被什么东西从头顶到心脏，穿了个透心凉。


    彻底下线-


    跑跑一边吃着安有年做的猫耳朵，一边监控论坛，见安柔走进来叫了一声“老板”。


    “有什么发现？”


    “没有。”跑跑回答，“还是上午那些调调，没一句有用的。”


    “没用才好。”安柔说，“加尔公会有动静么？”


    跑跑还是摇头：“没有，亚利落榜这么大的事，次10区、 11区的玩家肯定都很关心加尔的动向。不过论坛上没人提……”


    安柔点点头。


    能让一个大神高阶玩家失去资格，亚利碰到的任务肯定非比寻常。加尔公会掩人耳目悄悄派人调查，可以理解。


    “噢对，也不能说完全没有加尔的消息。”跑跑忽然道。


    “什么消息？”


    “就亚利那个哥哥嘛，斯文托维特。论坛上爆料了很多他宠弟狂魔的事迹。”跑跑神采奕奕，“老板，你知道亚利多大不？”


    安柔皱眉：“和你一样，十八？”


    “不对，是十七！成年人不是不能玩引魂歌嘛，据说加尔公会是看在他哥的面子上才悄悄放他进来玩游戏，从新手期到黄金，他哥带他玩了整整一年！”


    跑跑隐隐露出些许不齿。


    “难怪亚利窜头这么快，他哥碰到啥高级任务，都带他吃经验。有个哥们说，最离谱的一次，斯文托维特和一只SSS级喰鬼大战三天三夜，硬是等弟弟赶到才杀掉喰鬼，恨不得连自己的命都传给老弟……”


    他说得绘声绘色，安柔却蹙紧了细眉。


    这称不上坏消息，但也绝非好消息。斯文托维特要不是胸有成竹，怎么可能做这么冒险的举动？


    看来，天命榜第9名的超神玩家，战斗力远远超过SSS级喰鬼。


    安柔不由开始自省，榜三旧人死在暴富手里，导致自己对高玩的战斗力产生严重误判。此前，她还以为自己在对付亚利时过度小心谨慎了，看来这份谨慎还远远不够。


    理智来看，引魂歌是个杀怪游戏，SSS级的暴富只是一只高级怪物而已。打不过顶尖玩家，理所应当。


    毕竟顶级喰鬼上面还有一只鬼王——比起喰鬼，更像是游戏主神的解辛。


    “老板……老板？”


    安柔回过神，只见跑跑递过来一只碗。


    “吃猫耳朵不？特别好吃，安叔的手艺绝了！”


    安柔本想拒绝，一听是爸爸做的，捏起一片放进嘴里。口感酥脆，孜然味混合着辣椒的辛香，一下就点亮了她埋藏深处的记忆。


    这种传统小吃几乎已经灭绝了，她也就小时候在奶奶家里吃过一次。


    安柔仔细梳理思绪，慢慢措辞道：“你很了解引魂歌，知不知道这个游戏的核心设定？”


    “核心设定？”跑跑挠挠头，“喰鬼和玩家，还是吞噬灵魂？”


    安柔摇头：“不是所有人都知道的这些，是那种……不为人知的设定，比如说——游戏的起源？”


    “引魂歌的起源也众所周知啊，今歌游戏嘛，和全息产业的崛起有关。今歌游戏的创始人可厉害了，名下另一家公司陆氏集团最先突破全息技术难关，开始量产全息设备……”


    “而今歌游戏成立以后，专攻全息游戏开发，全部的研发过程都是直播进行的，据说引魂歌从头到尾开发两年……”


    安柔暗自摇头。


    这一套游戏历史，她这个从不玩游戏的人都知道，没有半点价值。


    但跑跑突然多了个转折：“不过，有一点我一直很奇怪……不只是我，应该是很多人都很奇怪。一个商业性的游戏，莫名被政府接管，从而掀起全球全息产业的竞争，算是另一种军备竞赛了……


    “按理说，任何产业的崛起都会迎来顶点，然后走下坡路，再经久不衰的产业也脱不开正态分布嘛。可引魂歌上线二十几年，热度一直都没下滑，好像没迎来顶点一样。”


    安柔思索道：“在线玩家数量不是每年都在减少吗，还不算下滑？”


    “那只是片面的数据表现。”跑跑摇头，“各国资金和人力投入一点都没变少。游戏里的玩家是少了，但更多的人变成了后勤之类的角色，总体来说，游戏相关从业人员一直很稳定。”


    听到这里，安柔不由打量了跑跑几眼。


    一个高中生，会知道这些宏观方面的信息吗？


    她穿进游戏前听过不少狂热游戏迷聊天，大都围绕在线索、任务、武器、技能之类的细节上，要么就是吃高玩的瓜，没几个像跑跑一样，拥有如此完整的全局视野。


    这孩子，背景肯定不简单。


    一个华国的高中生，如此了解游戏……极可能是家里有人从事相关工作，而且不是游戏内，而是游戏外能接触更多分析资料的工作。


    龙炎公会的后勤，还是全息指挥中心某个重要岗位？


    都有可能。只是有一点说不通。


    公会成员都有工资可拿的，龙炎公会不管一线玩家还是后勤人员，更是高薪阶级。龙炎上面的全息指挥中心，正儿八斤的政府部门，福利待遇更少不了。


    这种家庭出身的跑跑，会缺钱？


    安柔一时琢磨不透，然而质问跑跑，她也做不出来。


    共患难这么久，这孩子早已表明了自己的忠诚。他不想说，自然有他的理由。毕竟，安柔也有事瞒着他。


    不过，解辛就是鬼王的事，更加不能告诉跑跑了。万一引来什么势力，后果不堪设想。


    不知不觉中，跑跑已经安静下来。


    他偷看几眼安柔，挠挠头，欲言又止。


    安柔发现了，笑道：“该不会是想说上午骂你的事儿吧？”


    跑跑“啊”了一声，脸色更加尴尬：“不是啊……不过老板骂得对，我等级这么低，进去也是送死。老板放心，我一定会抓住一切机会升级的！”


    “那你吞吞吐吐的想说什么？”


    “呃，”跑跑脸红起来，“老板，亚利都已经下线了，是不是可以把亨薄葆放出来了？”


    他不提，安柔还真忘了这回事。


    安柔眼神戏谑：“怎么，心疼了？”


    “老板说什么呢，我只是尊重人权！”


    “NPC有人权？”


    “……当然有！”跑跑斩钉截铁。


    安柔不再逗他：“只要背完员工守则，她随时都能出来。——怎么，还没背完？”


    跑跑肩膀垮下来：“她脾气犟得很。”


    “在这件事上，脾气再犟也没用。”安柔说，“这份美差就交给你了，我们要等到晚上才能动身，反正你闲着也是闲着。”


    跑跑领命去了，安柔目送他离开的背影，清亮的眼神黯淡下来。


    离开玉羊岭，只是从一座荒山换到了另一座荒山。因为距离不远的次12区玩家密集，为了避免被发现，农场今日没有发电。


    刚过下午两点，院子里的光线比前几天还要阴沉，连花草树木都透出萧瑟之感。


    安柔不由自主走出书房，顺着跑跑的轨迹走向关着亨薄葆和亨八通的房间，半途突然惊醒，止住脚步，就近走入厨房。


    厨房无人，蒸屉架在铁锅上，冒出袅袅白汽。


    她掀开一层蒸屉，看着里面的包子，迟迟没拿。思绪一直沉浸在低落的心境中，无法自拔。


    她羡慕跑跑的地方有很多，随时可以离线的玩家身份，五花八门的玩家技能，即便没能高考也踏踏实实念完的高中生涯……


    如今，又多了两个：良好的家境和……亨薄葆。


    纵使是单相思，纵使亨薄葆只是一团数据，纵使两人不可能有结果，但对跑跑而言，喜欢的人的陪伴，才刚刚开始。


    安柔看着蒸汽缭绕的包子，目光迷离。


    对她而言，严绶的陪伴从他消失的那天起，从她拒绝再买包子这种食物开始，就已经结束了。


    小学到高三，十年，算起来很长，可真正经历过那一天，只会觉得短。


    短得令人猝不及防，短得让她觉得，过去的十年，只是一场幻梦，一颗色泽单调的、一触即破的气泡。


    不用任何人动手，只需时光轻触一下，飞灰湮灭。


    “肉肉，饿了啊？”背后传来安有年的声音。


    安有年快步走过来：“就说你中午吃太少了，可不得饿吗？想吃什么，爸爸给你做。”


    安柔偏过身体，用力眨了眨眼睛，才转头看向他，笑道：“什么都不想吃，就想吃爸爸做的肉包子！”


    安有年喜逐颜开，从架子上取出一只碗：“那就吃，多着呢，就备着谁饿了自己来拿的……呐，两个够不够？别吃太多，晚上爸爸给你做红烧肉。”-


    夜幕四合的时候，一道风.尘仆仆的身影走入次12区城门。


    守门士兵按程序盯着他看了一分钟，没弹出光屏通知，随后抽出一把小刀，以迅雷之势刺向他脖颈。


    维特一动不动。


    刀尖以毫厘之差停下，被士兵收入刀鞘。


    “可以进去了。”士兵说完又打量他一眼，“哥们加尔的？”


    “是的。”维特微笑回答。


    士兵奇怪道：“那怎么不从次11区城门进去，绕远了吧？”


    “要去个地方，这里比较近。”维特说，礼貌地对他点头道别，“再见。”


    话刚出口，士兵只觉眼睛一花，人已经不见了。


    他瞪大眼睛，望向东边，只能看到一点烟尘。


    “见鬼了，这么快的移速……加尔……难道是斯文托维特？！”


    次安区每个区都会设立两到三道城门，这道城门虽然开在次12区，但去往11区西界却是最近的。


    维特在一处荒坡背后停了下来。


    荒坡走势连绵，三面环绕，中间是个隐蔽的地方。他记得，刚加入加尔公会的时候，此处是冷兵城少见的村落。在一场全军覆没的喰鬼潮后，便荒芜至今。


    但定位，就在这里。


    维特举目四顾，没有看到任何人或者建筑，周围静悄悄的，偶然有低级喰鬼的咆哮声，从无生之地传过来。


    定位，就在这里。


    维特打开光屏地图，目光一怔。


    定位不见了。


    进城之前他明明看过，就是这里，怎么会不见了？


    他思索片刻，蹲下身，手指落到一根被压倒的杂草上。草茎和叶片被深深压入泥土之中，拔.出来后，黑色土地上留下明显凹陷的印记。


    维特抬起眼眸。


    偌大一片荒地，所有杂草都被压进土里。不光是杂草，碎石也是如此。


    有巨大而沉重的东西，在这里停留过。


    但现在，它离开了。可能刚刚离开，毕竟从城门到这里，他只花了五分钟。


    维特施展疾风步，速度极快地跳上荒坡顶端，放眼望去。


    暗沉天色下，没有发现任何异常。


    他又抬起头，望向漆黑无光的夜幕。


    没有发现，无法追踪。


    他思索片刻，施展移动技能直奔东方，只用了十分钟，抵达位于广源镇边郊的玉羊岭。


    得知亚利落榜后，他看到的最初定位，就在这里。


    可这片山坳中也是静悄悄的，空无一物。但和刚才的村落遗址一样，一大片杂草和石子都被压进了泥土之中。


    那个沉重而庞大的东西，确实在这里停留过！


    只要找到它的踪迹……刚思考到这，光屏弹了出来。


    【任务线索：我的旅人，你在寻找什么，一处行踪不定的神秘桃源么？ 】


    【关联任务：夜航船（关联度20%）】-


    “天下学问，惟夜航船最难对付。”


    除墨躺在屋脊上，旁边突然想起清越如击玉的嗓音。


    解辛的身形缓缓显现，白袍黑发，背负双手，惬意地眺望着农场之外，数百米之下的万家灯火。


    他一览众生，众生即便仰头注视，也看不见化作黑云的农场。


    解辛微微偏过头，望向广源镇方向，轻笑一声：“这只小东西的鬼术有点意思。”


    面对除墨这个锯嘴葫芦，他也毫不介意，自顾在屋脊上坐下。


    “夜航船这本远古旧书，你在这个异界可有读过？”解辛自问自答，“我虽未读过，但还记得书中内容。文人学士，富商大贾，官员百姓，各色人等在船上闲谈漫语聊以消遣。”


    “如今这艘船上的人员构成倒也相似了，只是少了闲谈，便由我来补缺吧。除墨……”


    “闭嘴。”除墨眼睛都没睁，冷冷打断他的话。


    解辛张着嘴，无奈呵笑一声。


    “既然你不想听，那就算了。我听听别人怎么闲谈。”他说完，咦了一声，“小东西，还不让听。罢了罢了，偷听墙角也没什么意思，改天光明正大地听。”


    他说完瞥向除墨，不料身边竟已经空了。


    解辛望向池塘对面的屋顶，耸了耸肩：“无趣。”


    他的视线重新投向别院。


    还真挺想听听安柔跟那只小家伙在聊些什么。


    书房院外，出现了一条地缝。


    地缝边上放着一盏煤油灯，没有人影。


    地缝内，无数虚空触手轻柔地包裹着安柔，一路下探。她感觉自己进入了漫天繁星的甬道之中。


    甬道的终点，是白天曾经战斗过的地方，大抵是暴富奇特的胃部。


    这个念头打破了安柔浪漫的心境。


    她的身形停下来，环顾漆黑又闪亮的四周，开口问道：“暴暴，带我来这里干嘛？”


    安柔的声音好像一阵风，吹动了虚空触手。触手末端的细微光点化身发光的潮水，从两侧一路涌动到她对面。


    安柔睁大眼睛。


    她的对面，出现了一个人。


    第100章


    安柔难得睡了个沉沉的好觉,却一大清早被敲门声吵醒了。


    她不大高兴地看着门外的跑跑，打了个哈欠：“最好是重要的事，不然扣你奖金。”


    “重要重要！我挖到了解辛的资料！”跑跑压低声音,神秘兮兮地看了眼背后。


    安柔瞬间清醒了,目光古怪。


    挖到了解辛的资料？什么资料，鬼王？


    这孩子神经兮兮……难道知道解辛是鬼王了？


    跑跑挤进门里,反复确认门关严实了,才开口：“我昨天熬了半宿才溜进……”


    他突然顿了顿,改口问道：“老板,你知道解辛是谁不？”


    脑门挨了一记爆栗。


    “我知道还要问你？”


    跑跑一手挠头,另一手揉额头，尴尬地笑了笑：“我猜他是展星策。老板，你看他的衣服打扮,特别像灵域的风格。还有他的移动技能,一脚踩出去人就不见了,是不是很像传送阵？全服传送阵都是灵域做的！”


    “你猜？你不是挖到资料了吗,怎么还需要猜？”


    “呃……资料是展星策的资料，但没有照片。不过我搜到过别人对他的描述,白衣飘飘恍如谪仙,很像解辛啊！我觉得他就是展星策！”


    什么展星策，那家伙是鬼王,说出来能吓死你！


    安柔暗暗吐槽一句,明面上不得不顺着跑跑的话关心一下：“展星策什么等级，排名多少？”


    “呃……他好像是个黄金，没在天命榜上……”


    “你脑袋瓦特了？黄金玩家能跟除墨在一起？”


    “黄金玩家怎么了？他们一看就是朋友啊,交朋友还要看等级吗？”跑跑反驳，“老板阶级观念这么重,好封建哦！”


    安柔深吸一口气：“行，交友不论贵贱，那黄金玩家能打得过暴暴？解辛刚来的时候就被暴暴咬了一口，屁事没有，你又不是没看见。”


    “那是因为除墨也在啊，所以他才有恃无恐！再说了，灵域玩家的技能和我们冷兵城差异很大，术法居多，神秘莫测。就我现在说话的声音，都怕被他的什么技能听见呢……”


    得，这孩子聪明是聪明，可聪明人一旦认定某件事，十头牛都拉不回来。


    安柔把他推出门外：“证据不足，不够说服我，再接再厉。”


    跑跑对着关上的门愣了愣，敲门：“老板……”


    门瞬间打开了。


    安柔笑吟吟的：“别乱跑，也先别吃早饭，一会儿跟我去侦查一下。”


    “侦查？”


    “对呀，农场到站了，不该侦查吗？”


    “噢噢噢！”跑跑满脑子展星策，才想起来这回事。


    经过一.夜的飞行，农场终于抵达了除墨所说的地方——竟然也是一片山谷。


    和玉羊岭不同，这里植被丰茂，山清水秀，农场下方，竟然压着一条约莫两米宽的山溪，泉水淙淙。


    安柔还是第一次在游戏里见到活水。中宿镇只有简陋的下水道，就算是镇外的田野中，也只有人工修建的窄窄水渠。


    “打开地图看看这是哪。”安柔说。


    跑跑调出光屏地图，愣了一下：“老板，我们在次3区。”


    次级安全区第3区，龙炎公会的地盘。


    安柔同样一怔。


    她自知还不是除墨的对手，所以早早让跑跑下班了。除墨怎么指路，她就让暴富怎么飞。到地方的时候已经是后半夜了，加之没有光屏地图，干脆回房睡觉。


    没想到，除墨竟然直接把农场带到龙炎地盘上来了。


    “老板，那家伙肯定没安好心！”跑跑道，“他费尽心思，就是为了把SSS级任务完完整整给龙炎带回来！”


    要不是早早和除墨达成交易，安柔也会这么想。


    她没摇头也没点头，指挥道：“把地图放大看看附近都有什么。”


    “呃，我没有次3区的地图啊。每个区的地图都只能在区域当铺里才能买到……对了！”


    跑跑想起一个传闻，“听说次3区是龙炎封锁最严密的区域，龙炎下辖其他五个次级区对所有人都是开放的，只有次3区全面封锁。同样，这个区的龙炎玩家数量最多，好像得有30万。”


    30万？


    安柔端详着光屏地图。


    这是冷兵城总览地图，绿色圆点代表着跑跑所处的区域。次3区在冷兵城西南，看虚线代表的区界，面积不但没有比隔壁两个区大，反而小了一圈。


    更小的面积，却容纳更多的玩家？


    绝对有问题。


    “老板，我们去找除墨问个清楚！”


    跑跑越想越生气，“到底什么意思嘛，榜一超神哎，早不敢动手，把我们骗来他的地盘上找人围殴吗？真要这样，他的等级肯定很水，难怪两年了都没有荣升传奇！”


    从他说第一句话开始，安柔就欲言又止。


    不过她对除墨观感也极其一般，干脆让他骂了个痛快。


    两人背后，缓缓走过来的解辛也极为配合，等跑跑停嘴，才用戏谑的语气开口道：“有人质疑你的实力了，除墨，这可如何是好？”


    跑跑悚然一惊，第一反应是猫着腰跳到安柔身后，探出一只眼睛偷看。


    除墨站在解辛旁边，除了一张冷淡的脸，从头到脚一身漆黑，一如既往，没有一丝活气。


    有时候像是个病入膏肓的厌世之人，有时候则像没有人味的死神。


    在跑跑眼里，此时的他就是后者。


    好在有老板。


    安柔笑看对面：“墨先生是不是需要解释一下？”


    除墨苍白的薄唇连动都不动。


    安柔皱了下眉，解辛恰在这时开口：“他的意思，是不需要解释。”


    安柔气笑了：“次3区玩家人数是其他区的两倍之多，不需要解释？”


    “人数不代表什么。”除墨终于吐金字了。


    安柔深吸一口气，解辛再次插嘴：“他的意思，是答应给农场主找一个藏身之地，这个区虽然人多，但适合藏身。”


    “人多反而适合藏身，这是什么歪理？！”


    跑跑忍不住冒头还了一嘴，一触碰到除墨的眼神，又缩回安柔背后。


    解辛笑道：“他的意思，是这个区的玩家都在外围，中心区域的这片山林，人很少。嗯，从玩家密度上看，应该是216个镇中，最稀疏的。”


    玩家都在外围？


    安柔顿时想起跑跑所说的传闻，问道：“次3区为什么被全面封锁？”


    解辛看了除墨一眼，笑道：“这个问题，他好像不希望我帮忙解释。”


    安柔：“解先生不需要帮忙解释，只需直接告诉我。”


    除墨直接转身走了。


    解辛看了他一眼，回过头笑道：“抱歉，他不愿说，我不能越俎代庖。时间不早，该是吃早餐的时候了。顺带提一句，农场主，你父亲的厨艺着实不错，无论哪道菜，都令人流连忘返。”


    这鬼王颇有些自来熟，自打昨天中午开始，就不请自来，出现在饭堂。也不问一句，径直坐到了主桌。


    昨天安柔心情好没说什么，今天可就另当别论了。


    她略微提高声音：“都等一下！”


    解辛：“农场主还有事？”


    更前面的除墨也停下脚步，但没转身。


    安柔笑吟吟走过去：“没记错的话，解先生和墨先生都说过，光顾我们永安是来消费的吧？既然是消费，逛也逛了住也住了吃也吃了，不付钱怎么行？”


    解辛：“是这个道理。要多少钱，农场主但说无妨。当然了，价格也不能太离谱，否则顾客不满意闹起来，也是在理的。”


    安柔暗暗翻了个大白眼。


    你都是鬼王了，这么抠门？


    本来想一人一天高低宰个百八十万的。


    解辛这个人是稍微话痨了一点，但说的非但不是废话，反而总让安柔觉得意有所指。既然他这么较真……


    “就当两位先生买的是吃喝玩乐一条龙服务的通票，一天一万金，不贵吧？”安柔道，“前几天就算是农场免费招待，从今天开始吧，先付账。”


    “价格合理。”解辛说着看了看自己的白袍，哪里都不像有口袋的样子，对安柔抱歉一笑，“农场主稍等。”


    说话间，人已经原地消失了。


    跑跑扯了扯安柔的袖子，低声道：“老板，我就说了吧，他肯定是传送走的，哪有这种移动技能。还有，他跟除墨肚子里的蛔虫似的，肯定是除墨的朋友啊。绝对是展星策没错了，灵域毕竟是龙炎第二总部啊。话说回来，一个黄金玩家这么装逼……”


    还没说完，解辛回到原位，手里还拎着一只——喰鬼？ ？ ？


    跑跑难以置信地揉了揉眼睛，没看错，是个寄生体没死亡的活死人，惊恐脸，眼珠乱颤。


    解辛冲他微微一笑，另一只手在活死人头顶一捏，整个天灵盖都碎了，脑浆和血液溅出，但没有一滴沾上雪白的长袍。


    喰鬼开始狂变，狰狞虬结的体型变得比解辛高出一倍。失智的它闻到附近鲜美的灵魂，本该不顾一切地扑过去，可它一动不动，任由解辛浮起到头顶上方，又一捏。


    砰然一声，一蓬金币爆开。所有金币都没落地，和零星几件道具悬浮在空中，汇成一股涓流，缓缓飞到安柔身前。


    跑跑已经看傻了：“我草……”


    黄金玩家这么牛的吗？


    “一共8467金，算上道具，应该够一万了。多出来的部分，就当付给农场的服务费。”解辛微微一笑，“农场主没别的事，我先吃早餐去了。 ”


    安柔伸手触碰上那道金色涓流，把金币都收入余额，示意跑跑去收起那几件道具。


    她走到除墨跟前：“墨先生怎么付账？”


    鬼王出门不用带钱可以理解，除墨作为全服最顶尖的玩家，总不能也现去抓只喰鬼来付账吧？


    按道理，家底极其丰厚才对。


    除墨没吱声，瞥了眼跑跑的方向。


    解辛见状笑道：“他的意思是，他的钱马上到了。”


    钱马上到？安柔皱眉，是说有人送钱，还是金币自己长了脚？


    正想问，耳中突然传来远处的人声。


    “娘的，好不容易找到那只喰鬼，怎么眨眼就没了？快找找！”


    “你看，这是啥地方，怎么盖着这么多房子？”


    是两个人的声音。


    安柔第一时间反应过来：“暴暴！”


    两根骨刃从地下穿出，同时洞穿走到农场大门外的两名玩家。几秒种后，两个可怜人炸成两团交融在一起的光点，渐渐消散。


    安柔瞪向除墨：“这就是你说的钱？钱呢？”


    除墨的视线停在暴富尚未收回的骨刃上。


    解辛无奈道：“他的意思，是钱都存在你员工肚子里了……”


    “解先生。”安柔瞟他一眼，“你长了一张嘴，他也长了一张嘴，能不能让他自己说？”


    一开始就是哑巴倒也罢了，她又不是没听过除墨说话。


    坦白说，安柔严重怀疑他把抽烟喝酒的恶习带到了游戏里，不然怎么会养出沙哑难听的烟酒嗓。


    除墨终于开了口：“我的钱在后面，等等看。”


    说完再不看安柔一眼，化作一条直线消失在农场街道之中。


    “这家伙是真穷，兜里的金币还没农场任何一个员工多。不过农场主放心，他虽有些没礼貌，但不是欠钱不还的老赖。”


    解辛没什么诚意打了个圆场，奔着心心念念的早餐走了。


    安柔很无语，又觉得古怪。


    钱不钱的，她自然没放在心里，再者说，暴富吃了两个灵魂，除墨也不算分文未付。


    可是鬼王拿喰鬼付账，身为玩家的除墨拿别的玩家付账？


    龙炎地盘，封锁严密的次3区，那两名玩家也是龙炎成员吧？


    跑跑同样咋舌不已：“低级玩家的命也是命……老板，咋弄？”


    “先吃饭，吃完跟我一起去附近探探情况。”-


    一顿早饭把跑跑食欲给吃没了。


    解辛温文尔雅气质出尘，自来熟又言笑晏晏，而且顶了个光辉的天命者名头，短短一天就和农场居民们打成一片，俨然农场顶流。


    反观跑跑，作为农场主的心腹小秘书，以前还有胆子大的居民过来巴结，今天却无人问津了。


    目睹过解辛杀喰鬼的手段，跑跑本来对他忌惮三分，偏偏对方吃完还走过来问他：“许久没见薄葆了，她可还好？”


    跑跑手里的筷子用力杵着碗底，木着脸回答：“很好。”


    薄葆薄葆，你们才认识几天，叫这么亲热干嘛？ ！


    安柔把这副景象看在眼里，暗自啧啧称奇。


    打破谁的脑袋都想不到，玩家居然还有跟鬼王吃醋的一天。


    解辛这家伙，肯定是故意的吧。


    农场外都是山地，旗袍碍事，安柔换了一身便于行动的衣服。带着跑跑走出农场，闭上眼深深呼吸一口山水之间的清新空气，扭过头笑道：“还郁闷呢？打起精神，出发了。”


    跑跑挠挠头，跟在她身后。


    “老板，你到底答应除墨什么条件啊？”


    这个问题无异于在问：解辛那家伙什么时候才能走啊？


    安柔摇摇头。除墨是冲着鬼墟来的，鬼墟一日不出现，估计不会离开。解辛既然拿出一副陪玩的态度，除墨不走，想必也不会走。


    而鬼墟一旦开启，代表着一个结果：暴富死了。


    虽然那晚的交易仅限于亚利，但除墨把农场引到龙炎的地盘，安柔也琢磨出了一些味道。


    除墨完全有实力绞杀暴富，但不知出于什么缘故，无法荣升传奇打开鬼墟。既然如此，他干脆把暴富当成开启鬼墟的工具，吸引别的顶尖玩家前来绞杀，帮他打开鬼墟。


    安柔当然不能接受这个结果，可在实力不敌的情况下，只能默默接受这种安排。


    眼下能做的只有一件事，不管除墨引来的是什么玩家，她都要帮助暴富杀掉对方。杀不掉就跑，反正除墨也答应过，绝对不会亲自对暴富出手。


    正如解辛所说，那家伙不是老赖，虽然很讨人厌，但人品没恶劣到出尔反尔的地步。


    退一步想，农场都已经被除墨发现了，眼下被他挟制并不是最差的情况。最差的情况是，农场彻底暴露在所有玩家的视野之中，引来全服关注。


    上千万玩家追踪围剿，日子还怎么过？


    就算凭借控制喰鬼的能力，破罐破摔引发一场波及全服的喰鬼潮……还是同样的问题：日子怎么过，未来在何方？


    她只是一个无法下线的NPC啊。


    玩家纵然讨厌，却是她在这个虚拟世界生活不可或缺的资源。


    挣脱挟制的办法有，但只有一个：想办法杀了除墨。


    除墨彻底下线，农场有望重获自由。


    目前来看，只有这个榜一超神才有资格和鬼王平起平坐，他死了，鬼王没有威胁，这个游戏就能继续下去。


    她的虚拟生命，也能安安稳稳地延续下去。


    然而，要杀除墨谈何容易。


    安柔思来想去，只有继续提升暴富的等级，试试看所谓的顶级喰鬼到底能否突破极限。


    万一可以，新的难题又来了。


    没有除墨，负责回收脱线喰鬼的解辛，会容许暴富继续存在吗？


    暴富再升级，会不会威胁到解辛的地位，游戏是否存在某种隐秘设定，必须去一留一？


    这个魂界隐藏着太多她不知道的规则了。


    安柔摇摇头，把纷繁的思绪压下，安抚了跑跑一句：“你就把他俩当成普通客人就行了，有什么好担心的。”


    “客人？”跑跑愣了愣，随即嘀咕，“光顾我们农场的客人，都要泡到腌菜缸里的。老板，我们什么时候动手？”


    安柔：“……”要泡你泡，你老板还没这个本事。


    有雁翎靴，爬山比现实中轻松多了。没多久，两人便已抵达半山腰。


    安柔转过身俯瞰下方，发现农场坐落在连绵山脉的山脚下，山谷宽阔如平原。山脉向两侧延伸向远处群山，恰好把这片山谷抱在怀内。


    和这里一比，玉羊岭根本算不上山，只是一个小土包。


    白色云气和青翠山林交相掩映，极目眺望，确实没有看到任何人烟。


    看来解辛所言是真的，这一片山林中玩家密度稀疏。难道那两名玩家，纯粹只是路过？


    “老板，走够远了吧？我们回去？”


    “难得游山玩水，着急回去干嘛？”


    跑跑挠头：“早上没吃饱，饿了。”


    安柔瞥他一眼：“生命药剂体力药剂，随便拿两支药剂顶顶，我们翻过这座山再看看。”


    按照地图定位和解辛所言，这片山林处在次3区中央地带，玩家则分布在外围，也许翻过这座山就能看到城镇。


    判断出除墨没安好心后，安柔断定这里肯定隐藏着什么东西。


    具体是什么也不难猜，他想打开鬼墟，自然是高玩。


    龙炎公会的高玩。


    跑跑收起心思，施展移动技能蹭蹭蹭超越安柔，没一会儿就跑到山顶。安柔继续往上爬了一段，抬头眯眼看去，只见跑跑正对自己用力招手。


    果然有发现。


    安柔加快速度来到他身边，眼前出乎意料的景象让她一怔。


    如此陡峭的山巅，居然有一个小镇！


    小镇不大，约莫占据了山巅一般的面积，另一边依山而建，颇有山城风格。一栋栋建筑掩映薄雾之中，连在一起，夹出窄窄的巷道。


    小镇应该有些年头了，青石板路和近处的建筑外墙，都爬着湿溜溜的青苔。巷口有稀疏行人出没，各个穿着灰扑扑的土布粗衣。


    从建筑到人，都暗无色彩。


    冷兵城其他城镇都很喧嚣，这个山巅小镇却很安静，也许是因为人少。


    安柔藏在一棵树后，收回视线，看向跑跑打开的光屏地图。


    “奇怪了，”跑跑反复放大地图，“怎么不显示地名呢？”


    “不是因为没买小地图？”


    “是没买，但游戏里的小地图除了买，也能探索啊。人走到哪，哪里就会出现道路和地标。”


    跑跑把地图放到最大，“老板你看，除了知道这座山叫沧岭山，其他什么都没有。”


    “你的意思是，我们现在找到这座小镇，地图上应该显示镇名？”


    “对啊，还有这条路，距离这么近，就算没有名字，也会标出''无名道路''。”跑跑指了指几米外的土路。


    安柔蹙眉看去，这条路在山巅最边沿，类似小镇的外环路。路面不宽，但上面没有杂草之类的痕迹，应该常有人走。


    跑跑说得有道理。


    “走，过去看看。”安柔说。


    为防引人注意，两人外面都套着普通NPC常穿的布衫，安柔的一众“首饰”也都摘掉了，放到跑跑道具栏里，随时都能取出佩戴。


    按理说，形象和小镇出没的行人差异不大，可还没走到最近的巷道，便频频有目光打量过来。


    安柔拽住跑跑：“不太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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