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三点,正是餐饮馆子生意最清淡的时候，永安饭店却被里三层外三层围得密不透风。
外三层是附近店家伙计，还有恰好路过,留下来观望的路人。里三层则是成排的治安兵,一水的蓝色制服、长筒皮靴，看数量,怕是半个镇上的治安兵都被调来了。
摆出严阵以待的架势。
还有部分治安兵在分散在饭店例外,里头的关上一扇扇窗户,外头的贴上一张张封条,挡住了人们看热闹的目光。
但没有扫去他们看热闹的兴致。
这些年,福祥酒楼的衰落，于周边餐饮馆子而言无疑是好事。一来没人抢生意，二来路过的客人一看福祥酒楼的价格就被吓退了,扭头就钻进其他馆子里。
货比货得扔,多亏同行衬托,附近馆子生意都好了不少。
可自打福祥摇身一变改叫永安饭店,不过短短两天，生意一顿赛一顿的红火,哪能不让人眼红？
哪怕永安卖的是三五百金一份的酸菜鱼,招揽的是天命者的生意，与这些馆子,客流重合部分并不多。
但,赚钱，本就是惹人嫉恨的一件事。更何况这帮见钱眼开的NPC。
虽不知永安犯了什么事，几乎所有人都巴不得镇长老爷强制关停永安。
喜闻乐见,幸灾乐祸，就差拍手称快了。
饭店里,中午客人留下的狼藉现场已经被收拾得干干净净、整整齐齐。亨八通挺着个大肚子，端坐在一张椅子上，低眼看着身前下跪的两个人。
担任店长的金掌柜，和负责采购的老黄。
后者甚至是亨八通的表叔。
“金掌柜，想清楚没，可以老实交代了吧？”亨八通神态威严。
刚才他问了金掌柜一个问题：永安饭店开业这两天，到底赚了多少钱。不知怎的，金掌柜支支吾吾，半天答不上来。
金掌柜卡在了安柔定下的“员工守则”上。
守则第一条，不得损害安柔老板的利益。内容逐字逐句浮现在他的脑海中。回答镇长老爷这个问题，会损害老板利益吗？
金掌柜判断不出来，只能当不会。
可还有第二条，遇到和老板相关的事，第一时间通知老板。这个问题显然是和老板有关的，况且饭店都要被封了，当然是了不得的大事。
问题是——被这么多治安兵围着，店里连只苍蝇都飞不出去啊！
金掌柜急得都快冒汗了，“得赶紧想办法通知老板”的念头盘踞在心头，压根顾不上回答亨八通的问题。
亨八通积攒了一整天的火气压不住了，砰然摔碎一只茶杯。
“你！你说！”他指着自个儿表叔。
老黄被吓得瑟缩，苦起脸：“镇长老爷，金掌柜是管账收钱的，我……我不知道啊……”
亨八通又捏起一只杯子，深吸一口气，忍住了。
“好，那我问你个你知道的问题。”亨八通说，“给永安供货的菜肉铺子，都有哪些？”
和金掌柜一样，老黄下意识过了一遍员工守则，结果是无法判断。亨八通问的似乎只是一个普通问题，以他的脑子，想不出问题之后的深意。
老黄吞了口口水，回答：“蔬菜是梁家，禽肉是李家……”
亨八通对身后士兵撇了下头：“记下，把这些老板都叫过来。”
刚说完，只听老黄话语拐了个弯。
——“只是，老爷，如今这些东西都是老板自家农场供应了。”
亨八通一愣：“自家农场？”
“对，对啊，东郊的永安农场。”
“那破农场不是刚修好没几天，就算能种出菜，哪里能这么快长出来！”亨八通不可置信。
“啊？那我，我也不知道啊。”老黄说，“前儿老板让我们采购了一大批，从种子都成菜，从鸡鸭到肥鱼，都送到农场去了！”
“前天？出土的菜放两天不都得坏了？！胡扯！”
老黄连连磕头：“老爷啊，我说的都是真的。不信老爷去厨房看看，那青菜白菜都水灵水灵的，根上还带泥呢！”
亨八通叫人取了菜过来，果然如老黄所说，都如刚出土般新鲜，卖相甚至比他自家采购的都好。
他震惊半晌，没想明白。
十多年前东郊闹了好大一次喰鬼，附近农户死了不少人，之后那片地里就再也种不出东西来。有传言说，是因为土里浸了喰鬼的血，有尸毒。如今偌大一片，还有一部分是他名下的地，都荒着。
安柔是怎么种出来的？还种得这么好？ ！
不过，眼下不是探究这事的时候。
亨八通把好好的白菜砸在地上，怒声道：“米面呢，米面总不是自己产的吧？！”
老黄嗫喏道：“米面是林家粮店……”
话声未落，亨八通对士兵说：“把林老板叫来！”
亨八通在店里踱着步，等他走远些，金掌柜推搡老黄一把：“你，你啊！”
老黄不解：“我说的这些，碍事吗？”
“能不碍事吗？！镇长老爷这是想掐断饭店的货源啊！”金掌柜恨铁不成钢，“猪脑子！”
老黄顿时恐慌起来，比起镇长，他莫名对自家老板畏惧更甚。
没一会儿，两辆轿车几乎同时抵达永安饭店。一辆干干净净锃光瓦亮，一辆灰蒙蒙，沾了不少尘土，似乎是一路碾着土过来的。
可两辆车上下来的人，和车正好相反。
林老板身板佝偻，活像灰扑扑的小老头。安柔旗袍高跟，妆容艳丽，明艳动人。
林老板的车在前头，没注意到后面，但耳朵里听到一声清脆动人的招呼。
“林老板，这么巧。”
回头的瞬间，他踉跄着后退，本就腿脚不利落，差点栽个跟头。还好士兵及时搀扶了一把。
“林老板，镇长老爷在里面等你。”士兵说。
“……噢噢，好。”
林老板转身就走，跟着士兵进到店里。身后脆落的高跟鞋声一直跟着，让他不敢回头。
亨八通先看到他，张口就道：“林老板，以后你手里所有粮店，暂停给永安饭店供货，明白？”
亨八通是中宿镇的天，想在镇上做生意，当然要听他的。
林老板正要答应，只听后头的安柔笑道：“镇长老爷，怎么好端端的要坏我生意呢？”
林老板心里一紧，忍不住回头看去。
周遭画面飞退，仿佛回到爱女惨死那日，安柔抽着沾血的烟，说着“尺前一明非要帮我出气”。
他脚下一软，又差点摔一跤。
这一次，是安柔扶住了他。
“林老板，身体不舒服呀？小心点呀。”安柔笑吟吟的，对一边招手，“金掌柜，拿支生命药剂过来。”
金掌柜跪在里头，闻言看向亨八通，没敢动。
“什么老鼠胆子。”安柔啧了一声，“阿虎，你去！”
阿虎身板魁梧，脑子也相对迟钝一些，以前是酒楼的打手门面，如今从良，却是伙计里最听安柔话的。他压根不理士兵们威胁的目光，转眼就从柜台后拿来一支生命药剂。
安柔：“让你拿一支真就只拿一支啊？怎么也该三五支的吧。林老板身体这么虚，不好好补补，怎么能长命百岁、照顾好家里人呢。 ”
她把生命药剂塞到林老板手里，又一笑：“对吧，林老板？”
林老板整个人都在发抖了，可身上没有一点力气，也不敢挣开安柔的手。
“够了！”亨八通脸色阴沉，“安柔，本老爷今天来永安饭店是办正事！——林老板，从今以后不得再给永安供货。找你来就是这件事，听见了就走吧！”
然而，林老板没走。
他嗫喏道：“镇，镇长老爷，都是做生意的，何必伤了和气……”
“……你说什么？！”亨八通万万没想到他竟敢违逆自己的意思，眼睛瞪成铜铃。
林老板噤声了。
一边被安柔吓破过胆，一边面临一镇之长的怒火，以他怯懦的个性，能说一句违逆的话已属不易。
不过，既然他找上门来了，安柔当然不会轻易放他走。
安柔是个记仇的人，但一码归一码，双美姐妹的事因为美倩的死已经翻篇了，没完没了不是她的性格。她不想为难林老板，相反，她想送他一笔富贵。
安柔笑睨一眼亨八通：“都是起早贪黑讨口饭吃的生意人，难为林老板体谅。正好林老板在，给我们永安的供货单子，不妨在这里谈定吧。”
“安柔……老板……”林老板很为难，也看了眼亨八通，“就按以往的单子供货不成吗？”
“那哪里够。”安柔头疼道，“光今天中午就一百多位天命者光顾永安呢，那么大的米缸，眨眼就少去一大半！这样吧，往后供货量翻倍，但凡林老板拿到新米，优先供应永安。我也不占林老板的便宜，供货价在市价基础上提两成，如何？”
一说到生意，NPC的财迷属性突显出来了。
“两，两成？”林老板晦暗的眼神亮了起来。
“没错，两成，有财一起发嘛。”安柔笑道，“反过来，要是欧力胤莱这些帮会的天命者，吃不上我店里的饭菜，只怕麻烦不小哦。”
林老板咽口水：“帮，帮会？”
这段时间来，他除了给女儿讨回公道，其他事一概心不在焉。连家附近的包子重开、美发店易手都不知道，更别提帮会连续两天大规模光顾永安饭店了。
但这家饭店，原本的福祥酒楼，曾经是镇长手底下的产业之一。这一点林老板还是很清楚的。
他闪烁的目光在亨八通和安柔身上转了两圈。都是熬混多年的人精，很快就明白眼前这么大阵仗，是为了什么。
难怪安柔有胆子跟镇长对着干，原来是有帮会撑腰啊！
林老板毫不意外，毕竟天命榜百大高手的尺前一明，都能成为安柔的后台。而尺前一明，正是欧力帮其他分舵的人物。
亨八通快被气晕过去了。
这两人，是真不把他这个镇长放在眼里啊！
“林孝！”他忍不住沉喝，叫了林老板的大名。
安柔小小惊讶了一下，原来林老板有完整大名啊！她能看到的NPC身份信息里，林老板只是【林老板】。看来，这个游戏对NPC的设计，比明面上看来还要细致复杂。
也就是说，红姐、巧姐，也有不为人知的本名？
思绪开了个小差，不影响安柔对林老板伸出手：“林老板，成交？”
林老板咬牙，不再打量亨八通的脸色，握住安柔的手：“成交！”
镇长是有权力，可帮会有武力啊。真要较量起来，究竟孰高孰低，还说不准！但说到底，这个喰鬼横行的年代，没了一个镇长，不会出太大问题，没了天命者，那大家都别活了！
“反了反了，你们这是要造反啊！”
亨八通彻底暴走，脸红脖子粗：“火.枪队，把我的火.枪队叫来！”
第72章
返回饭店的路上,安柔并不知道亨八通会来这一出。
跑跑下线后，她本想亲自培训两个“新员工”，但对论坛热帖放心不下,所以打算回店里看看到底能引来多少客人。
没想到,饭店都差点被人封了。
亨八通一声令下，身后的黑衣士兵迟疑：“镇长……”
“等什么,去啊！”亨八通甩手就是一记耳光。
黑衣士兵匆匆跑出去了。安柔瞥了眼门外,见他没有走远,便预感不好。
外头也有黑色制服的士兵,和治安兵区分明显,是亨八通养在家里的。而那些人里，就有人随身携带火.枪。
“林老板，你先走。”安柔声音转冷。
林老板已经被吓懵了：“那安老板……”
“谁也不许走！”亨八通大喝。
安柔懒得搭理他,再一次对林老板道：“镇长是冲我来的,跟你没关系,趁现在能走快走。”
林老板一瘸一瘸急匆匆走了。外面的人不知里头发生了什么,一时没人敢拦，让他幸运地回到车上,一溜烟跑远。
这时,两个黑衣士兵大步走了进来，黑黢黢的枪口对准安柔。
自打穿进游戏那日起,安柔就尝到过被NPC欺压的滋味,但她着实没料到， NPC还会给她带来生命危险。
火.枪，在安柔的认知里,或许叫火铳更贴切，属于几百年前的古老款式。可即便如此,它恐怕是整个魂界里， NPC能使用的杀伤力最大的武器。
如今，两把这样的火器对准了她，而她不是玩家，没有移动技能，脚下甚至穿了一双七八公分的细高跟。
袖子里倒是有一把七魄剑，从跑跑那拿回来了。可她没有能量值，七魄剑伤害再高，一只手掌的长度也不够让她实现反杀。
跑跑已经离线休息了，暴富、王大这些喰鬼，也远在十几公里外的农场。安柔指望不上它们。
安柔唇角噙着惯常的笑容，但笑容越来越冷。
怕吗？当然怕，她又不是这些纯粹由数据揉成的NPC，她这具躯壳里，是一个活生生的真正的灵魂。
在这里死了，可能真正就死了。
可，妥协？
不，安柔字典里有这个词，但“妥协”两个字，绝对不是用在这里！
她放弃小富即安的生活，选择冒险经营“吃鱼”业务，为的就是不再看任何人脸色。哪怕是除墨这种超顶尖玩家！
更遑论亨八通，区区一个NPC！
空气凝滞下来，周围人连呼吸声都停掉，纷纷睁大眼睛，望着两把火.枪，和枪口两米外的年轻老板。
亨八通怒火正盛，见状重重哼了一声：“安柔，死到临头总算……”
他说到一半，安柔突然向前走了一步。
亨八通一怔。
两个持枪士兵更是出乎意料，不自觉后退了一步。他们握枪的手，开始颤抖。
很轻微的颤抖，但被安柔捕捉到了。
安柔笑容加深，又往前走了一步。
士兵没退了，其中一个结结巴巴道：“你你，别过来啊！”
一时间，到底谁威胁谁，仿佛掉了个儿。
她没猜错，这帮NPC ，生活在被玩家创建起来的保护墙里，实在太太平了。没有喰鬼，各自过日子，有喰鬼，不管三七二十一，跑就对了，反正有天命者来对付。
而她，可是从一次次任务中活过来的，甚至亲手杀过几个“人”！
蓦然间，安柔身上爆发出冷冽的气息。
杀气！
连好不容易反应过来找到舌头的亨八通，不由自主把狠话咽回肚子里。
啪嗒一声，火.枪掉到地上，某个金属零件掉了出来，滚到安柔脚边。
她捡起来，放在眼前细细端详，忽而笑看向另一个士兵：“拿这种破铜烂铁，就想杀我呀？”
“没，没有，我没想杀你……”
NPC不说谎，他说没有，自然没有。
“闭嘴！废物！”
亨八通到底见过大场面，大步撞过来，一把抢过士兵手里的火枪，对准安柔。
“他们不敢，我敢！”
同理，亨八通说敢，就是真的敢。
NPC也会草菅人命。
安柔眯眼看他，一把握住枪管，移向自己的眉心。
不要命的举动，给亨八通的火气封上一层冰壳。在中宿镇作威作福半辈子，他从来没见过这么不怕死的人。就连神通广大的天命者，也怕死的。
亨八通不由自主后退一步，火.枪差点脱手。安柔另一只手突然伸过来，握住他持枪的手。
“拿稳了呀，万一一枪没打死我，反而误伤旁人，那可不好了，对吧？”安柔说，“按照冷兵城法条，误伤人命，可是要坐十年牢的。”
“你，你说什么……”
安柔露出一丝讶色：“镇长听不懂冷兵城法条？我还以为亨小姐这么看重法条，是跟镇长您学的呢。师出有名，杀一个我没关系，要是杀了别人……哦对，镇长有足够的理由杀我吧？”
亨八通没有。
有的，只是一颗满怀嫉妒贪婪的心。他实在被安柔和林老板气昏头了。
安柔自问接触亨八通以来，非但没有得罪对方，反而花市价将近三倍的钱，买下一处烂资产。 NPC的思维自有其逻辑，所以她果断选择用魔法打败魔法。
冷兵城法条，就是对NPC最好用的魔法。
但火气堵在亨八通胸口，让他迟迟没有松手。放下枪，等于丢掉他身为一镇之长的面子。
一方脸红脖子粗，另一方安如泰山，气场上，安柔稳赢。金掌柜、老黄、饭店伙计，还有目睹这幅场景的士兵们，一边暗自为这位年轻老板捏了把汗，一边又生出几分莫名的佩服和——敬畏。
亨八通的杀心已经被吓退了，为了护住脸面，他需要台阶下。
安柔偏不给。
这种刁蛮难缠的人，就是要在第一次硬碰硬的时候，打得他头都抬不起来！否则，后患无穷。
不过，有人给了。
“镇长！”
声音隔着一段距离，黎舵主已经施展移动技能越过门外众多治安兵的脑袋，冲进饭店里。脚步还没站稳，手臂快速一晃，夺过亨八通的火.枪。
这下好了，不是他亨八通不敢开枪，而是枪被人抢了，而且是天命者抢的。
亨八通暗自松口气，面上却半点不显，用质问的目光看向黎舵主。
“镇上发生这么严重的喰鬼事故，黎舵主，你怎么不第一时间跟我汇报？！”
黎舵主一怔，旋即意识到，自己一心扑在任务上，竟忘了这件事。中宿镇和其他小镇不同，任务低频，天命者少，以至于多年下来，亨八通早就放弃了做天命者的生意，把重心全然放在本地镇民身上。
闹喰鬼，会让镇上人心惶惶，镇民不敢出门，他手底下的产业就没生意了。
也就是说，提高任务频率符合公会的利益，却不符合亨八通的利益。
黎舵主皱了皱眉，头疼的事，又多了一桩。
他的沉默让亨八通又一次感受到了蔑视，亨八通怒道：“黎明，本老爷在问你话！”
不论是自称，还是语气，都不由自主摆出上位者的姿态。
一个NPC，凌驾于玩家之上。
刹那间，黎舵主所有的纠结都被一个念头盖住：受够了，他真的受够了！
先低头，再抬头，他的气势陡然一变，身为黄金玩家的压迫气势瞬间充斥整个饭店！
“莫非镇长忘了，我是天命者，是帮会，是欧力分舵舵主！我做事，需要事事向你汇报？！”
玩家就没几个会把自己捏丑的。黎舵主身量高，身材挺拔，又自带天命者光环，相形之下，亨八通只不过是个满脑肥肠的NPC。
亨八通目瞪口呆，难以置信。
但他再愤怒，也知道硬碰硬无异于以卵击石，不是和帮会打交道的方式。
反应过来后，亨八通大手一挥：“封，把永安饭店给我封死了！”
“且慢。”
黎舵主同样挥手，大批欧力成员涌进治安兵的包围圈，将治安兵们隔绝在外。在天命者面前，没有一个士兵敢动。天命者以一敌百不说，全镇上下所有治安兵加起来不过一两百人，而欧力帮中宿分舵，足有数千人！
亨八通的八字胡和手指一同颤抖：“黎明，你们中宿想造反？！”
“镇长误会了，我只是想问问，永安饭店犯了什么事，需要查封？”
“当然是因为喰鬼！那么多天命者前脚在永安饭店吃饭，后脚就赶去面粉厂，你敢说这次闹喰鬼和永安饭店没关系，和安柔没关系？！”
黎舵主恍然，看了眼安柔。安柔适时摆出震惊又冤枉的表情，但在心里，同样豁然大悟。
看来亨八通脑子半点不傻嘛，这一趟杀过来，还是师出有名的。
黎舵主笑道：“镇长，吃饭时我在，面粉厂闹喰鬼，我也在。我敢保证，只是碰巧而已。再说永安饭店也没有闹喰鬼，不是么？因为一个巧合就要封掉永安饭店，未免反应过度了。”
亨八通槽牙咬得咯咯作响：“你们欧力帮，要插手本镇长执行公事？”
“不敢。”既然撕破脸了，黎舵主没有退步的理由，“我是江湖人，只是路见不平，看不惯罢了。”
“你！”
“永安饭店的酸菜鱼是一绝，开业虽然才两天，但已经是我们分舵的食堂了。关停，镇长让我们帮会上哪吃饭去？无缘无故被封，就算我同意，我手底下人也会有意见。——你们说，是不是？”
黎舵主偏头望向门外。除了鲱鱼，他还没告诉其他成员特殊地址的事。成员们脸上浮现出疑惑，相互交换眼神。
鲱鱼及时大声响应：“是！”
其他成员才搁置不解，齐声跟着说：“是！”
NPC们哪里见过这种场面，治安兵纷纷腿软，外围看戏的人群也被吓了一跳，不由自主退开距离。
亨八通被气得心脏病都要放了，一手压住心口：“好，好好好，黎明，黎舵主，好！”
就算再给他一百个火.枪兵，也不敢动手的。眼下情形，他只能带人灰溜溜离开。
不过铁青的脸色，依然把NPC们吓得够呛。
“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镇长老爷和欧力帮杠上了？这怎么行，往后还得靠帮会杀喰鬼呢！”
“是啊，欧力帮不会被气走吧？”
……
说到底，所有人第一时间考虑的都是自己的安危，而非天老爷亨八通的面子。
黎舵主耳力好，将外头的议论听了个七七八八，越发觉得自己的决定是对的。镇民是羊，喰鬼是狼，只有有狼在，绵羊最需要的是天命者猎人，而非亨八通这只不能服众的头羊。
而在这个游戏里，喰鬼永远杀不绝。有了安柔和永安饭店的存在，更只会越来越多-
咖啡馆，唐郎啜一口杯中咖啡，有滋有味。
没想到游戏里的破旧时代，咖啡居然是手磨的，比现实中好喝多了。
心腹在耳边低声道：“会长，看来帖子里所说的特殊地址特殊NPC ，是真的啊。不然黎部长怎么可能跟镇长翻脸，都经营这么多年了。”
唐郎浑不在乎地笑了笑，没说话。
心腹又说：“那我们今后怎么办，和欧力一起，跟镇长对着干吗？”
他语气里透出迟疑。一方面，胤莱迁至中宿镇后，和本地管理层之间的关系前所未有地亲近。许多镇民针对公会成员的投诉，都没传到唐郎耳朵里，就被治安所压住了。可另一方面，若中宿成为任务高频区，公会里有谁不眼红任务奖励？
唐郎喝完最后一口咖啡，笑着点点他的脑袋：“谁说二者不可兼得？”
有黎明黑暗在前面挡着，他唐郎该打关系打关系，该挣钱挣钱-
日落时，已有外地玩家陆续抵达永安饭店，先在门窗外探头探脑，入座后，对掌柜伙计问东问西。
等到夜幕落下，霓虹亮起，饭店里已经人满为患，但二楼有一个包间始终没对玩家开放。
自从黎舵主带人离开后，她便走进这个包间，躺在摇椅上，闭目养神。听着楼下的安静一点点被人声充斥，变得喧闹。二楼三楼，四面八方都传来玩家谈天吹牛的声音。
包间隔音不好不坏，安柔能听见热闹，却听不清他们具体在说些什么。想也知道，大概都围绕着特殊地址的话题。所有人都是来一探究竟的。
可惜他们今天都会扑空。
金掌柜敲门走了进来，喜忧参半。
“什么事？”安柔问着，暗自嘀咕，难不成又来麻烦了？
“老板，店里都坐满了，一把椅子都没空下来。可店外头还有许多天命者客人，他们说什么让我们给个号排队。”
排号吃饭这回事，金掌柜闻所未闻。
安柔笑了起来。吃饭排队，永安应该是整个魂界头一家。
不过翻桌率是别指望了，都是冲着任务线索来的，没拿到线索，估计没人会走。
“他们想排就排，用纸写个一二三四五六发出去。另外，再写张大字报，就说本店供应外带菜品，别让人饿着。”安柔说着顿了顿，“你通知下去，把打烊时间推迟到夜里十点，所有人工钱加两成。”
金掌柜大喜过望：“好，好，我马上去！”
安柔开给他们的工钱本就高，就算不加钱，光延长营业时间，恐怕大家也没意见。如今平白多出两成薪水，哪有不高兴的道理。
安柔叫住他：“等一下，先把老黄叫来。”
客人比中午还多一倍，伙计们忙得人仰马翻，老黄心里虚，主动帮忙在后厨洗菜。很快被金掌柜带了上来。
一看到安柔，他就低下头。
亨八通的盘问，金掌柜早已一五一十交代清楚了。安柔倒也没有怪他们的意思，毕竟吐出去的信息都无关痛痒。荒地里的农场是最扎眼的，就算亨八通不问，也早晚能发现种不出东西的土地里，如今算得上生机勃勃。
见老黄这副模样，安柔打好的腹稿便也不说了。她笑看向金掌柜：“你今天表现不错，月底结算完，会发奖金。”
“至于你，”安柔转向老黄，摇摇头，“马马虎虎，以后每天背一百遍员工守则，多长点脑子。”
双喜临门，金掌柜心花怒放，拍着胸.脯保证：“老板放心，我盯着他背！”
“嗯。”安柔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衣服。
“老板要出去啊？您还没吃晚饭呢，您想吃什么，我让厨房做。”金掌柜十分贴心。
安柔摇头：“不是说客人没地方坐了，把包间让给他们。晚饭不用了。”
一路下楼，旗袍高跟，容色俏丽，自然引来不少目光。安柔目不斜视。好在热帖里只说永安饭店是特殊地址，没提饭店老板是特殊NPC，倒也没有玩家过来套近乎。
安柔走出饭店的时候，“餐品外带”的大字报已经贴上墙了。门外玩家一看，纷纷吆喝伙计点单，看架势，是想直接坐在店门口吃了。
霓虹繁华，人影幢幢，好不热闹。
只是热闹只集中在这一点，饭店附近的馆子门庭冷清，似乎连灯光都暗了一截。本地NPC客人一见到这里聚集了这么多天命者，吓都吓跑了。
要说永安饭店坏了他们的生意，倒也没错。
不过——管你们去死。
安柔扯扯嘴角，开车去了无烟巷。
美发店已经修补好了，但黑着灯，刚闹过喰鬼，没什么人敢光顾。安柔刚走进包子铺，就看到了帮忙收拾东西的巧姐。她正撇着头，对一个个头不高的半大少年叮嘱些什么。
“安老板。”巧姐许是听到了饭店差点被封的事，似乎想问什么，不过最后还是没问，把那少年拉到身前，“这是包子，我给包子铺找的伙计。 ”
安柔一怔，看向少年头顶的窄长光屏。
还真是她理解的“包子”。包子在包子铺打工？放魂界也算独一份了吧。
安柔不由露出一丝笑意，问道：“多大了？”
“……十四。”
说话胆胆怯怯的，确实像软糯可捏的包子。
看来挺老实的，比成年人要让安柔放心。
她点点头，问巧姐：“爸爸在厨房？”
安柔走进厨房的时候，安有年正在切菜，菜刀在砧板上咄咄咄不停，没听到背后动静。
他的背影不高大，但宽厚。安柔一见到他，某种无形但坚韧的护甲哗一下就粉碎了。
刺鼻的味道从鼻腔和眼睛里钻入，让她涌起一股热流，眼睛模糊了两秒，泪流不止。
安柔一手扶着门框，索性就这样无声哭了两分钟。自打和那两把火.枪对峙开始，她的神经一刻都没松下来过，直到现在。
切菜声突然停下来。
“肉肉？怎么了怎么了，怎么哭了？”安有年一直在厨房里忙活，没听到外头客人议论饭店的事。
他忙洗了手，过来提安柔擦眼泪，可眼泪越擦越多，根本停不住。
“哎呀，到底发生什么事了嘛！告诉爸爸，爸爸来想办法，啊？别哭了别哭了……”
劝了一阵，安柔噗嗤笑出声。
“爸爸，是因为你切葱啦，手上还有！”
安有年扭头望了眼那一大盆葱花，反应过来：“噢噢噢，那快去洗洗。”
他用锅盖将盆子盖上，又摇头：“不行，还有味道，去二楼厕所洗……”
“爸爸，我没事啦。”
安柔用袖子擦了把脸，胸侧明明别了一方手帕，却没用，杏眼红通通的。让安有年恍惚回到妻子还没去世的时候，面前站着的是他摔倒了也会嚎啕大哭的小女儿，而不是长大后一直受人欺负，却一个字都不说的傻姑娘。
安有年鼻头一酸，只听安柔撒娇道：“爸爸，我想吃小馄饨。”
“好好好，我马上给肉肉做，我多包点馅儿！”
“不要，我要肉馅少的，馄饨皮才好吃呢！”
“好好好，那爸爸给你做一大碗，多放点紫菜虾皮……”
安有年对女儿的愧疚，在这些不足为道的小事上，显露无疑。
一个小时后，安有年把安柔送到巷口汽车边，劝道：“肉肉，要不今天别回农场了，回家睡？饭店的生意不是有起色了么？”
安柔握住他的手：“也只是暂时有起色，我还得回去忙呢。”
安有年没再劝了，帮她拉开车门，叮嘱好几遍路上小心。
安柔从后视镜里看他逐渐变小的身影。
分别只是暂时的，等她把农场建好，可以自循环，再准备好足以保护农场的武力，就可以让安有年搬进去了。
到时候，什么包子铺永安饭店，都不重要-
夜里十点，跑跑准时上线加班。吃过安柔带来的包子馄饨，提起一盏煤油灯，跟安柔一起夜游。
比起安柔刚穿过来的时候，农场早已翻天覆地。
草房变平房，大门外是一口池塘，就着昏暗灯光，时不时能看到鱼儿在漆黑水面下泛起波澜。
果树在池塘左右两边围成半圆，树影微蒙。池塘对面是酸菜棚，酸菜棚侧边则是扩大无数倍的菜地，一半撒了菜籽，另一半则移植了成熟的蔬菜，用来供应酒楼所需。
起初跑跑还觉得安柔囤货太多，如今饭店一朝成名，不由佩服老板真有先见之明。
酸菜棚再往前则是暴富吞回来的面粉厂公厕，安柔本想把它扔掉，可这么大个东西，扔哪儿都不合适。转念一想，镇长房子是不算贵，可农场里想平地起楼是巨贵无比的，不如将公厕改造一下，当做员工宿舍。
正好农场的喰鬼员工，接下来会越来越多。
公厕里到处是血，当然不能直接从镇上找工匠，安柔便把任务交给了跑跑，不过他还没时间做。
“老板，我下线后从网上找了一些员工宿舍设计图，到时我就按图纸改造。不过，当成生活道具改造，可能要花不少钱。”
“具体多少？”
“看老板想要放多少员工。”
安柔手帕掩住鼻子，打量两眼黑黢黢的公厕。平房只有两间房，安柔那间临时安置红姐，跑跑也不喜欢离线时房间里都是喰鬼，便把王大张大和两名新员工都赶进公厕里。反正喰鬼没什么干不干净难不难闻的概念，也不需要睡觉。
此时察觉到安柔过来，四只喰鬼一齐来到公厕门前。
安柔琢磨片刻，吐出一个数字。
跑跑震惊：“ 20个？老板，我们需要这么多员工吗？”
就算把腌菜缸里的尸体都变成喰鬼，也不够20啊。
“当然需要，这只是暂时的数字。”安柔淡淡道，“房子也别盖太大，它们有张床就够了，就上中下三层卧铺吧，单人床。”
跑跑倒抽一口凉气，下意识去想这么苛待员工，算不算违反劳动法？
可转念一想，也对，喰鬼想要的只有灵魂，只要喂饱就行。看看整个魂界四大阵营，哪有人能长期喂养它们？
碰上老板，简直是碰上活菩萨了。
安柔继续往前走，公厕后没多远就是围栏了。围栏也全部拆掉重建过，粗糙简陋的枯枝变成了光滑平整的木板，统一刷上白漆。
以前安柔要低调，如今怎么高调怎么来。谁让她已经成为中宿镇小有名气的富婆了呢。
安柔拿过煤油灯，放在围栏底下照了照。油灯昏暗，根本照不出土壤颜色。
“有空再净化一下边缘土地，别让周边的尸毒扩散进来。”她交代完，直起身体望了一眼黑漆漆的农场。
雏形已经出来了，可还差了很多东西。其中至关重要的一项，就是电。
“我打听过，整个冷兵城都是统一供电的。火电厂污染那么严重的东西，居然设在中心城。”跑跑说，“农场想通电，之前还好，现在恐怕……”
“你的意思是，铺设电线要经过亨八通许可？”
跑跑点点头。
安柔皱起眉，也觉得棘手。就冲亨八通恨不得杀了她的样子，别说铺线了，她甚至担心他会给饭店断电。
跑跑：“老板和亨薄葆关系好，要不找她试试？”
“算了，就算拉一条线过来，也是受制于人。”安柔说，“农场最好自己配备一台发电机——这东西游戏里应该有吧？”
“应该有，不过可能也产自鬼岛，而且肯定特别特别特别贵，得仔细找找。”
安柔明白跑跑的意思。如此昂贵的设备，就算有人买了，也会藏得很严实，轻易查不到线索。
那就只能后续再看了。
安柔把这事按下，示意一下公厕：“把张大叫到酸菜棚，该抓紧时间培训了。”
“老板不是能直接意识沟通嘛……”跑跑不大想进去，“再说，王大锤已经很专业了，要不明天还让它上？”
安柔点点他脑门：“职场第一课，不要太倚重某一个特定下属，要多培养新人。
“第二课，上司在下属面前，要树立起，让你叫只鬼而已，怕什么？快去！”
第73章
黎舵主又一次线上留到午夜,这会儿下线，孩子们应该都已经睡了。
他有些许愧疚，但没办法,“特殊地址”的事还没十成十确凿,他得盯着永安饭店。
鲱鱼走了进来：“部长，饭店已经打烊了,那些员工也都收拾完走了。”
“没有线索？”
“没有。”
鲱鱼有点忧心。他们派出一批成员分散在饭店里,可熬了一整个晚上,都没等到一星半点的线索。看其他闻讯赶来的客人,也是一样。不少人都骂骂咧咧走了,说总督是个骗子。
也有很多人说，帖子里留言作证的，根本就不是总督。
“部长,万一……”鲱鱼迟疑着,“我们得罪了亨八通,是不是太得不偿失了？我们盯守在镇长大宅外面的人,看到唐会长进去了。”
黎舵主眉头几乎皱成川字。
白天的时候，他当着唐郎的面招揽总督,必然会导致对方离心。唐郎选择跟镇长站在一边,不足为奇。
况且，黎舵主也不后悔。如果永安真是持续产金蛋的特殊地址,他是真想把胤莱赶出去。
今时不同往日,如今没有胤莱，中宿镇也不缺玩家，不缺“气运”了。
“现在说这个为时太早,得看永安什么时候爆出第三条线索。”黎舵主摇头道。
鲱鱼出主意：“不如我们和以前一样，派人跟踪安柔？永安和安柔分不开,她要是特殊NPC ，我们盯紧了也许能比别人提前发现线索。”
黎舵主沉吟半晌，还是摇头：“不要干扰特殊NPC的轨迹。”
干扰太多，可能会影响系统赋予她的“使命”。
再说……安柔明确表示过不喜欢被跟踪。今天他帮忙解围，好不容易把安柔的好感度拉到70%，不能白白浪费了-
今夜注定是许多人的不眠夜。
安柔跑跑通宵忙碌。黎舵主带领一众成员彻夜等待。唐郎则自投罗网，跑到镇长大宅挨骂，又听了半宿牢骚。
一个NPC居然能骂出这么多活灵活现的词，他也算开眼了。
“镇长说的是，黎舵主这次确实有欠妥当，我来前已经劝过他来跟镇长道歉了，可他就是不听。”
唐郎装模作样叹了口气，“您放心，我一定派人盯牢永安饭店，看看安柔到底在搞什么鬼！”
亨八通稍稍解气，又狐疑打量唐郎：“你该不会是拐弯抹角照顾她生意吧？”
唐郎马上道：“哪能呢，我是真的想替镇长分忧。一旦发现安柔有什么违法乱纪的地方，肯定第一时间通知镇长。到时法条规定该怎么样就怎么样，镇上公务，黎部长说什么也不好再插手了。”
“他要是还插手呢？”亨八通眯起眼。
唐郎沉声：“那就是和镇长，和胤莱过不去！就算以卵击石，胤莱也势必捍卫镇长尊严！”
唐郎走后，亨八通迟迟没起身。管家很有眼力劲地取来一根雪茄，双手递过去。
“夫人小姐呢？”
“早就睡了。”
亨八通点了点头，抽一口雪茄，烟雾笼住阴沉眉眼。
管家试探道：“安柔那丫头也是，当初要不是老爷没在名单里写她，指不定死的不是林美倩，而是她了！”
“名单？什么名单？”
“就是交给尺前一明那张名单呀。”管家提醒，“漂亮的女人。”
亨八通想起来了，一拳砸在桌子上。 “没错！忘恩负义的小婊.子！”
两人骂了一通，亨八通的余怒总算散了大半，开始打哈欠。
“老爷，明天还要处理公务呢，早点休息吧。”
亨八通点点头起身，瞥见管家的神色，问：“你还有什么话想说？”
管家犹豫道：“这一次确是黎舵主对不起老爷，不过依我看，那唐郎也不是什么好玩意。老爷可别被他忽悠了去。”
“这个啊。”亨八通不屑地笑笑，“以前确是是本老爷疏忽了，狗嘛，怎么也得养两条，让他们相互咬，免得一不留神，谁身上胆子就长肥一些。你当老爷我心里没数？”
“有数有数，老爷最英明了，是我多嘴。”
时间太晚，亨八通怕吵醒夫人，干脆在书房睡下。
管家伺候完，灭了灯。
他望向漆黑夜色下的朱漆大门，冷冷一笑。
唐郎狼子野心，于他而言一点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从胤莱入驻中宿镇起，唐郎就从没下心思打点过自己。从中可见，这小帮会的头领，明显不会做人。
哪里像黎舵主，每次见到他都客客气气地聊上两句。还有黎舵主手底下那名叫鲱鱼的，总能找到不惹眼的机会，塞来几个红包。
这才像干大事的人呐！
至于永安饭店开不开得下去，干他一个管家什么事-
天蒙蒙亮，大多店铺都还没开张，两道人影在街巷中飞速穿行，从不同方向，汇集到一起。
“帖子？”
“帖子。”
“人呢？”
另一道声音从隐蔽的巷口传来：“这儿。”
巷口阴影里也有两个人，其中一人亮起ID：“四道杠。这是我朋友，张巴佬。”
“张巴佬？”
就没见过这么难听的ID 。
见张巴佬没亮ID，两个来人也没亮，简单介绍自己。
“湖羊，青铜中阶，野客。”
“正巧，我ID里也有个''四''，叫我阿四好了，加尔公会。”
湖羊一惊：“加尔公会也单独外出做任务？”
“大晚上的，赚点外快嘛。”阿四说，“四道杠兄弟，可以问问线索哪来的吗？永安饭店？”
“不是！”
四道杠否定得太快，反而惹人生疑。
阿四笑道：“永安饭店闹得这么大，我就随便问问，别这么紧张。看看任务线索吧。”
几人素未谋面，也没有时间熟络关系，出于谨慎考虑，都没有提出组建临时队伍。除了四道杠，其他三人甚至都没露ID。
四道杠犹犹豫豫地共享光屏。
【任务线索：久无人住的小张煤铺，最近突然发出奇怪的动静。 】
【关联任务：中宿镇隐藏的喰鬼（关联度50% ）。 】
四道杠明显提前做好准备了，光屏地图定位出小张煤铺。距离不算远，开启移动技能，要不了十分钟就能到。他似乎是生手，谨慎又紧张。
阿四拍拍他肩膀：“紧张什么，你看你朋友多淡定。”
幸亏光线暗沉，不然他跟湖羊都会被张巴佬通红的眼睛吓一跳。
四人很快来到邋遢巷。
自打小张煤铺闹喰鬼后，两边好几家店铺都关停了。这一排房子看起来尤其冷清，黑漆漆的窗户透出冰冷寒意。
湖羊和阿四对视一眼，两人都嗅到了危险的味道。
叮，里头发出细微的金属声响，像是铁锤砸在钉子上。
四道杠忍不住抖了一下，用气声问其余人：“怎么部署？”
一听就是纸上谈兵的新手。
湖羊赶在阿四面前道：“部署什么，这么小的地方，旁边还有这么多NPC开店，肯定是小任务啦。我看四道杠兄弟经验不多，不如趁机会难得，历练历练？ ”
阿四闻言看了他一眼，没说话。
野客果然没一个好东西。
四道杠问：“怎么历练？”
湖羊说：“很简单，你跟张巴佬直接进去，我们给你们当后援。别担心，要是打不过喰鬼，我们马上就出手。”
“真的？”
四道杠动心了，反复确认后，一咬牙，把木门推开一道黑黢黢的缝隙，招呼张巴佬一同进去。
两人的身影很快消失在黑暗中。
湖羊和阿四等了一会儿，里头突然响起一声叫：“救命！”
阿四正要冲进去，又被湖羊拉住。湖羊终于亮起ID：“白银。”
意思很明显：他等级高，有他坐镇，里面两个青铜不妨拿来喂喰鬼。
阿四定定看了他一会儿，掩饰住心中厌恶，伸出去的手，缩了回来-
“老爷，老爷！”亨八通被管家叫醒了。
窗外一片灰白，太阳还没升起。
他正要发作，管家跺脚道：“喰鬼，又闹喰鬼了！”
亨八通惊坐而起：“黎舵主……不，唐郎，把唐郎给我叫过来！”
时候太早，唐郎还没上线。管家被挡在胤莱会馆大门口，连门槛都跨不进去。他对胤莱帮会看门的天命者敢怒不敢言，脚一跺，去了隔壁不远处的欧力会馆。
黎舵主和鲱鱼都熬了一整宿，听到管家的话，霎时对视一眼。
居然在这时候爆出任务了？
那到底什么时候出现的线索？
两人带上几名欧力成员，迅速赶往小张煤铺。
从外面看，煤铺没遭到多大破坏，只有房顶破了一个大窟窿，在前后两条巷子里留下不少碎瓦木屑。
铺满煤渣的地面上有一些凌乱脚印，和尚未干涸的鲜血。除此外，没有其他可疑痕迹。
黎舵主正在细细检查，鲱鱼已经问过周边镇民，跑进来。
“部长，附近人说听到一声巨响，然后看到了一只巨大的拳头。”
他望向房顶窟窿：“应该就是从这里钻出去的，但很快就消失了。”
黎舵主点头，空气中除了血腥味，还有熟悉的属于喰鬼尸液的腥臭味。 “应该是狂变喰鬼，叫人去当铺扫一圈数据柜。”
“可是……对方悄无声息就把任务做掉了，等级可能不低，不一定会卖数据。”
过时数据不值钱。
鲱鱼说得有道理，不过工作还是要做，他在队伍频道发下指令。心念一动，又切到论坛逛了一圈。
“部长！这里有发现！”
那是一则三个小时前发的帖子：【有线索，组队，限2人】。
主楼没有透露太多信息，因为楼主明确说了，有意向者直接私信。对于下方的跟帖，也一律没回复。但就在两分钟前，出现了一条楼主自己的回帖。
【 67L （楼主）：吓死我了，居然有三只喰鬼。感谢两位兄弟给机会历练，不然我就交代在那了。 】
发帖的时间，任务爆发和结束的时间，都跟煤铺任务十分吻合。
鲱鱼跟上一条：【楼主，方便说一下哪里的任务吗？ 】
【 69L （楼主）：反正是碰运气，就跟你说了吧，永安。吃饭人太特么多了，我就是去凑凑热闹，没想到真能碰上线索。 】
鲱鱼睁大眼，看向黎舵主。
黎舵主视线凝在光屏上。
不到一分钟，楼主的回帖就炸出一大堆跟帖人。因为头一波赶来吃螃蟹的人大都失望而归，在昨天的热帖上骂骂咧咧，说永安饭店是骗局。好巧不巧，这个楼主的帖子出现了。
让永安饭店到底是特殊地址，还是一而再再而三的炒作，显得愈发扑朔迷离。
总之，永安的热度一时半会是降不下来了。
黎舵主正在沉思，鲱鱼的光屏上弹出一条队伍消息，派出去的成员，竟真在当铺里买到了任务数据。
【任务名称：遗弃之地的诡异声响】
【任务地点：中宿镇邋遢巷小张煤铺】
【喰鬼等级： C 】
【喰鬼数量： 0/3 】
【时间限制：1（日）】
【难度评级：C】
果然。
另一个成员也发来消息：【部长，镇长管家还在会馆里等，想让部长去一趟镇长大宅。 】
黎舵主皱了皱眉：【就说我在确认有没有遗漏喰鬼，让他先回去。 】
他一顿，补上一句：【给他500金，感谢他通知。 】
发完便不再管，转而对鲱鱼道：“把任务详情回复到这个楼主的帖子里。”
鲱鱼惊讶：“确定吗？这样竞争就更激烈了。”
黎舵主深吸一口气：“反正压不住，不如多引点人过来，让中宿进入正循环。准备好，多派人去永安饭店提前占座，不出意外的话，今天中午的客人，比昨晚只多不少。”
第74章
跑跑以为自己这单吃鱼业务干得漂亮,不料把两具尸体泡进腌菜缸后，扭头就看见老板沉下脸。
“我怎么交代你的？”
跑跑：“杀一个，放一个……”
“结果呢？”
两个都杀了。
跑跑不明白老板为什么生气,不服气道：“他们两个都不是好东西,想把我喂喰鬼！”
“然后呢？”安柔语调波澜不惊，“这次碰到两个你觉得坏的,都杀。下次业务你碰到两个都是好的,杀不杀？跑跑,这是游戏,用游戏判断人品左右行动,你是没长大吗？
跑跑怔了一下，随即恍然。拿玩家喂喰鬼，不正是他和老板正在做的事情么？若以此判断品性,且不说老板,他自己也不是好东西。
“为什么杀一留一,我没跟你说清楚吗？要是来做任务的玩家每次都全军覆没,别人会怎么想？你真以为螳螂黎明黑暗这些高玩都是傻子，察觉不出一点猫腻？！”
昨天夜里,跑跑培训新员工的时候,安柔仔细复盘了一遍面粉厂任务。
首单吃鱼业务是很成功没错，可那是经过周密计划的结果,更离不开黎舵主、唐郎和总督三个高玩定下君子协定的好运气。
以安柔控制喰鬼的能力,次次都把小任务提升至喰鬼潮，并不难。可下一次，还会有这么好的运气吗？
进一步说,就算有，中宿镇时不时就来个A.级+的高级任务,怎么可能不引起欧力高层，甚至是龙炎公会的注意？
游戏里最可怕的除了顶尖高玩，还有玩家数量。要知道，这个游戏存在上千万玩家，即便暴富提升至SSS级，也经不住庞大军团的围攻。
隐藏暴富的存在，用一个个不大不小的任务悄悄赚取玩家尸体，细水长流、闷声发财，才是当下最稳妥的策略。
所以安柔对吃鱼业务的经营模式作出两点重要改变：
一，线索不再公开发布，点对点，每次都把涉及玩家数量控制在十人以内，并且尽量让他们在夜里执行任务。
二，不论哪一单吃鱼业务，务必让一半以上的玩家幸存，享受到任务奖励。只有如此，才能让任务即时开启、及时结束，不留下任何线索尾巴，并且，持续保持饭店的“声誉”。
安柔原本打算把第二单吃鱼业务放在今天白天的，想通以上两点后，便干脆提早到半夜，算是给昨夜光顾饭店的玩家们的一个交代。同时，也验证一下跑跑和喰鬼员工的执行性。
比起混乱的喰鬼潮，小规模任务中“杀一半留一半”，需要更细腻的操作，和更灵活的临场应变。
这些考虑，安柔都提前和跑跑说过，没想到事情.结束，他还是把两个玩家都杀了。
跑跑理亏，脑袋耷拉下去，但少年人就是嘴硬：“不会有问题的，我特意在帖子里回复了一下，反正现在很多人都知道有人从饭店拿到线索做完任务了。”
“自导自演，自说自话，你觉得可信度很高吗？”
跑跑不吱声了。
安柔语气缓和下来，但依旧强势：“我再强调一遍，以后所有吃鱼业务，要杀谁，分化谁，你在现场有充分的决定权。但一半以上的存活率——这条红线不准踩！
“记住了吗？”
跑跑蔫蔫的：“记住了。”
安柔：“这单业务有隐患，取消分红，你可以下班了。”
这一次吃鱼，一共出动了跑跑、张大和新员工张三，还有一只新分化的喰鬼活死人。所以任务详情显示的喰鬼数量是3只。
活死人是一个面粉厂玩家复活后分化的，灵魂基本被张大和张三吃净，只余下一丝残魂，变成智商极低的喰鬼。这种喰鬼是吃鱼业务的核心诱饵，临时工，一次性消耗品。杀死两名玩家后，跑跑就连同张大张三一起把它绞杀了。
故而这一单业务奖励，包括两名玩家各自死亡两次漏出的钱货，和绞杀喰鬼的系统奖励。不算道具，一共将近3万金币。按5%分红，跑跑差不多能拿到1500金。
安柔轻飘飘一句话，1500金打了水漂。
不过跑跑手里已经不少钱了，倒也没放在心上，整个人蔫着回到自己的房间，下线了。
安柔望着他的背影，摇摇头。
还是太年轻了。
不是说跑跑能力不行，正相反，安柔觉得跑跑工作积极、脑子活络、可塑性很强，是个打着灯笼也难找的好员工。只是有一点少年意气。
才18岁的孩子，有少年心气是正常的。可吃鱼业务以玩家尸体为目标，在拥有几百万玩家的冷兵城里，无异于火中取栗，太危险。
稍有不慎，被人抓住尾巴围攻上来，跑跑失去的只是游戏资格，而安柔……可能是生命。
在她手底下做事，能力强是一方面，最重要的，是听话，是能够一丝不苟地执行她的命令-
安柔靠在车座后背上，透过挡风玻璃，望向斜对角的饭店。
上午十点不到，饭店门外已经排满玩家，等大门一开，所有人争先恐后地涌入。
看来跑跑那则自导自演的帖子，假是假了一些，还是起到了一定效果的。当然，关键要感谢某个回帖人发布的任务详情。
安柔断定，那人是黎舵主。
费尽心思，她终于把黎舵主引导向她想要的选择：既然做不到肥水不流外人田，干脆吸引外地玩家过来。
否则，欧力成员中失落者太多，黎舵主早晚会察觉异常，吃鱼业务也难以为继。
看来今天是不用担心饭店的生意了，安柔一晚没睡，索性没去店里，开着车回到农场。一连灌下两支生命药剂，勉强驱散困意。
她掏出钥匙，打开自己的房间门，一眼就见到端坐在桌边的红姐。
算算，红姐被关在房间里，已经两天两夜了。在此期间，她没有闹腾，表现安静又老实。
安柔走到桌前：“最后确认一遍，你想通了？”
红姐没说话，只是用沉静的目光看来。
安柔不得不再次承认，这个女人在某些方面，确实像自己。
“那好，跟我出来。”
红姐起身跟到房门口，只见安柔转过身，嫣然笑道：“对了，相识多年，还一直不知道你的本名。”
红姐静静看着眼前比自己小了一半岁数的年轻姑娘。曾经的安柔妹妹早已无迹可寻，如今寄人篱下的“红姐”，也是时候重新出发了。
“我姓眉，眉红。”她说。
“梅花，还是玫瑰？”安柔挑眉，无论是哪个姓，都是极有风韵的好名字。名如其人。
红姐摇头：“须眉的眉。”
安柔不由浮起一丝讶异。
眉红，加上这个少见的姓，听起来也风情不减。可红姐偏偏说“须眉”，有点意思。
“过来吧。”
两个旗袍女人相伴而行，红姐始终落后安柔半个身位，这是她认清现实的细节表现。从鱼塘到酸菜棚，再到菜地，鸡鸭棚，最后绕到农场大门，全程无言。
红姐跟随安柔站定在大门外，循着安柔的目光仰头望向农场牌匾，目光忽然一顿。
距离大门不远处，公厕背面的窗户口，有一张熟悉的脸庞。
王大。
当初在店里看见王大，这个男人身上有一种令她心动的木讷。此时再见，王大面无表情，一双眼睛波澜不惊，好似深沉寒潭。
安柔也看到了王大，故意迈动脚步，带红姐走到公厕旁边。
隔着侧墙，红姐看不见里面血污遍地，同样，也无法得知斑驳砖墙的另一边，扒拉着几只双目通红、饥饿无比的喰鬼。
安柔不说话，红姐也不说话。
这是一道考验，既针对红姐，也针对那些新员工。
要她费心的人，有跑跑一个就够了，安柔不希望手下再多一个问东问西的人。 “问”这个动作，本质上就代表了一种质疑。
更何况，红姐本身，是个经不住玩家盘问的NPC。
同理，安柔虽然拥有远距离连通喰鬼意识的能力，也不想在后续的吃鱼业务中，整日都忙于控制喰鬼。暴富是王大和张大的鬼母，如今二鬼也成了鬼母，各自分化出几只新喰鬼。
安柔希望喰鬼们组成一个金字塔体系，暴富站在顶端，她只要控制暴富就行了。顶多，再控制一下王大和张大。
至于底层的小鬼们，随着吃鱼业务进入正轨，早晚会进入多线并行的时候，就交由跑跑和几只鬼母操心。
除了张三李四，公厕里还有一批昨天半夜诞生的新员工，都没有喂食玩家灵魂。 NPC寡淡的灵魂香味，对它们仍然具有致命吸引力。
王大和张大能控制住它们，红姐就能活。反之，若不能，红姐不一定会死，可王大和张大，至少死一个。
考验的时间，是五分钟。
暴富早已得到安柔的指令，深深潜入地底。
王大和张大也被安柔提前叮嘱过，不论什么情况下，控制不住手底下的小鬼，让它们伤了天命者之外的普通人，后果只有一个：和那只小鬼一起，彻底消失。
公厕里，小鬼们被本能欲.望折磨得抓心挠肝，十指抠入墙壁，落下层层碎屑。
它们的寄生体都是天命者，天然拥有超越普通人的力量，恨不得立马破墙而出，吞噬掉外面两个鲜美的灵魂。
可鬼母的意志，在无形中束缚着它们。
有只小鬼受不了了，两臂一振，两只手中分别多出一根狼牙棒。它抡起棒子砸墙，尖刺触及墙面的瞬间，脑袋滚了下来。
张大双目猩红，手中的勾镰在滴血。
小鬼的尸体开始狂变，皮肉骨骼混合着五脏六腑，化成一滩腐败的肉泥。看上去绵软一片，仔细看，表面覆盖着层层叠叠的生着倒钩的细牙。
墙面和地面瞬间被刨去一层。
看样子，仍是奔着墙外的灵魂去的。
张大手握铁索勾镰，双眼狠厉，僵在原地没动。它恨不得立马杀了这只没出息的鬼，可方才出手的瞬间，另外两只由它分化出来的喰鬼，也蠢蠢欲动起来。
分心出手，会减弱它对小鬼的压制力。
墙外，红姐听到了细微的异响，好似密密麻麻的白蚁正在啃咬骨头一般，令人心悸。
她看了一眼安柔，安柔恍若未闻，仰着秀美的脸，望向苍白天空。
红姐收回视线，落到自己的布鞋面上。没有出声，也没有拉开和墙壁的距离，即便她很清楚，墙后面，一定有很危险的东西。
沉默拉长了时间，不知多久后，白蚁啃噬的声音忽然一停。
安柔勾唇，露出一丝微笑：“眉红，我的永安农场，怎样？”
红姐抬眼平视过去：“八亩地，有点小。”
“没错。”安柔深以为然，“不过，有你的加入，我相信很快就会变大。”
安柔再次带着她来到农场大门，从汽车后座上，拿出两个红色锦盒。
一个盒子浅而长，里面是一件正红暗花丝绸旗袍。另一个盒子高些，是双同色系的女士高跟。
单看包装盒子，就知道两样东西都价值不菲。
“你想要的，我都可以满足你。”
安柔凝视红姐的眼睛，“那么，我想要的，也请你竭尽全力满足我。”-
公厕，张大牙关紧咬，额头脸颊都鼓起青筋，挂满汗珠。它的勾镰耷拉在地上，锁链四周，距离地面约莫一个手掌的高度，漂浮着上万枚金币。
狂变喰鬼爆开，却没有一枚金币落地。它无声无息地消失，只留下一地粘稠尸液。
满室金光，照亮新员工们惊惧的脸孔。
一道人影变换了位置，出现在狂变喰鬼所在的地方。当然，狂变喰鬼已被绞杀，如今那处只有它——面如平湖的王大。
王大五指一勾，所有金币道具被虹吸进掌心。
他淡漠的视线瞥了眼张大，用同样淡漠的嗓音吐出一句话：“清浊两分，混沌已去。”
只可惜，只有C级的张大，全然未懂。
第75章
八借赶到地方时,永安饭店外面已经挤满人，整个路口熙熙攘攘，被玩家们堵得水泄不通。
店门口,有伙计在吆喝：“放号了放号了,请各位大老爷按顺序领号用餐！”
人群喧嚣霎时再上一层楼，大家都争先恐后往里挤。
排队？不存在的。
既然都是奔着任务来的,但凡屁.股落座,从开门到打烊,没人会空着手走。八借出发之前,早就把论坛里相关的帖子都翻遍了,做足攻略。
他心念一动，激活移动技能，如游鱼般在人群里穿梭。
八借的移动技能不是冷兵城最常见的“疾风步”,而是在一个小任务中得到的意外之喜,名叫“有风穿林”。全力激活后,速度还没有疾风步一半快,但在密密麻麻的人堆里，见缝穿缝,优势尽显。
没一会儿就从外围来到店门口。
他心中一喜,正要跨进门槛，却被一个身高两米的壮汉拦了下来。
阿虎：“店里满座,排队。”即便面对天命者,他依然不苟言笑。
八借急了：“我买的多，八份！”
阿虎：“大份小份。”
八借瞥了眼墙上的大字报，咬牙：“大份！”
阿虎扭头：“金掌柜,八份大份酸菜鱼，外带。”
八借本以为能进去了,正要喜逐颜开，闻言一愣：“外……外带？”
阿虎：“你只有一个人，点八份不外带吗？”
“我是要给兄弟们带，可是……”
八借还没说完，视线一顿，停在身前。
【永安饭店伙计阿虎好感度+20%，当前好感度70%，亲切。 】
啥意思？点单的时候没提好感度，说给兄弟们带，好感度突然涨了？该不会是光屏通知滞后了吧？
疑惑间，八借被阿虎大手推向一边：“这里等。其他客人，领号的时候说清楚是不是外带。”
外带是不可能的，来的玩家里，如八借一样一个人买八份的，也不存在。搞到最后，八借拎着一堆简易食盒，脖子上还挂了一个，一脸懵逼，欲哭无泪。
八借八借，他之所以改成这个ID，只因一个字：穷。
他在游戏里交到了八个朋友，每每缺钱，八个人挨个借一遍，总能借到。譬如这次，又是借了一圈，才凑够3000金，权当“行动资金”。
八大份酸菜鱼买下来，兜里干干净净。
不对……他还没买自己的份呢！
恍惚中，八借被玩家们推搡出外围，哭丧一张脸，把一份份酸菜鱼收纳入生活道具栏。
看来这一趟是白跑了，这些酸菜鱼给兄弟们带回去，就当是利息吧……
他心不在焉地想着，扭过身，只见一个漂亮的旗袍女人走过来。错身而过的瞬间，他听到了对方低声念叨的话。
“本想去祥记买个栥饭团的，竟然忘了他家早就关门了。不过，那里面怎么还住着人呢……”
【任务线索：祥记小食店的神秘宿客】
【关联任务：潜藏在中宿镇的喰鬼】
八借瞪大眼睛，对着光屏上的任务线索看了半晌。反应过来后，慌慌张张转身去找人，可密密麻麻的人影中，哪还有旗袍女人的影子？
十五分钟后，八借终于找到中宿镇西北边的祥记小食店，招牌都掉了一半，想必空置很久了。
一盆凉水浇灭了他的兴奋——前后左右，竟然有五名玩家同时抵达。
怎么回事，难道除了他，还有别人也拿到了任务线索？ ！
一个小时后，祥记小食店响起巨大的爆炸声，一朵巨大的肉花破开四面墙壁，一圈花蕊密密麻麻，每一根都是苍白蠕动的人手。
花心中间，响起凄厉的惨叫声，鲜血飞溅。
附近镇民都被惊动了，鞋都顾不上穿，呼喊着从家中逃出，没入重重夜色。散布在全镇的欧力玩家发现动静，从四面八方涌来。
枯水带队赶到的时候，肉花已经消失不见，八借和两名玩家正从一片废墟中走出，满脸血污也盖不住喜滋滋的表情。
六名同时赶到的玩家，在一番僵持后，决定组建临时队伍。原以为小食店里只有一只喰鬼，任务奖励分到六个人头上根本不够看的，没想到有个哥们运气不好，被喰鬼分化了。
还有两个运气也一般，死在任务中。到头来，是八借和另外两名玩家一起瓜分两只喰鬼奖励。
他们等级都不高，三人分两瓜，收获算得上丰厚。八借分到了5000金，外加一把爆出来的红武，同时提升一个小等级。
美滋滋。
至于那两个临时死亡的队友，管他呢，埋在废墟里，没人愿意费时间挖。三人都不用合计，自动解散队伍，根本不怕对方事后追过来。
没想到刚走出废墟，被欧力包围了。
枯水两臂抱胸，乜斜过去：“运气不错啊，都拿到什么奖励啊？”
心里酸得很。
这些天里，永安饭店陆续爆出来好几个任务线索，他们中宿分部也有成员参与过任务，尝到了甜头。可枯水，因为早些得罪过永安饭店的原因，被部长亲口禁止进入饭店，自此和任务无缘。
八借紧张起来：“你们想干什么，公会就能打劫吗？”
枯水懒得跟他们废话，手一挥，欧力成员们一拥而上。八借三人刚做完任务，各项属性都处于低水平状态，根本无力抵挡。
好在这时，一道声音响了起来。
“枯水，住手！”
所有欧力成员身形僵滞，潮水般退开，收起武器。
“部长。”枯水低下头，遮掩不甘。
黎舵主冷冷扫了他一眼，走到八借面前，露出温和笑容：“别误会，中宿镇欢迎所有玩家前来做任务。不过，既然任务是在欧力地盘上发掘的，希望你们完成任务后，能主动提供任务详情——小小要求，不过分吧？”
八借：“完成任务后？”
任务结束，线索和详情都成了无效数据，这一点是个人都知道。
黎舵主点头：“没错。”
八借和两名临时队友交流一下眼神，将信将疑地共享光屏。
鲱鱼快步走上来，将任务详情记下。
“那……”八借迟疑道，“我们可以走了？”
黎舵主看出他的担心，扭头对鲱鱼道：“通知下去，所有中宿分部成员，不得阻拦外地玩家做任务，更不容许以多欺少，趁势打劫。”
鲱鱼：“已经通知了。”
八借这才放心下来，和临时队友施展移动技能匆匆离开，直奔镇广场的传送阵。
三人消失在夜色中，黎舵主才走向枯水：“从今天起，剥夺枯水队长职务，降为普通成员。至于哪个小队肯接收你，自己去问其他队长吧。”
枯水的不甘终于变成恐惧：“部长……”
他被禁止进入永安饭店，并且饭店老板对他好感度极低的事，早已传遍整个分部。连自己的队友都暗暗嫌弃他拖累他们，会有哪个小队肯要他？
失去队长职务，面子丢尽不说，又无队伍肯收容，今后就算去外地做任务，也是形单影只，风险大了很多。论单兵作战，公会成员和野客孤狼完全无法相提并论。
游戏生涯可能就到此为止了。
可黎舵主没有给他一丝转圜余地，径直和鲱鱼一同走进废墟。
鲱鱼：“部长，现场已检查完毕，没有喰鬼和玩家尸体的踪迹，应该是那三名野客做干净了。”
黎舵主点点头：“把任务详情发到论坛里。”
几天下来，中宿镇变身高频任务区的正循环，已经开始了-
下午五点到夜里十一点，蹲蹲都没能进去饭店。他坐在店外的台阶上，看着玩家们一个个走出大门，空手而归，望洋兴叹。
蹲蹲不屑地撇撇嘴。
这些人里，指不定就有几个拿到了线索，却装模作样，等着夜深人静再去做任务。就怕被人虎口夺食。
游戏论坛里有一个热度极高的帖子，大家猜测是欧力公会中宿分部发的，时不时更新过时的任务详情，而更新时间，绝大多数都在半夜三更。
很明显，拿到线索的人，都挑夜里人少的时候去做任务。搞得很多来中宿镇碰运气的玩家都不走了，也不住店，整个晚上都在大街小巷里游荡。
蹲蹲也不打算走，坐到饭店关门才起身，打算各处游街碰碰运气。真要碰到有人做任务，喝口汤蹭点经验也是好的。
他拍拍屁.股，不料从屁.股底下捏出来一张纸。
——“绅士理发馆隆重开业，欢迎惠顾”。
蹲蹲看了会儿才想起来，这是白天时，有个NPC在饭店门口发的传单。所有人都以为是蹭热度来打广告的，领过来，干脆拿来垫屁.股了。
如今人一走，饭店外，满地都是废弃的传单。
蹲蹲正想把传单扔下，旁边响起动静，是饭店员工收拾完，出来锁门了。
蹲蹲认得他，饭店伙计都叫他金掌柜。
金掌柜也看过来，“哎哟”一声：“天命者老爷，对不住啊，让您白等一晚上。要不明天早点来？噢对，这家理发馆也是我们老板开的，老爷要是乏了，不妨去那里理个头发按按头，可舒服哩！”
蹲蹲心思一动：“你说什么？你们老板开的？”
“那可不嘛？要不能让它在我们店门口发单子？”金掌柜说。
一刻钟后，蹲蹲来到无烟巷口。
换成以前，凌晨的无烟巷早就无人了。随着这段时间逗留在镇上的天命者变多，敏锐的店家们一边忧愁镇上治安，一边悄然延长了营业时间。
便如现在，巷子里晃荡着不少人影，油酥饼铺、包子铺还有几家小门小脸的店铺都亮着灯。
距离巷口没多远，有一盏美发店旋转灯，黑白条纹，在五颜六色的霓虹中，透出与众不同的冷峻格调。正如它的店名——绅士。
看样子，也还没打烊。
蹲蹲撩开黑色珠帘走进去，一个柳腰莲脸的女人笑着迎上来。艳红旗袍，开叉开到大.腿根，露出一线白腻。
“先生理发吗？”
蹲蹲从她腿上收回视线：“你们和永安饭店，是同一个老板？”
眉红勾唇一笑：“老板不喜欢被人打听隐私呢。理发200金，按摩400金，先生要哪个？”
嘶——
蹲蹲倒抽一口凉气，也太贵了吧！不过他很快意识到，异常昂贵的价格，不就是永安饭店的风格吗？
看来确实是一个老板了。接下来，就看这家店里，能不能爆出点任务线索。
“理发加按摩，来一套！”蹲蹲霸气地说。
不就是两份酸菜鱼的钱？赌了！再说，理发师长这么漂亮，不亏！
他跟着眉红穿过玄关，走进店里，登时瞪大两眼。店里面，四个正在享受NPC洗头小妹按摩服务的玩家，齐刷刷侧过头望来。
目光相接，电光火石。
蹲蹲只想拍大.腿。
还以为自己是敏锐的，原来他才是后知后觉的那一个啊！
当夜，又一则失效的任务详情被传到论坛热帖上。
第二天，理发馆还没开门，门口就堵了一大批问讯前来的绅士们。他们从早上等到中午，理发馆还没开门，永安饭店却开餐了，不得不二选一。人走了一批，可留下来的依旧有数十人之多。
一直到下午两点，眉红才带着洗头小妹们施施然出现，在玻璃门里贴了价格表。
【本店专注男士发容服务】
【理发400金】
【修容400金】
【按摩800金】
【开业限时优惠全单8折（仅限天命者）】
玩家们哗然。
“不是200金起吗？怎么一晚上过去价格就翻倍了？”
“坐地起价是吧，够狠，比永安还狠！”
眉红娇俏一笑：“绅士老爷们，实在对不住，顾客太多，小店应付不过来，只好出此下策。不过先生们请放心，小店重在服务，绝对物超所值。”
“还好意思说服务？你们两点才开门，让我们这么多人等半天，哪来的什么服务？！”一名玩家受不了这气，“你自己看看，我们这么多人，就凭你手底下四个洗头小妹，什么时候才能排到？就你这巴掌大的门脸，连个坐的地方都没有！”
砸钱挖线索也就罢了，问题在于就算准备好了钱包，也轮不到砸，玩家们难免有怨气。
永安饭店还有金掌柜赔笑脸，眼前破理发馆的管事人，漂亮的脸上显而易见是虚浮假笑，令人怄气。
难得的是，眉红听了一通语气不善的指责，笑容没改丝毫，甚至没有出现好感度变化。
她笑道：“先生们若是等累了，不妨拿着号去红运浴场歇息，等轮到了，我再差人去请先生。浴场很近，出了巷子右拐两百米便到。”
说完便不再搭理他们了，走进店里，指挥洗头小妹们忙活营业。
“红运浴场？她啥意思，是线索吗？”
“应该不是，没收到系统通知啊。”
“这个名字我听着有点印象呢……你们说，那浴场会不会也是同一个老板？”
“肯定是！ NPC这么贪财，不是肥水不流外人田，哪有往外推生意的！巴不得人家都倒闭还差不多！”
有些玩家议论着，其中一人扭头一看：“嘿！妈了个巴子，这些兔崽子也跑太快了吧！”
后面已经少了一半人了。
“老板！快给我拿号！”
“我不是老板。”眉红一手纸笺，一手钢笔，走到门口，“我姓眉，理发馆经理。”
兰翔和技工领完号赶到红运浴场时，前台已经聚集不少人。
“什么玩意？！泡个澡都要500金？！”
前台是个头发花白的老妈子，虽然上了岁数，一张老脸上每一条皱纹都写满精明。她和阿虎有些类似，认钱不认人，哪怕面前挤着的都是天命者。
已经有玩家打听出来，这老NPC名叫「祥嫂」。
祥嫂板着脸道：“每张浴票包含一份单人酸菜鱼，那可都是永安饭店的酸菜鱼，不用排队就能吃到，价格已经很公道了！”
“永安饭店的酸菜鱼？你个老婆子不会驴我的吧？”
一个玩家说完，被同伴拉了一下手臂。好在NPC好感度没下降，祥嫂在澡堂这种地方混了半辈子，什么难听话都听过，心理素质不是一般的好。
兰翔和技工对视一眼，挤了进去：“两张，给我们来两张浴票！”
有人打头，其他人都一拥而上，抢着付钱。
兰翔和技工最先拿到浴票，冲进男宾区，原以为他们是最早的，不料大池子里已经泡了一个人。
一个长头发的男人，身体泡在热腾腾的水里，头发用簪子挽起在头顶，一看就是玩家。
游戏里的NPC ，没有这么打扮的。
那人本在悠哉悠哉地哼歌，一看有人进来，似乎吓了一跳，光着屁.股就要走出汤池。
兰翔和兄弟对视一眼，默契地拦住对方，同时展示头顶ID ：“兄弟，又不是大姑娘，着急忙慌的躲啥？我叫兰翔，我哥们叫技工，都是白银，兄弟怎么称呼？”
跑跑面露慌乱，不情不愿地展示ID：“五……五道杠……”
“哟，青铜高阶，等级不低嘛！”兰翔拍拍他肩膀，用的却是威胁语气，“五道杠兄弟，你是挖到线索了吧？”
当夜，镇东一处破落民居在惊人破坏力中化为废墟，又一则任务详情被上传到热帖。
很快，吃鱼业务上线满半个月。
永安饭店、绅士理发馆、红运浴场，安柔手底下三处产业的生意越来越红火，可店里的员工见到老板的机会，却越来越少。
绝大多数时间，安柔都留在农场里。
她很忙，跑跑忙于每单具体的吃鱼业务，新员工培训的重担只能她自己挑起来。农场尸体来得快，为了打造一次性消耗品，去得也快。
同时，安柔还需要全程监控每一单业务。
她和每一个新员工都建立了意识连接，可以深入其境地参与到任务中。既要迅速分析现场情况、任务玩家构成，又要指导新员工的言行举止，以免出现破绽，必要时还得制定应急策略，十分耗神。
王大、张大两只鬼母，带着方言口音扮演玩家已无压力，但新员工，难免时不时出现纰漏。
而目睹纰漏的玩家，必须用最快速度处理干净——不是简单的杀掉，要么被吞噬灵魂要么被分化成新喰鬼，使其失去游戏资格，无法进入游戏论坛。
这还不算最难的，最难的是任务中碰见黄金等级以上的高级玩家。
随着时间推移，中宿镇出现高级玩家的频率越来越高。便如现在，安柔通过张大的眼睛看清一名玩家的ID等级，果断命令张大撤退。
“别馋，你吃不到他。手下小弟别管了，叫上跑跑马上走。记住，别让天命者看出端倪。”
经过半个月喂养，张大早已升级成B级喰鬼，但迟迟无法突破入A.级。换成王大在，两鬼联手，估计还有希望搞掉那名黄金玩家。
不过就算王大在，安柔也会命令它撤退。
王大升至A.级喰鬼后，变化太大。若非安柔连通意识时，还能听到它潜意识中的“好饿好饿”，连她都要认不出王大喰鬼的身份。
太像个人了。
安柔索性把王大留在农场，帮忙分化和训练新员工。它已经很久没有出现场了，安柔喂给它的灵魂，也比其他鬼少了很多。
她不想王大继续升级。
话说回来，碰见高玩的概率终究比较小。就算放弃几只消耗品和新员工，总体算下来，安柔的吃鱼业务，短短半个月就让她赚得盆满钵满。
金币和道具不说，农场酸菜棚的大缸里，玩家尸体又快填满一半了。
确认张大和跑跑成功逃离现场，安柔切断连接，从平房来到酸菜棚。
暴富的大脸浮在脚边，一直跟着。
两根骨刃穿出地面，分别点向两口腌菜缸。
有两名玩家复活了。
安柔蹲下身，摸摸暴富惨白的大额头：“暴暴，你为什么不吃饭呢？”
先前跑跑说暴富不想吃灵魂，安柔没亲眼看到，便没放在心上。可这半个月里，她看得清清楚楚，暴富是真的不想吃。
就算让它分化新喰鬼，进入短暂的虚弱状态，它也拒绝吞噬灵魂补充能量。
最鲜美的玩家灵魂放在眼前，还有不吃的道理？暴富可是喰鬼啊！
安柔如往常一样柔声劝了两句，暴富的骨刀悬停在腌菜缸外，就是不插.进去。那双巨大眼眸中，小小的瞳仁缓缓转动着，木讷又迟缓。
[……好……冷……]
[……好……饿……]
安柔意识里听到的心声，却一如既往。
安柔的脸色突然冷下来，站起身，俯视暴富：“我命令你，吃！”
暴富的眼睛望了过来，对上她的视线。
它的眼眶足有酸菜鱼盘子那么大，瞳仁却像核桃一样小，这样一双异形眼眸，看上去夸张又古怪。
可安柔从中，看出了沉静——一如王大。
但是，王大没有狂变，它寄生了玩家的身躯，随着等级提升和见识增加，拥有这种眼神，安柔勉强可以理解。
反观暴富……它是一只狂变喰鬼啊。
按照游戏设定，是没有智商、只会凭本能杀戮和吞噬灵魂的喰鬼。
忽然间，安柔仿佛魂魄离体，冷静回顾遇到暴富以来的种种。
不对——身在局外，她忽然意识到——自从暴富和自己达成合作后，或者说合作本身，就超出了狂变喰鬼的设定逻辑。
难道说……随着等级提升，狂变喰鬼也会变成一个人吗？
骇人的身躯，包裹着一颗……人心？
在这一瞬间，安柔动摇了。
把暴富养成一条智商低下，但实力超强、忠心护主的悍犬——这个打算，真的能实现吗？
“暴暴……”安柔注视着它，低声呢喃，耳中突然传来一声轻响。
安柔循声望去，只见暴富的骨刀同时扎进两口腌菜缸，灵魂微光亮起。
“暴暴不要！”安柔脱口阻止。
但已经晚了。
对于SS级的暴富而言，青铜玩家的灵魂不过是小小茶杯中的水，一饮即尽。
暴富的大眼深深望着安柔，那张只要安柔回到农场，就始终相伴的巨大惊恐脸，慢慢没入地面。
消失无踪。
第76章
深夜,从任务现场撤离后，跑跑迂回绕到理发馆，将眉红带到农场。
今天是月初一号,也是结算上月分红的日子。跑跑一脸喜气,相比下来，眉红反倒淡定得多。
“先结算绅士理发馆,上月月中开张,经营15天,合计营业额53万金,扣除成本净盈利45万金。分红比例10%——眉红,这是你的4.5万金。”
安柔伸出手，盖在眉红手心上，把钱转过去。
眉红笑道：“谢谢老板。”
她的话语里只有五分真诚。曾经的红姐美发店,生意最好的时候,一个月顶多也就赚一万多金,如今半个月就翻了四倍,自然超出预期。
可另外五分……绅士理发馆早已不是红姐美发店，眉红也已不是曾经眼里只有钱的红姐。安柔许诺过,只要为她做事,除了能挣很多钱，还能让眉红再也不用害怕任何天命者。
任何。
安柔对上她的视线,淡然微笑：“这只是开始。眉红,先去跑跑房间休息，一会儿让跑跑送你回去。”
跑跑没听出安柔话里的深意，一心想着即将到手的分红,眼睛亮晶晶。
眉红的分红比例是10% ，他只有5%,听起来没有眉红高，可分红范围比眉红广啊。眉红只能分到理发馆的收益，他可以分到三处产业累计的收益！
咔哒一声，房门关上。
安柔收回视线，正想说一下暴富失踪的事，见跑跑这副样子，便先给他结算分红。
理发馆重整开业只有15天，扣除给眉红的分红，净盈利约40万金。
红运浴场比它晚了一天，净盈利却翻了整整一倍，足有82万金。一来因为离得近，但凡去理发馆或浴场的玩家，都会同时光顾两家店碰运气。
二来红运浴场不再对NPC开放，女宾区干脆改造成二十个小单间，供玩家留宿，费用另算。虽然留宿费不便宜，可玩家们怀揣着万一能碰到线索的心思，依旧夜夜爆满。
当然，最赚钱的还数永安饭店。饭店面积大，又是三层楼，容客量高，就算翻桌率极低，一天也能招待300名以上的食客。而其中150名，安柔看在黎舵主的“面子”上，长包给了欧力公会。
也就是说，就算没有外地玩家，饭店每日也会有至少150名食客。听起来多，可想想欧力中宿分部就大几千人，轮下来每个成员也就一周吃上一回。
至于剩下的用餐名额，安柔嘱咐金掌柜暗中数过，每天至少有二三十名食客是胤莱帮成员。这些胤莱成员时不时遭到欧力公会的冷嘲热讽，想来两个公会之间的关系，早已过了蜜月期。
总之，永安饭店重整开业20天，豪赚180万金，扣除成本，能剩下150万金。
“金掌柜细账还没出来，这是他报给我的粗略数字。三店加起来一共272万金，你的分红是13.6万。”
安柔把钱转给跑跑。
跑跑惊讶道：“不是13万多吗，老板干嘛给我15万？”
安柔笑了笑：“这段时间酸菜棚一共爆出金币26万、道具168件。按老规矩，道具先放在农场当应急储备，给你的金币分红折合下来一共1.3万，加起来就是15万了。”
跑跑喜不自胜。
对他而言，分红是大头，却不是全部。这段时间他出入吃鱼业务现场多次，若是业务做得顺利、全程没出岔子，安柔便让他留下现场获得的所有任务奖励。算下来也有将近10万金了。
不到一个月的时间，赚到25万金？
跑跑可以肯定，就算是大神玩家，也不一定能赚到这么恐怖的数字。通兑下来，就是125万啊！
全息竞技馆20万一个月的豪华包算得了什么？包，包他个一年！
安柔笑望他：“够解决你的资金需求了么？”
“够了够了！”跑跑笑眯了眼，“谢谢老板！”
“暴富消失了。”
“噢噢……啥？！”跑跑一激灵，只见老板的笑容不知何时已经隐没不见，“暴富老哥？！去哪了？！”
安柔蹙起眉，视线落在地上，缓缓摇头：“不知道，我……感应不到它了。”
同样的情绪，从安柔身上转移到跑跑心里。
心慌，无措。
对于两人而言， SS级的暴富是整个农场的定海神针，压舱石。农场十几只喰鬼，和一波又一波诞生的消耗品临时工，都是因为有暴富坐镇，才让他们感到心安。
暴富是金字塔顶端的鬼母。
而现在，暴富消失了。
“你看过那么多游戏攻略，”安柔思索着问跑跑，“最顶级的喰鬼，会不会转换形态？不是人形，也不是变异形态，而是别的……看不见的那种？ ”
“老板是怀疑暴富老哥升级了？不可能……”跑跑摇头。
“怎么说？”
跑跑：“我不是说暴富老哥不可能升级， SS级之上还有SSS级，况且就算SSS级，也不是游戏里的顶级喰鬼。就我接触到的资料来说，喰鬼只有一次转换形态的机会——寄生体死亡发生狂变。狂变后是什么模样就是什么模样，后续就算升级，也不会发生根本性改变。
“就像暴富老哥，升级会出现两个变化，一是催生鬼术，不会改变外形。二是体型不断膨胀，但模样也不会变化。
“所以老板说的看不见的形态，虽然我没听说过，无法排除存在那种喰鬼，但不会是暴富老哥。”
跑跑的分析打破了安柔最后一丝幻想。
她没钻研过攻略，不了解游戏。从暴富消失到现在，一直心存一线希冀：暴富还在，只是变得看不见摸不着。
为了验证这一点，安柔特意去员工宿舍找过王大。王大和其他喰鬼看上去都和平常一样，这让安柔越发相信自己的猜测是对的。
可跑跑否定了。
难道……暴富真的走了吗？就因为她强迫它吞噬灵魂？
但它是喰鬼啊，这么做又有什么错呢？
她从开始就承诺过，从今以后不会再让它挨饿受冻，不会因为碰上天命者而消失在世间。也是因此，暴富才和她达成合作的。
吞噬灵魂，不断升级，难道不是正确的路径吗？
安柔额头针刺似的疼。她想不通，自己到底错在哪了。
跑跑忽然叫了一声：“有了！”
他调出光屏，翻出系统通知，不断下滑一条条折叠起来的历史消息，在一则消息上停了下来。
他没有共享光屏，安柔也看见了那则消息，心中一动。
那条消息是纯黑色字体，与上下的灰色不同，这说明它没有失效。折叠后的第一行，赫然是【任务名称：农场中潜藏的喰鬼们】。
“我怎么这么笨呢，居然忘了这个！”跑跑拍自己脑门，“每次回农场看到王大它们，这条任务详情都会跳出来的！”
【任务名称：农场中潜藏的喰鬼们】
【任务地点：中宿镇东郊】
【喰鬼等级： SS （最高）】
【喰鬼数量： 21/21 】
【时间限制：无】
【难度评级：SS】
跑跑最早激活这则详情时，游戏给予农场的评级是B级，随着暴富等级提升，任务也随之提升到了SS级，妥妥的高级任务。若这个任务信息流传出去，天知道会引来多少高级玩家。
可以肯定，整个欧力中宿分部都会组成庞大军团，前来围剿。
是以他每次做吃鱼业务骗人时，总是小心翼翼的，生怕一不小心被人看见这则详情。
“数量！老板，看喰鬼数量！咱们现在一共养了多少只喰鬼？”
“15只。”安柔冷静回答。
先前去找王大时，她清点过，宿舍里一共13只喰鬼，加上和跑跑一同归来的张大，是14只，再加上暴富，正好15只！
但她没高兴太早，问跑跑：“今晚确定只有张大跟你回来了吧？”
“确定一定以及肯定！那个新员工和临时工都留给那名高玩了！”跑跑兴奋地给出结论，“老板，暴富老哥没走，它还在农场里！”
安柔的肩膀垮下来，从里到外感到一阵由衷的放松。
“可是，它为什么藏起来呢，还切断跟我的意识联系。”喜悦过后，安柔语气中流露出一丝不满。
难道是因为自己逼它吃东西，让它生气了？至于吗，做鬼都这么小心眼，有话不能好好说？
“老板你错怪暴富老哥了，它不是主动切断，应该是被迫的，我有百分之……八十的把握！”
“怎么说？”
跑跑指向任务详情：“老板看，喰鬼等级和任务等级后面，都有三个点。不知道老板注意到没有，当初做T21任务的时候，任务等级从SS级提升到SSS级，很短很短的时间里，这三个点也出现过！”
安柔盯着两处【 SS 】看了会儿：“你是说……暴暴正在升级？”
跑跑压制兴奋，连连点头：“没错，暴富老哥肯定是进入了类似休眠的状态，等休眠结束，就升级成SSS级喰鬼了！”
SSS级喰鬼，连带农场变成SSS级任务，一旦曝光，必然会引来更多顶尖玩家。可反之，暴富战力越强，也越能保护农场！
安柔的底气也越足。
跑跑停了一会儿，又疑惑起来：“可这样的话，也很奇怪啊。老板说暴富老哥吃了两个灵魂就消失了，说明它早就处于升级的临界点，那为什么不早点吃呢？明明早就能进入休眠了啊……老板？”
他忽然发现，老板眼睛里泛出一层泪光。
安柔蹲下身，轻柔地摸了摸地面，轻声道：“就是因为升级要进入休眠，所以它才拒绝吞噬灵魂。”
暴暴，是担心她的安危。
然而她直至此刻才想通这一点，此前还一再错怪它耍脾气不听话-
“部长，任务详情已经拿到了，不过……”鲱鱼走进房间，神情迟疑。
黎舵主抬眼望向他：“有异常？”
“这次拿到线索完成任务的，是龙炎公会的成员，黄金。”
连龙炎都来了？
黎舵主思索片刻，摇头：“不用管，把详情发出去吧。”
眼下闻风而来的人里，不乏加尔公会和其他小公会的玩家，再多一个龙炎，没什么出奇的。再说，龙炎公会从不阻碍其他公会成员在自己的地盘上找线索做任务，他既然决定开放中宿，也没有把人家赶出去的立场。
鲱鱼往热帖里发完详情，说道：“部长，早点下线休息吧，今天……又已经两点了。”
算上时差，他们的家乡已经凌晨三点了。
想到早已熟睡的两个孩子，黎舵主又内疚起来。中宿镇任务多起来后，他每天都等拿到任务详情，熬到半夜才离线休息。已经很久没对孩子们说晚安了。
他叹了口气，依旧站在窗边，望着街上玩家穿行的身影。
鲱鱼：“部长有烦心事吗？”
“刚才总部联系我了。”黎舵主说，“他们怀疑……中宿镇潜藏了一只鬼母。”
“鬼母？怎么可能？”
“我们中宿突然变成任务高频区，他们会这么想很正常。”
鲱鱼依旧不解：“中宿镇出现特殊地址的事情，不是全网都知道了吗？为什么总部会认为是因为鬼母？”
黎舵主苦笑一声：“借口罢了。”
不到一个月，中宿分部爆发的任务量直线上升，排名从垫底迅速逆袭到中排。要么是高层眼热，想在其他肥肉上安插亲信，要么……有亲近高层的部长疏通了关系，想把这块地盘抢过去。
短短四个字，鲱鱼一点就透，脸上浮起气愤的表情。他很快冷静下来，问：“部长，总部会派执行队下来吗？”
“没有执行队，只有一个人。”黎舵主缓缓道。
“一个人？”鲱鱼一惊，“难道是旧人？”
旧人，超神玩家，天命榜排行第三。
第77章
自从尺前一明彻底下线,欧力公会内部再无人能冲击旧人公会第一的地位。
按照总部制定的政策，欧力地盘上爆出的任务，欧力成员比其他玩家拥有更优先的执行权。通俗来说,就是欧力公会可以肆意抢夺其他玩家手里的任务线索。
这和黎舵主希望尽量吸引外地玩家的策略,是相悖的。
而旧人隶属于总部，等他的双脚踏上中宿这片土地,会发生什么,可想而知。来到中宿镇碰运气的玩家里,谁能抵抗天命榜第三的顶尖超神？
鲱鱼急道：“部长,那我们怎么办？”
“我已经跟总部提出请求了,派出旧人之前，先由中宿分部自查。自查无果，再由旧人出面。”黎舵主说。
“自查？镇上没有鬼母,自查肯定是没有结果的呀！”
鲱鱼说得没错,但除了这个拖延时间的办法,黎舵主也没辙了。胳膊拧不过大.腿,面对总部的压力，他一个末流分部部长,又能做什么？
“我已经决定了,还有三天就是年中考核，到时所有部长都会参加总部举办的全息会议。”
黎舵主咬牙,嗓音低沉,“只要拖过三天，我就在考核会议上，和总部据理力争！”
话音落下,鲱鱼沉默，整个房间里针落可闻。
他是黎舵主亲自挑选和培养的心腹,对游戏的了解比普通成员深太多。
引魂歌不只是一个游戏，它暗藏隐秘的“神启”。各国争先恐后向华国投诚，为的就是在游戏里占据一席之地。
游戏内的成败，严重性堪比国土安全问题。不只是欧力公会，所有国家背景的公会里，都有很多军人出身的玩家。公会高层，更是在虚拟和现实中都手握实权的大佬。
部长要和总部据理力争？这是豁出全部去拼了，需要鼓起多大的勇气，下定多大的决心！
鲱鱼不由得开始怀疑，若有一天自己真的坐上部长的位置，能不能拿出相同的魄力？
“部长……”
鲱鱼本能想劝，毕竟黎舵主放弃中宿换一个地方当部长，甚至就此放弃游戏，总部也不会亏待他。可黎舵主打断了他的话。
“另一个永安怎样了？”黎舵主问，表情已经舒缓下来。
准确来说，不是“永安”，而是“咏安”。
一周前，永安饭店相隔不到一百米的位置，小酒馆悄然间换了主人，经过紧锣密鼓的装修改造，三天前重新开张。
帷幕拉下，所有人才发现，这家店除了小一圈，其他方面修整得和永安饭店一模一样。当然，招牌上的“咏”字多了个口。
起初黎舵主还以为是安柔开分店了，亲自上门道喜，才从金掌柜口里得知，那家店压根和安柔没关系。
是镇长亨八通开的。
从装修布置到菜单价格，所有东西都抄袭永安，甚至私下派人去挖永安的李大厨。只可惜，开出三倍高薪，别说李大厨了，连个伙计都没能挖过来。
安柔定下的员工守则，在关键时刻发挥了巨大作用，甚至拦住了NPC“拜金”的设定。
魔法打败魔法。
亨八通没气馁，又派人去永安饭店买了一份酸菜鱼过来研究，毕竟永安饭店没有明文规定只接待天命者。而亨八通招来的厨师，也成功模仿出了味道相近的酸菜鱼。
“今天上午亨八通找了很多托，当然都是NPC，但手段很有效，不到中午就吸引了很多不知情的玩家进店。但是……”
鲱鱼话语一转，“玩家们发现上当后，把店给砸了，气得亨八通都赶过来了。——部长，我担心他会再出天命者禁止令。”
因为尺前一明出台的禁止令，持续一周后早已经撤下了。
黎舵主思忖道：“人为财死，就算天命值砍半，只要中宿镇不断爆任务，还是会有很多人过来。”
“但我担心天命值砍半的话，来的中低级玩家就少了。如果都是高玩，我们部里很少有人能竞争得过。”
鲱鱼的担心不无道理。
黎舵主问道：“亨八通有什么反应？”
鲱鱼：“店被砸了以后，他直接去了胤莱会馆，把唐会长骂了一通。”
之所以知道，是因为欧力在胤莱公会埋有眼线——很简单，面对冷兵城第二大公会抛出的橄榄枝，没有哪个小公会成员不心动的。而这一招伏笔，早在胤莱入驻中宿时，黎舵主就已经悄然做好了。
黎舵主又问：“唐郎怎么应付他的？”
“和以前一样，哄着，拼命维系亨八通的好感度。安柔很久都没在饭店出现，唐郎也没什么办法。”
黎舵主冷笑一声：“安柔在农场的事，他会不知道？他不是没办法，而是觉得亨八通还没被逼急。等到亨八通真的急了，允诺他的利益足够大，唐郎肯定坐不住。”
鲱鱼：“那我们？”
黎舵主：“继续监视，静观其变。”-
“真砸了？”
“真砸了，那哥们说起的时候还气得要命，他亲自动手一块砸的，招牌都被砍成好几段。”
安柔挑眉，有些惊讶。
亨八通模仿永安开店的事，她早就知道了，不过没有采取行动。真金不怕火炼，那家山寨店没生意是早晚的事。
让她惊讶的是玩家竟然直接把店给砸了，不怕降低亨八通的好感度吗？
看来游戏里的消费者不好惹啊！现实中受骗还得劳心费神去投诉，游戏里一言不合就开砸。
跑跑道：“亨八通指定把这笔账记到老板头上了。老板，我们在他地盘上做生意，是不是打点一下比较好？”
安柔哂笑：“我问你，中宿镇最大的势力是谁？”
跑跑挠挠头：“不算我们农场的话，欧力，黎舵主吧？”
“那黎舵主站在那边？”
“当然是我们这边。”
“镇民又站在哪边？”
“镇民？那些NPC啊，可能……两边都不站吧，亨八通口碑又算不上好。”
安柔一笑：“那不就结了，亨八通能当镇长，我为什么不行？”
跑跑惊了：“镇长？老板你想当镇长啊？！！！”
玩家伪装NPC很常见，可像安柔一样伪装这么成功，又能掌握bug操控光屏的，已经属于骇人听闻。越俎代庖当上NPC管理层？更是想都不敢想！
安柔给了他一个“有何不可”的眼神，把跑跑崇拜得，像只眼睛亮晶晶的小哈巴狗。
“当然，眼下最重要的还是稳住吃鱼业务，积累资本。”安柔说。
跑跑：“嗯嗯嗯。”老板英明神武，老板说什么都对。
他只当老板为创业公司立下了宏伟目标，却不知道，这个念头，是安柔刚刚才升起的。
原因很简单：暴富。
借着暴富升级休眠的事，安柔向跑跑详细了解了喰鬼等级的划分。才知道，原来SSS级喰鬼虽然被俗称为顶级喰鬼，却不是真正的顶级。
SSS级之上，还有鬼王。
对于大部分普通玩家而言，玩引魂歌，是一份生计，一条有希望一.夜暴富的捷径。而对于那部分金字塔顶层的顶尖高玩，鬼王才是目标。
他们背景深厚，资源充沛，现实生活中，根本就不缺钱。做任务，晋升超神；做高级任务，激活鬼墟，与鬼王展开终极之战，晋升传奇殿堂——这才是顶尖高玩的行动逻辑。
也就是说，哪怕暴富升级到SSS级，也压根不是什么无敌的存在。
位列传奇殿堂的历史玩家中，凭借一己之力杀掉SSS级喰鬼的，不在少数。而完成终极之战，杀掉鬼王的人—— 0 。
“据说消灭鬼王，这个游戏就不存在了。”跑跑如是说。
换言之，安柔想把暴富培养成无敌护院，只有一条路：让暴富成为鬼王。
可能吗？
当然不可能。
“游戏介绍里写得很清楚，引魂歌终极BOSS从始至终只有一个，只能被消灭，无法被取代。”
既然不可能，那安柔的计划，就要做出调整了。
要么，按照老路子走下去，等农场达到自给自足的条件后，拉上暴富和安有年远离玩家，跑到无生之地里，过躲躲藏藏的日子。
要么，扎根中宿镇，索性把中宿镇打造成安柔一手掌控的王国。
——这是一条更加艰巨的道路。说到底，中宿镇只是冷兵城次级安全区216个小镇中的一个。连大公会都做不到闭关锁国，安柔更是妄想。
稍不留神，就会落入被数百万玩家围攻的深渊。
难得放松的心情又沉重起来，安柔突然问道：“暴暴休眠，大概要多久？”
跑跑也不知道。
此前他一直以为喰鬼升级是瞬间就完成的事，根本不知还有休眠期的存在。
跑跑当安柔是在担心，笑道：“放心啦老板，王大锤现在也是A.级喰鬼啊，拿捏张巴佬都不在话下，其他C级喰鬼，小意思啦。再说—— ”
他没再说了，但投来崇拜的目光。
安柔暗自翻了个白眼。
这孩子又想说她是什么半月王妃，顶尖超神。
我要真是天命榜二，何苦费心费力躲躲藏藏？
每每到这种时候，安柔都想打开跑跑的脑壳看看，这孩子的智商到底是200，还是20。
安柔默然叹了口气。
希望暴暴苏醒之前，别出什么幺蛾子吧。
不过跑跑说得倒也没错，吃鱼业务已经进入正轨，真较真下来，这段时间暴富出的力还没王大多。更多发挥了镇场子的作用。
就算碰到紧急情况，她也可以放开对王大的限制，让它继续升级。以王大表现出来的沉静心性，S级也许就能发挥出SS级的实力。
两人提着煤油灯，又一次在农场夜游。
不缺钱不缺劳力，经过半个月持续建设，农场又有了焕然一新的变化。
木头大门变成了换做阔气铁艺大门，刷上清新绿漆。木头围栏也全部撤掉，砌成三米高的石墙，里外都贴上白色瓷砖。
进门不远的员工宿舍扩建成两层小楼，掉了个个儿，如此一来，正好挡住远处城墙守兵的视线，免得喰鬼员工们一不小心暴露身份。
酸菜棚也不再是木结构，改成结结实实的砖混，面积再次扩大一倍。空出来的地方，很快就会被送到的腌菜缸填满。
鸡舍和鸭棚也扩大了，合并在一起，不再与平房相连，免得房子里总弥漫家禽臭味。
菜地再次扩大一倍面积，移植过来的蔬菜郁郁葱葱，早些洒下的菜籽也陆陆续续发芽，白天望上去生机勃勃。
安柔在种植上砸了重金，没有采纳常规的施肥办法，而是让跑跑离线后查资料，针对每一样果蔬，直接撒钱调整土壤成分和湿度。
是以不光菜地，连池塘边的梨树都以寻常NPC难以理解的速度茂密起来，开始结出一粒粒娇嫩可爱的花骨朵。走在池塘边上，似乎已经能闻见淡淡梨花清香。
感恩游戏，魂界不分四季，一年到头都是略显阴冷的早春天气，正适合大多数植物生长。
等有空闲时间，安柔决定尝试一下大棚种植，同样砸钱改变空气温度和湿度，到时就能吃到魂界独一份的热带水果。
整个农场里，只有两个地方没有变化。一是平房，二是池塘。
如今的平房墙体太薄，房间也太少，比起安柔梦想中的田园别墅，差了不止十万八千里。她还没想好怎么改建，四周紧密的布局，也不容许她把房子扩出去太多。
还有池塘——称“鱼塘”更合适。安柔本想在池塘里建一座栈道的，再做个“湖心亭”，可看来看去还是作罢了。
为了给饭店供货，池塘里都是鱼，太密集了，完全没有静水微澜的意境。
她需要把鱼塘挪出去，再单独挖一口赏风赏景的池塘出来。
所有问题都归结到一个症结——农场只有八亩地，也就是现实里的半座足球场，实在太小了。
不光别墅和池塘，还有安柔设想中的竹林、热带水果园、草莓采摘园，甚至连自给自足最需要的水稻麦田都没地方放呢。
“对了老板，我今天路过之前几个任务现场，看见好几家店铺都在出售，价格挺低的。”跑跑说。
安柔“嗯”了一声：“那明天中午早点上线，我们去买下来。”
说起这事，安柔心情转好两分。
她设计吃鱼业务时，选定的任务现场全都是久无人住的空置房屋或者废墟，这么多业务做下来，员工们也没伤害到任何一个NPC 。怎奈镇民们实在对喰鬼畏惧得紧，每每闹一次喰鬼，附近店铺的生意便会冷清不少，有许多NPC老板都索性关店走人。
这让安柔捡了许多便宜。本来市值20万金的店铺，用不到五折的价格就能买下来。毕竟除了她，其他手里有钱的NPC老板，都不敢轻易接手这种门面。
大伙儿去都不敢去，盘下来吃灰吗？
安柔没有这份顾虑，盘下来也不是为了继续开店。单单是建筑本身，就值得她下手了。
当初盖农场平房花了她足足50万金，魂界里从无到有盖房子，造价是天价。而那些遭人嫌弃的店铺，卖得跟白菜一样便宜，就算拆成零件，搬到农场来再回收利用，也超值。
她对农场的设想还有很多，囤起来，早晚有派上用场的一天。
毫不夸张地说，眼下安柔是整个中宿镇拥有铺面最多的老板。曾经手握十几家连锁粮店的巨富林老板，在她面前都不值一提了。
安柔思索片刻，交代道：“明天停一天吃鱼，买完店铺，陪我去趟镇长大宅。”
“啊？”跑跑讶然，“去干嘛？”
亨八通的山寨饭店刚被砸，这时候找上门，不是触霉头吗？
安柔微微一笑，视线仿佛穿过夜幕下的农场围墙，落到外面大片的荒地上。
“买地。”
第78章
十多年前中宿镇东郊爆发的喰鬼潮,从资产角度看，最大的受害者其实是镇长亨八通。被喰鬼尸毒侵害的上百亩土地里，大半都是他的。
好巧不巧,永安农场东靠城墙,南北西三面，都是亨八通的土地。
若安柔没发迹,偷偷开辟农场,这些无人看管的土地说占也就占了。但她已经成为亨八通的眼中钉,想要扩建,还是先拿到地契为妥。
这个游戏对于产权意识,设定还挺充分的，从亨八通带兵去封永安饭店，而不是直接抢,可见一斑。
下午,安柔顺利买下几处店铺后,来到镇长大宅。还没见到亨八通,亨大小姐先奔了出来。
“安柔！你这些天都去哪了啊，我去永安饭店和包子铺好几次都没找到你！”亨薄葆又高兴又埋怨,嘟起嘴,“金掌柜说你在农场，是东郊那个农场吗？你都不请我去玩！”
安柔笑道：“不是我不让你去,是镇长不让你去吧？”
金掌柜去农场报账的时候,提起过亨薄葆找她的事。后来又提了一嘴，说亨大小姐因为跑永安饭店太勤，被镇长禁足了。
安柔被镇长视为死敌,自然巴不得维系好亨薄葆这条关系，于是让金掌柜时不时给她送点酸菜鱼。饭店推出新品小菜,也会第一时间送给她尝尝。
果然，亨薄葆对老爹意见很大：“哼！别提我爸爸了，他还开什么咏安……不是说你的永安啦，反正你知道的，那个破山寨小店……我都烦死他了。哼，太丢人了！”
跑跑难得正眼看她：“哟，亨小姐还挺明事理。”
两人相见次数不多，可每次见到都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哪哪都不对付。
亨薄葆嘴也毒，乜斜他：“平平无奇，你什么意思，本小姐是不讲道理的人吗？”
跑跑深吸一口气，绷紧脸皮。
少年人谁不希望自己英俊潇洒风.流倜傥，可亨薄葆精准命中把心，给他起了个“平平无奇”的外号。
最关键的是， NPC特么不会说谎啊！亨薄葆说他平平无奇，说明自己在她眼里，真的是平平无奇！
跑跑每次听到，都在心里呕血。要不是看在对方是女的，早就一铲子铲过去了！
跑跑自我催眠：我是玩家我是玩家，不跟NPC一般见识。
等两人不再较劲，安柔才拉起亨薄葆的手，笑道：“永安饭店生意好，其他家早晚会模仿的，镇长只是比他们动作快而已，哪里丢人。”
亨薄葆一怔：“安柔，你真的不生气吗？我还担心因为这件事，你不理我了呢。”
“怎么会，我感谢镇长还来不及呢。要不是他把酒楼卖给我，哪里会有永安饭店的今天。”安柔说，余光不经意往走廊一瞥。
亨八通早就到了，和管家一道停在门后，偷听她们说话。
亨薄葆毫无所觉，松了口气：“我还担心你找爸爸，是兴师问罪来了。还好还好……不过，安柔你找我爸爸有什么事吗？”
“当然是礼尚往来，感谢镇长呀！”安柔说。
“哦？你倒是说说看，怎么感谢本老爷？”
亨八通走了进来，脸色不好不坏，想必安柔刚才那番话，打消了一些怒火。最起码，没有立马让士兵赶人走。
“爸爸！”亨薄葆鸟儿般飞扑过去，挽住他胳膊，“那酒楼本来就快倒闭了呀，安柔自己有本事才起死为生，爸爸怎么好意思收谢礼！”
安柔暗自撇了撇嘴角。
亨大小姐是真不会说话啊，哪有当着外人的面这么打自个老爹脸的？这不是明着说亨八通没本事吗？
得，本想缓和一下跟亨八通的冲突，这下白瞎了。
果然，亨八通吹胡子瞪眼：“你懂什么？！小姑娘家家，瞎插什么话，出去！”
亨薄葆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从父亲嘴里听到这么重的话，一时有些懵，眼睛顿时红起来。不过娇蛮气性养出来了，让她重重哼了一声，抹着眼睛跑出去了。
亨八通登时后悔，人都跑了，想哄也没机会，顺理成章把这笔账也记到了安柔头上。
安柔翻了个白眼，索性开门见山，对跑跑偏了偏头。
跑跑上前一步：“我们想买下镇长名下的东郊荒地。”
“买地？”亨八通冷笑一声，笑声戛然而止，转向管家，“东郊还有地？”
竟是连自己都忘了。
管家低声回答：“就是闹过喰鬼的那片，荒废十来年了。”
亨八通恍然，眼中精明的光一顿闪烁，敛起怒色，老神在在地在檀木椅子上坐下：“听说你在东郊建了座农场？那片地荒了这么久，谁也种不出东西来，你是怎么种出来的？”
跑跑：“这种事，就不劳镇长费心了。”
亨八通啜口茶，掀起眼皮看他：“天命者？天命者又如何，你当本老爷怕你不成？！”
砰然一声，茶碗在地上砸个粉碎。
咏安饭店昨天刚被天命者们砸得一塌糊涂，买店装修十几万金打了水漂不说，还让亨八通憋了一肚子火气。这下，火气都撒到跑跑头上了。
跑跑终究心性稚嫩，没料到他脾气来得这么快，一时无措。
安柔走上前，施施然落座：“镇长发这么大脾气做什么。既然镇长想知道，我就直说了，凭我自己，当然种不出东西。那片土地，吃钱。 ”
“吃钱？”
安柔拿出手帕摊开，里面是一小捧浸染喰鬼尸毒的土壤。跑跑走过来，在上面放上一枚金币，眨眼后，黑色土壤颜色变浅，若有若无的腥臭味也消失无踪。
亨八通看不见光屏，只觉天命者的手段神乎其技。
“这么一小撮土要祛除喰鬼尸毒，就要耗费1金币。算下来，巴掌大的荒地要花100金，而一整亩地……”安柔放慢语速，“要花10万金。”
亨八通悚然：“10万？”
就冷兵城地界，一亩农地的市价顶破天也不过2万金。
他当然不知道安柔耍了个手段。金币最小单位是1枚，故而不论是一把土还是一粒沙子，只要想净化，最低也是1金币起。
实际上，净化一亩土地，所耗不过1万多金——安柔把价格提了十倍。
安柔的微笑很真诚：“我是真心想感谢镇长，但镇长大公无私，自然是不会直接收受感谢费的。得知镇长手里还有将近50亩闲置不用的土地，我才出此下策，想用2000金一亩的价格买下来，聊表谢意。”
2000金，50亩，合计就是10万金。
亨八通产业众多，那些荒地是妥妥的烂资产，早就被他抛在脑后了。 10万金从天而降，说不心动自然是假的。
可亨八通吃过亏。
曾经的福祥酒楼烂吧？不但没有利润，还天天往里赔钱，比荒地还不如。结果呢？一落入安柔手里，草鸡变凤凰，顿顿下金蛋。
他踟蹰的表情冷下来，恬不知耻道：“想买啊，可以， 10万金一亩，要多少有多少！”
连管家都赫然一惊：“老爷，那些地烂着也是烂着，不如……”
“有你说话的份？！”亨八通瞪他。
管家闭了嘴，退到身后，给安柔投去抱歉的眼神。
安柔一进门就给他塞了个大红包，说明来意。管家慷他人之慨，自然乐于帮忙。不然，以门口士兵的态度，安柔只怕镇长大宅的门槛都跨不进来。
可惜了，安柔安排的第二个后招也没派上用场。
亨八通此人，着实贪婪无度。
安柔正思忖怎么应对，跑跑忍不住了，走上前一巴掌拍在桌子上，吓得亨八通一激灵。
“你过分了吧？500万金，谁拿得出来？！就问你，你贪污受贿半辈子，你拿得出来吗？！”
亨八通登时变了脸色。他本意是试探一下安柔到底有多少诚意，肯出的价格越高，代表她越想买。她越想买，其中猫腻自然越大。
可跑跑不管不顾，径直给他扣了一盆屎，气得他忘了初衷。
亨八通手指颤抖，指着跑跑的鼻子：“你你你，大胆！来人！”
对跑跑的好感度直线跌入“敌意”。
安柔叫上跑跑陪同，本就是想在谈判中借一借天命者的势。跑跑也心知肚明，闻言不屑地切了一声，直接掏出武器。
不是红武埋骨铲，而是绿武罚刀——秦无敌被暴富吞噬之前，掉落下来的武器。本来已经被尺前一明崩成碎片，被安柔耗费重金，委托当铺复原了。
罚刀比埋骨铲高了三个等级，是跑跑晋升白银时，安柔送他的贺礼。
罚刀如长尺，软而柔韧，霎时照映得满室水光，令人遍体生寒。
安柔细眉一皱，发现了不对劲。
亨八通浑身颤抖，却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单纯的气愤。也就是说……
念头刚浮起脑海，一道人影疾速闪进，停在跑跑跟前，伸出两指，夹住罚刀刀刃。
水光凝固。
竟然是唐郎！
难怪亨八通一点都不带怕的。
“唐帮主，这人竟敢在本老爷面前行凶，抓住他，不论生死！！！”亨八通在他身后怒吼。
“……什么行凶，你哪只眼睛看到我行凶了？我自己的武器还不能拿出来看看吗？！”
面对等级碾压自己的大神玩家，跑跑不由自主萎了。就算手握绿武，在唐郎面前也不够看的。更何况，凭他的能级，能量值根本激活不了几段罚刀的技能。
好在唐郎没有直接动手，戏谑的眼神在跑跑脸上盘桓一阵，落到安柔身上。
“安老板，能把天命者养成一条忠心耿耿的狗，本事不小。”
“你说谁是……”跑跑正想反驳，接触上唐郎的眼神，又不敢吱声了。
然后，他听到自家老板轻轻笑了一下，声若银铃。
安柔大大方方和唐郎对视，诚恳道：“哪里比得上镇长老爷，把偌大一个胤莱帮管得服服帖帖的。”
唐郎面色一冷。这句话，等同于骂他和整个胤莱帮都是镇长的狗。
这种讥讽，若从其他玩家嘴里听到也就罢了，可偏偏面前这位是个NPC，游戏设定中，不会说谎的NPC。
竟然连NPC都这么看待他了吗？
还是说，因为安柔是NPC中最特殊的一类？不仅胆子大，智商也胜人一筹？
安柔却不再看他了，袅袅起身，居高临下，看向亨八通。
“这笔交易，希望镇长再考虑考虑。500万金我是真的拿不出来，毕竟就算我们永安饭店，一顿饭也才赚不到10万金呢。”
“跑跑，走了。”
跑跑这才回过神来，自家老板可是顶尖高玩啊，比起唐郎也只高不低！自己有什么好怕的！
他冲唐郎递去一记挑衅的眼神，将罚刀收回到武器道具栏。跟着安柔往外走。
亨八通的肺都快气炸了——一顿饭赚不到10万金？ ！他把酒楼卖给安柔才14万金！
这女人摆明了故意气他！
“不卖，你给多少钱都不卖！”亨八通冲安柔的背影大吼，伸手就推了唐郎一个趔趄，“去啊！抓住他们，不，给本老爷杀掉他们！”
他的吼声忽然一顿，唐郎回眸的眼神，让他尾椎骨冒出一股凉气。
一不小心气过头了，竟然忘了自己和天命者之间的那条界限。
那是庙堂和江湖之间的无形界限，可以相互挪移，但任何时候，都不得僭越。侠以武犯禁，凭天命者的本事，杀掉他再逃走，轻而易举。
亨八通咽了口口水。
好在唐郎吃人的目光只维持了一瞬，随即露出寻常的微笑，轻轻点头：“是，镇长。”
他确实动了杀心。
不过，安柔是特殊NPC的事情早已坐实，无论中宿镇上当家做主的是欧力还是胤莱，都不能杀。
他想杀的是跑跑。
天底下的人都无利不起早，跑跑作为玩家，为什么死心塌地跟在一个NPC身边？还不是为了任务！不然，初见时还是低级玩家的跑跑，怎么可能在短短时间内用得起绿武！
谁知道他跟在安柔身边，挖到多少线索，做了多少任务！
安柔想要天命者当保镖？可以，胤莱上千人随便她挑，要是不满意，他唐郎可以亲自上阵！
大神玩家施展起疾风步，空气中只余一道残影。
可残影在大门外被拦了下来。
“黎部长，”唐郎浑身杀气一收，换上惯常的笑脸，“这么巧。很久没在这里见到黎部长了，来找镇长吗？”
黎舵主只当没发觉他的异常，微笑：“没错。”
欧力公会在镇长大宅布了眼线，安柔踏进大宅的一刻，他便收到了通知。若只是安柔和镇长见面，就算清楚两人之间的冲突，黎舵主也没有干预的打算。
可眼线说，就在安柔到达前，唐郎也进去了。
黎舵主赶到的时候，恰巧望见跑跑施展移动技能，带着安柔匆忙离开。看情形，显然和大宅里的人发生了冲突。
他守株待兔，果然蹲到了追出来的唐郎。
万幸，不然后果不堪设想。
黎舵主心潮起伏，表面上仍是云淡风轻：“突然想起来，你我很久没聚一起了，小酌一杯？”
唐郎：“黎部长不是要找镇长？”
“这么大宅子在这，镇长又跑不了。”黎舵主意有所指。
唐郎默不作声望一眼远处，点头。
算那小子运气好-
安柔一路疾驰到王柳三街路口，看到人满为患的永安饭店，才松了口气，停下车。
她望了眼后视镜。
大神的移速比古董车快得多，这时候没追上来，应该就是不追了。也不知是改了主意，还是因为发现安柔特意跑到玩家密集的饭店，不好下手。
跑跑很不解：“老板，我们为啥要跑啊？”
安柔：“你没发现唐郎的杀意？”
“感觉到了啊，那么明显。”跑跑说，“可老板你是超神，天命榜二，还怕一个区区大神？”
安柔：“……”谁说我是半月王妃了？
怪就怪自己一开始为了震慑跑跑，让他的误会将错就错，到了如今，这孩子早已深信不疑。
见安柔注视着自己没发声，跑跑挠挠头，恍然：“噢我知道了，老板在下一盘很大的棋，不想因为这种小事暴露身份！”
安柔：“……”你到底知道个啥？ ？
跑跑的思维很跳跃，自以为想通了，便跳过这一茬，犯愁道：“老板，亨八通不肯卖地，怎么办？不然我们换个地方？”
按他的意思，东郊荒地还有将近一半不是亨八通的，所有权分散，稍微花几天时间多跑一阵，总能买到土地。唯一的问题，是和现有农场连不到一起，被亨八通的土地隔开了。
“就当开分店嘛，永安是总部。”跑跑说。
安柔扶着方向盘，沉思一阵后，冷笑：“不，亨八通的五十亩地，我要定了。”
“怎么要啊？就算亨八通肯卖，一亩地10万金……老板， 500万金啊！”
“10万金？”安柔嗤笑，“2000金一亩他不卖，那就让他2000金都拿不到。”
跑跑一怔：“呃，老板是想……硬抢？倒不是不可以，可亨八通毕竟是中宿镇所有NPC的头头，行政关系一直通到一级区和中心城。他要是闹到上面去……再说还有唐郎呢。
“老板，唐郎站在亨八通那边，硬抢的话，不光会暴露农场，还会暴露老板你的身份啊……”
跑跑手掌在喉咙上一抹：“难道先杀了唐郎？”
话音未落，脑门吃了颗栗子。
安柔目露奇异：“我说你这小脑瓜子，怎么这么会脑补呢？上课没学过一句话？——简单的事情复杂做，下一句是什么？”
“复杂的事情简单做？”跑跑捂住脑门，“啥意思？”
安柔无奈再问：“我们是经营什么业务的？”
跑跑愣愣望向人来人往的永安饭店：“吃鱼？”-
饭店前台后面有一扇不起眼的小门，门内是员工休息间。暖黄灯光下包裹住两个人影。
原本今天暂停吃鱼，跑跑打算早点下线回家吃饭的，碰上意外临时加班，便下午匆匆回了趟家，赶在晚饭前又上线了。
安柔坐在长条木凳上，半仰着头，目光放空。
片刻后，她收回视线，正想开口，敲门声响了。
金掌柜：“老板，梁管家来了。”
梁管家就是镇长大宅的管家，目光闪烁着被金掌柜请进休息室，看到安柔笑吟吟的脸，几次都欲言又止。
看来亨八通派他来，不是什么好事。
安柔打破局促的气氛：“镇长改主意了？”
“是……”梁管家讪笑，“老爷说可以把地卖给安老板，不过他不要钱，只要……”
“永安饭店？”安柔接口。
“……安老板料事如神。”
安柔哂笑，亨八通对自己卖亏了酒楼的事，始终耿耿于怀，逮到机会就想撤回这桩交易。
永安值500万金吗？按照当前日入10万金计算，不到两个月就赚回来了，当然值。可没了安柔，没了任务线索，还上哪日入10万金去？
最值钱的不是饭店本身，而是商誉，是安柔费心营造出来的名声。
梁管家刚收过安柔的红包，也没能给她说上话，本就心虚，此时见到她讥诮的表情，愈发站不住了。
“买卖本就是两厢情愿的事，安老板若是不同意，我这就回去……”
“告诉亨八通，”安柔再次打断他，“饭店自然是不卖的，反倒是他手里有别的亏损产业，安柔一如既往，可以笑纳。传个话而已，可以吧？”
“……当然可以。”
有NPC不能说谎的设定在，梁管家一回到镇长大宅，就硬着头皮把安柔的话原原本本转述了，气得亨八通伸手就摔了茶碗。
“亏损产业？她当本老爷是没脑子的庸才吗？！”
得益于镇长的名望和职权之便，亨八通手里的产业虽不如安柔那样爆火，还真没有亏损的。
正因如此，他才对曾经的福祥酒楼念念不忘，连续多年不信邪地填补亏空。直到夫人冷含丽因此跟他吵过一架，才忍痛打折处置。
经营一道，在遇上安柔之前，亨八通还是很有自信的。
可遇上安柔之后，他在永安饭店和咏安饭店，接连摔了两跤，灰头土脸。
亨八通咬牙：“那50亩地就让它烂着，想买？没门！”-
“鸿运大饭店、鸿运商行、大世界，这三个地方消费都很高，也是亨八通手里最赚钱的产业。当然，过了今天，它们都是过去式了。”
休息室，安柔交代跑跑：“我已经对王大张大发出指令，它们很快就到。记住，每个地方爆出的任务，你们只参与前半程，这一次吃鱼尸体和奖励不是重点。”
“明白！”跑跑用力点头，摩拳擦掌，“重点是让亨八通肉痛到睡不着觉！”
第79章
鸿运商行占地广阔,上下三层。和游戏时代通常都是独门独户的店铺不同，商行里摆满货柜，已有后世商场的雏形。
冷兵城的古玩玉器,灵域的珍惜药材,空谷的异域食品，还有木材高端的家具,用料名贵的中西服饰……货柜琳琅满目,应有尽有,价格高昂。
晚上八点,大多数人都已吃过晚饭,商行里的人渐渐多了起来。
旋转大门口，进出的顾客们停下脚步，目光投向一对推门而入的情侣身上。
男的身着中式长衫,却戴了一顶绅士帽,长身玉立。女的个子也不矮,裹在白色蕾丝洋装里,脸庞被小圆帽上垂下的面纱遮住。
逛得起鸿运商行的都是有钱人，这对新人只是外表出挑,并不算惹眼。引人注意的是新娘的姿态,被新郎牵着，手足僵硬如木头,每走一步,高跟鞋的细跟就像要拗断一样。
如同一只牵线木偶。
喀啦。
一名中年贵妇和两人交错而过时，听到了一声骨折的声响。她忙低头，叫道：“哎哟,你爱人脚崴啦！”
新郎偏过头淡淡一笑，嗓音沉静悦耳：“她没事。”
贵妇一怔,再看向新娘的脚踝，又是一怔。
奇了怪了，刚刚新娘的脚都凹成九十度了，怎么……突然就好了？
王大没再搭理她，领着“新娘”继续往里走。路过中厅时，望了眼台子上的铜喇叭。
胶片唱机里发出的声音，复杂又刺耳。
他不动声色，径直踏上旋转楼梯，走上二层。楼梯口，是一家全中宿镇都知名的裁缝铺。
老裁缝鼻上搭着老花镜，迎上来：“先生订做衣服？”
视线在新娘上转了一圈，笑着补充：“是准备新婚礼服吧？中式还是西式？”
“西式。”
“西式礼服讲究贴身，那得好好量量，两位里面请。”
领到等候区，老裁缝道：“量衣费时，两位稍坐。——奉茶！”
他对里头喊了一句。
话落，伙计端了热茶出来。老裁缝回过头，只见新郎已经坐下了，新娘却直愣愣站在一边，一言不发。
这对新人之间的气氛有些微妙，很和谐……相敬如宾过头的和谐。
干了大半辈子裁缝，他眼光何其毒辣，一眼就看出了猫腻——新娘根本就不是新娘，而是个男人！
难怪他这么局促，垂在身侧的手都紧紧握拳。哪个男人喜欢出门被扮成女人？怕是因为某种原因，屈从了这位富家少爷吧？
老裁缝打量的目光落向皮椅上的新郎，绅士帽阔沿遮住了他的脸，也不知是镇上哪个大老板的儿子。
对方突然开口：“我东西落在大世界了，回去拿一趟，你先给他量。”
“好的好的。”
老裁缝一面应着，一面打量新郎离去的背影，心中愈发摇头。
若真心喜欢人家，何苦把人家打扮成这样，还拉到大世界那种地方丢人现眼？如今来做结婚礼服，恐怕只是安慰贫家子弟罢了。
不过，富家少爷知道找借口避开，终归算是给贫家子弟留了一分颜面。
“小……先生，站到镜子前来。”
老裁缝请了几次，新娘都没动。他只当对方还在难堪男扮女装，走过去扶起新娘手臂：“先生要是介意，我们去试衣间量，没人看……”
他的话停在一半。
不对，手感不对。新娘的后背和手臂关节都硬邦邦的，就像是被钉在柱子上的木条。
“先生……”
新娘突然挣开，僵硬的手猝不及防抬起，要去掐住他的脖子。同时，面纱后响起一声沉闷的、非人的嘶吼。
小圆帽从头上滑落，一双瞪大到极致的眼睛露出，瞳孔在石灰白的眼眶中，如苍蝇乱飞。
老裁缝吓呆了。
新娘何止是个男人……他根本不是人啊！
身后，伙计砰声摔了茶壶：“鬼，喰鬼啊！”
夺门而逃。
老裁缝也想跑，可双.腿打颤，脚底板就跟黏在地上一样，动不了丝毫。
喰鬼的手指即将触及他的脖颈，千钧一发间，有东西呼啸而来，噗一声洞穿喰鬼的脑袋。它额头爆出一个大洞，脑浆和鲜血溅了老裁缝一脸。
那东西洞穿喰鬼后没有丝毫减速，从老裁缝头顶飞过，击碎了镜子。
还好他个子矮，不然也脑仁难保。
“找到了，在这！”
一道声音急速逼近，老裁缝还没看清来人，整个人便已被拎起来，再一眨眼，已经站到商行走廊里。他腿软站不稳，正要倒地，被一双手扶住了。
看细索手套，是个天命者。
是天命者从喰鬼手里救了他。
老裁缝颤抖的手指向店门：“鬼、鬼……”
“是喰鬼，我们一找到线索就赶过来了。”跑跑说完，扭过头，“喰鬼在狂变了，你们小心！”
四周早已混乱不堪，裁缝铺伙计的叫喊传遍了整个商行。店员、掌柜、商行伙计还有数量更多的顾客，连跑带爬地往外涌。
有一批人和他们正相反，逆流而上。见大门被逃难的人们堵得严严实实，干脆撞破玻璃墙进来，也没上楼梯，径直施展移动技能跳上二楼。
都是手持武器的天命者。
如今世道的保护神。
一时间，老裁缝感动得涕泪横流，可脚下忽然一轻，在一阵头昏眼花后，人已来到商行大门外。那名救他出来的年轻天命者，却已不见了。
商行外墙某处，闪烁的霓虹将烟气弥漫成五彩斑斓的雾。张大夹着烟，骚乱蔓延，没人注意到他。
跑跑停在面前：“老张，狂变了，动手。”
商行内，喰鬼狂变成一朵巨大的肉蘑菇，表面布满裂缝，每一道裂缝中都长出细长的利齿，试图噬咬四周玩家。
玩家一边抵御，一边收缩包围圈，有人催促：“赶紧吧！人越来越多了，就两只喰鬼而已，根本不够分！”
“可还有一只不知道藏在哪呢，这只是C级，另一只才是B级！”另一个人反驳，“先别动手，还可能用这只引它出来！”
现场玩家不是一个队伍，甚至不属于同一个公会，还有不少野客，哪里是几句话就能统一意见的。稍不留神，一把刀就飞到半空，闪耀着技能光芒，对喰鬼斩落。
“草！”
“不是说好不动手的吗？！”
没人愿意落后，纷纷祭出武器。 C级喰鬼哪里承受得了这么多人的伤害，霎时爆成一堆奖励。
狼多肉少，全员哄抢。
刚赶到的玩家也不管三七二十一，扎入人堆。
突然有人喊了一声：“不对！你们看任务详情！”
【鸿运商行的诡异新娘】任务中，喰鬼数量突然从【 2 】变成了【 5 】！
一名玩家走狗.屎运，刚抢到一件喰鬼爆出的红武，还没来得及看光屏，突然短促地“啊”了一声。
喰鬼数量再度上升！-
亨八通憋了一肚子气，晚饭都没动几筷子，这会儿觉出饥饿，让管家吩咐厨房开了个小灶。
饭菜端上桌，他突然又失去了食欲，停下筷子。
“亏损产业”……安柔这四个字，不知为何，让他始终无法抛到脑后。
“商行最近生意如何？”
“好得很。”梁管家笑答，委婉补充，“最近来我们中宿的天命者明显翻了几番，不光商行，鸿运大饭店和大世界的生意都比以往好不少。”
天命者为什么多起来？答案很简单。
梁管家之所以点一下，算是投桃报李，省得次次见到安柔都心虚。
可惜亨八通一提到安柔就一肚子火气，更别提把生意红火的功劳归在她身上。
他哼笑一声：“天命者有钱，来到中宿自然要光顾中宿最高端的店铺。”
理所当然的语气让李管家暗自撇了撇嘴。按老爷的说法，安柔手里的饭店、理发馆、浴场，才是镇上最高端的。
老爷真是气糊涂了。
亨八通总算有了点胃口，夹起一筷子响油鳝糊，还没放到嘴里，一名治安兵急匆匆闯了进来。
“老爷不好了，商行闹喰鬼了！”
膳糊啪叽掉到桌上。
亨八通眨眨眼：“什——么？！！”
语调婉转拔高，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是真的，客人伙计都跑了，闹得特别厉害！”
“……欧力，不，胤莱，快通知唐郎带胤莱帮过去！”
一听说商行爆发小型喰鬼潮，唐郎就已经赶过去了，不只他，黎舵主也在。
幸好欧力人多，赶到也快，不然十几个人的喰鬼潮，一不小心就会酝酿到上百人。
唐郎暗自捏了把冷汗。
一来商行处于繁华地段，喰鬼潮一旦失控，势必对周边NPC造成毁灭性打击。惊动一级安全区和中心城的NPC高层，对天命者出个禁止令什么的，连亨八通都拦不住。
二来，按照公会协定，中宿镇爆发大规模喰鬼伤人事件，算是欧力公会和他们胤莱公会失职。龙炎公会作为协定监察人，有权将他们驱逐出中宿。
黎舵主会是什么下场，唐郎管不着，可胤莱好不容易有个固定地盘，万万不能轻易失去。
好在，经过欧力盘查，没有一个NPC在这次喰鬼潮里丧生。
“黎部长，还好有你。”唐郎说，心有余悸。
两人白天刚喝过一顿酒，算是结束了持续半个月的冷战期。
黎舵主神情凝重，闻言摇摇头，见鲱鱼在不远处对自己挥手，说道：“劳烦唐会长多检查一遍现场，别有漏网之鱼。”
说完就快步走向鲱鱼。
见鲱鱼要开口，黎舵主微微摇头示意，带他转过街角。
“发现什么了？”
鲱鱼：“这次商行任务和面粉厂有点类似，最早赶到的人收到的任务详情里，喰鬼最高等级是B ，可我们赶到的时候，最高等级只有C 。
“我们仔细盘问过外地玩家，没人记得自己有没有杀掉B级喰鬼。我们自己人没有。”
这就是临时队伍比不上公会的原因。
公会做任务有章法，每个人绞杀喰鬼前，都会刻意记录喰鬼等级。这次商行任务，第一批抵达现场的虽也有欧力成员，可大部分都是外地玩家，其中多数都是野客。
场面混乱，等级高的忙着杀喰鬼抢奖励，等级低的忙着逃命自保，谁还记得B级喰鬼是不是死在自己手里。
“也就是说，这只B级喰鬼可能还活着。”黎舵主皱眉，面露忧虑。
鲱鱼惊讶道：“应该不会吧？喰鬼分化会产生虚弱期，对自己没任何好处，这次喰鬼潮……应该只是无意中造成的连锁反应吧？”
若是有意，那这只B级喰鬼的智商也太可怕了。
譬如上次T21任务。会里事后分析，那只喰鬼BOSS是眼馋高级玩家的灵魂，故意分化出大量喰鬼试图在冷兵城引起混乱，为它自己趁乱袭击高级玩家制造机会。
可，那只BOSS一开始就有SS级啊！
“部长，我觉得B级喰鬼没有这种……”
鲱鱼的话没说完，一个欧力成员飞掠到跟前，松开一个眉毛花白的老人。
“部长，我有发现！”那成员说，转向老裁缝，“你把跟我说的话，再跟我们舵主说一遍。”
老裁缝的眼镜摔裂了一只，模样有些狼狈，但身上没看到伤口。他二话不说，扑通跪了下来。
“黎舵主，多亏你们天命者，我才捡回一条老命啊！”
连连磕头。
那成员啧了一声，顾不上他，直接把他交代的话复述一遍。
黎舵主眼皮一跳：“你是说，那个新郎就是B级喰鬼，去了大世界？”
成员兴奋地打开光屏：“是的！部长你看！”
他表情一怔。
光屏里，几分钟前刚挖掘到的线索，字体已然变灰了。
【任务线索：大世界灯红酒绿，新郎要寻找独属于它的狂欢之夜】
【任务关联度：50%】
“还愣着干什么？线索失效说明有人拿到任务详情了！”话没说完，黎舵主已然消失在原地。
鲱鱼紧急在队伍频道发出指令：【所有人，大世界！ 】-
十五分钟前，大世界。
大世界是个歌舞厅，舞台放在中央，卡座围在四面，靠墙是一长条吧台。歌姬正在台上欢唱，亮片旗袍裁到大.腿根，领口开成深V。
往日这时候，只要她媚眼如丝抖上两抖，台下便能响起一片吹哨和喝彩，台上也会被撒上一层金币。
可惜今天不知怎么回事，大厅里空荡荡的，只散布着零星几个客人。歌姬认得出来，都是镇上一毛不拔的有钱人。
只有一位坐在吧台边上的年轻男人，是个生面孔。鼻梁笔直如峰，极为俊秀。
但他没有带细索手套，歌姬吃不准是不是个天命者，还有，他自打进门开始，就一眼都没看过她。
铃声轻响，店里终于迎来一位新客人，歌姬一眼就看到了他的细索手套。然而对方没有坐进卡座，竟直接坐到吧台客人身边去了。
同样，也是一眼都没看他。
“好了？”
“好了。”
“东西呢？”
“领导送。”
王大微一点头，递过去烟盒，开口处，是一支冒头的烟。
张大抽出来，自己点上，一口就吸掉半支，气管中盘旋不去的灵魂香味终于蒙上一层焦臭的烟雾，不再那么折磨人。
它见王大慢悠悠抿了口酒，问：“也有用？”
“没用。”王大说，将半杯酒一饮而尽，“来了。”
话音方落，歌舞厅大门被砰然推开，消失半个晚上的玩家们涌了进来，各个喜气洋洋。
运气不好的人，都没资格在游戏里哭。
这些都是从商行任务里吃到肉的，最次也喝到一口汤。方才场面惊险，发了财自然要来声色场所放松放松。
位置最好的卡座瞬间被坐满，连带着台上的歌声都甜美了许多。
也有人更喜欢交际，视线扫过一圈，停在吧台两人身上，凑了过来。
“威士忌。”他吩咐完酒保，看向王大张大，“哥们，这趟挣了多少？”
张大不看他，板着脸抽烟。
王大微笑侧过脸：“去晚了，一个子儿都没挣，所以才来喝闷酒。”
“我说呢，任务刚结束，怎么有人撤得这么快。”玩家端起酒凑得更近，“也别丧气，小型喰鬼潮而已，况且后半段就被欧力接管了，我也没捞到多少。”
嘴上这么说，眉宇间却没收住的兴奋劲，显然收获颇丰。
王大不在意地笑笑。
“我说，你是不是去永安饭店去晚了，没占到座啊？虽然我也不知道线索从哪个NPC嘴里出来的，但店里的人应该都收到了，也就店外面蹲路边吃饭的，看到我们一窝蜂往外跑，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玩家有些得意，“哥们，你没拿到线索吗？”
王大：“拿到了。”
玩家：“那怎么没第一时间跟上？”
王大：“一时疏忽，没看到广屏通知。”
“广……广屏？”玩家愣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笑出声，“哥们哪儿人啊，头一次在游戏里听到说话带口音的。”
王大淡淡瞟他一眼，微笑不变：“有意思吗？”
“有意思。”
“广屏，洗桶，生命痣，刀具栏，好肝度……”王大一口气说了一串，脸色一本正经，语速不疾不徐。
玩家笑得不能自已，连连对酒保挥手：“哥们你太有意思了，哎哟任务里没死差点被你笑死。——服务员，来一杯最好的威士忌！”
酒保推过酒。
玩家端起来，递给王大：“哥们心态好，跟你学习，这杯请你！”
王大没接，淡淡道：“脏。”
玩家一怔，循着他的目光，意识到王大说的是细索手套。他这才发现，这哥们居然没带手套。
“哥们还有洁癖啊？”他说，下意识打量了一下王大。
颜值没得说，玩家都丑不了哪儿去，关键在于气质。王大穿了一套剪裁得体的毛呢西服，头发整整齐齐梳到头顶，一眼望去颇有几分矜贵。再加上言谈举止宠辱不惊的淡然，让玩家不由自惭形秽。
一看就是现实里不差钱的二代嘛。
玩家讪讪一笑，摘下自己的手套：“说得没错，刚做过任务，确实脏。”
他把手套收入道具栏，又在衣服上擦了擦自己的手，伸出去：“缘分难得，交个朋友？”
王大凝视他几秒，笑意忽然加深：“好，交个朋友。”
跟我交朋友，可是不能翻脸的。
两手相握。
吧台后，年轻的酒保NPC把一切都看在眼里，一如往常，涌起一股欣羡。
这就是天命者们的江湖啊，自由而不拘。
忽然，他余光突然瞥到另一个沉默的客人，对方冰冷的视线正盯着自己。
酒保手一滑，杯子砸在地上。他慌忙蹲下身收拾玻璃渣子，没一会儿起来后，吧台前空空荡荡，三个人都已不见了。
几分钟后，喧闹的歌舞厅忽然安静下来。
中央，一个人穿着夸张的演艺服走上舞台。个子挺高，身材一看就是个男人，带着红色假发，乱蓬蓬地几乎盖住整张脸。
大红指甲，水钻高跟，黑色丝袜……
片刻的安静后，全场爆发出一阵口哨声。
“我靠，变装表演啊！”
“原来歌舞厅还有这种王炸？？”
“噫！这不是恶心人吗？老子花钱来看美女的！”
“不看就闭嘴，我爱看！”
“我也爱看，这特么有意思，带劲！”
“那谁，唱歌的，快下去让位置啊！”
……
游戏与现实割裂，玩家又不以本人形象出现，面具之下，人类寻求刺激的天性表露无遗。
卡座里，没有一个玩家起身离开，金币一把一把往台上撒，砸在变装男人身上。
即便男人一声不吭好似一截艳丽得过分的木头，所有人也都觉得这趟来歌舞厅消费，值了。
门边角落，王大从舞台上收回视线，看向张大。
“别出错。”它交代完，顿了顿，点上一支烟塞到张大嘴唇里，“也别死。”
随后推门而出，迅速消失在霓虹夜色之中。
香烟略微覆盖了灵魂香味，让张大有更多的精力控制喰鬼。台上的活死人是它和王大一起分化的，单独它自己控制起来，难度更大。
张大在心里数秒，额头开始渗汗时，终于数满一分钟。
它深吸一口气，香烟迅速燃到烟蒂，随后放松紧绷的神经。
舞台上，木偶般一动不动的喰鬼骤然有了动作，爆发出一声嚎叫，冲向灵魂的怀抱。
数十个近在咫尺的鲜美灵魂，只能看不能吃，对于新生喰鬼而言无异于炼狱般的折磨。
玩家们正看得兴起，嘻嘻哈哈，全然没料到这番变故。
喰鬼寄生在玩家肉.体中，爆发力极强，一扑就越过半个舞台的距离，砸入人群。
人群里爆发出几声惨叫。
“喰鬼！是喰鬼！”
两公里外的骚乱刚结束，新的骚乱，从大世界再度蔓延-
桌上的饭菜已经凉了。
亨八通烦躁地在桌边走来走去。
“唐郎呢，怎么还不到？！”
不怪他脾气暴躁，实在是商行闹喰鬼，就像是被人猝然在心口捅了一刀，哗啦啦淌血。
若是一两只喰鬼便也罢了，动静不大，事后想想办法总能掩盖过去。可喰鬼潮啊，谁不担心哪个角落里藏着漏网之鱼？
别说一般客人了，连他自己都怕！
商行还怎么让人上门，还怎么给他赚钱？ ！
梁管家唯唯诺诺跑出门，没一会儿又领着治安兵跑进来，两张脸如丧考妣。
“老爷……”
亨八通眼皮剧跳：“怎么回事！”
治安兵：“大世界也闹喰鬼潮了……”
亨八通眼睛一翻，差点闭过气去。被梁管家及时扶住后，他强行提一口气：“唐郎……不，黎舵主呢？快让他带人去杀喰鬼啊！！！”
第80章
黎舵主站在任务现场。
灯红酒绿的大世界已经毁了,霓虹灯刺啦闪灭，满地玻璃渣子和桌椅尸骸。空气中，酒味、血腥味和喰鬼化水的尸臭味,混合成浓烈的味道,熏得他额角青筋直跳。
“部长，任务详情拿到了。”
鲱鱼从幸存玩家手中拿到任务信息,共享光屏。
【任务名称：声色是灵魂的坟场】
【任务地点：中宿镇大世界歌舞厅】
【喰鬼等级： B （最高）】
【喰鬼数量： 0/4 】
【时间限制：无】
【难度评级：B】
“这是最早的任务详情,我们赶到后,喰鬼数量是10 。”鲱鱼说,“同样,没人知道自己有没有绞杀B级喰鬼。部长……一晚上连续爆发两次喰鬼潮，我们中宿还是第一次碰见。”
对于自己先前的判断，他已经开始动摇。难道说,这只B级喰鬼,真的拥有这么高的智商？
“部长,总部怀疑中宿镇潜藏鬼母,难道就是它吗？”
黎舵主一直在沉思，缓缓摇头：“不可能,中宿镇转变高频区的分水岭,在于面粉厂任务。那次任务喰鬼最高等级是A ，不可能是这只B 。喰鬼和玩家都没有掉等级这一说。
“今晚的两个任务可能存在联系,但和鬼母没有关系。而且这两个任务……也许只是巧合。”
巧合？
部长怎么突然改态度了？
鲱鱼不解：“可部长不是说商行的B级喰鬼可能活着吗？大世界也是B级……”
黎舵主：“你想想看,高智商鬼母操纵的喰鬼潮，最大的特征是什么？是每一只喰鬼都是鬼母自己分化的，便于它驱使和控制。而这两次,抛去最初的喰鬼不论，后续都是他咬他,他再咬他——这种链条式分化。不像是——”
“预谋。”鲱鱼接口，满脑子复杂的思绪突然变得无比简单，“也就是说， B级喰鬼从商行逃脱，为了解除虚弱状态才来大世界觅食？又出于某种原因，没能把玩家的灵魂吃干净，才分化出喰鬼。”
“更可能是，觅食结束后分化新喰鬼吸引注意，趁乱逃脱，是它的惯用伎俩。”黎舵主道。
如此一来，即便这只B级喰鬼没死，也只是比较狡猾的一只而已，不是那种高智商高破坏力的BOSS 。中宿镇面临的隐患，便也小了好几个量级。
黎舵主本就希望中宿镇变成任务高频区，这样的存在，反而是一个好事。
鲱鱼明白了他的心思，迟疑道：“部长，那我们……”
要不要继续广撒网搜查线索？
黎舵主不答，反问道：“假设两个任务中的B级喰鬼是同一只，你有没有想过，它离开商行后，为什么来大世界？”
“……不是因为大世界的玩家多吗？都是它的猎物。”
“有一点道理。”黎舵主忽然笑了一下，“但搭配上另一个巧合，就未免太巧合了。——鸿运商行和大世界，都是谁的产业？”
“镇长亨八通？”鲱鱼瞪大眼睛，“是因为安柔今天想买地，和亨八通撕破脸？部长，这这这……”
鲱鱼震惊得说不出话来。难道说，这只B级喰鬼是安柔派来的？
一个NPC驱使喰鬼？可能吗？
骇人听闻！
黎舵主笑道：“不是你想的那样。与其说安柔，不如说是系统在背后操控这一切。特殊NPC……谁又知道她在整个游戏里，扮演者什么角色呢。”
“那我们……不查了？”
“一如既往，派人巡逻盯守异动，不主动搜查。”黎舵主说，“看来特殊NPC的心意，谁都不能违背啊，可惜了亨八通这个名字，一窍不通。”
一窍不通的亨八通歪在沙发上，浑身力气都被抽干了，看到姗姗来迟的唐郎，都没力气起身发脾气。
“镇长不用太担心，我们胤莱一得到消息就赶过去了，第一时间绞杀所有喰鬼，现在商行和大世界都安全了。”唐郎说。
“有什么用，闹都闹了，还有什么用？！”
梁管家正在给亨八通顺气，被他一巴掌挡开。
亨八通颤抖的手指指向唐郎：“不对劲，不对劲……肯定是她，那个安柔！你去，带人守住大饭店，她接下来肯定要对饭店动手！”
镇长大宅在镇广场西边，鸿运大饭店则在广场东南角，相隔不过数百米。
饭店门口两侧立着气派的大理石柱，柱子中间，是两个包裹在黑色风衣中的男人。
亨八通在大宅里愤怒嘶吼的时候，其中一人扭过头，越过寂静无人的广场，望向镇长大宅。
另一人注意到它的动作，低声问：“怎么了？”
“没事。”王大微微一笑。
一人一鬼，一起走上台阶。
“两位先生好，请问怎么称呼？”
“陶玉树，他王临风。”
名字里透着古怪，一听就是天命者。前台也不介意，毕竟住店的客人只要交钱就可以，没有任何身份验证环节。
“陶先生王先生，本店只剩下一间大床房了……可以吗？”
跑跑看了王大一眼，点头：“可以。”
毕竟是来办正事的，又不是真要睡觉。
前台：“房费2000金，押金1000金。”
饭店服务不错，付完钱还有服务员领着去往房间。
两人进门后，王大在门后站了一会儿：“走了。”
他们开门出去，跑跑扫了一眼走廊前后：“去哪间？”
“只有一间空房，哪间都行。”王大耳力好，“这一层都没人。”
跑跑稍稍放开声音，摇头：“商行和大世界都死了不少人，里面肯定有住在鸿运的，万一扑空……”
“那就再换，我听得见。”
为防留下线索，跑跑拉上王大去了三层。三层的房间同样都空着，想必都被连续两次喰鬼潮引出去了。即便没有喰鬼潮，冲着任务来的玩家们此刻也会在街巷里游荡，后半夜才会回来。
跑跑随便挑了一间。
王大是喰鬼，本就话少，自打升到A.级，心性发生肉眼可见的变化后，更显沉默。反而是跑跑，和这位下属单独相处的时候，总觉得拘束。
对比起来，张大才像一个真正的下属。
张大的沉默是木讷，王大的沉默，总觉得连头发丝都在思考。
嚓——
黑暗中亮起一束火光，王大点上一支烟。
跑跑怕留下线索，下意识想阻止，嘴张开一半，作罢。转而问道：“大锤，怎么学会抽烟了？”
问完，自己都觉得这句话怪异，像是长辈关怀晚辈似的。
王大拉开窗帘，打开一线窗户，在昏暗街灯映入的微光中，吐出一条笔直烟柱。
“它能遮盖灵魂的气味。”王大如实说。
跑跑悚然一惊，尾椎骨发凉。
四周连个人都没有，就他一个玩家，他又升级到白银，灵魂香味比以往更加浓郁，也更加吸引喰鬼。
王大偏过头看他：“领导怕我？不用。”
跑跑干笑：“怎么会，你越来越像个……”
没能把话说完。
“人？”王大轻笑，“不，我是喰鬼。折磨我的不是它，而是它。”
他轻拍自己心口，又指了指脑袋：“这里面，一直有人在唱歌——不是你们听到的那种刺耳的歌。”
跑跑不明所以。
玩家也好， NPC也罢，所有人都知道喰鬼的本能是吞噬灵魂。即便高等级高智商的喰鬼，行事逻辑也由这个本能驱动。
喰鬼可被鬼母之外的人.操控？这个认知就足以惊掉所有人的下巴。
而王大表现出来的，远远不是被.操控这么简单。
也许，这是了解喰鬼深层设定的好机会。
跑跑好奇起来：“大锤，你平时都在想什么？老张我很了解，要么想着什么时候能吃到下一顿饭，要么想着怎么压制欲.望不暴走，完成老板交付的工作……可你，呵呵，我感觉有点猜不透。”
王大却不回答了，沉默许久后，夹烟的手又点了点自己额角，微笑道：“她知道。”
跑跑了然。今晚临时决定的吃鱼业务，安柔看似不在其中，实则全程参与。王大、张大，都是她的眼睛和耳朵，和——武器。
他愈发好奇起来，老板究竟掌握了什么逆天bug 。难道说，顶尖高玩对游戏的理解，完全超出寻常人的范畴？
跑跑觉得不大可能，起码从自家亲哥嘴里，他从来没听说过类似的事。高玩的强大，都是杀戮中磨炼出来的嗅觉和实力。
他还想再问，可王大身上又弥漫出来那种生人勿进的气场，让人不知如何开口。
安静中，时间一分一秒过去，跑跑等得快睡着了，突然听到一声“来了”。
睁眼时，王大已然窜到门后，等着外面的玩家推门进来，一把按住对方面门，手掌亮起灵魂微光。
玩家的身体瞬间僵硬，连一声惨叫都没发出。
——连吞噬灵魂的过程，都流露出沉静和优雅。
这一点和张大反差极大，张大不知怎么回事，明明只要接触就能吞噬灵魂的，非得把玩家勾到身前，在脖子上咬上血淋淋的一口才罢休。
跑跑觉得那是张大在发泄压抑本能的暴躁。
玩家留了一丝残魂，分化成新生喰鬼，被关在房间里。王大和跑跑继续潜入其他房间，直到天色将明。
跑跑在王大的眼睛里看到了些许红血丝，终于有了几分熟悉的模样。
“五只应该够了。”跑跑说，“等会儿闹起来，我们再弄几具尸体回去。”
一共杀了七个人，五只分化成喰鬼，手头只有两具尸体。加上跑跑从商行运回去两具，张大从大世界弄回去两具，一共收获六具尸体。
加一起还可以，可对比三次喰鬼潮涉及的玩家规模，就有点不够看了。芝麻和西瓜的区别。
王大伪装玩家毫无破绽，和跑跑联手，等喰鬼潮爆发，再多弄一些尸体回去，半点不难-
亨八通拒绝上.床，心焦舌燥地歪在椅子上熬了个通宵，竟发烧了。
这可是稀奇事。
梁管家赶忙给他喂下几瓶生命药剂，烧得通红的脸才恢复正常，但仍旧病恹恹的，气色极差。
“怎么还不来，唐郎到底去了没有？！”
“去了去了，一晚上都没消息，许是饭店压根没事，老爷放宽心吧。”
亨八通放不下心：“真去了？”
“是真的，治安兵每小时就回来汇报一次，刚刚才来过，说胤莱把饭店四周守得严严实实的。”梁管家说，“再说了老爷，饭店里住了不少天命者，就算真有喰鬼，也闹不起来。”
“大世界不也都是天命者？！”
梁管家卡壳，顿了顿笑道：“老爷放心，我交代唐帮主了，好几百号天命者守着呢。唐帮主拍胸.脯保证了，要真是安柔在背后搞鬼，指定把她揪出来！”
清晨，蒙蒙亮的天光驱不散城中黑暗，黎舵主坐在茶楼包间里，从不远处的鸿运大饭店收回视线，落到幽暗的街道中。
行人寥寥。
大世界任务发生在夜里九点左右，此后七八个小时里，偌大的中宿镇进入以往的平静。玩家们成群结队在街巷里游荡一晚，渐渐散去。
凌晨时，黎舵主本以为今天的任务算结束了，正打算下线，没想到安插在胤莱公会的眼线传讯，唐郎亲自带领所有在线成员，暗中包围鸿运大饭店。
摸不清是唐郎脑子活络，还是亨八通聪明了一回。
若是前者，背着欧力公会悄悄布局，其心可诛。若是后者……
黎舵主泛起一丝冷笑。把这么重要的任务交给胤莱，看来亨八通是想抛弃欧力了。
鲱鱼给他续上一杯热茶。
“部长，这么久都没动静，胤莱应该扑空了吧？我们有些成员想离线休息了。”
“让他们等。胤莱不撤，我们不撤。”
鲱鱼发下指令，又问：“如果鸿运饭店真爆出任务，我们是跟胤莱合作，还是？”
黎舵主口气冷硬：“欧力的地盘，当然要抢。”-
鸿运饭店三面临街，北侧又正对着镇广场，明目张胆派人包围，势必引来欧力和其他外地玩家注意。
唐郎把四百名成员，都安排在了饭店里面。
所幸饭店占地广，有个堆放杂物的地下室，足以容纳多半人。剩下的分散到一层布草间之类的地方，也将将足够容纳。
有亨八通的指示，他在前台安排了一名头脑灵光的成员，扮演NPC，一晚上过去，倒也没露出破绽。
只是……唐郎又看了一眼光屏右下角的时间，一晚上过去了。
他带队守株待兔，不单单是应付亨八通的要求，毕竟昨天白天亲眼目睹亨八通和安柔之间的冲突。晚上，亨八通两处产业就爆发喰鬼潮。
太巧合，难免令人生疑。
“会长，趁天还没全亮，我们要不撤了吧？万一被欧力发现了……”
开口的是唐郎的心腹，ID叫【打工仔】，最大的特点是谨慎又胆小。胤莱刚成立时是游击军，游荡在各个大公会的地盘上，很多次都多亏有他才躲过一劫。
唐郎一度很欣赏他的性格，可如今，更多的是厌烦，恨铁不成钢。
未来要和欧力硬碰硬，胆小的人不顶事。
唐郎没好气道：“发现又如何？中宿镇镇长站在我们这边，冷兵城也明令禁止公会私斗，黎明还只是黄金，能拿我们怎样？！”
打工仔闭上嘴，垂下的眼睛里，目光闪烁。
和黎部长斗，等于和整个欧力斗啊，会长怎么就想不明白呢？再胡来下去，区区千人的胤莱离解散不远了。
他不动声色，在光屏上发出一条讯息，忽然眼睛一瞪。
唐郎等级比他高很多，已经先一步发现了，整个人弹起来：“通知下去，所有人放开手杀！尤其是安柔身边那小子，要是看见，把他的尸体带给我！ ”
这些任务若真是安柔有意酝酿，那小子绝对参与其中！
房门被撞开，喰鬼压抑的嘶吼声骤然清晰起来。
打工仔正想切到公会频道，不料光屏上的任务详情突然出现变化。
【任务名称：还有比睡梦中死亡更幸福的事情吗】
【任务地点：中宿镇鸿运大饭店】
【喰鬼等级： C 】
【喰鬼数量： 12/12 】
【时间限制：无】
【难度评级：B】
几秒钟前，喰鬼数量明明是【 5/5 】的！
单个任务中喰鬼数量突破10只，就是喰鬼潮！
又是喰鬼潮！
唐郎已经带着所有人冲出去了，布草间里只剩下打工仔一人。他快速望了眼门外，神色出现一瞬挣扎。
凌晨五点，夜游归来早的玩家早已陷入熟睡，刚回来不久的，也打算上.床休息，正是戒备最松懈的时候。数个喰鬼嚎叫着，以迅雷之势撞破门墙，冲向距离自己最近的鲜美灵魂。
一池平静的湖水被投入烧红的陨石，霎时沸腾。
比起商行和大世界，这一波喰鬼潮的数量最多，破坏力最强！
整个鸿运大饭店眨眼间陷入混乱，喰鬼数量不断攀升，触手、骨骼、利齿、尖爪、黏液……狂变的喰鬼不断增加，变异器官洞穿墙壁，砸坏楼板，毁掉屋顶……
骇人的动静混合着此起彼伏的惨叫声，如清晨的大钟，唤醒了整个中宿镇。
胤莱成员们早已做好准备，可这份准备已经□□等一晚上耗得没剩多少。况且，任务详情中的喰鬼数量远比前两个喰鬼潮要多，短短时间内，就突破30只！
鸿运叫饭店，却是酒店，长长的走廊和一间又一间的房间，天然切割了胤莱的阵型。
包围？不存在的。
数百人挤在走廊里，谁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哪个房间就冲出来一只喰鬼，顿时乱成一条溪水沸腾的湍流。
不少胤莱成员都中招了，被喰鬼触碰一下，灵魂少去一丝，一个全新的、饥饿的喰鬼就此诞生。
“慌什么？！杀！！”
身为大神玩家的会长以身示范，手起刀落，杀掉两名被分化的成员，眼睛都没眨一下。
同事、朋友、手足……所有的情谊在一瞬间覆灭。
打工仔挤在人群中，看着武器和技能落向曾经的同僚，咽了口口水。
一句话冒上喉咙的话，被憋回肚子里。
——在场很多人，都有魂卡啊，只要伸伸手激活一张魂卡，就能救下他们的……
军心一稳，唐郎便不再关心眼前的喰鬼潮。施展移动技能，在饭店里快速穿梭。大神的移速快得惊人，没一会儿便转完三层楼。
没有找到安柔的小走狗。
压抑了一天的愤怒骤然炸开，他手一挥，长.枪从手心钻出，洞穿一只喰鬼的脑袋。
喰鬼倒下后，露出身后一名双手持刀的胤莱成员，保持着冲刺的姿势，一只眼睛变成了血窟窿。
“会……长……”成员念出两个字，也倒下了。
“晦气！”唐郎骂了一句。
不过，误杀一名手下而已，不过是一张复活卡的事，大不了等复活上线，给他多分些奖励。
事已至此，就只能专注于眼下的任务了。唐郎手指连点，在公会频道发出消息。
【十分钟内完成任务，奖励五五分！ 】
往常都是三七，如今提到五五，胤莱成员们顿时兴奋起来，杀意高涨。然而，打工仔突然在频道里发了一条消息。
【欧力包过来了！ 】
唐郎一惊。
包？那说明来人不少，这么快？ ！
他飞速下楼，刚到一层楼梯口，便见到两名成员鲜血直流，软倒在地。
尸体没有狂变。
唐郎怒瞪门口的黎舵主：“你杀我的人？！”
“是吗？很抱歉，一时分不清他们是不是被分化了。”黎舵主话是这么说，面上却没半点抱歉的意思，“没办法，手下人面生，不认得。”
喰鬼潮里耍阴招，就算龙炎来了，也断不清孰对孰错。
唐郎槽牙咬得咯吱作响，只想干掉眼前只有黄金等级的黎明黑暗。可门外欧力玩家密密麻麻，不用说，肯定把饭店里三层外三层包围得密不透风。
和他一样，黎明黑暗显然也耍了一招守株待兔！
“阿仔！让所有人撤！”
唐郎别无选择-
隔了三条街，屋顶，跑跑望了眼烟尘弥漫的鸿运大饭店，心有余悸。
“大锤，你是听到了埋伏，还是老板告诉你的啊？胤莱欧力联手埋伏，嘶——差点栽在那。”
王大无声微笑，五指掐住尸体的喉咙，在玩家复活的瞬间捏碎了喉管。另一只手凌空一挥，尸体上漏出的钱货尽入掌心。
跑跑见状，扭头望了眼自己背上的尸体，没有复活迹象。再看向王大时，对方伸手将他背上的尸体揽了过去。
“干嘛？我背得动。”
“她找你。”
“噢噢。”跑跑点头，“那你呢？”
“回农场。”
话音飘在耳边，王大的身形已消失在幽暗小巷中-
“老爷，您熬了一晚上，还是别太动气……”
啪，一巴掌摔在梁管家脸上。
亨八通眼底乌青，眼睛里都是红血丝，骂道：“别动气？一晚上毁了我两个最赚钱的产业，你让我别动气？！扶我起来！”
梁管家不敢再劝，老老实实扶着他走到门口。
书房外是个独立的院子，院子里，二十个黑衣士兵排列得整整齐齐，手里都握着一把火.枪。
这是亨八通重金组建的火.枪队，连同装备加练习用的子弹，每一个士兵都砸下数万金。
唐郎这个两面三刀的东西，等了一晚上都没等来好消息，亨八通只能动用这帮宝贝了。
只可惜，这些火.枪兵吓唬吓唬老百姓还行，一听说要去杀喰鬼，一个个腿脚发软，手都在抖。
亨八通气得正要破口大骂，一个治安兵慌慌张张跑进来。
“老爷，饭店，饭店真的闹喰鬼了！好多，比商行和大世界加起来还要多！”
亨八通两眼一翻，顿时背过气去。梁管家站得远，一时没来得及扶，离得近的火.枪兵一听真有喰鬼，更加吓得六神无主，根本想不到去扶。
可怜一镇之长，全镇人们的天老爷，就这样扑倒在地，在青石砖上磕得头破血流。
“哎，怎么了这是？还不快扶镇长起来！”
一道灵动悦耳的声音由远及近，传进亨八通耳内。他登时清醒过来，抬头望去，只见安柔踩着白色高跟鞋，袅袅婷婷走近。
她似乎早有预料，从米白皮手袋里拿出两支生命药剂，递给梁管家：“快给镇长喝下，没见他一脸血吗？”
“噢好，好……”
梁管家接过生命药剂，一见自家老爷还狼狈不堪地趴在地上，忙招呼士兵：“快扶老爷起来啊！”
扶起来一看，亨八通不止磕到脑门，鼻子、嘴唇、下巴一线都磕破了。好巧不巧，一颗门牙不但掉了，还插.进舌头里，一张嘴就鲜血直流。
要多凄惨有多凄惨。
NPC喝生命药剂，效用比玩家小得多，伤口能愈合，断了的门牙却是长不出来的。
“呜呜嗯嗯！”
亨八通舌头又肿又疼，说不出话，被火.枪兵扶着，两眼通红死死瞪着安柔。
血是止住了，可伤口不能立马愈合，舌头也没办法马上消肿，看来一时半会儿说不了话了。
挺好，安柔熬了一晚上，精神疲惫，也想清静点。
不过得益于出门前喝了两支生命药剂，她小脸看上去容光焕发，反倒像睡饱了觉才来的。
梁管家把亨八通扶进书房，亨八通拼命瞪向门外，手臂连挥。
“昂啊！”
也不知梁管家是真没听懂还是假没听懂，扭身对屋外的火.枪兵道：“都下去吧，去街上巡逻维持秩序，省得镇民因为闹喰鬼乱起来，给老爷添堵。”？ ？ ？
亨八通眼睛里写满问号，疑惑转为愤怒，挣扎着向起身。
却被梁管家用力按住肩膀：“老爷老爷，使不得使不得，您的伤还没好呢。”
亨八通顾不上舌头剧痛，拼命嗯嗯啊啊。
梁管家连连点头，转身看向安柔，客客气气问：“安老板，老爷想问您这么早到访，有何贵干？”
安柔忍住笑意。
这下梁管家应该是真没听懂，毕竟NPC不会说谎。但听不懂不重要，趁着亨八通不能说话，梁管家找准机会“拿钱办事”。
安柔昨晚让他转述一句必然会惹亨八通大怒的话，自然少不了贴上一个大红包。
安柔面露关切：“一大早就听说镇上闹喰鬼，鸿运商行，大世界，哦还有鸿运大饭店，不都是镇长多年经营的心血吗？我担心镇长太伤心，特意赶过来慰问一下。”
字字往亨八通心口上扎。
亨八通怒目圆瞪，撑着扶手要站起来，可肩膀被梁管家按得死死的。
梁管家的视线落在安柔手上：“空手过来可不是慰问的礼数啊。”
“当然不是空手来的。”安柔从手袋中拿出一叠折好的纸，“东郊荒地，还有刚才说的三个产业，契约我都带过来了。”
亨八通瞪着那叠纸，眼睛都直了，只恨喝了生命药剂，不能当场泣血。
蓄谋，一晚上闹三次喰鬼，绝对是这个女人的蓄谋！
“嗯乎互，嗯嗯嗯嗯乎互！”
梁管家揉揉他肩膀：“老爷别急，我先替老爷看看。”
他右手使劲按住亨八通，腾出左手接过契约。饶是早有心理准备，也被上面的金额惊讶了一下。
“荒地100金一亩，商行，大世界，饭店都一万金……安老板，这？”
昨天开出的价格，东郊荒地可是每亩2000金，合计10万金，才过了一晚上，总价就压到5000金了？
还有三处产业，各个都是中宿镇排在最前面的大店，没有一家市价低于百万金的。那可是亨八通的聚宝盆命.根子， 3万金就都卖出去了？
这是卖垃圾吗？
安柔长长叹了口气，神色苦恼：“若不是看在镇长对安柔颇有照顾，我哪里会买这些烂资产呢。别的不说，就镇东黄家巷子的布行，两年前生意多好啊，就因为闹了次喰鬼，直接倒了。那间空铺子，到现在都没人肯收……”
梁管家长期侍奉亨八通，比一般人更了解黄家布行。
空置两年是没错，可哪里是因为没人收？明明是黄家人吓怕了，举家搬迁去一级区，又看不上贱卖铺子的三瓜两枣，打着让铺子传宗接代的主意，故意空置下来的。
店铺又不是耕地，不用种东西，等过个五年八年，镇民淡忘得差不多，自然能重新开张。
亨八通嗯嗯啊啊，身体不安分地挣扎。梁管家赶忙把契约递还给安柔，似模似样地侧耳倾听了一阵，连连点头。
“知道了知道了，老爷放心。”他抬头扬声喊，“小丁，进来一下。”
一个年轻人低头弓腰快步走进书房。
安柔认得他——丁亮，一度被亨八通派过去盯守永安饭店。
丁亮见是安柔，刚抬起的头又忙低了下去，手足无措。
“去，把那处博物架上的黑匣子拿过来。”梁管家吩咐道。
那是个黑漆木匣，有一只小巧玲珑的金锁。见它被捧到跟前，亨八通整个人都愣了。
啥意思？姓梁的这是什么意思？ ！
愣神间，梁管家伸手探向他脖颈，用力一扽，把他脖子上的金链扯了下来。
金链上，是把同样精巧的钥匙。
亨八通回过神了，嗯嗯啊啊一阵乱叫。可梁管家压根不看他，再次吩咐丁亮：“打开。”
场面有些怪异。
丁亮看看亨八通，又看看梁管家，最终选择听从自己的师父，给木匣开了锁。
梁管家在其中翻翻找找，很快凑齐四样地契房契，递给安柔。
“我代替老爷，谢过安老板的心意。”他扫了眼手底下的亨八通，皱眉，“不过这签字画押……”
契约有了，地契房契有了，一切准备妥当，就差亨八通亲笔签名。
游戏机制下，代签必然不被认可，更何况这桩吓死人的买卖，根本不是亨八通的心意。
安柔微微一笑：“交给我吧。”
同时瞥了眼一边的丁亮。
梁管家会意：“小丁，先出去吧。”
两人一唱一和，亨八通再怎么后知后觉，也明白过来了。
这是里应外合，家里生贼了！
“噢音噢音！”
亨八通试图叫住丁亮，怎奈旁人实在听不懂，只能绝望地看着丁亮消失在门外。
一张脸突然凑过来，挡住他的视线。
是安柔无害又柔美的笑脸。
亨八通两眼通红，只见她挪到自己耳边，用极轻极轻的声音，说了一句极冷极冷的话。
——“不想家里闹喰鬼，就乖乖签了吧。”
所有的怒火和怨恨在一瞬间结冻，亨八通连心跳都慢了一拍。
他实在是气糊涂了，气到明明猜出了连翻喰鬼潮是安柔在背后搞鬼，也震惊过安柔凭何能够驱使人人惧怕的喰鬼，却没想过，喰鬼可以出现在他的店铺里，也能出现在他家。
恐惧如狂潮涌上心头。
安柔笑容未改，可那双笑意盈盈的眼睛里，全是死亡的冰冷。
他对她动过杀心，她对他，又何尝没有？
一个安柔，一个梁管家，灯下黑，灯下黑啊！
纵使万般不愿，亨八通不由自主握住了梁管家递过来的毛笔，在一份份契约上，签下自己的名字，同时按上鲜红刺目的指印。
颤抖的手让名字写的歪歪扭扭，甚至辨认不出“亨八通”着三个字。但契约白光一闪，系统认了。
一场小小的土地之争，结局落定。
安柔满意地打量几份契约，梁管家也松开手上力道，不料猝不及防间，亨八通从椅子上扑了出去，连滚带爬跑到博古架边，拿起一物对准安柔。
竟是一把火.枪。
“老爷不可！”
梁管家的惊叫和枪声一同响起，惊飞院子里树上的晨鸟。
安柔下意识举起左手，手腕上的玉镯滑向小臂。
寒冰护腕。
半个月前在永安饭店也好，今天在镇长大宅也罢，她之所以不怕亨八通的火.枪兵，就是因为这件道具。
检测到攻击时被动激活，防御值300点。
那日和亨八通撕破脸后，她让跑跑去当铺里买了一把火.枪试过，防御子弹绰绰有余。
毕竟只是NPC都能用的武器而已，和真正的道具无法相提并论。
然而就在这时，一道人影从门外一闪而入，挡在安柔身前。
安柔忙放下手臂，右手盖住玉镯。
竟是唐郎。
“镇长，别冲动，杀人违反冷兵城法条。”
亨八通惊呆了，视野中，唐郎把安柔严严实实挡在身后，左手抬到胸.前，光靠细索手套，就挡住了子弹。
他救了安柔？
他唐郎敢当着自己的面，从自己手里救下这个女人？ ！
亨八通气疯了，恰好舌头也消肿得差不多，脱口骂道：“唐郎你敢忤逆我，为了她忤逆我？！”
唐郎头很大。
倒不是因为一个NPC对自己大呼小叫出言不逊，而是安柔……真的不能杀。
杀掉安柔，就算他把欧力分部赶出中宿镇，又有什么用？
人的欲.望只会前进，不会倒退，见识过这段时间任务高频区的盛况后，他早已不再是有个安稳根据地就能满足的公会会长。
守着一个没有任务的边缘小镇，踏上黎明黑暗这么多年下来的后尘……怎么对得起他辛辛苦苦熬上来的大神等级？
唐郎迫使自己放软语气：“镇长，违反法条的话，镇长您……就不是镇长了。”
亨八通叫嚣：“我想杀就杀了，谁知道，谁敢说？！”
“我敢！”
亨八通表情一僵，望向突然出声的梁管家：“你……你，好啊，好你个姓梁的！”
枪口挪移，对准过去。
梁管家浑身一颤，忙躲到安柔后头，只闻声不见人。
“要是镇长敢行凶，我马上去中心城举报！”
亨八通：“唐郎，还不让开！”
区区火.枪，唐郎根被没放在眼里，扭过头低下眼，打量安柔的目光很是惊奇。
他恰好是亨八通开枪的一刻赶到的，不知事情原委，原以为只是两人之间冲突的延续，没料到——梁管家背叛亨八通了？
不显山不露水， NPC之间的斗争，水可一点都不浅啊！
亨八通到底还是开了枪，砰砰砰连续三枪，可冒烟的枪口对面，那三个该死的人消失了。
愤怒的吼声响彻整个镇长大宅。
第81章
镇长大宅某处墙外,唐郎放下两人，目光复杂地看向光屏。
【安柔老板好感度+20%，当前好感度60%,友善。 】
【梁管家好感度+20%,当前好感度60%，友善。 】
安柔便也罢了,曾经自己帮着枯水去砸永安饭店,好感度低一些正常。可梁管家？
唐郎还真从未注意到,对方对他的好感度会这么低。按理说他每次到访镇长大宅,对梁管家都客客气气的,到底哪里出了错？
“唐会长，救命之恩，不胜感激。”安柔眼眶红了。
这副模样让唐郎恍惚想起初次见面的麻将局,面对刁难和审问,她也是这副强自镇定的弱女子形象。
梁管家更甚,膝盖一坠就要跪谢,被唐郎抬手制止。
“快走，等镇长气消了再想办法弥补关系,不然你们……”唐郎顿了顿,看向梁管家，“你在中宿就别想混下去了。”
梁管家一脸愁苦。 10万金的巨额红包,和镇长管家这个足以在中宿镇横行无忌的身份,孰轻孰重，天平开始摇摆不定。
安柔见唐郎转过身，问：“唐会长你要回去吗？不等镇长……气消吗？”
“镇长深明大义,勤政爱民，一定会宽宏大量的。”唐郎语重心长,“你们两个，千万不能对他怀恨在心。”
安柔起了一身鸡皮疙瘩，看着他翻进围墙，感激的笑容化作一抹冷笑。
真是条好狗啊。
黎舵主还知道选边站队，唐郎无论什么时候都不忘两边跪舔。
“安老板，您答应我的事……”梁管家忧心忡忡，“治安兵肯定盯上我了，我该如何是好？”
叛主之人，不管在哪都招人恨，不过安柔对他态度温和。
“放心吧，你以后负责管理红运浴场。浴场24小时经营，都是天命者，就没有空闲的时候。你吃住都在浴场，治安兵能有胆子上门抓人？”
就算治安兵有这个胆子，玩家也不会同意。和永安饭店一样，浴场也爆出过不少线索，被视为特殊地址。梁管家又顶着经理的名头，玩家怎么可能容许有人打扰浴场正常经营？
两人走向古董车，安柔先把他送到浴场，和祥嫂交代完，回到车上。
车里面已经坐了一个人——跑跑。
见安柔上车，跑跑迫不及待问道：“老板，怎么回事，我听到里面的枪声了，可赶到的时候没找到你。”
安柔晃晃手包，示意东西已经到手了，笑道：“还能怎么回事，兔子急了咬人。”
大致和跑跑说了一下事情经过。
跑跑有些后怕：“唐郎？我一直盯着大门口呢，没看到他进去啊。早知道我该陪老板一起进去的。”
“要是唐郎看到你在，就该是杀人而不是救人了。”
说到这里，安柔突然觉得事情有些奇妙：所有玩家都认为她是NPC，只有跑跑，笃定不移地坚信她是玩家，而且是金字塔顶尖的高玩。
特殊地址、特殊NPC的事，最早明明是跑跑告诉她的。
驱车回到农场，安柔让跑跑先别下线，拉着他和王大、张大复盘了一下此次吃鱼业务。
每天复盘，改进细节，是必要工作。
除了面粉厂任务，这么多鱼吃下来，就数这次动静最大。一晚上的时间，连续三次喰鬼潮，鸿运大饭店的任务数据还没最终确定，粗略预计，合计喰鬼数量不会低于50只。
不算跑跑这位合伙人，派出的正式员工只有王大和张大，临时工更只有一个——那只喰鬼新娘。
那是王大临时从酸菜棚复活的玩家中分化的。至于两鬼的新人装扮，是安柔的主意。
目的很简单——引人注意，留下线索，将玩家们引导向大世界。
玩家大都比NPC有钱，到了某个地方都习惯去高端场所消费，商行歌舞厅大饭店，都少不了玩家。若是只制造一两个喰鬼闹场，极可能没几分钟就被收拾干净了。动静闹不大，凭亨八通的势力，很快就能把消息压下来。
毫无意义。
所以安柔决定引发一场让所有人措手不及的喰鬼潮，并且不是一次，而是连续三次，让中宿镇所有人都知道，这三个地方闹喰鬼了。
只有这样，再跟亨八通谈判，安柔才具备足够的威慑力。
可三处产业都在闹市，安柔也担心喰鬼潮控制不住，胡乱伤人，故而才只准备了一个临时工当引子。等到场的玩家人数够了，再让张大背后捣乱。
大世界也是如此，商行中拿到奖励的幸存玩家到场后，才让张大松开控制，乱起来。
至于鸿运大饭店，随着到访中宿镇的玩家越来越多，亨八通一再上调房价，如今也只有玩家住得起了。所以王大一口气分化多只喰鬼，也不用太担心伤及无辜。
更何况，商行、大世界精准中招，安柔也料到有人会猜出玄机，提前布局。事实证明，胤莱和欧力果然都来了。
总之，三次吃鱼节奏前所未有的紧凑，各个环节执行效果也很理想，结果——四份契约，六具尸体，也相当令人满意。
除了这些实物，这次吃鱼也再次验证了黎舵主的态度，当然，还有唐郎这跟墙头草的。
镇长亨八通？
离过去式不远了。
“你们表现都不错，”安柔坐在椅子上，笑眯眯看着身前两鬼一人，“王大张大，各自从酸菜棚挑两具尸体，奖励两个灵魂。当然，要死过多次的。跑跑你留一下。”
两只喰鬼昨晚都吃了不少灵魂，不过都是分化，吃吃吐吐的，都处于虚弱状态。安柔奖励的灵魂不同，不用分化，囫囵整吃。
张大早就饥饿难耐，安柔刚说完就冲出门去，王大不紧不慢跟在后头。
跑跑知道，接下来是发奖金的环节，乐颠颠去关上门。
他的奖金分两种，一种是产业经营所得，一月一结，另一种就是吃鱼业务，每做一单结一单，激励感顶格。
吃鱼业务的奖金又分成两笔，一笔是任务现场赚到的奖励，拿多少算多少，都是跑跑自己的。另一笔是后续发生的廉价收购，不是每一单业务都有。
不过昨晚这三单，肯定有，而且不少。
安柔笑道：“别高兴太早，鸿运商行、鸿运大饭店和大世界歌舞厅都是独立建筑，这次闹太大，生意是做不成了，损毁也严重，建筑本身价值也大打折扣。”
跑跑搓搓手：“知道知道，有多少算多少，老板说了算。”
就算一枚金币也无，他也参与了商行喰鬼潮一半过程，等级提了一小级，奖励也抢到不少，已经值了。
“按照市价，大世界在三处产业中价值最低， 150万金。商行大概200万金，饭店240万金……”
有梁管家在，安柔早已把三处产业摸得门清。
“短时间内无法开张，价值打一个折扣，建筑损毁严重，还要再打折扣。不过，里面有很多家具设备可以搬到农场来用……暂时估个50万金吧，3.5万金成本就不扣你的了。”
安柔转过去2.5万金，笑问：“可以？”
跑跑：“可以可以可以，谢谢老板！”
换算到现实世界，十几万到手，还要什么自行车？
发完奖金，安柔转回正事：“一晚上三次B级喰鬼潮，中宿镇肯定会热闹一段时间，吃鱼业务先停两天，冷静一下情绪。不过今天下午六点，你还要准时上线。”
跑跑啊了一声。为了准备这单大业务，他一天一.夜都没下线，本来想请一天假的。
“老板，有别的工作嘛？”
“倒也算不上工作。”安柔微笑道，“难得有空，办一次庆功宴，怎么，有事？”
跑跑眼睛一亮：“没事，我肯定准时上线！”
跑跑回去自己房间后，安柔走出平房。天光已经大亮了。
她走向员工宿舍，还没进门，却看到要找的人正站在酸菜棚里，静静伫立。
安静清冷的模样，又一次让安柔下意识觉得，那不是一只鬼，而是一个人。
王大换掉了毛呢西服，换上惯常的农民布衫，衣服有些松垮，但看上去一如既往地干净整洁。
它扭过头，对上安柔的视线，微微一笑。
安柔走过去，视线在成排腌菜缸上扫过，问道：“没吃？”
王大：“你希望我吃？”
安柔皱了下眉。她不喜欢站在面前的人，有种捉摸不定的感觉。
平心而论，她确实不希望王大继续吞噬灵魂升级，总觉得会失控，何况如今它的鬼母——暴富还在休眠。
休眠前的暴富是SS级，压制A.级的王大不在话下。若暴富成功晋级到SSS，想必也能压制住S级的王大。
昨晚吃鱼，安柔派出许久不用的王大，一方面因为它是最能胜任这次业务的喰鬼，另一方面，就是出于以上推测，才敢让王大继续升级。
如今看来，这个决定有点冒险了。
安柔思忖间，王大又开口了：“我知道你不相信我。很正常，谁会相信一只喰鬼呢？不过，没必要。”
它越说没必要，安柔就越觉得有必要。
“你错了。”安柔说，“不信任你不是因为你是喰鬼，恰恰相反，因为你越来越不像个喰鬼。”-
鸿运大饭店已经成为千疮百孔的壳子。
喰鬼潮的事情早已传开，四周店铺门户紧闭、暂停营业，附近镇民要么闭门在家，要么拎着行李仓皇投奔亲友。
可中宿镇非但没半点冷清，街上的人反而越来越多。尤其是大饭店四周，欧力公会的封锁线外，密密麻麻都是问询赶来的玩家。
一晚上连续爆发三次喰鬼潮的事，早已炸翻论坛。
“凭什么不让进去，你们欧力不是说不阻挠不干预不打劫吗？”
“就是！碰上大任务就抢了是吧，露出真实嘴脸了是吧？！”
“吃相也太难看了！”
……
玩家们正骂骂咧咧，一道人影破空而至，停在封锁线内。
黎舵主笑道：“你们要是早来一小时，杀多少喰鬼拿多少奖励，欧力绝不会拦。但是，你们早来了吗？有能力部署吗？喰鬼潮控制不住蔓延开，责任有谁能替欧力背吗？”
一连三问，让外地玩家哑口无言。
黎舵主又道：“中宿镇是任务高频区，有目共睹。没了这次任务，还有别的。如今任务已经结束了，与其在这里浪费口水，不如去各处看看能不能挖到线索。我说过，你们自己的线索，欧力绝不会抢。”
人群终于陆续散去。
“部长，统计完了，一共杀了42只喰鬼，和任务详情对得上。”鲱鱼走到跟前。
“算上胤莱杀的了？”
“算上了。他们还算配合。”
黎舵主冷笑一声，随即皱起眉：“都是C级……”
鲱鱼也想不通：“也许……和那只B级喰鬼没关系？不过部长的推测是对的，任务爆发地点肯定和安柔有关系，不然不会这么精准踩在亨八通的产业上。 ”
“亨八通什么反应？”
“呃……”鲱鱼一怔，表情心虚，“负责盯守镇长大宅的成员，都被调过来反包胤莱了……”
“一共两千多人，差他一个？！”黎舵主蓦然加重语气，随后一怔，两眼发直地盯着光屏。
鲱鱼闻到了一丝不妙的气息：“部长？”
黎舵主突然咬紧牙关，攥紧拳头。
“总部派出旧人了！”
中心城，中楼。
龙炎公会会长从办公桌后起身，走到茶几前，为沙发上的人倒了杯热水。
“这么喜欢睡沙发，怎么不干脆买间房子？认床的话，我把沙发送你。”
除墨平躺在棕皮沙发上，里侧一腿曲起，左手手背搭在额头上，眉眼半遮，不语。
律会长轻笑：“会里掏钱也行，就是审批流程麻烦点。不行我自掏腰包，不过我有多少工资你是知道的，可得早点还我。”
“不用。”嗓音有些嘶哑。
“可算说话了，不然我以为你死了。”律会长笑道，“中宿镇一晚上爆出三次喰鬼潮，论坛这么热闹，你真不去看看？”
除墨一动不动，吐出两个字：“鬼母。”
律会长点头：“特殊地址特殊NPC ，根本没有这回事，不是鬼就是人，要么极端概率。不过，我派出一个黄金去查过，没挖出鬼母，所以想让你去看看。 ”
沙发上的青年不吱声，又像是死了。
律会长叹了口气：“行吧，狂刀最近表现不错，我派他去。”
孰料话音未落，办公室内突然掀起一阵风，沙发已然空了。
“祂动了。”除墨低低的声音飘在耳边，整个办公室里，却不见人影。
空气中，闪烁着丝丝莹蓝雷纹，激活了律会长的被动防御。
“他？”
律会长低眉沉思了一会儿，摇摇头。
龙炎公会，或者说整个引魂歌游戏里，没人懂除墨。
只有寥寥几个高层知道，除墨的一只脚，早已踏入“神启”。
律会长收回思绪，视线落在光屏上。
【会长，欧力总部派出旧人，目标中宿镇。 】
他恍然，原来除墨说的，是他。
“喰鬼潮，鬼母，中宿镇发布禁止令，榜三旧人，榜一除墨……”律会长微微一笑，低语，“这下热闹了。”-
一.夜三次喰鬼潮，给论坛点了一把火。
可紧随而至的禁止令，如同一盆凉水，浇退了玩家们的脚步。
小任务没什么，就算天命值砍半，依旧很多玩家有信心去捞点汤喝。可是论坛帖子里写得明明白白，三次喰鬼潮，每一次爆发得又凶又急，喰鬼数量高达62只，死而复活的玩家多达上百个。
有相对熟悉情况的玩家推演过，喰鬼潮大都是链条式的连锁反应，说明喰鬼也都是玩家分化的，再加上被完全吞噬的玩家，估摸又有上百玩家在中宿镇彻底失去游戏资格。
这个数据的前提，还是中宿镇没有颁发禁止令呢。
若所有人都天命值砍半的情况下，再爆发喰鬼潮，伤亡何止翻倍？气运这东西捉摸不定，翻个几倍都很有可能。
霎时间，福地变成凶地。
还没动身的玩家驻足观望，已经抵达中宿镇的玩家，开始陆陆续续打道回府。
然而，外地玩家有退路，本地玩家没有。黎舵主本就头疼总部派出旧人的事，一听到禁止令，马上把旧人抛到脑后，马不停蹄地赶往镇长大宅。
他已经很长一段时间没见亨八通了，昨天来此只为了堵住唐郎，连门槛都没踏进去。
出乎意料，亨八通没有对他大发雷霆，只是沉着脸抽雪茄，一米以内都云遮雾罩。
黎舵主索性开门见山：“镇长遭受重创，发布禁止令我能理解，可全员禁止令就没必要了吧？”
一个月前的禁止令，触发条件是NPC向治安所投诉，只针对个别玩家。现在的全员禁止令，但凡身处中宿地界的玩家，不论级别高低，天命值全部减半。
黎舵主：“镇长这么一刀切，把天命者都赶跑了，再闹喰鬼，还有谁能应付？难道靠你的火.枪队吗？”
即将到来的旧人让他心急如焚，一时没注意，说话便不太客气。
呲——雪茄亮起一点耀眼火星。
浓烟从亨八通扯起的嘴角汨汨涌出。
“靠谁？外地人走了，不是还有黎舵主的欧力帮吗？黎舵主不是说过，护佑中宿镇免遭喰鬼荼毒是你们的责任？”
黎舵主皱眉，亨八通又冷呲一声。
“黎舵主不肯出力，本老爷自然不会勉强。中宿眼下可不止一个帮会，你说是吧，唐帮主？”
里间门口，唐郎走了出来。
他和黎舵主对了眼视线，转向亨八通，笑应：“胤莱帮自当竭尽全力。”
黎舵主眸色沉下，明白了当前的局面。
胤莱公会成员刚过千，人数是远远比不上欧力中宿分部，可中宿镇地方也不算大，对付喰鬼绰绰有余。
唐郎，是亨八通的底气。
而禁止令把外地玩家赶出去，若欧力也被迫撤离，中宿镇密集的任务全部落入胤莱口袋。届时胤莱吸收成员发展壮大，必然势不可挡。
亨八通，又成了唐郎的底气。
黎舵主早就看出唐郎的野心，只是没料到，他的野心爆发得这么早。偏偏赶上总部派人巡查的要命节点，让他有些措手不及。
胤莱是他一手引进的，唐郎也是他引荐给亨八通的，华国成语所谓的“引狼入室”，不外如此。
黎舵主用力闭了闭眼睛，默默吐出一口气。
“欧力自然一如既往。”他说，“镇长有什么指示，尽管直说。”
亨八通哼笑，抬手挥去烟雾，露出阴狠的面容。
“给我杀了安柔！”-
镇上暗潮汹涌，东郊农场安静得如同世外桃源。
只是平静的湖面下，也隐藏着无声漩涡。
安柔和王大相对而立，看着王大莫名深邃的眼睛。
“喰鬼不会思考我是谁，不会探究其他人来自何方，又有什么归宿。这些，都是人才会思考的东西。王大，你不像喰鬼。”
“可我也不像人。”王大这句话似问似答，“你不怕喰鬼，也不怕人，但我两者都不像，所以才不相信我。”
他微笑不变，可眼睛里流露出一丝怅惘：“可惜，我也不知道我是什么样的存在。”
安柔愈发悚然。
时至如今，张大的言行举止，每一丝表情还处在模仿活人的阶段。可王大已经能主动露出细致生动的眼神。
她向来认为自己提防王大，是因为它越来越像一个人。可王大一言道出了更深层次的原因：她不知道自己面对的是什么存在。
亨八通是NPC，她怕过吗？
中宿镇上那么多玩家是人，她怕过吗？
没有，即便曾经因为尺前一明而恐惧颤抖，但那只是面临死亡时的正常反应。
王大不一样。
安柔微微眯起眼，盯着眼前无论相处多久都觉得陌生的生物。
对，还有一个人给她的感觉，和王大很相似。
那个徒手捏死SS级血翅喰鬼的神秘人。
和榜一超神玩家除墨相识，言谈中却丝毫不把除墨放在眼里的人！
但……王大不可能是他。
王大明明是她亲眼看着暴富分化出来的，它一步步学习模仿活人，一步步提升等级，她都看在眼里。
不知不觉中，安柔放空目光，连通了王大的意识。
仿佛踏入望不到头的幽暗山谷，一片寂静。可仔细听，山谷某处一如既往发出细若蚊蝇的呻.吟。
[好冷，好冷啊……]
进入游戏以来，安柔已经连接过上百只喰鬼的意识。在每一只喰鬼的意识中，她都听到过一样的呻.吟。
起初，她原本以为这句话就像“好饿好饿”一样，都是喰鬼欲.望的叫嚣。可渐渐的，她发现不是。
它更像是背景音乐，深深埋在意识山谷的地下。而“好饿”浮于表层，是山谷中循环无尽的山风。
这一点差异，在暴富和王大这些高等级喰鬼意识里，更加明显。
王大的声音突然把背景音盖了过去。
[不用担心。 ]
[你可以不信任我，在你觉得需要的时候，可以杀了我。 ]
声音温和而坚定，透出毫无保留的诚意。可这份过于真挚的诚意，让安柔愈发察觉到了危险。
安柔：[杀了你？你不怕消失？杀了你，这个世界就再也没有你了。 ]
曾经，正是对“消失”的恐惧，让暴富对安柔低下头颅。
而王大却说，她可以随时杀了它。
王大：[我之所以是我，是因为有你。 ]
安柔： [什么意思？ ]
王大发出一声无奈的笑： [我也不知道是什么意思，总之，是我的感觉。 ]
安柔： [所以我杀掉你分化出来的喰鬼，你也不在乎？ ]
王大分化出来的喰鬼，作为临时员工死在吃鱼业务中，数量不少。
王大： [既然叫喰鬼，还有死亡吗？ ——抱歉，我同样不知道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但它就躺在我脑子里。我相信它。 ]
这一番对话玄而又玄，安柔猜测，自己可能触碰到这个游戏的深层设定了。
只是她和王大，都不得其门而入。
但有一点逐渐清晰起来：被喰鬼寄生的人叫做活死人，寄生体是活的，“死”字自然代表着喰鬼。
所以喰鬼不怕死，但怕消失？
车轮碾过土路，声响由远及近，安柔从王大的意识世界里退出。
转身望向农场大门，等了片刻，却没发现有人到来。
她反应过来，声音是通过王大的耳朵听见的，它可以听见方圆百米内的动静。
“来了。”王大说。
铁皮大门下方出现两双脚，门被敲响。
安柔走过去打开门，见是金掌柜和眉红，后面停着一辆三轮车，车夫正好奇地张望过来。
安柔示意两人闭嘴，进门说。
大门刚关上，金掌柜就开始跳脚：“老板，镇长发布禁止令了，不欢迎任何天命者，店里生意马上少了一多半！”
眉红则镇定很多：“理发馆也一样，出门后我就近去看了下浴场，也是如此。”
安柔反应极为平静。
之所以暂停两天吃鱼业务，也是因为考虑到了禁止令。亨八通有权，吃了大亏又报不了仇，当然只能操弄权力发泄怒火。
她淡笑道：“发令的权力在镇长手里，你们急有什么用。店里忙碌这么久，就当机会难得，让你们清闲两天。”
金掌柜没想到一拳打在棉花上，张大嘴巴。
安柔对他道：“你先回去，店里要是人手过剩，就轮流放个假。放心，带薪假。——眉红，你留一下。”
金掌柜顿时喜形于色，千好万好地告别后，兴冲冲坐三轮车走了。
眉红站在大门边，不经意往里望了一眼，视线好似触碰到烙铁，慌忙收了回来。
王大就站在酸菜棚边，正望过来，对她微笑示意。
曾经的一厢情愿，眉红本以为自己已经跨过去了，没想到王大转变更大，曾经木讷的乡下汉，不知为何变成了谦谦如玉的君子。
即便是农民装扮，也盖不住一枝独秀的气质。
那份难堪不知不觉又攀上心头。
“老板有事交我做？”眉红转移自己的注意力。
“晚上有个庆功宴，想你参加一下。”安柔哪里看不出她别扭的地方，笑道，“我爸爸夸过你的厨艺不错，帮忙下个厨，我给你打下手。”
安有年提起这点时，安柔挺惊讶的。人不可貌相，眉红这种十指不沾阳春水的老板娘，居然烧得一手好菜。
“放心，晚上让跑跑送你回去。”
眉红点头应下，问道：“那怎么不叫金掌柜也留下来？他管理饭店，很尽责……对不起，我不该问。”
安柔不置可否地笑笑，领着她走向平房。
若是能叫金掌柜，安柔干脆把安有年也带过来了。只是参加庆功宴的都是喰鬼，万一出点纰漏，不得把他们活生生吓死。
之所以留下眉红，一来是安柔自知厨艺不行，二来全场只有自己和跑跑两个活人，未免无趣。
而眉红之所以能留下来，纯粹是因为她知道的比别人更多。理发馆和浴场的任务线索，都是她负责散开的。
当然，这些线索都很局限，经过安柔反复推演，和农场绝缘。
过了今晚，可就不一定了-
胤莱公会会馆。
双方撕破脸的情况下，唐郎自然是不敢去欧力会馆，黎舵主则无所畏惧。
毕竟中宿分部的欧力成员，是胤莱的七倍不止。
“唐郎，你真要杀鸡取卵？”黎舵主冷眼看他，“你应该清楚，杀了安柔是等同于毁了任务高频区！”
唐郎满脸沮丧。
踏出镇长大宅的一刻，他那副志在必得的劲就收起来了，一副蒙冤的模样。
“我也不想啊，黎部长，你应该看得出来，刚才我都是演给亨八通看的！我也不知道他为什么做得那么绝，非得用帮会安置权逼我们二选一！
“我承认我是有过非分之想，可我是没有自知之明的人吗？胤莱就一千多号人，怎么敢跟黎部长硬拼？
“黎部长，不当家不知柴米油盐贵，你也要理解一下我们这种没有背景的小公会的难处。哎不说这个了，就说亨八通要杀安柔的事，你说怎么做，我全都听你的！”
黎舵主眯眼审视他半晌。
若非唐郎这番话出乎意料地坦诚，他还真以为对方是被野心冲昏了头。看来，多半是被亨八通赶鸭子上架的。
黎舵主眉头紧锁。
全员禁止令是亨八通压箱底的招数，被逼到这个份上，他肯定不会善罢甘休。可进一步退一步，不管是杀了安柔还是忤逆亨八通，对于中宿镇高频任务区的正循环，都是莫大损害。
安柔死了，任务没了。
安柔不死禁止令不撤，玩家没了。霉运缠身，自家公会成员以后做起任务来风险更高，和收益不一定能匹配。
“闹到这一步，只有两个办法。”黎舵主缓缓道。
唐郎精神一振：“什么办法？”
“一，换镇长，一劳永逸。二，让安柔假死，反正NPC死亡不会留下尸体，敷衍亨八通。”
唐郎好似没听到第一个办法，迟疑道：“假死？能行吗，也需要安柔合作吧？况且，假死毕竟是假的，能骗亨八通多长时间？”
黎舵主默不作声瞥了他一眼。
“那就两个办法结合起来用，先让安柔假死争取时间，同时想办法把亨八通踢下台，一劳永逸。”
唐郎双目一睁。
他不是傻子，亨八通让他杀人他又不想真杀，当然想过让安柔假死。可黎舵主句句不离换镇长，目光比他长远多了。
大小公会的格局，高下立判。
黎舵主意味深长：“怎么，不同意？不是说听我的？”
“没有没有，黎部长误会了。”唐郎解释道，露出钦佩神色，“NPC内斗导致权力更叠，这种事我听说过，可我们站在玩家的立场去干涉NPC管理层……我还是第一次听说，孤陋寡闻了。
“黎部长，我们想换镇长，具体该怎么操作？”
黎舵主：“这就不用你操心了，眼下先做第一步，让安柔假死。你准备好一百名胤莱成员待命，我们欧力也一样，用两百名天命者造势，先安下亨八通的心。”
“没问题！”唐郎应下，又问，“去哪造势？”
黎舵主反问：“安柔一般在哪里？”
“东郊农场？”
黎舵主点头：“第一步中的第一步，先砸了永安农场。”
商量妥当，黎舵主离开胤莱会馆，出门前偏过头，貌不经意扫了眼墙边的胤莱成员。
打工仔悄然眨了眨眼睛。
双方目光一触即分，黎舵主走出门外，鲱鱼马上迎了上来。
“旧人出现了吗？”黎舵主低声问。
鲱鱼摇摇头：“按理说，就算不坐传送阵，凭他的移动技能，应该早就到了。可是会馆里一直没等到人。部长，他是不是直接去查线索了？”
欧力总部在一级安全区，和位置偏远的中宿镇距离不短。可相距再远，传送阵搭配上移动技能，要不了一小时就到了。
鲱鱼的猜测，多半是对的。
黎舵主刚松开一会儿的眉头又皱了起来。
旧人和尺前一明不一样，尺前归属怀阴分部，再怎么看不上黎舵主，职级上也比他矮了一截。但旧人隶属于总部，总部派出来那叫特派，根本不受属地分部钳制。
简单说，就算见了面，黎舵主也拿他没办法。
可恨就可恨在，黎舵主敢断定，总部派出旧人肯定出于某些人的私心，甚至有可能是怀阴分部的桑田老头在背后撺掇。
“部长，我们怎么办？”
“一定要想办法阻拦，总部就算要派人调查鬼母，根本没必要派等级最高的旧人。”黎舵主说，“我已经交代唐郎准备好一百个人，你也马上从会馆挑一百个人出来，和胤莱汇合，一起——游街！”
“游街？”
“对，尽量干扰旧人的视听。等到天一黑，让两百军团直扑永安农场，把农场毁了。”
鲱鱼越听越迷糊：“为什么？部长不是说最好顺从特殊NPC的心意吗？”
农场被砸，安柔肯定会生气。
黎舵主深吸一口气：“要顺从她的心意，前提也是她能从旧人手里活下来。等下回到会馆，我和你推演一下行动方案，到时，分部交给给你指挥。”
“交给我？会长你呢？”
“我要提前去一趟农场，赶在旧人之前把安柔带走。”
鲱鱼点点头。先把特殊NPC掌握在手里，确实是最稳妥的办法。
他忽然想起什么：“对了部长，今天不是你女儿生日吗？你昨晚就没下线，而且……上个月你也耽误了儿子生日……”
黎舵主呆了一下，沉默片刻。
“以后还有很多个生日。”他说-
跑跑收拾完走出竞技馆，刚到家没一会儿，哥哥回来了。
他抬头看了眼墙上的钟，吞下嘴里的饺子：“哥，这才下午两点，怎么这么早下班了？”
时希正看到他也皱了下眉：“先别管我，你不在学校上课，回家做什么？”
“学校有人纵火啊，这两天都停课。”
时希正翻出手机看了看，果然看到补习学校有人故意纵火的新闻，眼中闪过一丝忧虑。
“离高考还有三个月，你这段时间干脆在家自习吧。”
跑跑摇头：“不用，家里哪有学校的学习氛围。放心吧哥，我自己会注意安全，书包里都背着电棍呢。”
时希正还想说什么，跑跑突然拐了话题：“对了哥，听新闻说今天开三方会谈，是火车站运营权要改了吗？加尔拿到了，还是龙炎收回去了？噢噢，哥你这么早回来，就是准备去参加会谈吧？”
“吃你的饭，看你的书。”
时希正扔下一句，径直上楼。再下来时，已经换上一身笔挺西服。
跑跑目送他出门，又跑到窗边往外张望，果然见到全息指挥中心的专车。司机兼保镖是他见过几次的军人。
“看来没猜错。”他嘀咕一句，忽然笑起来。
谁能想到， T21任务导致冷兵城火车站经营权易主，进而引起外交纷争，这一切的背后，还有他一份小小的功劳呢？
老板挑在今天办庆功宴，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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