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娇羞
真是拿他没办法。
宁沅在心中微叹了句,望向沈砚时却又犯了难。
所谓欲拒还迎,当是彼此心照不宣,一人主动,一人推拒,才能完美地把这一娇羞姿态表现出来。
可如今他巍然不动地坐在那儿,恨不得拒她千里之外,她一个人既要主动,又要娇羞地推拒,真的不会像得了失心疯吗?
……
沈砚揉了揉额角,觉得不能再由着她这样胡思乱想下去,否则还不知道要出怎么样的乱子。
他打算同她讲一讲今日之事。
“你过来。”
他挺直脊背,指尖扣了扣小几,示意她坐在另一侧。
宁沅眨了下眼睛。
他终于良心发现,知晓要主动配合她才能继续下去了?
“那,那是公子未来夫人的座位,奴,奴婢不配。”她扭捏着欲拒还迎道。
……还演上瘾了是吧?
“行,那你就蹲着吧。”他不耐道。
宁沅抿了抿唇,心想他根本就不懂什么叫拉扯。
她都已然娇羞地婉拒了。
此时,他应该强硬地攥住她的腕子,把她按在座上,沉声道:“本公子说你坐得,你就坐得!”
“莫说这区区座位,就是府中夫人之位,你亦坐得!”
沈砚听着她的心声,沉默一瞬,压下想把她丢出去的心思。
他想,她若能早些入戏也好,这样一来,也不会过早被长公主看出破绽。
他缓声道:“宁沅,你可否想过,明明长公主生辰宴刚过不久,怎么这么快就再度遍邀京中五品以上官家闺秀,来参加这回的赏荷宴?”
宁沅仰起脸,望进一双沉静如水的眸中。
这是什么环节?
男子皆爱的“让我来考考你”?
若是寻常男子,她很笃定他定想看见她呆呆地说“不知”,再听见他娓娓道出因由后,满目崇拜地夸他“公子竟如此真知灼见!”
可他是沈砚。
他好像不喜欢笨蛋。
他喜欢自己,也正是因自己既漂亮又聪慧,甚至不愿意见到自己藏拙,恨不得她也同他一般张扬行事才行。
为了讨他欢心,她只得思忖道:“长公主上回并未得手,此次故技重施,大抵是为了再抓一根救命稻草,只是不知道这个救命稻草……会是谁家小姐。”
“不过依奴婢看……很受家中宠爱的嫡小姐应当不是她的目标,家世门第略逊些的怕也是不行,性子娇纵蛮横的她亦是不喜……”
“如此一来,能满足她要求的姑娘应当不多。”
沈砚赞许颔首:“不错。”
宁沅松了口气。
看来这一回合,他是满意的。
沈砚自小几的夹层中取出一叠纸页,递去她面前。
“她应当会在这些闺秀中挑选。”
“你去把这些人的资料记下来,届时暗中留意着。”
宁沅凝着他的手,心想,这是新的主动考验?
那她是不是还得娇羞一下?
她双手包住他的大掌,轻轻推回去,低眉娇笑道:“奴婢愚笨,还是公子念给奴婢听罢。”
……她怎么又同他撒娇?
马车内一时静寂。
宁沅想,他没让她闭嘴,说明她比一开始的表现要令他容易接受。
她没再敢去学着话本里太过主动地与他十指相绕,只是拽着他的袖角轻轻地晃了晃:“好不好嘛?”
沈砚觉得她的声音有一种令人无法抗拒的诡异力量。
他明明听得浑身不自在,却无法拒绝她。
他垂眸凝向那纸页,缓缓开口。
……
沈砚的声线沉沉响在耳畔,转眼便念到了最后一页。
宁沅蹲了半晌,腿都蹲麻了。
“都记下了吗?”他折起纸页,淡声问她。
她一边锤着腿一边点头,马车缓缓停下。
她正要起身,却因蹲了太久,眼前一黑,双膝往前一栽,直直跪在了地上。
头晕尚未散去,她随意按住一个能撑手的东西,轻呼了一声。
前额似乎触碰到了他的衣料,柔软,光滑,带着冰裂梅花的暗纹和他独有的冷香。
“公子,到了。”
明决兴高采烈地掀开车帘,而后愣了一瞬,整张脸迅速蹿红。
他强装镇定地放下车帘:“属下什么都不曾看见。”
宁沅稍稍缓和了些,心想,他看见就看见呗。
她平日里用餐不大规律,蹲久了头晕腿麻在所难免,不就是摔了一跤吗?
她欲撑着手下之物起身,一用力,竟摸出了皮肉骨骼之感。
原本的柔软布料莫名其妙地抵住了她的额头。
……她忽然反应过来这是什么。
那时候他坐得闲适,而她就蹲在他身前……
她绝望地蜷了蜷手指,紧接着,一只大掌按在了她的肩头。
……他不会是想不让她起身,逼她这样帮他吧?
这样的桥段她也见过不少。
女子怀孕不能行房,便换个方式帮夫君纾解。
她很想扬声骂他,但想起方才明决说已至公主府门前,若是让旁人知晓马车里的是自己,她今日无论如何也进不去了。
她只得继续装好这个丫鬟。
宁沅挣扎着喊出声来:“不要!”
全是抗拒之意,没有分毫娇羞。
……她居然还不想起来?
听见这句话,沈砚握着她的手一顿,旋即以更大的恼意将她拎起来,丢在了车内的座上。
她方才是故意的。
她故意跌在他的腿间,故意按住他的大腿,就是为了逼他与她那样。
她昨日在心里预演时,便已然提到了这句。
他俯身在她身前撑起一片阴影,一手捏起了她的下巴,还未来得及斥责,便听她先发制人道:“你你你……你不要脸!”
她瞪大双眸,白嫩的脸庞上渡起一层绯红,春水一般的眸子满是不可置信地看向他,努力护住自己身前。
她鲜少见他这般强势,上回还是他强吻她。
他果然很好这口。
沈砚蹙着眉,整个人冷若冰霜。
“还没演够你的欲拒还迎吗?”
“我,我,现在不是在同你演戏!”她苍白地辩驳道。
“那就是真想?”沈砚对上她的目光,毫不心虚。
“我才不想着和你呢!”她的气焰亦是不弱,低头看了一眼,“我看你才是真想吧?”
“……”
他不着痕迹地扯了下自己的衣袍。
很烦。
“宁小姐,是你先主动摸上了在下的腿。”他沉声道。
“谁摸你了?你不要自作多情!我是要扶着东西起身!”
“那你先前扮做丫鬟刻意勾引是在做什么?”
“……不是你给我送的这身衣裳吗?”
沈砚一时语塞。
都怪明决那混账东西胡说八道。
“行,算我多事帮你。”他松开手,转身欲下马车,“宁小姐,你好自为之。”
她一把拽住他的大袖。
“沈砚,你得不到我就威胁我吗!”
“好歹我也讨好了你这么久,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你不能弃我于不顾!”
“那你想怎样?”他冷着脸问。
她最好是求他娶她回家。
宁沅咬了咬唇,指了指公主府的大门,可怜巴巴道:“我又没帖子,你起码要带我进去罢。”
……就这?
他从头到尾都没不让她跟着吧?
他没好气道:“你自己跟上。”
两人走下马车,与车外的明决一同往公主府走去。
明决看看前方的公子,又看看身旁的宁沅,好声好气唤道:“公子!”
沈砚步履未停,丝毫没有理他的意图。
明决只好望向身旁的少女:“宁——”
“小姐”二字还未唤出口,宁沅道:“人多耳杂,明大哥唤我沅沅好了。”
沈砚走在前方,没好气想,大哥大哥,见谁都会唤哥哥,独独对他只会连名带姓地叫。
明决挠了挠头:“沅,沅沅姑娘。”
然后便收获了沈砚的一道凌厉眼风。
“沅沅。”他淡声道,“过来。”
臭冰块脸,定是又要对她使坏了!
她没好气地往前快走两步。
“做什么?”
“本公子热了,拭汗。”
宁沅没好气地丢给他一张帕子。
他好脾气地接住,拎起帕子一角,递至她面前。
“当女使,就要有一个当女使的样子。”
他忽然觉得她脑海里的构想蛮不错。
宁沅嗔他一眼,怒气冲冲地接过,踮脚擦向他的额角,不情不愿道:“这下好了吧。”
“还有另一侧。”
宁沅抬眸看了看,其实根本没有什么薄汗,他就是想趁机差使她罢了。
她不满地哼了一声,绕至他身侧踮脚,狠狠擦向他的额头。
阳光下,莹白的细腕很是耀目,染着少女体香的手帕拂过他的鼻间。
纵然她在拿他故意撒火,可沈砚的心情仍是好了一些。
“哈哈,裴将军,真是想不到,执玉有朝一日也会带女使赴宴。”
脚步声由远及近,宁沅一惊,倏然放下手帕,垂首退去了沈砚身后。
沈砚见有朝臣来扰他,便打算放宁沅一马,回首同她道:“你不如先去女眷带来的女使那边打听打听,那几位小姐今日穿的是何衣裳,待会儿寻起来也方便。”
“我打发了他们就过去。”
“是。”
她心虚抬眸望向来人,却恰对上裴子星探究的视线,赶忙匆匆垂首应下,转身离去。
裴子星本就觉得沈砚身旁那女使有些眼熟,方才匆匆照面,那样貌他更是不会认错。
正是宁沅。
她怎么会来?
眼见宁沅离开,他同身边胡子花白的老大人道:“陈大人,您先同执玉说话,我有事先行一步。”
说罢,他追着她的背影而去。
裴子星起初得知长公主此次并未邀她时,心中松了一口气,却没曾想沈砚居然会冒着让她置身险境之危,把她打扮成女使模样带过来。
念及她或有身孕一事,他着实不放心。
他跟着她,来到一个人少偏僻处,迈开长腿扯住她的手臂。
宁沅吓了一跳,正要喊非礼,回眸却见是他。
“裴大哥?”
“你怎么会跟过来?”
他不着痕迹地放下手来。
“我见你乔装改扮来此,怕乱了你的计划,故而没敢唤你名讳,还望不曾冒犯姑娘。”
她笑笑:“无事,裴大哥也不必这般客气,唤我沅沅吧。”
“我今日来,是怕长公主故技重施,再设计去害旁的闺秀,所以想暗中打听一番。”
他摇摇头:“太冒险了。”
“且不说你一人之力本就微薄,如若再被旁人认出你是乔装改扮,这可如何是好?”
宁沅眨眨眼睛,颇有些苦恼道:“可那些小姐只携女眷,若不是我亲自来,旁人也没有办法啊。”
“你和沈砚到底都是男子,不好去女眷中查探。”
他轻笑道:“你忘了我的职务了吗?”
“我找几个信得过的属下,一打听便知。”
“是哎!那多谢裴大哥了!”她弯了弯眼睛。
“你对人选可有头绪?”
“有——”宁沅摆摆手,示意他附耳过来。
他身形高出她不少,即便宁沅踮起脚尖,他也需微微弯膝。
沈砚好容易摆脱那些找他闲谈的朝臣,一路找过来,却远远望见两人谈笑风生。
他深吸一口气,步子加快些许,绕过绿荫,却见少女颇为亲昵地趴在裴子星的肩头,不知在说些什么。
他只能听见她的心声,却听不见她的话。
她此时见到裴子星,心里的欢欣雀跃显而易见,待她放下手来,娇俏的笑容刹那间刺痛了他的双眸。
眸光微动之间,隐隐有无名妒火在心中燃起。
他在离两人最近的一颗绿荫下站定,开口时,眸中的微澜尽数归于平静。
“子星,你同我家女使在聊什么呢?”
他特地强调了“我家”。
他淡淡撇了眼见了他便收敛起笑容的宁沅。
此时,她的红唇微微翘起,软嫩的颊边微鼓,看起来像是被他扫了雅兴。
他凉凉道:“你都不知道,她可是我们府上出了名的不笑子。”
“遇见你之前,我许久未见她这样笑了。”
第42章 身影
宁沅噎了一噎,总觉得他是在一语双关地讥讽,旋即木着张脸道:“论不笑,有谁比得过公子您啊?谁人不知您才是这京中出了名的‘不笑子’。”
“好了好了。”裴子星笑着打圆场道,“执玉,你想找人,为何不来托我?反让她一个姑娘家如此劳心劳神。”
当然是为了避免让你俩打交道啊。
只可惜,防不胜防。
“我若是早就找了你,她还哪有机会和你谈笑风生?”沈砚淡淡瞥了眼宁沅道。
宁沅:“……”
“我机会多着呢!那句话怎么说来着?只要留心,便处处都是机会!”
她把脸别去一旁,对裴子星道:“裴大哥,我们找人去,不理他。”
说罢,便率先走在了前头。
她越想越觉得后悔。
她从中药那日起,就应该无视沈砚,死缠着裴子星。
他热心体贴,又好说话,哪跟沈砚似的?
这个男人定是有什么怪病,如果一日不阴阳怪气她,定会浑身难受,郁郁寡欢。
此次是赏荷宴,人群较为分散,但好在有裴子星帮忙,人选锁定得很快。
一个正在凉亭观棋,一个正在花园宴饮,另一个则在池边赏荷,唯有一人落单,说是在湖心岛上躲日头。
“我觉得应当是那个落单的姑娘。”
因着过往屡次被人陷害的经历,宁沅做出了如下判断。
“总喜欢独身一人呆着,虽僻静,却也容易给旁人可乘之机,且那作恶之人也不会怕被人瞧见。”
“不尽然。”裴子星倚着墙道,“上回长公主不就是在宴饮的酒水中给你下了药吗?或许是那个在花园中宴饮的女子。”
沈砚立在廊下,双手负于身后。
“我看未必。”
“若不是临时起意,人往往会让自己的计谋尽可能地天衣无缝。上回是生辰宴,在酒中下药便是最合理的手段,因为人人都要为她祝寿。”
“别忘了,长公主这回的名头可是赏荷。”
三人各执己见,然只有宁沅是女子,可以无所顾忌地闯入先前划定的女宾活动区域内。
“你自己决定吧。”沈砚道,“宁沅,你只消暗中观察即可,切莫把自己置身人前,待摸清赵之桓要进得是哪间房,便来寻裴将军。”
“届时他会带人前去,把赵之桓当场拿下。”
“有了这个由头,便可以把迷情酒和前尘一同牵扯出来,帮你出了那口气。”
宁沅点了点头,转身往女宾处走去。
裴子星望着她的背影,问沈砚道:“你不是已然手握长公主走私药物的证据吗?干嘛还要让她折腾这一遭?”
沈砚目视远方:“我的事是公事,她的仇是私仇。”
“如若旁人替她尽数解决,她只会觉得是仇人倒霉,高兴片刻便散了,只有她自己参与进来,才会明白何为手刃仇人的爽快。”
裴子星一时语塞。
“沈执玉,好好的一个善良姑娘,可别给你教坏了。”
*
宁沅直奔湖心岛而去。
她还是更相信自己的判断。
越孤僻之人才越容易被人盯上,毕竟对一群人下手和对一个人下手的难度显而易见。
她提醒吊胆在岛上寻了许久,终于看见了那匿在巨石后小憩的官家小姐。
此时,她额上渗着一头薄汗,连嘴唇也有些发白,眉头微蹙,显然很不舒服,倒像是中了什么药。
果然!
她四下望望,见左右无人,便走上前去轻拍了拍她。
“姑娘?”
巨石后的姑娘朦朦胧胧醒来,眸子里有些警惕:“你是谁?”
“哦,我是沈府的女使,见姑娘在此躺着,便过来问问。”
她扶起她,问道:“你可有喝了长公主府上的酒?”
“……不曾。”她扶着胸口,有气无力道,“我什么也没吃,只是有些中暑,嫌人群吵嚷,这才过来躲凉歇息。”
“中暑?”宁沅觉得她肯定不是中暑,只是没觉察自己中了药,“这样,这地方不安全,我扶姑娘往别处歇息吧。”
她无论如何也得把这小姐弄去一个人多的地方。
否则若无人瞧见是长公主府中人带走了她,届时反被污蔑她是主动攀附赵之桓,那可怎么办?
“好……那就多谢你了。”
宁沅弯身把她的手臂搭在脖子上,刚扶着她走出几步,忽然听见池边响起“扑通”一声。
她循声望去,见池对岸一片哗然,花团锦簇的少女们乱作一团,一齐看往荷花池中扑腾着的姑娘。
“不是我推的啊……”
“这可怎么办啊!”
“来人!快来人!”
宁沅适时想到了沈砚的话,当即反应过来这落水的女子,或许才是今日长公主真的要设计的人!
也是,只要不是蠢人,吃过的亏怎会一吃再吃!
上次下药未成,今次她还敢相邀沈砚,又怎会故技重施?
“姑娘,我忽然想起我还有要事未办,这儿有颗大树,您在这树荫下稍歇歇!”
她把那中暑的小姐一把放下,转身往落水处奔去。
中暑的小姐望着她的背影,一脸莫名其妙:“哎!哎!你是来捉弄我的罢!”
……
池中的女子依旧在挣扎,可府上救人的护卫迟迟未赶来。
宁沅越靠近,越发笃定这正是长公主的计策。
她也曾经历过同样的事情。
或许赶来救人的会是赵之桓本人,再或许长公主之意本就是为了让这姑娘呛水晕过去,再借为她换衣衫之名,将她带去一处偏僻的房间,献给她的儿子。
她只需要按照沈砚所说,知晓他们会带这姑娘去哪儿,届时裴将军便会带人赶来,在赵之桓欲行不轨之事前将他们拿下。
不得不说,沈砚之计,确然天衣无缝,可保她全身而退。
但她却总觉得隐隐有些不妥。
易地而处,若她是现在落水的姑娘……
她面临着生死一线的恐慌,之后又要面对名节尽毁的风险,即便被裴将军恰到好处地救下来,可她未必是内心强大的女子,或许会不堪流言蜚语所扰,也或许会遭家中主母打骂,活得更加艰难。
沈砚他们皆是天之骄子,又是男人中的佼佼者,自然无法全然体会寻常女儿家的处境。
可她却不能视而不见。
宁沅的目光逐渐坚定起来。
她蹲身在脚边抓了一把土,随意在脸上抹了抹,遮去原本的容貌,又拿了根用以捞湖中垃圾的竹竿,拨开闺秀堆道:“让一让,让一让,救人要紧!”
“哪里来的丑丫头……怎么面上一块黑一块白的?”
“看这衣裳,应是沈府的。”
“听闻沈大人今日带了女使前来,该不会就是她吧?”
“看来沈大人果真洁身自好,即便是服侍他的女使,也要挑个这般难看的,自己便绝断了拈花惹草的心思……唉,能嫁得这样的郎君,真是前世修来的福气。”
“可不是嘛,只恨我没有托生在宁国公府,连宁大小姐那样愚笨怯懦之人都能攀上沈大人……”
愚笨怯懦的宁沅挤至人前,赶忙把竿子插进湖水中。
“姑娘,快抓住!”
湖水中扑腾的女子当即握住这根递至自己身前的救命稻草。
人在濒死时的本能会让力气远远超出从前,她这一拉,扯得岸上的宁沅手中一滑,竿子生生滑落一截。
她侧首对身旁不知谁家的小姐道:“愣着干嘛啊,搭把手救人啊!”
那小姐怔了一怔,低低“哦”了一声,赶忙与她一同握住了竿子。
她嚷道:“这位小姐,没想到你这样心善,我们公子最为喜欢柔善的姑娘了!届时奴婢一定为你美言几句。”
柔善的小姐脸红了红,羞怯道:“不必了,救人本来就是理所应当的事,而且我已经有心上人了。”
宁沅本就不是说给她听的。
她是说给那些方才议论沈砚之人听的。
多一个帮手也是帮,她动动嘴皮子的事罢了。
果不其然,后头的有些小姐挤上前来,一同握住竹竿往上拉。
众人协力之下,即便护卫仍旧未到,池里的小姐仍被她们拉至了岸边。
她俨然吓得不轻,整个人的重量压在竹竿上,瑟瑟发抖。
见距离合适,宁沅一手握住竿子,蹲身朝她递出手来。
“姑娘,抓住我,我带你上岸。”
待那小姐颤颤巍巍地握住她的手时,忽有一道力猛推了她一遭,宁沅的上半身当即往水中栽去。
原本已被拉至岸边的杆子又滑落几寸,连同握住她手的小姐又是一声惊叫,跌回水里,溅出一片水花。
宁沅的脑袋压在水下,顿时呛了好几口浑水。
所幸她另一只手仍握着竹竿,而后半部分仍在那些小姐手里,并未全然滑落水中。
还好她未独自逞英雄。
腰上忽至一道力,将她自池水里拔萝卜似地拔了出来。
她坐在岸边,大口咳着水,入眼却是一袭雪白的袍角。
沈砚。
他居然来了。
她与水似乎犯冲,而他就好似那个解煞之人,每回总能恰到好处地帮她一把。
但他似乎看起来不大高兴。
也是,自己扰乱了他的安排,他不高兴也是理所应当的。
发间的水滴滴答答地往下落,宁沅裹了裹自己的衣襟,见那小姐安然无恙地被人拉了上来,众护卫就在其身侧,神志尚且清醒,她这才稍稍放了心。
“跟我过来。”
男子居高临下地望着她,语气并不温柔,甚至可以称得上有些冷淡。
她垂着头,低低“哦”了一声。
沈砚走在她前头,缓步领她去了一处安静的厢房。
“把你的湿衣裳脱了。”
房门被带上,沈砚同湿漉漉的少女对上目光,抬手*便去解自己的外衫。
宁沅踮脚看了看他身后,真是好大一张床!
……她坏了他的事,所以便要用她的身子泄愤吗?
“沈砚,你能不能别总想着那档子事?”
少女警惕地瞪着他,白嫩脸庞上涂抹的土经水一泡,已然成了黑泥,像一只狼狈的小花猫。
又开始了。
这种先发制人的说辞她真是用不腻味。
到底是谁在想?
他把外衫递给她,示意她往屏风后去。
“先换上这个,再把你的头发擦一擦。”
“我已去让明决取新的衣裳给你,你身子还未全然养好,别再着了风寒。”
少女垂下眼睫,绣鞋里的脚趾尴尬地蜷了蜷。
……他非但没有质问她,反而还这么关心她。
她感激道,“谢谢你啊。”
沈砚望着那双纯澈眼眸,丝毫窥不见其中的淫靡心迹。
他顿了顿,补充道:“你别多想,我只不过是怕伤到你腹中孩子。”
她默了一瞬,低低“哦”了一声,转身往屏风走去。
紧接着,传来些窸窸窣窣的褪衣声响。
这间房偏僻避光,沈砚闲着也是无事,索性拿火折子燃了根烛,而后便听屏风后的少女道:“……沈砚,我好像忘了拿你的外袍了。”
她还知道她忘了?
真不愧是个笨蛋。
他心中嗤笑一声,拎起外袍。
却听她补充道:“你你你……可千万不要绕进来啊,你给我搭在屏风上就行。”
声线绵软,尾音婉转,带着她一贯哀求他时故作可怜的声线。
真是笑了,谁稀得看她?
沈砚端着烛台转身,旋即足下一顿。
烛光闪烁下,素白古朴的屏风上赫然是一道窈窕身影。
自线条流畅的肩颈,至玲珑有致的腰臀,再到修长笔直的双腿,宛若名家一笔勾勒而成的仕女图。
活色生香,风华绝代。
沈砚凝着屏风上的影子,见她微微弯腰,去擦仍在滴着水的湿发。
宁沅见他不说话,便只好使出在马车上那套。
“求求你啦,沈砚,你最好了。”
她嘴上敷衍着他,手上动作未停,继续弯腰拧着发上的水。
因动作使然,腰后便顺势翘了起来,与挺拔的身前一同映在屏风上。
峰顶似含樱。
他目光沉黯,喉结上下一滚。
房内响起了平缓的脚步声。
他执着烛火,愈走近,她的身影便愈发地大,任何细微的颤动便显得愈发清晰。
直至他把外衫搭在屏风上时,他见她转过身来。
她与他仅隔一纸,只消打破,便可窥见旖旎。
第43章 见红
搭在屏风上的衣衫被一点一点收进屏风内。
宁沅握着外袍,一时有些踟蹰。
她只听见了他来时的脚步,却未听见他离开时的。
她知道,沈砚正在屏风的另一侧。
……现下自己未着寸缕,他该不会想直接推开屏风走过来罢?
这个念头仅在她的脑海中一闪而过,便当即给否了。
沈砚虽然是个变态,也从不遮掩他对她的欲望,但他还算是个有原则的混蛋。
他一向只喜欢引诱她,而非强迫她。
他如今定是又在心中盘算着该如何诱惑自己!
比如她手中这个裹满他身上气息的外袍!
他想让他的味道紧紧包裹着她。
这样,就像他在亲自抱着她!
该死,要不是现下情非得已,岂能让他得逞?
她手忙脚乱地把干燥的外袍往身上套,顺势警告道:“你不许乱动,也不许偷看,更不许打什么歪心思!”
沈砚轻轻“嗯”了一声,并没有把视线自屏风上挪开的意思。
他私以为,观赏影子与偷看身子,是截然不同的事。
偷看姑娘身子是一种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劣行。
可如今,屏风好端端地挡在宁沅身前,他既没有推开,也不曾绕行,只是凭借着烛火把她的窈窕身影映在了他眼前。
他没有瞧见她真实的模样。
只是眼前那片极致的黑与白,给他留了遐想的可能。
充其量算他想象力丰富,实在算不得逾矩。
他就这般漫不经心地看着宁沅裹好他的衣裳,走出屏风。
宁沅先是被那烛火晃了眼,她抬手挡了一挡,待适应了这样的光线后,才发现方才与他的距离竟然这样的近。
而他的目光正毫不遮掩地落在她身上。
原先的小花脸已然恢复了白净,几乎能看清她细嫩皮肤上的每一寸细节。
惊慌中,宁沅吓得轻叫一声,抵在了屏风上,惹得它轻晃了晃。
“你你你……怎么还在这儿啊?”
“宁小姐,是你自己说的,我不可以乱动,也不可以偷看。”
他面不改色,无愧于心。
他不过是光明正大看的影子而已。
至于那句“不可以动什么歪心思”,已然被他自动忽略至了脑后。
“……你什么时候这么听话了?”
她底气不足,但也确挑不出他什么毛病,想起了她握着外袍时的绝赞推断——
他故作听话,应当还是想来讨好她、勾引她。
沈砚自始至终听着她的心声。
他虽对她的想法嗤之以鼻,可比起让他承认他想看她的身影,还是由着她误会比较好。
所以,他难得没有说些什么刻薄话,只是护着烛火,端坐在了桌前。
审视般的目光落在了少女身上,声音平淡,不沾喜怒。
“今日之事,你最好给我一个解释。”
“不是说好莫至人前吗?”
因着没了那端正宽大的外袍遮掩,他仅着一袭薄衫,反倒比平日更显他挺拔健壮。
革带横出一截劲瘦的腰腹,之下便是两条修长有力的腿。
纵然他坐,她站,甚至需要仰视她,琥珀色的眼睛依然带有淡淡压迫。
像是在审人犯。
少女垂下头,嘟囔了一句:“你好凶啊。”
沈砚微微不解。
他几时凶她了吗?
她裹着他的宽袍,显得很是娇小,但其实她的身形并不矮,比例在女人堆里甚至称得上出挑。
不知为何,每每他看见她嚣张,便会生出些欺负她的心思,每每他见她可怜,便又会溢出些莫名其妙的保护欲。
他轻叹一声,把声音放得更轻了些。
“为什么自作主张?”
宁沅垂着头,没有做声,悄悄拿眼去瞥面前的男人,却见他仍颇有耐心地等着她的回答。
“……一定要说吗?”
她看起来有些不情愿。
沈砚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我只是想知道你的想法。”
“我……”
宁沅抿了抿唇,望向男人那张淡漠斯文的脸。
纵然褪去了那身清冷矜贵的外袍,他依然高高在上,如坐云端,俯瞰着世人的欢心悲苦,从中权衡出最合时宜的法子。
可合时宜,却不代表合心意。
这样不沾世俗尘埃之人,真的会懂她的那些小情绪吗?
“你……你还记得皇后娘娘千秋节时,你曾目睹我挣扎求救吗?”
两人对上目光,她从无声中读出他的答案。
“自然记得。”
她甚至可以想象到他的语气。
“虽然你救了我,且处置得很是妥帖。”她皱着小脸,鼓起勇气道,“可是,可是……倘若可以,我更想有一个人省去诸多算计与权衡,义无反顾地救我一遭。”
“今日见她,我想她亦是如此。”
“那你可想过后果?”
他始终注视着她。
“若你暴露了身份,你的名声怎么办?长公主对你记恨发难怎么办?没有十足的证据去处置赵之桓怎么办?还有……我若再来迟些,你被水呛死怎么办?”
“可你说的这一切都不曾发生呀。”
“为了不被人认出来,我特地在脸上抹了土,又与平日在人前的性子全然不同,栽进水里之前,我特意腾了只手握竿子,那些小姐已然被我说动了……你若不来的话,我也会被岸上的众人救起来。”
“今日长公主的人就混在那些姑娘里,我栽入水中,便是被人推了一把,我可以为人证。想来待那小姐缓过来时亦会说明这一点,只消调查审问,便可剥茧而出。”
是可问,可查,但量刑呢?
府中下人推人落水和欲对官家闺秀实施**之事,性质可全然不同,前者对长公主而言,最多不过是看管不力。
沈砚纵想至此,却仍缄默不语,并未再继续问下去。
宁沅的话反倒点醒了他。
他既预见长公主会再行阴诡之事,却放任它发生,将计就计,好借此为她再添一道罪名。
权衡之下,难免会有牺牲。
可没有人是合该被用来牺牲的。
宁沅越说越委屈。
“我会义无反顾地去救她……也是希望会有这样的一个人,视我的安危远重于一切。”
“那时候……我被牢牢捆死,丢去刺骨的河水里,你就是这样待我的呀。”
她抿住唇,看向他。
“非要说的话,我是和你学的。”
昏黄的烛火在她脸庞铺上一层暖光,双瞳如春水。
他有吗?
视她的安危远重于一切?
这句剖白对沈砚来讲显然有些陌生。
“不然你为什么不放任我死掉,去娶宁澧呢?”
那怎能相提并论?
沈砚盯着她,蹙了蹙眉。
宁沅留意到他的目光,轻声询问道:“……我脸上还有东西吗?你怎么总盯着我看啊?”
他随意“嗯”了一声。
宁沅显而易见地疑惑了一下。
“我刚刚明明擦过脸了呀?”
不就是些泥土吗?
有那么难擦吗?
她方才擦得可用力了。
只可惜屏风后也没面铜镜,她不知道自己究竟是何模样。
她抬起手臂,用他的宽袖在脸上蹭了蹭,看了看雪白的袖口。
“没有啊。”
一念而起,他面不改色道:“你没擦对地方。”
“那你和我说哪儿还有,我再擦一擦。”
他从容扯开身旁的圆凳,示意她过来。
“你看不见,我帮你。”
……他怎么忽然这么好心?
宁沅警惕地看他一眼。
沈砚对着那张白净的小脸,毫不心虚道:“你现下是我府上的女使,可别给我丢人。”
“……不是已经丢过了吗?再说了,横竖丢得是你的脸,又不是我自己的。”
他默了一瞬,道:“明决待会儿会过来给你送衣裳。”
“你的子星哥哥也会来。”
“你要被他们瞧见你脸上的泥污吗?”
“……那还是麻烦你了。”
宁沅当即坐在了他身旁。
虽然她总觉得他口中的“子星哥哥”十分阴阳怪气,但他帮了她这么多,她就勉强大人不记小人过。
沈砚捏起她的下巴,拎起他自己的宽袖,如愿以偿地抚在了她的颊边。
他垂眸凝着与自己近在咫尺的这张脸。
他见过的女子不少,可即便他刻意回忆,大部分都是糊作一团,能让他记住的已然寥寥无几,至于美或不美,他更是无心去评。
如今看着她,却总觉得顺眼。
乌发松松斜挽在鬓边,自肩头垂落在身前,蝶翼般的羽睫在黑白分明的眸上翩飞,随着他擦拭的节奏一眨一眨,静静望着他,显得很是乖巧。
不过是刚及笄不久的年纪,颊边的软肉尚未褪去,手指轻轻擦拭时,轻易便陷落进去。
很是好捏。
他微微调整姿势,单手捏住了少女脸颊的两侧,稍一用力,便能把盈润饱满的唇瓣捏成微微嘟起的圆。
一副可口好亲的模样,难怪总令他魂牵梦萦。
“……你真的是在好好为我擦脸吗?”她呜呜哝哝道。
怎么感觉像是在玩弄她?
他点了点头,神色专注,另一只手捏着衣袖轻轻按在了她的唇角,沿着她的唇瓣,缓缓滑至最为饱满之处,轻轻抚弄了一番。
这张俊美冷淡的脸看起来十分禁欲,可轻痒的触感仍旧惹得宁沅心头发毛。
他果然还没放弃勾引她。
他又想诱惑她主动做些奇奇怪怪的事情!
她今天一定会克制住自己的!
那不如别克制了吧。
沈砚听着她的心声,压了压微微扬起的唇角,微微俯身,正欲去吻她时,房门忽然被人猛地踹开。
“公子!我给宁小姐拿衣裳来了!”
“……”
两个人同时顿了一下。
宁沅陡然睁开刚阖上的双眼,挣脱了沈砚。
明决亦瞪大了眼睛。
他似乎来得很不是时候。
公子的面色虽没什么波动,可若是他的眼神能杀人,他怕是已经死过数回了。
片刻沉默之后,沈砚顶着一张冷若冰霜的脸道:“愣在那儿做什么?还不快把衣裳给她,然后滚出去。”
宁沅主动走上前去,接过了明决手中的衣衫,感激地看他一眼。
“谢谢你,不过此间有屏风作挡,可以吃茶稍歇。”
“我自己去换就好了。”
她抱着衣衫转过身来,倒吸了一口凉气。
好险,差点又没把持住。
她偷偷瞥向沈砚,见他仍是那副巍然不动的谪仙模样,暗自羞恼自己方才定是又在他面前丢了人,
她步入屏风后,明决刚要迈进来,却被沈砚眼神制止。
“还不快滚?”
明决抬眼见烛光在屏风上映出了宁沅刚拐过去的身影,当即了悟。
滚就滚,他最会滚了!
*
待宁沅换了干净衣衫,便随沈砚一行离去。
那小姐吓得不轻,在房间内抖个不停,一时说不出什么可疑之人,他们又不好把所有人一同抓了去,便只好把她送回府,待神志清醒些后再行询问。
入夜,宁沅惯常喝了药躺在床上,忽觉得小腹隐隐有些不适,仿佛有什么东西在扯着她下坠。
她捂着肚子,心想大抵是今日太过热闹,吓到了宝宝。
她轻轻抚了许久,不知何时进入了梦乡。
梦里,她在河边捡到一个被人丢在木盆里的婴儿。
那婴儿哇哇哭个不停,她心疼地把它抱在怀里,却发现它皱巴巴的,很是难看,像个小老头。
她蹙了蹙眉,心想,好丑啊。
还好沈砚长得还算不错,她自己的孩子将来定是个漂亮宝宝。
那孩子却似听见了一般,突然止住哭声,猛地滚去了盆里,随着河飘远了。
砸下去时,溅起来的水花沾湿了她的衣裙。
……
宁沅迷迷糊糊醒来,只觉得自己身下湿漉漉的。
她下意识伸手摸去。
不似水,仿佛有些粘腻。
她疑惑地伸出手,迎着月光看了个仔细——
竟,竟是血!
望见血的刹那,她霎时清醒,只觉得小腹中绞痛更甚。
她躺在枕上,有些无助地想:完了,她该不会是小产了吧?
第44章 宝贝
书案前,阅完邸报的沈砚初搁下笔,便被脑海中那道熟悉清音打破了深夜的沉寂。
他听着她的心声,不由有些想笑。
真是个笨蛋,他说什么便信什么。
他私下曾问过大夫,康健的女子来月信时皆会有其周期,像宁沅这样颇不规律还不甚在意自己的姑娘,看似尚能活蹦乱跳,实则内里亏虚。
倚仗着年纪轻轻不管不顾,将来定要受苦。
上回那方子,便是开给她调养月信的,吃了这么些时日,也该见效了。
他本以为,她自己来了葵水,那所谓“有孕”的误会,便能理所应当地解开。
谁料她居然觉得自己是小产。
他从一旁随意挑了本书握在手中,忽然有些好奇她会如何应对。
宁沅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她身子本来就不大好,先前遭人暗害,更是雪上加霜,加之她今日又是奔波,又是栽水,折腾得狠了,这才见了红。
她该怎么办啊?
额上隐隐起了冷汗,宁沅捂着小腹,暗中思忖。
有孕一事,她从未告诉过她院中的任何人,纵然揽星问起那药,她也只说是喝来调养身子。
如今已是夜半时分,烛火尽熄,唯有明月和星子高悬于空,她若是惊动了旁人,定会闹出更大的动静,届时传到主院中也未可知。
若让她爹知晓,非但不能妥善解决,还会招致更大的祸端。
她如今只能倚靠自己。
当务之急,得先把她打理干净。
疼习惯后,见红和月信其实也没什么差别。
不过是前者出的血更多,身子更难受些罢了。
她忍着腹痛,为自己净了身,再换了亵裤,寻到月事带暂用来挡血。
做完这一切后,已然没了力气再去换床榻上的被褥。
腹中依旧绞痛,她干脆靠在床沿,咬着唇阖上了眼睛。
忍一忍,将就一晚罢。
忍至明早,她便能让人去给沈砚送封信。
但沈砚似乎有些难寻。
他时常出入不同的地方,或是司衙,或是宫中,或是不知道什么案子的现场,一来二去地打听,会很耽误时间。
找裴大哥帮忙,应当更妥当。
他常在宫中,很容易寻到,且他也知晓此事,定不会对她视而不见。
……又是裴子星。
沈砚握书的手一顿。
她都还没来找他,怎么就知道他难找了?
再说,他说不定还会主动送上门呢。
沈砚犹豫着要不要先发制人,往她院中走一遭。
可转念一想,他能听见她的心声,本就是一件不为人知的事情,且如今夜已深了,月信又是女子的隐私,贸然前去,或许会让她再添一道惊吓,还是不去为好。
不如明早随意找个借口探望。
……怎么离天亮还要这么久?
沈砚正在烛下斟酌,断断续续的心声又传过来。
“嘶……肚子好疼啊,疼得要死了。”
“呜呜呜如果只是月信,就可以去找揽星给我煮小圆子暖一暖肚子了。”
“不像现在,只能孤零零一个人,无人疼,无人爱……”
他握着书,半晌一个字也未读进去。
女儿家来葵水,当真有这般难受吗?
他随意披着外袍,走至窗前,依稀闻到了她清甜的体香。
他不由想到她裹在他衣衫里的模样。
娇小柔软,惹人可怜。
罢了,她生性娇气,初逢“小产”,心中定是恐慌,现下无人照拂怎么能行?
宁沅垫着枕头靠在床边,脑海中想着热腾腾的糖粥,几乎在她快要睡着的时候,忽觉身后飘来一股冷风。
她堪堪回过头去,却见房门不知何时已然开了。
阴风簌簌,房内未燃烛火,半空浮起的月色被一只影子遮去半截,周遭顿时暗了下来。
她定睛一看,只见一只白衣长发鬼逆光而立,就杵在她的房门口。
……不是吧,这么快?
她猛地打了一个寒噤。
她刚小产,那未出世的孩子便来向她索命了?
不过这只鬼有些高,不该是孩子的身量。
但转念一想,若是它平安降世,说不定就能长得身姿颀长。
因她的疏忽而半路夭折,定会怨极了她罢?
都说女子为阴,现下又是半夜,她这正流着血,或许正形成了什么血煞,恰打通了阴阳两界的通道,让它找上门来!
可她如今连大喊的力气都没有,更别提站起来逃跑。
她只得颤颤巍巍地伸出手来,一把扯下床榻上的被褥,把自己从头到脚蒙了起来。
自欺欺人地阖眼念道:“阿弥陀佛,看不见我……”
沈砚眉心微蹙,迈进房门。
她脑子疼坏了?
放着好好的床不躺,为何要躺在地上?
还拿他当什么……白衣长发鬼。
笑话。
他缓步走至床前,无视了那被褥中凸起的颤抖不停的小鼓包,望向床榻,只见烟粉的缎子上赫然有一摊血色。
原是染血了。
“你的床褥放在何处?”
来时他已然检查过,她院中一共五人,除却她以外,皆睡得正熟。
因不想再生意外,惊动旁人,沈砚还是特意放轻了声音,少了许多他平日的沉稳冷淡,反添了不少温柔。
怎么觉得这声音又熟悉又陌生呢……
不过,正常人是断不会问这样的问题的。
因为不论谁家的床褥,都是会放在柜子里。
可见他果真是鬼!
宁沅裹在被褥里,疼痛让她无暇多思,也不愿回答,只希望这鬼见她无趣,便能放她一码。
沈砚垂眸望着地上的鼓包,微叹一口气,走向雕花的柜子。
他的生活被家中打点得极为妥帖,从不必操心这些小事,更不会亲力亲为,自然不知道该在何处放着。
不过他现下知道了。
能听见心声也好,给他省去不少追问解释的麻烦。
柜门“吱呀”一声打开。
宁沅听着这声动静,心中一惊。
它它它……它居然能看透她屋内的一切,精准地打开柜子!
那是不是意味着她躲在被子里也无用?
她的狼狈、瑟缩、恐惧,皆逃不过他的眼睛!
沈砚无语凝噎,自锦绣堆中翻出一套崭新床褥,默默替她铺床。
鲜血染脏的床褥被他暂丢至地上。
宁沅听见软缎落地的声音,扒开被褥一角偷偷去看。
因她如今离他很近,一眼便能瞧见袍角上的冰裂梅花暗纹。
……沈砚?
不对,方才的表现足以说明它绝非人族,如今她眼前的沈砚,应当只是它化形而成。
不过……它好像并没有要害她的意思。
她把被角再扒下些许,见床榻之上已然焕然一新。
她曾听过田螺姑娘的故事。
讲天帝见一男子孤苦伶仃,却克谨克俭,便派了田螺姑娘下凡为他打点生活。
想她宁沅一生行善积德,也该好人有好报,虽因身子未调养好见了红,却总归是为了救人性命。
于是她的宝宝不但谅解了她,反而决定来亲自看顾她。
和她一样的心善,真是一个好宝宝!
沈砚展好新的被褥,转过身来,掀开了她的被子,而后蓦地一怔。
原先怕得要死的姑娘趴在枕上,面上已无半分惧色,雪白的下巴陷在软枕里,清凌凌的眸子望着他眨啊眨。
“你就是我的小宝贝吗?”
嗓音细若春雨,柔若春风。
沈砚:“……”
他很清晰地感受到脸颊烧了起来,且全然不受控。
若非是她面色苍白,额带冷汗,他都要以为她不过是在装假腹痛,实为勾引。
他知道他如今应当即刻否认,可不知为何却说不出口。
非但说不出口,他甚至想配合着她演了这出人鬼殊途。
绝非是他贪恋什么,只不过他不想让她知晓是他沈砚本人为她做的这些罢了。
“……地上凉。”
他弯身抱起她,把她放在柔软的床榻上,又为她掖了掖被角。
“真的很痛吗?”沈砚的视线落向她的小腹。
她点点头,手仍捂在小腹上。“痛。”
他神情有些无奈道:“我去给你煮一碗小圆子。”
宁沅望着他的背影,一时惊骇。
她从未同任何人提起,可他居然连她现下想吃小圆子都知道!
……这不是鬼神,还能是什么?
不消片刻,一碗煮的皮馅分离的花生小圆子便端至了她面前。
“抱歉,从前未煮过这些。”
“有些失败。”
“但你的小厨房里只有这么多了。”
何止是有些失败,简直是一塌糊涂。
她撑着身子坐起来,亦感动得一塌糊涂。
“没关系,我只是想暖一暖,我不太挑的。”
一只不食人间烟火的鬼,都心甘情愿为她煮饭了。
即便煮得稍差些,也不过是因为人家没什么经验。
比起那素日对她不闻不问的爹和后娘,不知道好到哪里去。
如果自己真的能够生下他,他们今后定会是母慈子孝。
想到这儿,她愧疚道:“阿娘真的很对不起你,害得你无法降生。”
沈砚捡起床头的帕子,为她擦了擦额上冷汗,犹豫开口:“没关系的,我还没到投胎的时候,怨不得你。”
望着她稍有疑惑的目光,他继续面不改色地胡说八道。
“在我们地府,每一只鬼都有一个投胎的机会,但在分配好以后,需静等妇人十月临产,若顺利分娩,便能洗去记忆,获得新生。”
“哇,简直跟话本一样。”她轻轻道。
他点点头道:“天下之大,无奇不有。”
“你……如今小产了,我便失了这个投胎的机会,只好多照顾你,积攒功德,才能换来下一个投胎之机。”
“这样啊……”她神情有些难过,“你这么好的一只鬼,都怪我连累了你。”
“不过你可以换一个人化形吗?”
“对着这张脸,我总是有些不自在。”
“……为什么不自在?”他喉结上下一滚,毫不心虚道,“我觉得这张脸其实很是英俊。”
他垂眼瞧了瞧自己的仪容。
“身材也不错的。”
用了些热腾腾的花生馅面糊,她腹中疼痛稍缓了些许,原本苍白的唇色稍染上些粉嫩。
她蹙眉道:“英俊归英俊……你不知道他多麻烦,一个不慎便生气了。”
“真不好意思,宁……您。”
他刚想讥讽回去,可小姐二字还未唤出口,赶忙反应过来,改口道。
“您心中只有他一人,我在地府里只见过他的模样,幻化不了旁的。”
她愣了一愣:“你胡说!”
“只是一次意外欢好而已,我才不心仪他呢!”
“……那你喜欢谁?”他试探问道。
会是子星吗?
他清了清嗓子,提点道:“听闻贵国裴子星裴将军英勇神武,一表人才,你时常提起他。”
“他只是我认识的一个很体贴很负责的哥哥。”
她望着坐在床边的男子,试图克服心中的怪异。
“这样啊……”沈砚若有所思,循循善诱,“或许你当局者迷,可我是旁观者清。”
“其实我觉得那个叫什么……沈砚?那个男人,其实挺不错的。”
宁沅将信将疑:“你说说看?”
第45章 邂逅
沈砚面不改色地自夸道:“他业精六艺,才备九能,深得陛下倚重,年纪轻轻便位高权重,与你又是门当户对,自幼便定下姻亲……”
“打住,打住!”
宁沅蹙着眉叫停他。
这番话听得她小腹又开始隐隐作痛。
“你怎么讲话和我爹似的?”
她让他当她爹,她又想当他娘,真是一个乱套的家。
沈砚暗自想。
宁沅接着道:“诚然,他的条件确实不错,但请问我是在找夫君,还是找同僚?”
“如若我打算谋权篡位,我定会拉拢他,可这是一辈子的婚姻大事,仅看这些,未免太草率了吧?”
他沉吟片刻,接着道:“也不光有这些。”
“你嫁给他,还可享受富裕闲散的生活,沈府的滔天权势,以及一张可称之为俊美至极的容颜。”
沈砚环视一番她清简的院落,目光落在那碗被她吃光了的馅面糊上。
“比如你半夜想吃什么,他便能为你弄来什么,绝对比我的厨艺美味。”
“你不能这么比较,心意也很重要啊。”
她睁着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
“我觉得你很用心了。”
沈砚的心跳莫名滞了一拍,深吸一口气后,接着道:“你讨厌谁,或者想救谁,沈府门生无数,暗卫万千,都可以听你差遣。”
“而且,你不是很喜欢他的胸膛吗?”他望进她的眼睛,“我依稀记得你摸得很开心。”
宁沅的脸霎时红到了脖颈。
“你你你你……怎么连这都知道……”
他定定凝着她:“你忘了?那时候你已然有了身孕,你怀胎期间所做的一切,我都能在我们鬼界瞧见。”
“我还知道你更多不为人知的心思。”
他意味深长,宁沅当即想到了她在心中对沈砚到底能不能行的那番判断,本就涨红的脸更热几分。
“好了,求求你不要再说了……”
“你就别自欺欺人了。”他笃定道。
“他才是你最合适的夫君人选。”
宁沅的思绪一时有些混乱。
面前的鬼所说的一切,似乎都有理有据。
可每每看见那张和沈砚长得一般无二的容颜时,她不知为何,总幻视是真正的沈砚在自卖自夸。
但沈砚嘴硬得很,他应当不会这样。
而且这只鬼比他温柔多了,与她说话也更有耐心。
若是换作沈砚,他早不知哪句就又开始阴阳怪气了。
她躺在枕上,把被褥遮住半张脸,仅露出一双清凌凌的眼睛。
“你真这样想?”
“当然了。”沈砚沉思片刻,觉得她已然隐隐有参破之意,赶忙以退为进道,“或许也有什么旁的男子能做到这些。”
“可你可别忘了很是要紧的一点。”
“婆婆常喜欢刁难新妇。”
“但据我所知,他的母亲很是喜欢你,你们之间断不会有什么婆媳矛盾。”
宁沅沉思片刻,敏锐地发现了盲点:“不对呀,我见他母亲的时候,腹中还尚未怀小宝宝。”
“你若是在我有孕后才能感知到这个世界,那这件事你又是怎么知道的?”
沈砚迎着她狐疑的目光,一时陷入沉默。
很快,他认真道:“根据经验来说,像我这种积德行善的鬼,只会投胎去和睦之家。”
“你日后定会被家中的所有人……珍视、喜欢。”
宁沅望向他,安静片刻。
其实这本是一句颇令她感动的话,但因拘在先前方露的端倪里,便显得有些苍白。
她鲤鱼打挺一般坐起身来,指尖捏住面前男子的脸,试图往外拉扯。
指下的肌肤光洁润泽,触感很是真实。
她再轻轻按了回去,指尖陷在他的颊边。
…*…他到底是人是鬼?
话本里都说,鬼是不知道疼的。
她暗自在手下加重了力道,男子白皙的肌肤上很快便落了一道淡红的指印。
沈砚强忍着甩开她手的冲动,由着她把自己捏圆搓扁。
他好像确不知道疼。
宁沅放下手来。
再看向男子时,只见如玉的面庞上多出一道红痕,配合着那张八风不动的冷脸,颇有一种与永驻云端的高岭之花共坠沉泥的快活之感。
不论他是什么东西,反正应该不是沈砚。
沈砚哪有这样的好脾气?
他那个孤傲样子,怎会由着她对他胡来?
怕是她的手指放在他颊边的一瞬间,便会被他反扣住,再被他给欺负回来。
“你真的是鬼吗?”
“还不信吗?”他挑了挑眉,“那你看好了。”
他起身,走至门外,足下借力,飞身上了她的房顶。
落在宁沅眼里,便是他一瞬间就消失不见。
沈砚蹲在房顶上,抚了抚脸颊,心中有些烦。
他不懂他为什么当时鬼使神差地就要因那一句“小宝贝”,而陪她演了这场荒唐戏。
他当时就应该居高临下地对她说:“想什么呢,宁沅,除了我沈砚,还会有人来看你?”
那么之后的一切,也不会变到如今地步。
显得他为了哄着她,很是能放低身段。
脑海中的心声适时响起:“怎么就这么走了?”
“那他今后还会来吗?”
短短两句话,满是遗憾与希冀。
她想得真美。
他不会来了,再也不会了。
沈砚心烦意乱地瞥向满是翠竹的小院,发现给她换下的带血被褥尚未处理。
若被不知情之人发现,她又要多一桩麻烦。
他冷着脸,飞身下去,带着她染脏了的被褥去了河边。
*
宁沅后半夜睡得很安心。
一觉醒来,已然天光大亮。
许是那碗“花生馅面糊”之故,她的小腹虽仍有不适,却比昨夜好了不少。
她伸着懒腰打开房门时,却见揽星站在外头发愣,竹子做的架上赫然是昨夜的床褥,血渍已然洗得干净。
她缓步走过去,颇有些感动道:“小星星,没想到你居然一大早便帮我把这些洗干净了。”
揽星讶异地看向她,“小姐,这些不是我洗的。”
“我一大早刚从房中出来,便见它们飘扬在院子里了。”
“我还以为……是你自己半夜闲来无事……”揽星肉眼可见的迷茫了一瞬,“竟也不是你吗?”
“不行小姐,咱们得报官!”
“昨夜定是有人擅闯了咱们的院子!”
……该不会是那只鬼做的吧?
旁人既能有田螺姑娘,她有一只白衣男鬼,也不是什么很离奇的事。
“不许报官。”
“……啊?”揽星担忧道,“小姐,事关您的安危,就算您再懒得同旁人打交道,也不能不顾自己啊。”
“……我方才睡迷糊了。”她清了清嗓子道,“其实是我自己洗的。”
“您……大半夜的自己洗床褥?”揽星很是困惑,“可是为什么呀?”
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何必要把自己小产一事告诉她?
宁沅飞速转动着脑子,忽然灵光一现。
“因为我来葵水了,不小心弄到了床上。”
“小姐,这样的事您只管喊奴婢来做就是了呀。”揽星走到她身前,覆在她小腹上,“肚子疼不疼?您想吃赤豆圆子还是红糖鸡蛋?”
“昨夜定是冷着了吧。”
她不止有那只白衣男鬼,还有小星星。
迎着揽星关切的目光,她弯唇笑笑,抚了抚她的发顶。
“我醒来的时候已经半夜了,你都睡熟了。”
“那又有什么嘛,我是女使,这本就该是我为小姐做的事呀。”
“是女使该做的没错,可你对我来说,更像是相依为命的亲人,我们之间不必那么计较。”
揽星怔怔望着她,眼中满是泪花,扑进她怀里:“呜呜呜……小姐。”
“好啦好啦,煮红糖鸡蛋吧,小圆子我……昨夜偷偷吃光了。”宁沅拍着她的背安抚道。
这时有小厮赶来传话:“大小姐,老爷让您往前厅去一趟,说是沈大人有事找您。”
沈砚?
她还没来得及传信告诉他小产一事,他怎么这么快便自己找上门来了?
沈砚确有公事寻她。
她在长公主府救下的那姑娘想要见她一面,他刚好借此机会登门,谁知人还未至,便听她在心中道:她不只有白衣男鬼,她还有小星星。
小~星~星~
也不嫌肉麻。
裴子星一大早便被他支走了,根本无暇理会她,也不知道她喊得哪门子小星星。
总不至于他前脚刚走,她后脚便又让子星入了梦吧?
还“他只是我认识的一个很体贴很负责的哥哥~”。
也不知道她究竟有几个好哥哥。
沈砚坐在正厅,一边拿茶盖撇着浮沫,一边克制不住地心烦。
宁国公见他面色不耐,还以为他等宁沅已然等疲了,便打算在宁沅露面时好好训斥她一番。
宁沅垂着脑袋缓步过来,心中想着昨夜的奇遇,正要迈进门槛,足下便踩到了自己的披帛,便生生绊了一下,整个人往前倒去。
沈砚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扶了她一下,令她稳住了身形。
“谢谢。”宁沅感激地看他一眼。
宁国公甚至都没看清他是何时起的身。
他正欲斥责宁沅不识礼数,瞥见沈砚的脸色,先前的阴霾已然云销雨霁。
他识相地闭了嘴。
看来小沈大人是因没见着她而心烦,不是因为等她等得不耐。
真不知道他这个女儿究竟有什么特别之处,竟惹得沈砚青睐至此。
沈砚转身对宁国公揖礼道:“国公爷,天黑之前,在下定会把宁小姐送回府上。”
他淡淡“嗯”了一声。
*
宁沅与沈砚一同上了马车。
“咱们是去哪儿呀?杨府吗?”
那日她救上来的姑娘是一个五品官家的庶女,姓杨,名唤知意。
“去司衙。”沈砚靠坐在车内,阖眼回答。
沈砚今日似乎懒得与她说话。
不对,他除了与她拌嘴的时候话多一些,一直都很言简意赅。
宁沅望向他,见他眼下隐隐有两团乌青,俨然一副没休息好的模样。
她再度想起了昨夜那只男鬼。
不会是他吧?
她盯住沈砚,试图从他的脸上寻一些破绽。
只可惜,那张冷峻的面容上并没有她昨夜压出来的指痕。
沈砚微微侧目,冷声道:“宁小姐,请不要随便偷看我。”
谁偷看了?
真不要脸。
“我明明看得很坦荡。”她抿唇道,“再说了,你不看我,你怎么知道我有没有看你啊?”
“那就请你不要理直气壮地看我,可以了吗?”
宁沅别开脸,不屑地哼了一声:“谁稀罕看你似的。”
就算他长了一副俊美容颜,但那白衣男鬼随随便便幻化一下,就比他要好上千百倍。
他这辈子都不会知道,他那张脸已然被她捏圆揉扁过好几回了。
沈砚今日并不想与她进行无谓的斗嘴,干脆出言终止了这个孩童吵架般的话题。
“宁小姐,我现在很困。”
言下之意是她可不可以安静一些,让他小憩片刻。
宁沅眼眸微眯。
他什么意思?
他真是愈发过分了,如今都已经到了让他干点什么,就得暗示她陪他睡觉的地步了吗?
“……这种事你以后想都别想。”
“我实话告诉你,我小产了,需要养好一段日子,这些天,你不许对我动手动脚,更不许勾引我。”
他勾引她?笑话。
“……你知不知道你自己在说些什么。”
然而宁沅却会错了意。
“你不相信我小产了?”
“我真的没有骗你。”
“别看我还是坚持跟你出来了,其实我现在很虚弱。”
“宁小姐,你那是月……”
沈砚嗤笑一声,本想把“月信”二字说出口,但甫一想到她昨夜对“白衣男鬼”的不舍与遗憾,一时又把这话给收了回去。
他若是现下戳穿了这件事,不就意味着所谓男鬼也是假的了吗?
此言不妥。
“……越瞧越虚弱。”他敛住讥笑,肃然道,“你过来,我且看看是怎么一回事。”
第46章 讨好
“……你又不是大夫,你能瞧什么?”宁沅慢吞吞道。
她总觉得沈砚有些醉翁之意不在酒。
但见他一本正经的模样,又觉得会不会是她多想。
最终,她还是不大情愿地挪了过去,纤柔的手仍捂在小腹上。
沈砚不知从何处翻出来一卷妇科医经,一目十行地翻至某页,若有所思道:“宁小姐,你瞧上面所述,小产后因个人体质不同,会见血七至十日不等,伴有疼痛等症状。”
“且小产的出血量比月信要多上不少,应当注意休息与保暖。”
他抬眸,淡淡瞥了她一眼:“与你可相同?”
宁沅凑过去细看,猛地点了点头。
简直与她一模一样!
她就知道她是小产!
“不过还好,你遇上了我。”
他说着,自宽袖中掏出一只暖呼呼的手炉,从容递过去。
“暖暖小腹罢。”
宁沅凝着手炉,愣了一瞬。
“如今可是盛夏,你出门……为何会带取暖之物?”
那自然是为了她。
他还记得昨夜见她时,她唇色苍白,满头薄汗的模样。
虽不知她究竟是真的难受,还是故作矫情,可他实在不忍再见,故而一大早便去问了母亲。
母亲当时很是惊讶,同身边的贴身女使道:“哟,今儿的太阳是打西边出来的?他怎么会来问这个?”
“夫人,咱们公子许是在替少夫人问呢!”
母亲听后,忙探过身来:“是沅沅吗?不过你俩最近何时见的?我怎么不知道?”
她仅困惑了一瞬,便恍然大悟:“噢!难怪昨日有人同我说,你居然带了府上的一个丫头去赴宴,我还寻思着是谁,该不会是你让沅沅扮成了咱们府里的女使吧?”
母亲望向他的视线变得有些意味深长。
“年轻人喜欢玩花样也实属正常,但为娘觉得你把她娶进门后再玩,更合情理些。”
“你明明很是在意她,却又迟迟不与她成婚……该不会你就喜欢这种不为人知的刺激吧?”
沈砚并没有不想娶她。
反之,他觉得如今是宁沅不愿被婚姻所缚更多一些。
他无语一瞬,面色平静道:“所以您背着父亲,私藏齐先生的画,也是喜欢这种不为人知的刺激吗?”
“胡……胡说!那,那是因为你爹惯会在心中藏事,他偷偷吃齐先生的醋,又不告诉我。”
“我那么心疼他,哪舍得他独自生闷气啊。”
她稍有些心虚道:“不过我默默为他付出就好,你可千万别多嘴告诉你爹啊!”
沈砚凝着母亲,神色淡然,并未言语。
“……好了好了,我不拿你们开玩笑了便是。”李汐月认输道,“女子来葵水时,十痛九寒,纵然天气暑热,小腹亦容易寒凉,血遇寒则凝,以至淤堵。你若心疼她,不妨想法子为她暖一暖。”
于是,他在车内藏了本妇科医经,拿了只烧得温热的手炉,又给座位铺上了层柔软绒毯,甚至还依着医书中所写,备下了红糖益母草。
万事俱备,才去往宁府。
可这些事情他才不会告诉她。
他只随便找了个借口道:“因为我生性畏寒。”
……好像男子肾虚者,暑天也会畏寒来着。
宁沅捧着手炉,陷入沉默,眼神不自觉地撇向某处。
“对,对不起啊。”
“你对不起我什么?”
听见她的心声,沈砚决定给她一个道歉的机会。
她怎么总觉得他那方面有毛病?
究竟是谁给她的错觉?
“肾气亏损的男子……似乎很难拥有健康的孩子。”
“难怪你这么在意,第二日便想让我吃安胎药。”
她抚了抚自己的小腹。
真是一双身子都不怎么样的爹娘,难怪她的宝宝如此脆弱。
“只可惜,阴差阳错,还是没能留住。”
旋即,她抬眼看向他,眸带安慰。
“你放心,思慕你的女子那样多,你断不会绝后的。”
沈砚:“……”
“谢谢你宁小姐,我不想别的女子思慕我,也不想与他们有孩子。”
马车稳稳驶去司衙,宁沅到时,杨知意已然在屋内等她。
她与那日所见的惊惧模样全然不同,挺拔笔直地站在烛台旁,眉眼含笑,令人见了便能生出几分亲切。
宁沅见杨知意手中紧紧握着一只小木盒。
见她来,杨知意眸中迸出些欣喜:“宁小姐?我本以为救我的那人是沈大人的女使,今日特来拜谢,却没曾想竟是你。”
她把那木盒递至她面前,显得有些拘谨:“为谢姑娘救命之恩,我备了些小小薄礼,或许入不了国公府的眼,但……但已是尽我所能了。”
说罢,她小心翼翼地瞥了眼沈砚。
宁沅接过,打开,赫然见是厚厚一叠银票。
小小薄礼?
许是她穷得令人发笑,没见过什么世面,但也知晓这所谓的小小薄礼,已然是杨知意那个五品父亲二十年的俸禄!
她阖上盒子道:“你哪来这么多银子?”
她瞥了眼云淡风轻的沈砚,用手掩唇,压低声线道:“你爹贪污的?”
杨知意愣了一瞬,红着脸解释道:“宁小姐,你误会了,这些……是我自己赚的私房钱。”
和沈大人给的。
不过他不让说罢了。
“你……你自己?”
宁沅看着这位柔柔弱弱的小姐,心中更是惊讶。
她点点头:“我外祖家是陇地富商,所以我从小就学着行商一道,在市价低时买进,市价高时卖出,久而久之,便攒了银子。”
她既这么说,宁沅便轻而易举地知晓她在家中过得亦是不好。
如若是一个坐在金银堆上,惯于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闺秀,是断不会绞尽脑汁地想要多存些钱财的。
因为她们有家中托底,并无后顾之忧。
让一个爱财之人拿这么多银子来酬谢自己,她定是带了十足十的诚意。
宁沅想起自己搁置在家的那盘金子。
越看眼前人,越觉得是救了个宝贝。
她把小木盒推了回去。
“你不必给我酬金,若想报答我的话,不如为我做事吧。”
……她居然不要银子?
沈砚有些意外。
“姑娘……想要我为您做什么?”杨知意试探问道。
她才没有那般短视,能一次性买断的恩情,远远不如细水长流的回报。
“我有一笔闲置的钱财,想雇你为我打理。”她认真望向她,“生丝,茶叶,布匹……只要你懂得行情,什么都可以。”
“我们可以签契书,本金我出,亏损我自负,利润五五分成,算作是你的辛苦费。”
“不必不必。”杨知意慌忙摆手,“您是我的救命恩人,我怎好意思向您收取这么高的分成。”
“杨姑娘。”她轻声唤住她,“合作若想长久,总不能只仰赖这点人情,我不贪得无厌,而你有利可图,我们的关系才能更稳固,更长久,你说是不是?”
这杨知意,眉眼含笑,看上去一副和善的交际面孔,确有几分做生意的天赋。
可性子却还是有些怯懦,不敢替自己去合理地争取。
宁沅想到这儿,忽然愣了一愣。
不敢替自己合理地争取。
她从前不也是这样子的吗?
总是为了避开争端,而选择默不作声。
……是什么时候开始变了呢?
两人一拍即合,签了契书以后,宁沅便带着她回府上取银子。
明决望着宁沅的背影,只觉得原本很是虚弱的宁小姐如今走得意气风发,腰也不酸,腹也不痛,足下生风。
房间落入寂静。
他犹疑片刻,在公子坐在书案前时缓缓开口:“……您故意在杨小姐的酬金上添了两倍的银票,本就打算好了让宁小姐见钱眼开,却没曾想,她今儿居然不领情了。”
“她本就不是贪婪的性子,且杨小姐确有这个本事,受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沈砚揉了揉眉心,“学一学这些也好。”
明决站在他身旁,欲言又止,止又欲言:“……宁小姐日后身为沈家主母,是该学着打理家产。”
男子静静阖眼:“你不说话没人拿你当哑巴。”
明决斗胆接着道:“您就别嘴硬了。”
“放眼整个京城,宁小姐才是最适合嫁进咱们府上的人。”
“是吗?”他轻声道。
“那是自然!”明决偷偷瞥了眼主子,接着道,“她与您门当户对,家世却单纯。宁府不像咱们,并无错综复杂的旁支嫡系,宁国公纵然偏心倨傲,却也是清高的性子,您不必担心有人试图利用她来给沈家添麻烦。”
这倒是。
纵然明薇想拆散他与宁沅的这桩婚,也不过是为了圆她亲女儿的梦,并不是为了从沈家谋求什么利益。
“而宁小姐性子纯善,人又机灵,就算她有八百个心眼子,却也是藏不住的,全然挂在脸上,不会对您有什么算计之心,日后夫妻生活定然和睦又开心。”
那确实。
她的心眼子对他这个能听她心声的人来说,几乎是不存在的。
倒显得有点缺心眼子。
想到这儿,他唇角不自觉扬起了一抹浅笑。
明决顿了顿,打量着沈砚的脸色,小声道:“最重要的是,宁小姐这样好,日后喜欢她的人只会越来越多。”
沈砚当即表演了一下何为笑容消失术。
只是他的神情太过浅淡,很难被沉浸在自己思绪之中的明决察觉。
“若是您真与她错过,您就只能去娶旁人了。”
明决说完,已然做好了沈砚会驳斥他的打算。
可沈砚却久久没有回答。
他看着公子安静的侧脸,心想:他该不会睡着了吧?
呸,这么不认真听,活该没老婆。
他刚腹诽罢,却听男子靠在椅背上,缓缓道:“你说得或许有点道理。”
沈砚只是蓦地发现了一个事实。
他可以接受迎娶宁沅,却很抗拒娶别人。
下一刻,明决便从这个几乎无所不知的男人口中听见了一个令他匪夷所思的问题。
“你说她怎么才会愿意嫁给我?”
明决沉吟片刻,道:“摆在您面前的只有两条路。”
“第一条,不由分说地径直往宁府去,而后把她强娶回府中。”
“……这怎么行?”沈砚微微蹙眉。
这也太罔顾对方意愿了。
“那就只剩第二条了。”
“放下您的架子和脸面,哄着她,陪着她,然后狠狠宠着她。”
“……这怎么行?”沈砚眉头蹙得更深。
他这辈子就不曾在人前低过头,更别提放低姿态,去为一个小笨蛋折腰。
明决定定凝了他半晌,很是恨铁不成钢。
不过沈砚想到了另一个法子。
这笨蛋觉得那男鬼待她很是不错。
如若他继续以男鬼的身份哄着她,陪着她,然后狠狠宠着她,待她对自己情深难抑,恨不得以身相许时,再与她坦白这一切……是不是就能顺理成章地与她成婚了?
第47章 小粉
送走杨知意时已是傍晚,宁沅托着下巴,望着窗外逐渐黯淡下去的天光,感慨人生真是前所未有的广阔。
就在数月以前,她还被困在究竟是赖在家中还是嫁给沈砚的僵局里左右为难,甚至两边都不大想选。
后来,她得了一笔赏银,又阴差阳错地怀了一个不可为人所知的孩子,这才被迫生出了那个想要与孩子相依为命,换个地方生活下去的念头。
结果没想到,孩子竟半路夭折了。
或许是她对沈砚没有十分深刻的感情,故而对这个孩子未能降世的遗憾远远大于难过,并未不可自拔。
毕竟沈砚于她而言,只是从一个十分讨厌的男人,变成了一个嘴硬心软的大好人。
可她却在这个过程里,逐渐看见了一种可能。
一种她自己也可以撑起一片天的可能。
今日见了杨知意后,这个可能得到了验证。
杨知意告诉她,她手下有些铺子,亦有些房产,即便那日长公主计谋得逞,她也断不会嫁与赵之桓。
大不了就是被杨家扫地出门。
反正杨大人也无谓她这个庶女的死活,只要无碍他的仕途便是。
宁沅不由去想,她从前不敢这么硬气,大抵就是她不知道她离了宁府,还能怎么办。
对于一个世家闺秀而言,在家从父,出嫁从夫,老来从子,是再寻常不过的事。
她所能接触到的女人,亦都是这样过来的。
即便自在优秀如皇后沈蘅,能与沈砚一同扶持当今陛下稳坐皇位,还是逃不过嫁人生子的命运。
她从前只是唏嘘感慨,如今却明白了,有些女子在世上活过一遭,一辈子只为嫁人,有些则是历尽千帆之后的一种选择。
而沈蘅姐姐俨然是后者。
女子不论婚嫁与否,需得把选择的权力全然握在自己手中,这才不会被动一生。
而这一切最大的底气便是银钱。
倘若她有自己的府宅,便也不用瞧明薇的脸色;倘若她足够自给自足地安稳一生,便也不必在乎世家闺秀的声名;倘若她能够不受任何桎梏,只问自己的心,便能去无所顾忌地爱与恨,而不是忍让与权衡。
昨夜那被洗净的床褥仍在院内飘摇着,勾勒出风的形状,丝丝缕缕的凉意把她激动的心绪稍稍抚平些。
小腹依旧在隐隐作痛。
宁沅这才反应过来她是个刚小产了的虚弱女子,不应该这么激情澎湃。
柳眉微蹙,她虚虚枕上了搁在书案的手臂。
她好柔弱啊……
快入夜了。
那只白衣长发鬼还会来吗?
她有些后悔那时被恐惧所战胜,以至于没敢好好多看两眼他的真身,便把头蒙进了被子里。
再看见他的时候,他就已然化形成沈砚的模样。
宁沅转念一想,他其实是一只善鬼。
若是他真的长得像鬼怪话本中所述那般,小脸煞白,眼神空洞,还淌着两行艳红的血泪,定会把她吓个半死。
她还是不要强鬼所难了。
月明星稀。
沈砚此时正一身黑衣劲装,坐在她院中那棵比院墙还要高的榕树上,思忖着该如何实施他的计划。
且不提他并不是什么白衣长发鬼。
他惯穿至纯的白没错,可也知道在黑夜里隐蔽出行,最好是得换上夜行服。
就比如现在。
昨夜事急从权,他才一袭白衣出现在她眼前。
更何况,他是人,食五谷,知冷暖,偶然熬夜至天边初泛鱼肚白可以,但断不能长期不眠不休。
其实他今日就很疲累,但他知道现下是接近宁沅的最好时机。
她还未将那夜的奇遇忘至脑后,自她的心声里甚至可见感激。
可她的嘴一向很严,不会事无巨细地同周遭人提起,如若他此时不来,周围又没人与她分享,再过些时日,她便会彻底让这件事在回忆里蒙尘。
那他就更不知该如何与她顺利成婚了。
他思来想去,想到了挂在驴子前的小苹果。
驴子之所以会努力地跑,皆因那颗苹果就吊在眼前,却触碰不到。
如若宁沅便是那头小驴子……
不对,她看上去总是娇软白嫩,楚楚可怜,不似小驴子,若非要类比,大概也是小兔子或是小猫儿。
沈砚漫无目的地想着,最后做出结论:他如今需要做的,便是不在她面前出现,却又让她知晓自己来过。
他垂眸望着眼下灯火通明的清简院落,后背倚靠在树干上,暂阖了双眼,打算小寐片刻,待夜深人静后再作行动。
再睁眼时,已是夜深人静。
沈砚自树上轻手轻脚地飞身下来,照例检查了一遍院中下人是否睡熟,继而推开了她的房门。
见她在床榻上弓着身子,已然睡熟了。
她睡得不大安稳,眉心微蹙,蜷成一团,把被褥卷在身前,似乎是想用什么抵住小腹,来抑住葵水的疼。
被褥下,只得赫然露出一双纤细莹白的小腿。
月光透过纱帐洒下来,衬得那一片雪白愈发地诱人。
沈砚的呼吸早已放得很轻,可还是抑制不住地乱了一瞬。
他红着耳根,轻扯开她压作一团的被褥。
只见少女一袭藕粉寝衣,领口微低,尽显窈窕。
他瞥开眼睛,不敢再往下看,只隔着薄衫,大掌轻覆上了她的小腹。
掌下触感柔软,却稍有些寒凉。
其实他并不是一个恪守规矩的人,很多时候,规矩于他而言,更像是一种可以利用的框架与准则。
在不必刻意维持时,他往往会想使用更为高效的方式。
而宁沅早晚会是他的夫人,他自然而然地早已把她从“旁人”的范畴内划去,不想与她因着所谓“礼数”,平添许多麻烦。
他昨夜便想用手为她渡些内力,暖上一暖。
他很清楚,他不会对她做越界的事,但并非人人都能理解他的想法。
那时她神志尚且清醒,他贸然这样做,可以称得上为冒犯。
他总不能先问一句:“宁小姐,我可以摸一摸你的小腹吗?”
屋内静谧无声,他感受着她的温度,听着自己的心跳,一下,又一下。
这一切的一切,无不在昭示着宁沅对他而言很是特别。
他原以为,自己不会对什么人动情,原以为他端庄自持,无欲无求,从不会对女子起念。
直到他遇见了宁沅。
可他始终觉得,他动心起念,定是因为宁沅比旁人更会勾引。
而此刻的她,只静静躺在床榻上,什么也没做。
他便再无往日那些她勾引他的借口可言。
在床榻上搔首弄姿的女人,他不是不曾见过。
从前,陛下与瑄王争夺皇位时,瑄王为拉拢他,曾给他送过不少美人,无一不被他拒之门外。
见此路行不通,瑄王便想了个更为直接的招式。
他不知怎么买通了他府上的人,每日他忙碌回府,掀开床帐欲歇息时,便能赫然看见一个靠在他枕席上欲语还休的女人。
美人的声音亦比宁沅掐得娇媚:“大人辛劳一天,不如让妾身为您放松放松……”
那时,他为之烦忧的政事很多,亦根本不知连他都棘手的问题她们又能如何解决,只知道他自己本就烦躁的心绪更添烦躁,也懒得同她们废话,随手用床褥一裹,便连人带被一同丢了出去。
可送上门的美人仍是一茬接着一茬。
那段日子,他的床榻之物购置得愈发频繁。
后来,他终于没了耐心,让明决为他寻来了一位一心想攀上权贵高枝的少年。
少年眉若远山,眼若秋波,乍一看比美人还要柔弱娇美几分。
第二日,柔弱的少年便出现在了一向好色的瑄王床榻上。
之后的事情他不清楚,只知此后瑄王便视他和太子为死敌,再也没动过想要拉拢他的心思。
记忆袭来,又随着宁沅小腹上的寒凉一同缓缓褪去。
思绪拉回现实,沈砚垂眸望着她,见她原本紧绷着的身子稍稍松缓下来,不知梦见了什么好事,微蹙的眉眼终于舒展。
沈砚拿出暖腹的手炉,代替了他的大掌,为她轻轻盖好被褥,转身离开。
翌日,宁沅醒来时,望着不知何时多出来的手炉若有所思。
……那只鬼……他有再来过吗?
又至夜晚,她特意熄了烛火躺在床上,心想,她今日假寐,守株待兔,定能把那只鬼给抓个现行!
榕树上的沈砚从容地听着她迭起的心声,直至彻底停息,才不疾不徐地推开了她的房门。
宁沅再醒来时,依旧是那只暖腹的手炉。
她心下甚笃:他定是来过!
……不过她怎么又睡着了?
她望向温馨的屋内。
定是他要做的事不太多,所以来得快,去得也快,她还没来得及惊醒,他便已然走了。
这鬼既然会为她浆洗衣物,定也会帮她做些别的活计。
这一晚,她学机灵了些,把房间内弄得乱作一团,照例熄了烛火假寐,硬等至三更也不见其踪影,实在熬不住,只得又睡了过去。
醒来,依然是一只手炉和干净整洁的屋子。
宁沅不解。
心想,他怎么不来见她啊?
她决心今夜不睡觉了,誓要等到那只鬼。
沈砚见宁沅被吊足了好奇心,便知时机已到。
他今夜出现,她定会十分开怀。
沈砚始终觉得,只要他想,这世上就没有他做不成的事。
他虽不擅长追求讨好一个姑娘,但他见过太多官场之上的巴结拉拢,也见过不少秦楼楚馆里的阿谀献媚,深知“投其所好”四字的含金量。
他站在铜镜前,把腰上的革带束得更紧些。
他记得,宁沅喜欢肩宽腰窄的男子。
衣衫不要太过宽松,却又必须要穿得严严实实,显得既稳重又透出力量,万不可显得轻浮。
“不能睡……不能睡……好困啊……”
少女的心声传过来时,他最后检查了一番*自己的仪容。
衣冠楚楚。
这不得迷死那女人?
宁沅努力用手指撑开眼皮,强迫着自己不可入睡,誓要等他前来。
当听见房门响动时,她的心顿时滞了半拍,自床榻上跳起。
“小白!”
话音刚落,她的笑容便凝在唇边。
入眼是沈砚的脸没错,却不是经常见到的白衣,而是一袭颇有些肃杀的如墨劲装。
他的腰很薄,却并不瘦弱,反而更显肩臂以及胸膛的宽阔。
她赤着脚站在地上,慌乱地收回目光。
“……小,小黑?”她试探唤道。
……沈砚的身材有这么好吗?
她每每见沈砚时,他都是一袭交领宽袖的长袍,与他的行事作风一般无二地从容不迫、风轻云淡。
因着他的性子冷清,便更显文人轻隽。
即便摸过他的胸膛,她也很难想象他衣衫之下会是这样极具张力的模样。
这样的“沈砚”令她的脸有些发烫,一路红至锁骨。
大抵就像是一个男子去了花楼,发现他自幼思慕的清冷白月光居然换了套艳丽薄透的衣裙,在他面前大跳胡人舞一般。
反差至极。
沈砚睨着她:“……什么小黑小白?”
这都是些什么鬼名字。
少女赤着的脚趾微微蜷了蜷。
“我若是总喊你一只鬼,便显得太过生分,唤你公子吧,又觉得太过客套,叫你小宝贝的话……我们显然已经不是这样的关系了。”
“我不知道你叫什么,便想着给你起一个只属于你的别称。”
总不能叫他沈砚吧?
“只属于你”这四个字极大取悦了沈砚。
他斟酌片刻,念起春日里那抹如云霞般的桃粉。
他随口道:“那你叫我小粉罢。”
宁沅怔忡一瞬,垂首见自己的藕粉衣裙,神情带起些微羞涩:“……你为什么要叫小粉啊?”
“该不会是为了我吧?”
第48章 足踝
……她怎么什么都能往自己身上想?
他只是觉得小黑或是小白听起来很是像黑白无常的别称。
他虽不信鬼神之说,却也知需对未知的领域保持该有的敬畏之心,怎可轻易冒犯他人名讳。
沈砚下意识想要反驳她,转念一想,不行,他是来哄着她的,若是惹得她气急败坏,岂非前功尽弃?
他颔首道:“确是为了你。”
“因你而起的别称,总要与你有些关联。”
……所以,他就用她最喜欢的颜色,来当做自己的名字?
可若是自己听见一个人唤“小粉”,脑海里浮现的当是一个穿着粉衫的明媚少女,或是一只长耳透着粉肉的白兔,怎么也不该是一个……一袭黑衣的冷面男人。
很怪。
但可能因为他并非人族,实在不懂人类的习惯。
他也是一片好意,她自己慢慢适应适应就好。
“这些日子多谢你的照顾,我已然不难受了,小,小粉。”
她还是险些咬了舌头。
“不必谢我。”
他淡淡应下,目光毫不遮掩地落在她衣摆之下的赤脚上。
“地上凉,你怎么不穿鞋子?”
宁沅垂眸,见寝衣只至脚踝,而自己的双足就这样大大咧咧地敞在男子的目光里。
虽不知他们那儿有没有这样的规矩,可是对于当今世界的女子而言,被男子瞧见赤足,和被男子瞧见沐浴,并没有什么区别。
宁沅有一个一紧张就手忙脚乱的毛病,她脸上的红意持续加深,垂首去四处寻找自己的绣鞋。
她的动作被沈砚收入眼中,可他只觉得她有些大惊小怪。
毕竟他曾无意撞见过她沐浴,也无意撞见过她褪衣,比起这些,看一双赤足根本算不得什么。
而且她是从床榻上跳下来的,连他都瞧见那双绣鞋就在她的床边,她装模作样地找不到,所为何意?
就如同她前几日故意弄乱了自己的房间一般。
……不就是想让他帮她吗?
既决心要宠着她,他干脆走至她身前,弯身把她抱了起来。
身子骤然腾空,宁沅紧张地屏住了呼吸,眼前男子干脆省去了找鞋的步骤,径直把她放在了床榻上。
“谢谢你。”
宁沅绷着身子滚去床里,指尖紧扣着被褥,见他折过身去拨弄了一番水,回来时目光仍落在自己的脚上,慌忙往被子里缩去。
正在这时,一只大手忽然圈住了她纤细的足踝。
他的手颇具力量,将她整个人自床榻深处往床沿拖去。
她慌乱地扯着被子道:“你干嘛,你看不够了是吧!姑娘家的脚可不能随意给人赏玩!”
赏玩?
这又不是什么古董字画,有什么好赏玩的。
沈砚的手稍稍顿了顿,道:“还未擦干净,你往被子里躲什么?”
他垂下眸,把宁沅的腿又往他身前拽了拽。
下一刻,巾帕的凉意已然在她的足底蔓延开来。
盆里的水已放了许久,早就冷了,起初凉得她猛地一颤,可男子似乎以为是他的手重了些,便放轻了力道,隔着帕子轻轻摩挲着,轻而易举地勾出了她的痒意。
她试图把脚自他手中抽回来,可足踝却牢牢掌握在他手中。
“别乱动。”他轻轻道。
宁沅只好咬着唇,用痛觉抵抗着自足心传来的痒意,小心翼翼抬眼看去,见他低垂着眼睫,神色很是认真。
痒意漫上心头。
她瑟缩一下,轻哼出声:“痒。”
少女的脚趾轻翘了翘,玉白的雪肤上折出略带潮湿的月光。
他稍加重了些力道:“这样呢?”
“好一点儿了。”她如实回答。
果然,她不再轻颤挣扎,只是乖巧地任他擦拭。
可她实在太过娇嫩,仅在这样的力道之下,他每抚过一笔,便会在她的肌肤上留下一道浅淡的指痕,再随着时间的流逝慢慢淡去,素白如初。
仿若红梅落于白雪,又被白雪覆盖,终归于茫茫一片。
他眸色沉黯,不由想起了她口中的“赏玩”二字。
他如今所为,何尝不算赏玩?
连擦拭都这般惹人遐思,那么亲吻呢?
或者比亲吻的力道再重一些……
他瞥见他方才桎梏她足踝时留下的红痕,不动声色地继续为她擦拭干净,试图一同抚平内心泛起的波澜。
可他清楚地知道,宁沅此时内心很是平静,丝毫没有多想。
这些涌动在她与他之间的暧昧独属于他一人,亦意味着他还任重道远。
最后,他为她掖好被角,掩去面上的不自然之色,起身道:“你该睡了。”
“你要走了吗?”宁沅自被褥里露出一双眼睛。
他低低“嗯”了一声。
“近来很忙。”
其实他根本不忙,只是他怕他再呆下去,便又会被她带着,去想一些不该想的事情。
“那你以后还会来看我吗?”
“会。”
“好。”宁沅得了应承,阖上眸子,“那我睡觉啦。”
宁沅不知道他究竟走没走,只感觉周遭带起了一阵微凉的风。
其实她也不知道她为什么有点盼着见到这只鬼,或许是从没有人毫无条件地帮过她,再或者,是她万分珍视这个寻常人不可得的机缘。
她本以为自己只是芸芸众生之中的一个。
或许是这一只鬼的到来,打破了她原有的平静生活,让她觉得她与旁人有了那么一点与众不同。
而且这只鬼看起来很有风度。
她甚至有些怀念那圈在足踝上的温度。
……不对啊?
鬼也会有温度吗?
宁沅本想下次见到他时要问个清楚,谁知一连数日,她都不曾再等来他。
不仅没见这只男鬼,连沈砚都没再来烦她。
昨夜下了一场暴雨,晨起时,空气都沾染着青草香气。
她正搬了摇椅在廊下百无聊赖地看书,却听府中小厮道:“你们听说了吗?昨夜渡口附近翻了辆大船!”
“听说了!好像还是装药材的船!”
“一大箱子一大箱子的药都泡在了水里,可真是可惜呢。”
药材?
前日里杨知意且来同她商讨今年的药农丰收,药材供过于求,收价颇低,不妨购入些屯着。
她那时问:“既是丰收,今年应当很难再涨价吧?”
彼时杨知意神秘道:“你不知道,沈氏商行就在大量收购呢,我觉得他们必有动作,放心吧,一准儿亏不了。”
她那时将信将疑地允了,谁知今日便听见了这样的消息。
“你们可知翻的是谁家的货船?”她侧目问道。
小厮见素来不爱说话的大小姐冷不丁地发问,一时面面相觑:“……这还真是不知。”
宁沅转头唤揽星:“替我更衣,咱们一同过去看看。”
*
宁沅刚掀起车帘,便见河边熙熙攘攘,离岸不远的水面上侧翻着一辆巨船,河面上漂浮着若干断裂的木板。
“这批药材算是全废了!”
“可不是嘛,但起码人没事就好。”
……
她下车往河畔走去,见刚从水中救出来的人肩上皆绣着一个“赵”字。
赵……赵家……长公主?
结合先前杨知意告诉她的消息,她适时想到了一个可能——
该不会是沈砚做的吧?
虽说他父亲仍居家主之位,可熟悉他的人都知晓沈老大人已然放手不管。
可他这么做又是为什么呢?
帮自己出了先前那口恶气?
别太爱了,用不着这么兴师动众。
她着急走上前去,正欲再打听清楚些,谁料没瞧见足下有块石头,身子猛地一歪,足踝处便有剧痛传来。
她本以为会跌在满是泥泞的草地上,谁知却跌进了一个满是寒梅冷香的胸膛。
胸膛的主人巍然不动,却也没有伸出手好心揽一揽她的腰的意图。
抬眼间,她对上一双稍有些羞恼的浅淡眼睛。
“宁小姐,用不着一看见我,就着急投怀送抱。”
“……谁对你投怀送抱了,我压根没看见你。”
她握住沈砚的手臂试图起身,却发现右脚已然使不上力,每动一下便是钻心般的疼。
遇到困难要学会放弃。
她干脆把身体的力量全部靠在他胸膛上,软声道:“求求你,把我抱去马车上。”
……
没想到这姑娘竟如此大胆,大庭广众之下扑进沈大人怀里也就罢了,居然还当众撒娇要他抱她进马车。
沈砚身后的官员顿时面面相觑。
宁沅见沈砚犹豫,扯着他的手臂拉至自己腰后:“你都偷偷揽过那么多回了,现下在矫情什么?”
她真的很疼,八成是脱臼了,她得回马车上处理一下。
而后她干脆把手臂环上了他的脖颈。
“快点儿。”
沈砚身后的众人忍不住抬眼去看,却又赶忙垂下头去。
光天化日,朗朗乾坤……沈大人怎么……
真是看不出,平日里那么一个不近女色之人,居然私下还偷偷揽过很多回!
沈砚见她皱着一张小脸,垂眼望去,这才留意到她的脚有些古怪,便顺着她弯下身来,手臂托起她的膝弯。
“那你抱稳。”
她轻轻“嗯”了一声。
沈砚抱着她,坦然转身,身后却是一片低着头不敢直视两人的官员与侍卫。
“诸位大人先去,容沈某稍后再来。”他淡淡道。
……
宁沅的脸登时涨红。
“……你带这么多人来,怎么不同我说一声?”
“宁小姐,你的眼睛生得很好看。”
他凝视着她,冷不丁地夸赞道。
宁沅的脸更红了。
“……你干嘛啊?”
“所以,我希望它不要像它的主人一样中看不中用。”
宁沅:“……”
还不都怪他长得太高,遮挡了她的视线!
他抱着她缓步往马车走去,却听她小声嘟囔道:“你又没用过,怎么知道我中看不中用……”
她其实可聪明了,不比他属下差的。
然而这句话却令沈砚想到了不该想的地方。
他抿了抿唇道:“宁小姐,请你自重。”
……他想什么呢?他才不自重!
她就知道他很讨厌!
沈砚把她放在坐榻上,蹲下来,颇有耐心地褪去她的鞋袜,凝着肿起的足踝道:“好像是脱臼了,你忍一下。”
他握住她的脚掌,猛地一抬,只听“咔哒”一声骨骼闭合之音,宁沅揪心一疼,“啊呀”喊出了声。
这一声喊罢,方才脚上隐隐传来的疼痛果然好了不少。
“谢谢你啊,沈砚。”
她欲把小腿自他手中抽回。
他却并没打算放开她,目光只牢牢锁在她的足踝上。
宁沅循着他的视线望过去,只见赫然是两道那夜留下来的淡淡指印。
……他是不是看穿了什么?
宁沅虽尚未与他成婚,但两人婚约未解,总令她莫名有一种偷情被人戳破的慌张。
她心虚地去扯裙摆:“你看什么呢?”
沈砚顺势拨开她的裙摆,再度圈住她的足踝,严丝合缝。
他听见她的心声,一时逗弄之心又起,神色无波,语气却颇有些玩味地问道:“宁小姐,你足踝上的红痕是怎么回事?”
第49章 发现
这块红的地方多少有些隐秘,甚至已经算不上明显,如若不是刻意去看,几乎很难察觉。
却也正因为它不明显,反倒显得分外暧昧。
这同时说明了两件事。
一是那夜小粉虽并没有弄疼她,却带着不容她反抗的强制色彩,二是此时沈砚对她鞋袜下的脚观察得格外细致。
她是一个顺其自然的人,也就意味着她有时候回避又被动,甚少主动央求别人,若是有人帮她料理好连她自己都未曾留意的细节,她便会很感激。
所以,她并不反感对方在不伤害她的前提下强行照顾她。
她曲着腿,凝眸望向自己的足踝。
分明是同样细心的人,分明是同样的举动,一个是关怀她,另一个却像是在看笑话。
她不想让任何人知晓黑衣小粉的存在,干脆装傻道:“是胎记。”
他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那你这胎记看起来还挺别致。”
沈砚之所以拿这红痕试探她,不过是想知道她对他另一面的看法。
她在他面前从不避讳谈起任何一个男人,且皆很是坦荡,没想到这次却缄口不言,还随意寻了个借口搪塞。
他为她穿好鞋袜,站起身来。
“我来这儿,是有公务在身,并未带什么治疗跌打损伤的药,你若是还难受,就赶快回家去,莫在此处久留。”
“是你做的吗?”她抬眼望向他,压低了声线,“听说你们沈氏的商行前些日子在大量收购药材,而今日翻了的船,恰是长公主府上的,如此一来,她断了药材,京城各大医馆药铺就只能仰赖你们,这一家独大,价格自然水涨船高……”
“宁小姐,我为什么要这么做?”他反问道。
“为了我呀。”她理直气壮道,“你不忍我受她算计,故而想报复——”
“你想多了。”他淡淡打断她,道,“我还没有那么闲。”
“翻船一事并不是我所为,且我此次过来,就是为了查清此事。”
这件事从测算天气,再到丈量翻船角度如何毁货却不伤人,最后至寻人实施,皆是明决所为。
他只是负责吩咐他。
而且他也并不是因为不忍她被长公主算计。
长公主在药材上牟利也非一日两日,自从昭徽被禁足后,她几乎替代了昭徽的作用,成为了远在封地的瑄王留在京城的眼睛,条件之一便是他供给这些远低于市价的药材。
如此一来,她纵然较其他药商便宜些许,依旧可以赚得盆满钵满。
可此次送药的船队一翻,长公主的货源便断了。
而他的人早已囤住了京城及周边的药材。
如若长公主还想继续经营下去,而不是守住那些失了货物的空壳,便只剩两条路——
要么下血本来购置他家的药,要么上书陛下,参他一本,言他行针对她之事。
前者是打落牙齿和血吞,若是后者……那就不是破财消灾那么简单。
他自会把她与瑄王之间的牵扯示与人前。
如今就看她怎么选。
至于帮宁沅出气,只不过是顺手的事,所以他并不想放在嘴上邀功。
宁沅见他否认,也并没有怀疑沈砚的话。
她觉得若是他所为,遮蔽线索还来不及,又怎么会带着若干官员一同来这处偏僻河边。
岂非自揭伤疤?
她思来想去,把这件事归结为长公主自己得到的报应。
细细想来,她那本《记仇笔录》,除却继母,其余人皆倒了大霉,某种程度上也是上天对她的另一种怜爱。
她从小到大没对人用过什么腌臜手段,却平白遭了这些人的算计,可若真让她同她们一般害人性命,毁人清誉,她也的的确确是做不到的。
她始终觉得,如若一个女子真的失了清誉,该被审判的也是那个强迫她的男人,而不是揪着更好欺负的女人去责骂羞辱。
就比如那个大臭虫赵之桓!
他家的船翻了,他此时定当心疼不已吧?
想到这儿,宁沅心中很是畅快,但又觉得尚且不够畅快。
只毁了一个季度的船算什么,应该让他家的铺子彻底垮掉才是。
“沈砚!”她忽然抬首唤他道,“我有一个主意。”
男子探究的视线扫过来。
“其实……在你家有所行动之时,杨小姐也买入了不少。我想,你可不可以按住你家囤着的那些不动,让我们先以三倍的价格卖给赵之桓。”
“他们为了铺面能够继续开张,定愿意接受这短时间内的的亏损,届时你们再按现下的市价抛售,让他们高价收来的那批药烂在手里。”
“届时他们为了止损,定会压价出售,届时我们再买回来。”
“如此循环反复几遭,他们再多的钱也经不住。之中所赚差价,我与你平分,如何?”
他不解看向她:“你若不插手,便还能赚更多。”
“可我若不插手,说不定长公主会选择费些钱财,息事宁人!”她蹙眉道,“经我这一搅和,她保不齐会去陛下处告你沈氏仗势欺人,届时她的那些旧事,便都能牵扯出来。”
她的想法倒与他不谋而合。
沈砚本就不是很在乎其中能得到的盈利,对他而言,稳住沈氏在朝中的地位,俨然比一时之利划算得多。
他难得大发慈悲道:“可以,在你高价售给她以前,我不会让我的人出手。”
少女显而易见地激动起来:“真是太谢谢你了,你快忙去吧,我也要去找一趟杨小姐。”
“你这样怎么去?”他睨了眼她的脚伤。
她板起一张小脸道:“这么大的事,当然是蹦也得蹦过去。”
……
她执着起来倒是真执着。
罢了,他晚上再去瞧她吧。
*
宁沅与杨知意一拍即合,颇为顺利地与她沟通完一切后,满怀雀跃地回了府中。
先前的暴雨冲散了云层,如今夜空如洗,明月高悬。
可惜这样好的夜色,却碍着她的伤脚,不能去逛一逛园子,只能坐在摇椅上打发时间。
她望着月亮,一时兴起,命揽星为她取来了那根笛子。
院内下人见她的笛子便如临大敌,顿时作鸟兽散,不消片刻,清简的小院仅留她一人。
“……真没品位!”
她攥着笛子,气呼呼地感慨道。
其实她已然练了许久,比从前好听了不少,哪有这么夸张。
她吹起第一个音节,面前的榕树簌簌颤动起来,紧接着,若干叶子自天空缓缓飘落。
宁沅笛音未停。
心想,她居然能有这样大的本事,惹得风静树不止。
思绪纷飞间,便见一只看不大清楚的黑衣影子飘落下来。
笛音戛然而止。
“你怎么来了?”她望了望笛子,又望了望来人。
“……太难听了。”沈砚指了指她手中的笛子。
他惯常在那颗榕树上小憩,却忽而听见了一道刺耳声响,吓得他一个激灵坐了起来,不慎踩落了若干树叶。
他本不打算下来的。
可宁沅丝毫没有停奏的意图。
初回听见她笛音时,虽然难听,但终究是为破解危局。
如今并没有危局,便显得这笛音仿若魔音贯耳。
他一番思量,自觉如果他坐在树上,定熬不过她吹几首曲子,届时自树上摔下来,还不若他干脆自树上跳了下来。
“……真的有这么难以入耳啊?”
宁沅稍有些羞涩地收了笛子,抬头往树顶望去。
树顶比她府上的院墙还要高出不少。
他是一只鬼,会穿墙其实很合理……但为什么会上树呢?
沈砚听见她的心声,微微攥了攥拳。
她其实很敏锐,所以,他用这样的身份面对她时,自该小心再小心。
宁沅站起身来,单脚跳至他身旁,抬眼问:“你在树上做什么?”
沈砚沉默片刻:“你知晓吸天地之灵气,取日月之精华吗?”
“知道。”她如小鹤一般单足而立,侧首问他,“可这有什么用呢?”
他自袖中取出一只小圆盒,塞入她的手中:“帮你练就治疗跌打损伤的药。”
少女攥着药膏,轻轻“哦”了一声。
盒子被他攥得温热,她不由想起那夜他的温度,以及那时在心中埋下的疑问。
再抬眼时,一双清凌凌的眸子望向他:“你不打算为我上药吗?”
沈砚立在暖黄烛火与清冷月光的交界处,素来冷峻的面容被晕染地分外柔和。
他凝了她片刻,弯身把她抱起来,正欲放回摇椅上,却听她附耳道:“回屋里去罢,别待会儿被人瞧见了。”
温热的气息落在他耳畔,给他亦渡上了几分温度。
明明这不是过分僭越的事情,为何她言语间如此暧昧,而他又如此心虚?
沈砚有些心不在焉地褪去她的鞋袜,见原本就微肿的足踝经过这半日折腾,肿得又高了些。
他指尖剜了块药膏,落在高肿之处轻轻打磨,徐徐传过来的,亦是与她一般无二的温热体温。
见男子低垂着眼睫,神色很是专注,她轻轻试探唤道:“……沈砚?”
男子巍然不动,甚至连眼睫都不曾颤过一丝一毫。
都说名字才是一个人最难忘却的东西。
无论在何时听见自己的名字,都会下意识去回应,除非是真的不想理会对方,才装作听不见。
可即便如此,在认真做事的时候也很难装得圆满。
他这般波澜不惊,究竟是他装得太好,还是她真的猜错了?
宁沅倒不是什么无神论者,她觉得万物皆有灵,写字时便是笔尖划过纸页的皮肤,睡觉时便是与枕褥共眠,甚至在她小的时候,甚至会和院子里的花草说话,风摇过的声音,就是它们对她的回应。
她一贯是一个想象力丰富的人,即便她没几个真心朋友,却依然活得十分自在。
至于鬼神妖精,他们说不定也存在于世间,只是不轻易现于人前,所以,在他一开始告诉她他是鬼的时候,她便先入为主地相信了。
可她渐渐发现,他有很多与鬼并不相符的地方。
他可能是在诓她,他就是沈砚。
她必得试他一试才安心。
待他为她上完药,她软声道:“可以麻烦你去帮我插上门闩吗?”
“我腿脚不方便,不想下床了。”
沈砚望向房门,斟酌着该如何拒绝——
若是替她插上了门闩,他又该如何出去?
宁沅似知晓他的心事一般,道:“你是一只鬼,穿墙应当不难罢?”
沈砚垂眸。
罢了,未免她怀疑,先应付过去为上。
他依言照做,而后见宁沅笑着同他招了招手。
刚折返回来,却见宁沅一把攥住了他的衣袖。
“你做什么?”他蹙眉道。
她睁着一双无辜的大眼睛:“难道鬼也会害羞啊?”
……
沈砚抿了抿唇,为了消除他的怀疑,只得任由纤柔的手指划过他的掌心,惹得他呼吸一凛。
划至他手腕时,她将其一把攥住,压在了他的脉搏上。
沉稳有力。
“……原来鬼还有脉搏啊?”
她扯上他的衣领,欲靠上他的胸膛道:“那有没有心跳哇?且让我听一听。”
“……”他握住她颇不安分的手道,“……化形是为了求真,自然应有尽有,否则如何混入人群?我们鬼魂也是会吃一堑长一智的,并未有你话本中所写那样的蠢笨。”
宁沅不禁感慨道:“……小粉,你的嘴真的好硬啊。”
她知晓沈砚的性子。
这人看上去一本正经,实则内心狂野得很,但奇怪的是随便撩拨一下又会脸红。
既然他抵死不认,就怪不得她使出杀手锏了。
所谓撩拨一道,最擅长之处便是风月之地。
她努力仿着话本里那些浪荡子的模样,凑近他轻笑一声:“嘴这么硬,不妨给爷尝尝?”
第50章 调戏
沈砚由着她贴近,带来一袭独属于她的清甜香气。
她不过是一个娇柔女子,甩开她本就是一件轻而易举的事情。
就算他拨开她的手,把她甩在床榻里,拔腿便走,凭借她尚未全然好了的足踝,也定追不上他。
可这无疑是等于默认了他的身份。
他还未来得及深思熟虑,却眼见少女凑得愈来愈近,笑容张扬明媚,是他鲜少见过的模样。
他鬼使神差地没有动作,由着温热的气息落在他的面庞上。
宁沅停在了一个极尽暧昧的距离,迟疑了片刻。
不对劲。
他怎么不跑呢?
刚刚牵住他的衣袖都显得局促,如今她故意凑过来,他怎么反倒这么坦然了?
故意装的?
宁沅心想,开弓没有回头箭,若是她此时此刻败下阵来,他今后定再也不会承认了。
她一边思索着话本里浪荡子调戏良家妇女的方式,一边尽力模仿着,揽住他的脑后,以一种极为轻佻的神态扬起半边眉毛:“怎么,被爷迷倒了?”
说罢,她便抱着英勇就义的心态吻了上去。
双唇轻软、凉薄。
就如同从他口中说出的话。
算起来,从前都是他占他的便宜,这还是她第一次主动吻他的唇。
如果沈砚还是个正常的男子,他如今应该做的就是恼羞成怒,然后一把把她给推开。
毕竟话本里写的女子勾引男子,一贯是在展现欲拒还迎的娇羞,让男子在受到女子引诱的时候,亦充分满足他被姑娘依靠讨好的上位者心思。
可她的撩拨,却更多算是一种……折辱?
沈砚那样的天之骄子,平日里听一句不满意的话都要还回去十句,又哪会受得了这个?
果然,下一瞬,宁沅的身子被人往后一推,后背狠狠撞进了柔软的床榻,天旋地转。
呵,终于露馅了吧,小东西。
她讥讽的话还未说出口,却见身前覆来一片阴影。
泛着森寒的手指带着压抑许久的愠怒捏住了她的双颊,深陷在颊边的软肉里。
宁沅被迫仰着脖子,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清凌凌地望着他,盈满了兴奋。
这才对嘛。
快,快生气啊,骂她不自重啊。
说一些只有整日装得要命的沈砚才会说的词句!
这样她就能跳起来拆穿他!指责他!
男子细碎的额发微垂着,微微遮住清隽眉眼,居高临下地凝着她。
她以为她在调戏谁?
她调戏的可是他沈砚!
沈氏未来家主,自幼便被训练藏匿情绪的男人。
从前他出言讥讽她,只是因为他乐意,但只要他想,他什么都能隐忍。
男子只单手撑在她身上,由着空气静默了片刻。
……怎么还不斥责她?
宁沅觉得他实在是沉得住气,看来她还得再激他一激。
“你这么看着爷干嘛?爱上爷了?”
她挑衅地看了他一眼。
沈砚不知道她从哪里听来的这些土得掉渣的浑话,可他却牢牢记得他最初扮鬼的使命——
哄着她,讨好她,狠狠宠她,这样才能让她收收心,与他成婚。
其实她早晚都要知道的,不是吗?
她怀疑,就由着她怀疑,她拿捏不住他就是沈砚本人的证据,随她怎么说,“沈砚”也不会承认,那她又能怎么样?
既然她在心里渴望他主动推开她,好暴露他便是沈砚的事实,那他便反其道而行之。
想到这儿,他垂首覆在了她的唇上,一触即离。
旋即他凝着少女陡然瞪圆的双眼,温声道:“你伤了脚,方才那个姿势不舒服,不如躺着罢。”
他压低身子,把薄唇递送至她唇边,恬不知耻道:“给你尝就是了。”
沈砚心想,这也算是在讨好她吧?
……啊?
双*唇相触时,宁沅内心震撼。
这怎么和她想的不一样?
落在唇上的吻不似在石桌旁那回强硬,不由她推拒抵抗,而是一下又一下地啄吻着,像是在一小口一小口地品茗,刮得她又酥又痒,亦多了许多温柔缱绻。
甚至她只消伸手,便能把他轻易推开。
突如其来的吻令宁沅意乱情迷了片刻,但也仅有片刻,想起来她的正经事,她赶忙伸手把他拨去了一边,茫然地坐起身来。
他半倚在她的柔软床榻上,面色平静望着她,一本正经问道:“我的嘴硬吗?”
所谓魔高一尺,道高一丈。
区区小笨蛋还想和他这种老狐狸玩心眼?
宁沅:“……”
她的后槽牙都要咬碎了。
她再了解沈砚不过,如今纵然面前男子脸上无波无澜,但他每每计划得逞时从眼底溢出的得意,简直与沈砚如出一辙!
她心中更确信了。
绝对是他!
可她又能怎么办?
她若是去喊护卫,她爹就能现场要他俩换庚帖。
她若是明日去报官,衙门的人八成会以为是她思之如狂,反来诋毁。
怪就怪这个道貌岸然的晦气东西平日里装得太人模狗样。
她今日必得拆穿他!
宁沅被气得冒泡,干脆翻过身去,跨坐在了沈砚身上。
含笑的男子身子一绷,“……你要做什么?”
她阴恻恻地笑,双手摸上了他的衣襟:“别紧张呀,我不会对你做什么的。”
看来亲吻对他而言已经构不成什么威胁。
但沈砚此人颇重衣冠,她不信他能忍她胡来。
不过她也不会真的胡来的,最多也就是吓唬吓唬他,她怎么着也是一个纯情少女。
她故意在他身前胡乱摸索一番,嘴里还不忘学着话本中反派的桀桀阴笑,把他的衣衫揉了一通后,抬眼却见他仍波澜不惊地望着她。
“看什么看!”宁沅梗着脖子道。
听见她心声的沈砚拎出衣袍的系带,认真凝着她:“你是在找这个吗?”
……
宁沅抿了抿唇,见他握住她的手,把衣带交到了她手中。
……他不是吧?他来真的?
宁沅痛苦地想,她的道德感还是太高了,若是能与沈砚一般放得开,她过得当比现在畅快许多。
她握着系带,左右为难,在瞥见男子稍带调侃的眼神时,她忽然悟了。
他就是在赌她不敢!
一不做二不休,宁沅心一横,径直拉开了他递过来的那根细带。
交领的衣襟就这样散落开来。
大片冷白的胸膛呈在宁沅垂落的视线之下,她终于见到了她曾摸过的那片坚实肌肉的真容。
很是饱满,却并不是夸张的鼓胀,线条劲瘦斯文,万幸的是他腰上束着革带,故而衣衫并未全然散去,沿着收束之处一路望下去,甚至能够瞧见他腹肌的轮廓。
分外禁欲诱人。
“……看够了吗?”沈砚淡淡道。
这份淡然已经是他拼力维持着的了。
他也不曾想到宁沅竟真的敢去扯开他的衣带。
她最好赶忙从他身上下去,找个地方躲起来,为她莽撞的行为羞恼忏悔。
而不是顶着一张大红脸,仍坐在他身上,仔细盯着看。
活脱脱像一个花痴。
她抬眼,认真望进他的眼睛,手指着他的胸膛处,稍有些羞涩地说了今夜唯一的真心话:“难怪你让我叫你小粉,原是因为它是粉的。”
“你当初是不是就是为了暗示我啊?”
为激怒他,她刻意学了句他惯爱说的刻薄话:“怎么,想勾引我?”
……
耳尖微红,他眼底多了丝恼意,强忍住把她丢出去的冲动,想起他无比重要的使命,默下了她口中的“勾引”。
他鬼使神差地开口道:“还有更粉的。”
“你要看吗?”
*
沈砚不知道自己是怎样离开宁沅的房间的,只觉得今夜他似乎玩脱了。
他拢了拢自己的衣襟,站在高处吹了会儿凉风,才勉强让自己冷静下来,认真复盘了一下。
这些日子他其实在照顾她这一项上做得很好,但是在扮鬼的细节上稍有欠缺,还有就是……在宠她一事上,还拿捏不住分寸。
他本就没有什么恋爱经验,本以为明决口中的“宠”,便是事事顺着她来,可今夜显然不是这样。
他就不该在她揉乱自己的衣襟时贴心地递上衣带。
也不该在她问出那个问题后朝她抛回了一个更大的问题,让她不知该如何回答,最后只得讪讪地滚去床内侧,用被子把自己卷了起来,道了句:“我突然困了,我要睡觉了。”
……他不会吓到她了吧?
而此时裹在被子里的宁沅心虚无比。
他居然没反驳她,还问她要不要看点旁的?
他居然真的想勾引她?
那为什么不光明正大一些?偏要装神弄鬼?
不过凭心而论,这样的沈砚与平日那种高高在上的大为不同,不知他是怕她掌握实据还是怎地,顺从的要命,实在是别有一番风味。
她都有些犹豫要不要拆穿他了。
毕竟这种折辱他的机会可不常有,而她正可以趁他不愿被她揭穿的心态为所欲为。
……算了,白日里再去找他说清楚罢,再命府上护卫看守的更严一些。
像是做了什么极大的亏心事一般,宁沅脸上燥热不减,沉沉睡去。
梦里,晨光丝丝缕缕地自窗内倾泻进来,宁沅感受到扑面而来的水汽。
她听见屏风后淅淅沥沥的水声,小心翼翼地往屏风后走去。
热雾弥漫。
宁沅心想,有人沐浴,非礼勿视。
她想停下来,可不知为何,双足却不听她的使唤,带着她直直来到了浴桶前。
而后她就这么猝不及防地看见了沈砚。
与身前的两点粉红。
她的大脑瞬间一片空白,慌乱地收回目光,一张脸涨的通红,正欲转身离开,却听见哗啦一声水音,湿润的大掌攥住了她的衣袖:“还有更粉的。”
“要看吗?”
……
宁沅猛地睁开眼来,听着心跳的狂乱节拍。
该死,还给这男人勾引成功了?
看来她务必要去偷偷寻他一趟,管他认与不认,都要强行要求他以后断不可以再上她的房间来!
司衙内,宁沅小心翼翼地问一个铁面侍卫:“沈大人在吗?”
“回姑娘,大人今日在刑室问询,如今您不方便找他。”
“没关系,我可以等他一会儿的。”
侍卫闻言也并未拦她,或是沈砚曾与旁人交代过什么,她这一路畅通无阻,半途想,她虽没拿到他装不下去的证据来谴责他,但她可以找一找物证啊?
比如他见她时穿的黑衣和革带,或者配饰什么的。
她轻手轻脚地打量着各个房间,终于见一间房内搁这衣柜,且有屏风和打水的木桶,心想这大抵就是他更衣的地方,便轻轻推门进去,转身叩住房门。
她打开衣柜,刚翻找了几件衣物,忽听外面传来了杂乱的脚步声,还夹杂着明决的话语:“公子,你瞧那血都溅您身上了,不妨沐个浴罢。”
沈砚似有些烦躁,淡淡“嗯”了一声。
宁沅呼吸一滞。
遭了,他要沐浴,岂非会往她这儿来?
四下并无藏身之处,唯有这一人多高的衣柜。
宁沅灵光一现,自柜中取下一套新衣,搁在了一旁的托盘之上,悄悄摸摸地钻进柜中,阖上了柜门。
脚步声愈来愈近,止步于门前。
而后房门吱呀一声被推开,透过柜门的缝隙,宁沅见沈砚信步走进来。
房门被他虚虚掩上。
他环视四周,一眼便见托盘上规规矩矩放着的崭新衣物,轻蹙了蹙眉。
今日的衣物怎么这么早便备好了?
是明决办事愈发得力了,还是他压根就忘了放回柜子里?
淡漠的视线朝柜子扫过来。
宁沅抱着双膝,在柜中缩成一团粉雾,大气不敢喘,此时此刻,连心跳都显得嘈杂。
她不会这么快就被发现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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