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尾声(1)
程音骑着小电驴下班回家, 被漫天飞舞的杨絮呛得连连咳嗽,不得不祭出了老北京才懂得使用的绝技:纱巾蒙脸。
她小的时候,每逢春来必有沙尘暴肆虐, 吹得路人个个形似新出土的兵马俑, 不整点类似的奇葩造型,在贵都简直寸步难行。
近年空气治理成效卓著,春季的扰人之物只剩下了「满城风絮, 梅子黄时雨」。诗词中听起来浪漫无边, 真把人放进去沉浸式感受,那叫个一把鼻涕一把泪。
总之人生不外如此, 不是这里疼痛,就是那里瘙痒。
程音在单元楼门口停好车, 随脚踢散路旁堆积成团的白絮,这玩意儿看来真像四月天里下了一场雪。
程音搬来与尹女士同住, 已经快要半年。
两个妈妈+两个女儿=最完美的人类家庭形态,母系氏族社会才是人间正道。
尹春晓会做饭,程音有力气, 周末一家四口共同整理卫生, 小日子过得清清爽爽,根本不需要弄个男人在家里招人生气。
至今一想起季辞干得那些事儿,程音还恨得牙根发痒。
他怎么就那么利他主义,充满牺牲精神,粉身碎骨浑不怕?假体也能亲自试,毒针也能直接扎,一边和她生活, 一边慷慨赴死。
那些日子她陪在他的病床边, 一时想咬他几口, 一时又心疼破碎,五脏六腑天天被这么拉扯揉搓,最终搓成了一团坚韧的面筋。
不知要如何待他才好,爱极,也气极,干脆头也不回出门去,正好一个人静静。
只不过,有的是人不肯让她静下心。
门一推开,客厅中央坐了一位国产爱因斯坦,头发比本尊更乱,因为有两个小孩正把他当山爬。
如此恶劣的教学环境,赵奇居然还能继续讲解《小学生也能听懂的量子物理》,这你不服气不行。
“阿姨好有趣,裹得像个木乃伊!”花花指着程音,哈哈大笑。
花花自从有了妈,先是有了一个正经名字,尹春晓给她起名「花芷」,意指品行美好、芬芳辟邪。后来又治好了眼睛,赵奇让她初步尝试了经二期临床试验的视觉假体,发现对儿童的有效性更高。
如今她甚至能去普通小学就读,虽然入学比旁人要晚一年,但程鹿雪表示,她作为姐姐会将所有的上学经验倾囊相授。
“木乃伊叫Mummy,妈妈也叫Mummy,没毛病。”她随口教了句英语。
程音摘下面纱,对于赵奇来蹭饭的行为颇为不满。
不过她确实无话可说,大师兄目前起到了一个临时保姆的作用,每天自告奋勇地去帮她俩接小孩,她和尹春晓这也算是「双职工」家庭,靠得住的保姆不可或缺。
而且,自从他治好了花花的眼睛,春晓姐几乎将他奉为神明——连带季辞也一并成了菩萨,还是那种舍生取义的活菩萨。
程音连去医院看他一眼都不肯,尹春晓觉得实在说不过去。
于是吃着饭,她和赵奇就这么一唱一和地聊上了。
大师兄:“手术很成功,脑部活动健康且活跃,过几天师弟应该就能清醒。”
尹春晓:“真是万幸,所以说好人有好报,能完全康复吗?”
大师兄:“大概率吧,不过也得好好静养一阵子。”
尹春晓:“一睁眼就看见他那个奇葩的妈,是不是也不太好,感觉刺激有点大。”
大师兄:“醒来身边没人更不行吧?”
尹春晓:“你去呗。”
大师兄:“害,人想看见的也不是我啊!”
这醉翁之意浓的,连不饮酒的小孩都听出来了。
“爸爸肯定很想看见我,妈妈,你也一起去吧?”鹿雪顺畅地加入了游说。
程音表情冷淡:“妈妈要加班,没空。”
一言既出,小孩安静了,唱双簧的也安静了,程音埋头吃饭,她实话实说,这甚至都不是在找借口。
柳世自「太子买凶杀人系列案」之后,陆续又爆出了借慈善之名偷漏税、利用弱势群体进行非法药物实验等性质恶劣的事件。
爆料人颇有技巧,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硬生生将柳世的股价一脚接一脚踩到了地板,最终不得不退市了事。
季辞人躺在医院意识全失,预留的后手居然还能如此严密地运转,确实是节奏感超强的战术大师。
一家公司要成为百年老店,需要的不仅仅是可持续盈利的能力,气运和品格更加重要,柳石裕忘却初心,又放纵柳亚斌四处作恶,自然是败运之举。
几批离职潮过后,这家资产急剧缩水的前世界五百强,竟落得重组了事。不得已之下,退隐多年的公司元老孟世学重新出山,接过了这个烂摊子。
此时大部分的公司骨干均已选择离开,反而是王云曦念旧留了下来。她听闻程音离职后一直在找工作,试图重新延揽她归队,被程音客气地拒绝。
新一年的春招季,程音运气不错,考进了一家医药类的大央企。
与私企不同,国有机构的行政部通常称为「办公室」,工资不见得更高,工作肯定是更忙,每个人都以一种为人民服务的主人翁精神在那儿鞠躬尽瘁。
程音嘴上抱怨,心里想的却是——她妈妈应该很乐意看到她从事这份工作。
程敏华就是这种人,从小的梦想是为了人类福祉而终身奋斗,程音的格局没这么大,能为中国人民的健康事业贡献一点绵薄之力就行。
总之她现在是一颗社会主义的螺丝钉,一言以蔽之:忙得要死。
季辞苏醒的那天晚上,程音在公司吃食堂、写签报,根本下不了班。
国企就是这样,事无巨细都要落在纸面,拔个高度,再上点价值,才算是一篇言辞工整的好文章。
那天程音写的,恰好是关于国产眼科新药开发的宣传方案,签报反复修改了好几稿,每次提交给领导他都觉得不甚满意。
“你听说过羲和吗?”领导忽然问。
那一刻程音当真做贼心虚,报告写不好,有很大部分原因是她心神不宁——大师兄提前三天就开始预告,接下来会最后一次给药,大概率季辞在今天能醒。
六个月零十七天,只有一直数着日子的人才知道,这场等待有多漫长。
可能是程音看起来过于恍惚,立刻获得了领导的亲切关怀:“是不是累了?不然今天先回去吧,明天上午再说。”
说着话,他已经拿起了桌上的车钥匙:“走吧,顺路捎你回家。”
路确实是顺的,程音却不想被捎回家。因为她的这位副处长,年轻有为且未婚,温文尔雅又亲切,算上这一回,已经捎她回家将满三回。
事不过三,第一次是礼貌客套,第二次是盛情难却,再来一次……恐怕就要传绯闻了。
还会给出错误的信号。
她一个已婚妇女,即使跟老公有半年没见过面,还单方面拉下了冷战铁幕,但绝对还得洁身自好。
“不用了,刘处,我先不回家,今天还有别的事。”
按说这样一句话出来,已经可以轻巧无痛地结束话题。
刘雅恒年纪轻轻就能提拔副处,必然也是双商过人,很懂得听话听音。
偏偏这一回,他假装鸭子听雷,目光在程音略略失神的脸上停留片刻:“最近家里有什么事吗?看你状态不大对,跟孩子有关?”
程音在单位从不谈论私事,同事光知道她有女儿,从未见过男人的踪影,都以为她是离异状态,因此刘雅恒也只往孩子身上猜。
程音摇头:“不是,没什么,您先走吧,我收拾一下就下班。”
刘雅恒反而搁下了车钥匙:“程音,你知道我是你的网格长吧?”
最近集团刚刚接受了巡查,整改意见下了一长串,其中有一条是要加强对员工异常行为的管理,工作八小时之外也得关心关怀,以防出现合规漏洞。
于是各部门均采取了网格化管理模式,每个处作为网格单元,由主持工作的处长担任网格长。
工作之余和员工谈心,这也是格长必须完成的动作。
“领导,真没什么,就是最近和我老公吵了一架,心情不太好。”
这还是程音第一次当着外人说出「我老公」这样的词,她自己都觉得浑身不适。
刘雅恒显然没有预料到这样的答案,眉心骤然收拢:“你……有老公?”
哦,对,这也是整改内容之一——要求全集团员工补充个人简历里的近亲属关系列表。在此之前,系统里写没写全都没人管,程音甚至没有填写「配偶」一栏。
“嗯。”她淡淡点头。
好,重磅炸弹投下,话题成功终结。
程音独自走出了公司大门。
几步路外就是公交车站,程音其实早就认真看过站牌,正好有这样两趟车,A线路回家,B线路去往季辞所在的医院。
往常她只当B线路不存在,但这天晚上,她的手机收到了无数个未接来电,微信里炸出了上百条未读信息,不用打开看,她都知道发生了什么。
决定权交给上苍,如果下一辆来的是A,就回家,B,去医院。
公车拖着长长的喘息,慢慢停靠在站台。程音眯眼看了半天,又侧耳听播报,确认来得是A线路。
她却没上车,继续等。
又来一辆A线路,还等。
等过三辆车,她抬手拦下了一辆出租,飞快地闪进车内:“师傅,去协和住院部,麻烦您快点!”
【📢作者有话说】
季总您好,欢迎醒来,我给您安排了一个情敌,年轻有为还帅气,还是阳光好青年,还满意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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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2章 尾声(2)
季辞的病房门口, 里三层外三层地围了好几组白大褂,从白发的博导到科室的骨干,再到一群实习的医学生, 浩浩荡荡, 摩肩擦踵,谁也不肯错过这个重大的历史性时刻。
他们的论文快要写成了!
据说季辞当时入院,险些引发了各科室大打出手, 神经、脑外、眼科纷纷表示应该由自己来牵头, 开玩笑,这哪是一般的疑难杂症, 是一篇即将新鲜出炉的《柳叶刀》。
最终貌似谁也没打赢,他们共同组了一个专家小组来联合会诊, 各显各的神通。
程音原本还担心,不知该以哪种面目与季辞相对, 如此看来,她的担心纯属多余。
根本她连挤都挤不进去。
“你是家属?”一个同在人群外围的医学生问程音。
是呢,直系家属, 住院都是她签的字, 程音微笑:“不是,看个热闹,怎么这么多人?”
这种问题,一般情况下医生不会回答,不过程音面善,长得又美,那个学生难免多聊了几句。
病人的脑神经严重受损, 且送医时氰/化钾中毒, 深度昏迷了半年, 现在醒了,状态很好,神经干细胞移植大获成功。
醒了。状态很好。
程音听到了关键词,心中顿时宁定,她笑着向对方道了声谢,转身离开了人群。
得到答案就行,不必亲见。
至于手机里,大师兄给她发的语音,春晓姐给她发的信息……一律不看不听,不见为净。
他和她,内心都像地震后的废墟,需要静置,沉淀,挖掘,重建。
后一周程音找了个机会,到上海去出了个长差。
尹春晓现如今已经叛变,每天跟大师兄一起责骂她冷血无情——倒是某个真正冷血无情的女人,一针见血地指出了程音的症结所在。
熊医生:“你在后怕。”
怕一切是梦,醒来时他已不在。怕未来生变,噩运又再来一回。
程音看似精神强健,是个社会功能完好的正常人,每天能按时上下班,周末能陪女儿出门玩,吃得香,也睡得着。
无人得知,她睡着之后,会一次次从梦中惊醒。梦里她总是要回到她过去的那个家,推开书房的密室,季辞躺着冰冷粗糙的水泥地,心跳已经停止多时。
发生的概率太高了,甚至它没发生才很奇怪。
如果她那天没有当机立断决定飞回北京。
如果她没有乘坐机场快线,在东四环多堵了半个小时车。
如果视频的结尾没有恰好拍到书房的一角。
又或者是他没有给过她信用卡的密码……
有万千种可能,在无数个平行宇宙,都会将事情推向另一个结果——她将彻底失去他,永远都无法挽回。
好在,他们生活的这个宇宙,对她并没有这么残忍。
在季辞苏醒后的第三天,程音终于有勇气阅读之前积攒下来的信息。
刚醒来时,他完全无法开口说话,床上躺了大半年,全身的肌肉都已萎缩,唯一能动的只有眼皮。
春晓姐形容得夸张,说季辞是如何满屋子寻人,发现她没在时,“眼中的光华立刻熄灭,他轻轻地闭上了眼睛,那是一种无声的绝望。”
……应该让梁冰介绍这位太太去写文的。
还是大师兄用词平实,一句句都只是白描。
师弟醒了。眼睛能动了。手指能动了。今天腿也能弯了。刚才做出了微笑的表情,但声带还是控制不好,只能发出一点模糊的声音,听不懂在说什么。
哦,今天终于听懂了,他说床头柜上的花拿走,太呛人,然后问起你在哪儿。
我说你出差了,他竟然笑得很高兴。
几个意思?哦,他嫌自己不修边幅,见不得人。
他让你先别来医院。
本来我也不打算去。程音擦掉眼角的泪珠,心里嘟囔了一句。
此时她正站在黄浦江边,北外滩的天特别蓝,比从江对岸看要蓝得多,倒映在那个知名的巨型金属球上,显得一切都非常不真实,像在楚门的世界。
很莫名地,她产生了一些稀奇古怪的念头。
她真的存在吗?季辞真的存在吗?过去一年发生的一切,真的发生过吗?
有没有可能,一切都只是系统模拟,她只是经历了无数条故事线的一种,只要稍微出点岔子,一切都会读档重来。
熊医生:“你只是有点缺乏安全感。”
熊医生是专业心理医生,给出的判断当然准确,可她的问题是无法给程音开出速效药。
心病最终只能自医。
安全感要从哪里获得?找别人要肯定要不来,程音过去努力工作,认真存钱,也不过是为了给自己构筑起安全感的护城河。
因为缺爱,所以需要很多很多物质。
现在她也努力工作认真存钱,理由却和从前大不相同——她是为了触摸生活的每一个细节。
今时今日,她想要好好地活着。
即使是「缺乏安全感」这件事,病根也和往常大不同。
她害怕失去的,不再是季辞的爱——现在程音已完全笃定,这个男人对她句句都不说爱。但字里行间全都是爱,他爱她爱惨了。
她害怕失去的是他。
怕他下一次又自说自话,将她隔绝在温室,自己转头迎向枪林弹雨。
所以,不能太轻易给出原谅,她要心肠硬一点。
硬心肠的程音女士完全没有意识到,她此时脸上的笑容,柔软堪比早春的桃花瓣。
一同站在路边等车的刘雅恒见状,忍不住笑道:“你最近,情绪好像好些了。”
自从程音公布了自己的婚姻状况,他再也未对她进行过暧昧试探,两个人就这样心照不宣,恢复了正常的同事关系。
这就是刘雅恒的可爱之处,一个分寸感很好的成年男人,和这样的人相处,总归是妥帖愉快的。
“家里的事都解决了?”
看,他甚至没有问她,“和老公吵架和好了?”
既是瓜田李下,稍微走近半步就有越线的嫌疑。所以他退回到一个绝对安全的距离,就算聊生活,也只会蜻蜓点水。
难怪系统内都说刘处情商过人,果然是个举止合宜的妙人。
程音笑着点头:“抱歉,前段时间我工作状态不太好。”
“没关系,人都有遇到难处的时候,何况你已经表现得非常优秀。”
这并非客套话,程音的工作能力有目共睹,入职没多久就成了科室骨干。
而且她运气也好,集团最近正好要跟羲和谈合作,程音既与赵奇认识,便顺理成章成为了项目组的核心成员。
“对了,听说赵总并非羲和真正的主事,那家公司的实控人,是前柳世的季辞季总?”刘雅恒问。
程音:……
不是的,领导,名义上的实控人其实就在您眼前,持股合同上写的名字正是区区在下。
“你和季总熟吗?如果不认识,最好提前了解一下。据说这次的谈判,他可能会亲自参加,我们事先做点准备。”
“他亲自参加不了吧?”程音脱口而出。
“为什么?”
因为他新安装了一个身体,需要学习各部位零件的正确使用方法……
“我……乱猜的,羲和一直是赵奇在当家。”
“啊?我就是从赵总那儿听说的。”
赵奇劝说了半天,季辞执意要上最高强度的康复训练方案。
“师弟,季总,辞哥……您能不能轻点作,好容易才给你内破烂躯体修好了,又没换成不锈钢的,经不起这么折腾。咱又不赶时间,还是稳妥点好。”
“我心里有数。”季辞态度淡淡。
“屁!”赵奇态度浓浓。
每回他都有数,确实也挺有数,但都是把别人的事安排的很好,把自己的后事安排的很好。
他这次说死也不会让季辞由着性子来。
“知道你着急出去干嘛,和华药集团的签约往后拖拖,让你亲自去签还不行吗?那是你领了证的老婆,国家替你看着呢,还能跑了?”
季辞倒在训练垫上,过长的刘海沾着汗湿的脸,怎么不可能跑,他老婆从小就是个小shai迷,长大也没改掉好色的毛病。
否则以她的超高智商,早八百年就能戳穿他的计谋,还能让他一直瞒到最后一刻?
还不是因为每逢她心生疑窦,他就会使出美人计,百试百灵。
可现在呢?
季辞醒来之后第一次上洗手间,照完镜子天都塌了——这胡子拉碴面黄肌瘦形同僵尸的丑男人是谁!?可千万不能让他家知知看见他这张毁了容的脸!
就连闹了好几天的小鹿雪,他都一直没让她往医院来。
“晚饭加一斤牛肉,主食换成高GI碳水化合物,蛋白粉也可以加一些。”季辞给一旁的梁冰下指示。
“老板,蛋白粉伤肾,欲速则不达啊。”梁冰也开始苦谏。
不愧是金榜太太,知名作者,梁秘一开口就稳稳拿捏住了人物心理——男人伤心伤肺都不能伤肾,更何况季辞现在脸已经不够美,那方面要是再出点问题,可就真的没有任何一点狐媚惑主的手段了。
放下急躁,深深呼吸,季辞总算恢复了些许理智。
思来想去,这种时候他必须构筑一个坚定的攻守同盟,得往主公身边安插一个可靠的探子,于是他一个电话打给了程鹿雪。
“雪宝,爸爸想你了。”同样的配方,同样的开场白。
“爸爸,你每天要给我打十几个电话,真的有点妨碍我学习。”
“你不想爸爸吗?”
“想啊,可你都不让我上医院去看你。”
“爸爸现在变得很丑,担心鹿雪看到之后嫌弃,想要换一个爸爸可怎么办?”
“我是那么肤浅的人吗?再说了,每个人都讲,我跟你长得一模一样,你不要随便诋毁自己的长相,容易误伤到无辜的我。”
“那……让春晓阿姨带你过来吧,记得带上你的学习笔记,好久没开生物医学小课堂了,今天爸爸教你个新东西。”
“什么呀?”
“DNA检测分析与孟德尔遗传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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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3章 尾声(3)
鹿雪见到季辞, 先是狠狠地哭了一鼻子。
她和她爹已经半年没有见面,虽然每个人都告诉她,季辞只是病了, 不多久就能康复, 但她一直深表怀疑。
「病了」,「出差了」,「去远方了」, 这些话听在鹿雪耳中, 都是「一去不返」的代名词。
毕竟她有一个打她记事起就去了非洲,再也没有回来过的亲爹。
鹿雪自幼懂事, 不该问的一律不问。哪怕有时她半夜醒来, 发现妈妈在梦中流泪,她也从来不会多置一词。
她只会紧紧抱住程音的胳膊, 用脑袋将她从噩梦中拱醒。妈妈这么伤心,她猜爸爸恐怕是凶多吉少。但既然大家都不说, 她也假装什么都不知道。
她只是更加听话乖巧, 更加努力学习,每天变着花儿地逗妈妈开心。
因此,当她终于再见到活生生的季辞,小姑娘彻底憋不住眼泪,痛快地开闸泄了一顿洪。
这场洪峰来势汹汹,季辞整个肩膀都被浸湿,他轻拍鹿雪的后背, 开玩笑道:“不至于吧, 被我丑哭了?”
鹿雪停止哭嚎, 抬头看了一眼她多日未见的爹。
瘦了很多,但还是很帅气。
“都说了,不要随便诋毁咱俩的美貌……”鹿雪抽抽搭搭。
季辞一把将她抱起,走到洗手间的镜子前,跟她一起照镜子。
“爸爸你干嘛……”鹿雪在镜中看到一只小花猫,顿觉不好意思,用手背擦掉眼泪和鼻涕。
“雪宝,你看,我们长得像吗?”季辞问。
他的胡子剃干净了,头发还没来得及剪,随意扎了个小辫,露出光洁的额头,甚至还跟鹿雪撞了个发型。
鹿雪点头:“像。”
可太像了,等比例缩放。
“那你知道,为什么我们长得像吗?”
“为什么?”
“程同学,还记不记得我跟你说过的DNA?”
“记得,脱氧核糖核酸,像两根拉链扭在一起,里面装着遗传信息。”
程同学是个好同学,比她妈妈小时候可乖得多,随时抽查都是满分回答。
“确切地说,遗传物质主要存在于DNA中,而DNA通常被组织在细胞核内的染色体上。在人类细胞中,有23对染色体,每对染色体中的一条来自父亲,另一条来自母亲。”
季辞抱着鹿雪凑近镜子:深眼窝,高鼻梁,前窄后宽的双眼皮,以及长在女孩脸上显得格外帅气的剑眉……
所有的显性遗传特征,都如复刻一般,呈现在了一大一小两张脸上。
“你和我长得很像,是因为继承了我一半的遗传特征。”
程同学是个认真听讲且主动思考的好同学,她当场就迷惑了。
“可是爸爸,你不是我的亲生爸爸呀。”
她说完,担心这直白的表述伤害到季辞,又换了一种说法。
“我的意思是,你不是我生物学的爸爸,我们的遗传物质不一样。”
季辞亲了亲她一本正经的小脸,有些酸楚道:“我是,我的宝贝,我是你生物学意义上的爸爸。”
鹿雪盯着面前复杂的亲子鉴定报告,表情严肃如同法官。
“所以,你过去这几年,真的是在非洲?”
“我在北京。”
“那你为什么不来找我们?”
“我不知道你们也在……”
“你没存我妈的电话吗?”
“我们十年前分开的时候,她还没有手机。”
“不对呀,书上说,爸爸和妈妈要共同创造生命,再经过270天,我便会诞生。你们如果是十年前分开的,我怎么才七岁?”
法官大人不好蒙蔽,既受过科学的儿童性教育,又拥有扎实的算术功底。
“我们……”季辞艰难地措着辞,“确实因为一些原因,中途见过一面,但是,又都忘记了。”
鹿雪用看白痴的眼神看着季辞。
“那你是什么时候知道这件事的?”她又问出了一个致命关键的问题。
季辞汗都要渗出来了:“……不久前。”
“不久是多久?昨天?前天?”
“去年。”
鹿雪沉默了。她当场撅起了嘴,将头扭向了一边。
“我们不是好朋友吗?这么重要的事,为什么到现在才跟我讲?我生气了!”
出师未捷身先死,大概就是这样一种死法。
季辞倍感绝望——小的反应都这么激烈,大的半年不来看他……也正常。
好在程鹿雪没有跑开,虽然生气不看他,仍然靠在他身上,肚皮起起伏伏,像只气鼓鼓的小青蛙。
“雪宝,爸爸知道错了,请原谅我好吗?”季辞陪着小心。
“那你知道自己错在哪里吗?”
“好朋友之间不应该互相隐瞒。”
“是的,比如我交了男朋友,一定会立刻告诉你和妈妈,因为我跟你们天下第一好。”
“你交了男朋友??”季辞顿时被转移了注意力。
“只是打个比方。我是说,类似这种重要的事,好朋友之间要互相分享,不光是好的事情,坏的事情也要分享,这样我们就可以团结一致,共同解决问题,这才是家人和朋友的意义。”
程鹿雪同学不愧是年级演讲冠军得主,一番大道理讲得季辞一愣一愣的。
坦诚。这确实是他的弱项。
他是狼的学徒,像一只真正的野生动物,习惯于潜伏、追踪、撕咬,一击毙命……在任务目标达成之前,绝不会发出任何声响。
“下次,下次我一定改正。”他郑重其事。
鹿雪瞅他半天,伸出小手指,与他拉了个钩:“好吧,我相信你。”
真好,他的女儿,情绪稳定、表达清晰、体谅他人,一个阳光开朗的直球少女。
不过她刚刚说……
“你们一年级小孩……已经开始交男朋友了吗?”季辞警惕的天线仍未放倒。
“什么小孩,我马上都要入少先队了,”鹿雪抗议,“而且我在幼儿园的时候就有男朋友啊,已经换了三四个。”
季辞:……
“下次如果有新的,一定要告诉我,指给我看看。”
“好呀。”
“如果将来你男朋友做了错事,一定要多考验几次,不可以随随便便就相信和原谅,男的嘴里可没一句真话。”
“啊?所以你刚才是骗我的吗?”
“爸爸和那些黄毛小子怎么能一样!”
显然,她的老父亲陷入了一种对假想敌的迎战状态,像堂吉诃德远远见到了风车,鹿雪决定暂时先不与他理论。
她还有更重要的问题要问:“爸爸,你和妈妈是不是吵架了?”
这个问题简直不证自明,否则她们也不会从大别墅搬出来——程音走得时候显然满肚子气,给鹿雪的解释是:“爸爸撒了很严重的谎。”
这正是季辞接下来想说的。
“不是吵架,是爸爸犯了错,很严重的那种,惹妈妈生气了。”他摆出诚恳认错的态度。
“她说,你对她撒谎了。”
“嗯。”
“哎呀,你难道没有听过狼来了和匹诺曹的故事吗?这是三岁小孩都懂的道理,对重要的人不可以撒谎。”
“所以,现在必须亡羊补牢。亲爱的雪宝,我需要你的帮助,怎么才能让妈妈消气?这个你一定很擅长。”
“也不是很擅长啦,毕竟我这么乖……我一般就说她爱听的,夸她,黏着她,当她的无敌小狗腿……反正只要能熬到上床时间,她该消的气就全消完啦,我就往床上一躺,抱住她的脖子,在她脸上狠狠啃上一口,万事大吉!”
季辞木然地点了点头。
好孩子,谢谢你描绘的美好愿景,很有情绪价值,但没有任何帮助。
他现在的困境不就是……根本上不了她的床吗?
最后季辞还是决定脚踏实地,先从「能和老婆见上一面」开始努力。
“妈妈今天就从上海回来了,你吃晚饭的时候记得告诉她,今天见到了爸爸,看看她是什么反应。”他与鹿雪商议。
“但她今晚并不回家吃饭,要回公司加班。”
“这份工作加班很多?”
“是啊,有好几次搞到凌晨才回家,很辛苦的。”
“凌晨?那也太危险了。”
“还好啦,如果弄得太晚,刘叔叔会开车送她回家。”
如果说,刚刚鹿雪提及自己的小男朋友,季辞只是竖起了一根普通的警戒天线……
现在他的舰载相控阵雷达已紧急启动,电磁波扫过刚刚听到的那句话,季辞迅猛提炼出了无数个一级警戒的危险信号。
刘叔叔。凌晨。开车。送回家。
“这刘叔叔,是个什么人?”季辞状似无意地问。
“妈妈的同事。”
“多大年纪?”
“跟你差不多大?”
“长得帅吗?”
“还行吧,个子高高的,长得很像绿间真太郎。”
季辞皱眉,上网搜了搜这位太郎的长相……
好得很,又一个帅气眼镜男,在最近的JUMP作品票选中,受欢迎程度甚至比程音当年疯狂喜爱的手冢国光还要更高。
脑内的警报声已经响彻天际,但从外表来看,季辞反而看起来不似先前那般急躁。
“雪宝,爸爸忽然有些头疼。”他轻声道。
小女孩哪里知道,这是野生动物发现情况不妙,决定开始耍狡诈的表现。
她马上紧张极了,赶快牵着季辞回床上躺好,又是倒水,又是揉太阳穴,上下左右好一通忙活,可爱的圆脸都红成了小苹果。
季辞靠在病床,享受了一套指法标准的第六套眼保健操,随后才气若游丝道:“回去和妈妈说,爸爸现在很虚弱,暂时没法出院回家,让她好好照顾自己,工作别太累。”
哎哟我的爹,鹿雪满面愁容,您还是先顾好自己吧……
怎么刚刚还中气十足,突然就病恹恹的了?
【📢作者有话说】
季辞:好好好,女儿快有男朋友了,老婆也快有男朋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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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4章 尾声(4)
程音发现, 她的情报网络最近似乎出了问题。
之前每天一睁眼,就有无数人向她汇报季辞的最新消息。这个说师弟体重涨了,那个说季总复健顺利, 更别提季辞本人, 每天掐着点儿给她晨昏定省。
虽然每次她给他的回复都不冷不热,「加油」「挺好」「努力」。但人家就能为了得到她的只言片语, 一天轰炸几十条信息。
可这两天, 不但周围的耳报神销声匿迹,本尊发来的消息数量也锐减, 程音不由担心,季辞的康复是否遇到了什么波折。
“你今天去看爸爸没?”她忍不住开始盘问鹿雪。
鹿雪现在也算一个兼职的小红娘, 鹊桥上的小喜鹊,她立刻通报了自己的前线观察。
去了, 但是没待多久,爸爸最近头痛频繁发作,经常上一秒还精神百倍, 下一秒就残血空蓝, 可怜得很。
程音听得心惊胆跳,转头又去问赵奇。
“情况是有点反复。”
赵奇眼睛不看她,嘴里含糊其辞,明显心里发虚,试图瞒下一些事。
从梁冰那儿得到的消息就更可怕了,季辞都这样了,竟还执意要本周出院, 亲自参加和华药集团的签约活动……
干嘛, 羲和少了他不能转吗, 一个破MOU,谁签不是一样?
越往后,程音得到的信息量越少,除了得知季辞按时出了院,再没有任何多余的情报。
他们甚至没有在出院当天,为他举办一个庆祝仪式——难道这件事不值得庆祝?他劫后逢生,新的生活即将开始。
可这一页就这样轻描淡写翻过,鹿雪回来说,大家送爸爸回了家,然后就都走了,因为他很怕吵。
听起来还是有一些神经官能症状。
鹿雪的关注点倒不在这儿。
“妈妈,你今天怎么没有去接爸爸出院?”她独自提了一个很重的花篮,可累坏了。
程音满腹牢骚,她也想问呢。
居然没有一个人邀请她,都假装这件事不存在,大师兄接走鹿雪的时候也不吭一声,她以为这一天就是和往常一样,是平平无奇的一天。
季辞也只发来了一条信息:天气很好,知知,夏天来了。
干嘛,英国人吗,没事聊什么天气,出院为什么不喊她,当时入院通知单上还是她签的字!
气归气,抱怨却没法抱怨,毕竟之前大家也曾三请四邀,而她全程傲娇。
“妈妈,我们以后,就要和爸爸在不同的家里生活了吗?”鹿雪小声问。
很戳心的问题,她还没想好,可是对方好像不再给她提供台阶。
“今天你爸,回的是哪个家?”她试探道。
“不是我们住的家,在城里。”鹿雪道。
看吧……还把台阶彻底给拆了!
再晚些时候,程音又收到了一条季辞发来的信息。
Z:郊区的房子,有人出价不错,我想卖了,可以吗?
他什么意思!虽然那个房子她也未必就很喜欢,但也算有过共同的回忆。
程音真没想到,自己居然还是个矫情玩意儿,只一句话就彻底委屈上了。她也许是做得有点过分吧,他醒了这么久都没去医院看他……
但他难道就没有做错吗,从头到尾都在骗她,两个人婚都结了,觉也睡了,他连一句表白都没有过。
枉她还觉得他爱她爱惨了,照现在这个态度,有她没她都一样,她可能只是他复仇play里的一环!
程音气得想抹眼泪,信息倒是回得客气。
Yin:你的房子,你决定。
另一边,季辞收到回信就跳了起来:“不行!她肯定生气了,我得过去一趟,当面解释清楚。”
“忍住!”梁冰大力劝谏,“大王,小不忍则乱大谋!”
按照季辞的知识储备,装病已经是他想象力的极限——藏狼也是这么干的,为了迷惑猎物,假装腿脚受伤,一瘸一拐骗其靠近,然后反扑咬住咽喉。
能想出欲擒故纵这么可恶的爱情计谋,那必须是梁秘书这么优秀的爱情军师。
开玩笑,他可是靠「拉扯感」站稳金榜的金牌写手。
“我跟您保证,签约当天音姐一定会出现。非但不躲不跑,可能还要制造机会来个狭路相逢小偶遇。到时候你再去求原谅,一定事半功倍。”
“你确定?”季辞仍心怀疑虑。
“本人微博二十万粉丝,都是女性读者,靠贩卖爱情已经赚了一台车。您就说,是不是我更懂女人?”
那晚,季辞将信将疑,上网搜了一下「冰凉薇甜」。
确实挺厉害的,头衔多得仿佛一个网文界的龙妈,什么「酸涩感的神」「催泪小能手」「虐文大拿」,越看越让他心惊。
虐?虐什么虐?为什么要虐他的心肝宝贝?
他为什么要听信奸臣谗言,跑去吓唬知知说他打算卖掉郊区的房子,他还想继续在花架下和她热吻呢!
季辞将和程音的对话框拿出来看了一遍又一遍,到底没有忍住,违背了狗头军师的指示。
Z:晚安,知知宝贝「心」。
此时,某人的知知宝贝也在翻来覆去,一遍遍地掏出手机看对话框。
竟然季辞到现在都不和她说晚安?
好,今天敢卖房子,明天就敢扔掉房子里的东西,今天敢不说晚安,明天就敢找她离婚!
她越想越气,简直想马上跑去他的公寓敲门,当场跟他把协议签了。
就在这时,信息跳出,迎面给了她一个粉红暴击。
……什么……宝贝……
程音当场耳根发热,季辞难道不止换了个身体,还换了个脑袋?
好像是,他现在的脑子,确实经过了人工修补……
反正他以前从未这样叫过她,哪怕在两个人最亲密、最情浓的时刻,也最多是叫她一声知知,声音还极压抑。
他更不会在发信息时使用emoji表情——粉红色小心心,真是活见鬼。
程音将手机迅速塞到枕下,但那颗心一直在眼前晃,闭上眼都看得见,仿佛什么狐仙的妖法,在眼前越变越大。直到将她整个人包裹,粉红泡泡塞满一被窝,让她连呼出的气息都微微发烫。
一会儿卖房子,一会儿小心心。
神金。
程音翻了个身,总算倦意袭来,慢慢沉入了睡眠。
羲和与华药的签约仪式,在业内算是一件大事。
媒体报道连篇累牍,不懂行的人说,羲和这是抱上了最粗的大腿,从此高枕无忧,成了国家队、正规军。
懂得人都甚觉可惜,譬如索毅,一直在劝季辞三思,好东西当然要留在自己手里,现在的羲和根本不缺资金,一堆PE捧着钱都送不进门,何必给自己套上小镣铐。
技术一旦给了出去,可就要不回来了。
季辞没与他多言,有些道理,索毅听不太懂。
他只很认真地与赵奇谈了谈。
“老师一直视顾方舟先生为偶像,你知道的吧?”
“当然。”
“专利卖给外面,可保我们下辈子都有花不完的钱,肯定能比柳世赚得多,我有这个信心。”
“但这不是老师的心愿。”赵奇明白他想说什么。
“也不是你的心愿,你不是为了飞黄腾达,才咬牙坚守了十年,”季辞拍了拍赵奇,“谢谢师兄理解。”
“谢个屁,哥们也没你想的那么崇高,那可是华药,哥几个从此可以造福万民,族谱都能单开一页,还想怎么牛逼!”
北京的夏至可能是一年中最好的日子,夏花准备绽放,杨絮已经消失,天气还没有来得及转热,空气湿度也恰到好处的宜人。
如果碰巧是晴天,天空会蓝的清爽无暇,高渺得深不见底,正适合签个合作协议,留下一张可以挂在公司的展览室,作为重要历史图片的合影。
华药集团对羲和给出了极大诚意,派出了二把手前来签约,副部级的领导干部,威严持重的小老头,越发显得坐在他身旁的合作代表,过于的年轻和英俊。
“羲和的领导……居然这么年轻?”
“创业公司都这样,搞新能源的,搞互联网的,都是青年才俊,不过这个是长得真俊啊……”
程音坐在观众席的后排,听着周围人对季辞品头论足。
虽然只是过去了半年,但她感觉自己已经有半辈子没有与他相见。
他的眉眼并无太多变化,只是比之前清减了不少,可能太久没见阳光,皮肤冷白发亮,显得面若敷粉,脸部线条过于精致。
发型也不太对,难道他出院后一直没找时间去理发?居然还留了个半扎狼尾。
就是那种……少年感十足,随性不羁,甚至有点野性难驯的雅痞造型。
难怪他一入场,就让观众席响起此起彼伏的惊艳声。
这哪像搞技术的,根本就是小明星走错了片场,还是靠脸吃饭的那一种,光想着要漂亮,不肯听经纪人的劝——电影要敢这么拍,造型师都得被全网骂,主角造型完全不合理!
程音忍不住看了一眼又一眼。
可恨,对他根本恨不起来,半扎狼尾+金丝眼镜,今天这个造型……完全就是她的取向狙击!
体制内的员工今天也算大开眼界,一般情况下,领导在上面讲话,底下人不会随意讲小话。
然而后排的听众根本忍不住,一个劲儿地在试图挖掘这位青年才俊的个人资料。
“是很年轻,才三十出头。”
“以前是柳世集团的副总,后来离开单干,直接加入了羲和。这篇报道猜测,柳世的破产可能跟他有关。”
“哟,人不可貌相,看着斯斯文文的,手段这么狠?”
“开玩笑呢,这么年轻就能上位,肯定有过人之处。你看这小白脸长得,啧啧。”
聊着聊着,话题逐渐往诡异的方向发展,以貌取人是人类的痼疾,尤其小心眼的雄性,看到其他雄性比自己更有权势地位,必然要揣度之、诋毁之。
话题走向越说越不对劲,竟然开始胡乱八卦,他之所以在柳世能上位,是否和傅晶、柳石裕、孟世学都有「不正当关系」。
半途居然能空降羲和,摘取这颗行业明珠,搞不好也靠什么妖异手段,迷惑了一看就老实巴交的赵奇。
程音无论之前在羲和,还是后来在华药,与人交往始终秉持着独立外交原则,不参与,不搬弄,不臧否他人。
但听到这里,她实在没有忍住。
“他15岁就拿IBO国际生物奥赛金牌,读书时发表论文引用率至今排名第一,柳世过去十年的核心专利有一大半来自于他,羲和是他导师创办的企业,他当年就是初创人之一。”
程音的声音很轻,话也没说几句,但给出的信息量实在惊人。周围都是其他科室的人,很多并不认识她是谁,都去看坐在她身旁的刘雅恒。
刘雅恒笑笑:“我们小程号称移动的智能搜索引擎,她的信息都比较准,领导讲话呢,大家还是安静听会。”
【📢作者有话说】
季总:啊?狐狸精竟是我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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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5章 尾声(5)
刘雅恒说完话, 看了一眼程音,她的目光仍然锁定在台上。
他没忍住笑了,那确实是一个……很夺人眼球的男人。
此时签约已完成, 集团办公室还安排了一场媒体发布会, 能入场的都是经过筛选过的官方媒体记者,刘雅恒坐在后排没动,目前来看, 场内一切正常。
却没想到, 官媒也有掉链子的时候。
其中一家,不知是否派了个实习生过来, 年轻气盛,纯金棒槌, 一开口就是挑事儿的态度。
“我个人认为,这场合作谈不上双赢, 甚至可以说是双输,为什么这么说呢?这项技术我研究过。”
“对华药来说,这东西成本不算低, 推广有难度, 到时候入不入医保?搞成单抗进口药那么贵,反而会挨骂。”
“对羲和来说,更是带上镣铐跳舞,本来可以做成高精尖,甚至技术上领先国外十年,现在等于自我阉割,高不成低不就。”
从他说出「双输」两个字, 刘雅恒和程音已经一跃而起, 迅速往记者席移动。
移到近前, 他俩却极有默契地同时停下不动了。
“在直播。”程音一眼看见那小伙的手机界面。
“新媒体。”刘雅恒抬手示意保安退下。
各官媒的新媒体平台有点麻烦,不像传统渠道那么一板一眼,照章办事。
走互联网平台需要吸流量,博出位,上面对他们的制约也会少一些,只要说的东西没有原则上的大问题,大都睁一只眼闭一眼。
这种时候如果直接上去阻止,反而可能引起更大范围的关注。万一再上个热搜,引发关于医保用药的讨论,这场发布会就算是被成功地砸了场子。
办公室主任明显开始紧张,老一辈人习惯了八股问答,这种突发问题,也没给领导准备问答资料……
刘雅恒向主任比了个手势,表示一切尚在掌握,先不慌。他已经迅速拿到了话筒,实在不行,这个问题他来答,适当做些引导,然后尽快结束这场发布会。
程音却比他更为笃定,低声与他耳语:“不要紧,季总应该能答。”
季辞果然打开了话筒。
开始发言前,他看了眼媒体席旁边的走道,程音还在与她身边的眼镜男窃窃私语。季辞清了清嗓子,等她看向他,才收回目光,开始发言。
“在回答你的问题之前,我想先介绍一个关于药物研发的小常识:任何一种新药在启动临床试验之前,都需要通过伦理审查,其中最重要的一个环节——是审查对受试者的风险收益比。”
“羲和视觉假体是一个开天辟地新产品,没有任何人体数据可以提供给伦理委员会,来证明收益一定高于风险。我们需要有先行者来提供病例报告,进行参数调整。直到将风险彻底降低,才能进展到I期临床试验。”
“换言之,我们需要一个勇敢的人,充满牺牲精神的人,来吃第一只螃蟹。人类医学史上这样的人有很多,往往都是研究者本人身先士卒,将药率先应用在自己身上。”
“第一个植入羲和假体的人,正是羲和的创始人,我的导师程敏华女士。促使她这样做的最直接原因,是她的女儿天生患有视网膜色素变性。这种病被称为眼科的不治之症,致盲率很高。”
“她很爱她的女儿,那是一个非常漂亮、勇敢、善良的小女孩。可惜的是,她从来没有看见过星星和烟花,甚至有可能随着时间推移,彻底成为一个瞎子,因此程教授才毅然决定以身试药。”
“后来的事,大家可能曾经在新闻上看到过:由于羲和假体的市场前景巨大,影响了既得利益者,程教授被杀害,羲和的研究也因此搁置。几年后,为了继续推动实验,羲和的单例人体实验再次重启,这一次参与试药的,是我本人。”
“而我之所以有勇气来做这件事,是因为我娶了我导师的女儿,她现在是我太太。我很爱她,爱了很多很多年。我的心愿也很简单,这样可爱、坚强、从来不肯向命运低头的女孩子,应该知道星星和烟花长什么样。”
“所以,回答你的第一个问题,羲和为什么要放弃专利,放弃赚钱的机会,放弃成为高精尖……因为从一开始,它之所以会存在,就不是为了金钱。将研究结果用于更广泛的大众,这是程教授的心愿,也是我们整个团队的心愿。”
季辞虽然今天老黄瓜刷绿漆,发型梳得像个炫酷叛逆少年。但他一旦开始说话,那种沉稳温和的上位感,还是立刻掌控了全场。
场内鸦雀无声,听他娓娓道来,每个人都受到不小的震撼。但现场无法发言,于是纷纷低头打开手机,涌入了那家官媒的新媒体直播间。
弹幕区一时飞速上滚,直播间的人气从来没有这么高涨过。
“看看人家这情怀。”
“贵报这记者不行啊,换人换人,小小年纪,开口就是爹味。”
“故意的吧,不这么说哪来流量。”
“季老板好帅!季老板好帅!”
“啊啊为什么帅哥全都英年早婚……”
“导师女儿是谁啊,太好奇了。”
无人得知,导师的女儿此时正在现场。
这是程音第一次知道,她的妈妈和三哥在过去到底为她做了什么。
也是她第一次亲耳听到,季辞对她说出爱的表白。当着成千上万人,还有更多人正在往直播间涌入,来作为爱的见证者。
他说,她值得最好的一切,甚至值得他放弃自己的生命。
她这样一个生来平凡,带有缺陷,人生追求和成就比不上程敏华和季辞万分之一的……努力在人间挣扎求生的普通人。
竟然得到了这么纯粹热烈的爱。
泪水汹涌,迅速模糊了程音的眼睛,她想找个地方痛哭一场,却仍牢牢站定在现场。
普通人也有自己的工作职责,她暂时还不能离开。
也不想离开。她的男人,和过去每一次一样,站在万众瞩目之处闪闪发光,她为之目眩神迷。
刘雅恒此时也发现了同伴的另一面——这个始终冷静、客观,做事有条不紊的女同事,竟也有如此感性的一面。
他悄无声息抽了一张面巾纸递给她,并帮她稍微挡了一挡。
台上,季辞轻轻皱了下眉,才又继续往下说。
“另一个问题,应该留给华药的陈总回答……”
陈总忽然被cue,陈总很不开心。他根本不想亲自挑战「医保」这种很容易被热议的话题。
此时刘雅恒往前两步,正要入镜引导,季辞又接着道:“不过,我正好也有一些切身体会,先来抛个砖,有说得不妥当的地方,请陈总指点。”
“我来自一个小地方,有多小呢,大概我说出地名,在座没有一个人曾听说过。”
“在二十多年前,我小的时候,我家那边特别穷,每天我要走几十里的山路去上学,凌晨四点就得起床。一个村子里只有十几户人家,散落在大山深处,其中一户人家有牦牛,算是村里唯一的富户。”
“就是这样一个地方,后来逐渐通了公路,高铁,架起了电塔,基站。你知道在深山老林里维护一个5G基站的年费用是多少吗?它从市场经济学角度,完全没有存在的意义。”
“每年都不断地有扶贫干部被派来,教养殖,教直播带货,直到最后一个贫困户消失。每年春天,都有来自大城市的医生,到山下的草甸给牧民提供免费医疗,给产妇接生,为老人实施白内障手术,我爷爷就是其中一个受益者。”
“不惜成本造福人民,尽量降低大众成本,我们这个国家,一直都是这样做的。羲和也非常愿意和华药联手,成为其中的一份子。”
“我不知道你如何定义输赢,但如果今天我仍留在大山,而我太太面临着失明的风险,我会非常感激有人给我们送来光明的希望。所以,这个故事里也许有一些输家,但显然赢家要多得多。”
“希望或许渺茫,可我们总能向着光,找到前进的方向。”
季辞说的最后一段话被人截录发布,当晚冲上了某抖热榜的高位。
评论区热烈讨论中国人的民族精神。无论在深山还是城市,战争还是和平年代,几千年贯彻始终,得以让这个族群持久延续。
而在发布会现场,程音引导着媒体记者有序退场,初夏淡金色的阳光穿过梧桐叶,轻盈地吻上她的眼皮。
也许,她真的快要见到星星和烟花了。
这真是格外与众不同的一天。
当晚,华药集团高层设宴招待季辞一行。
以刘雅恒和程音的级别,当然不可能上桌。但他俩是行政工作人员,需要盯着上菜买单一应事宜。于是在包房外的大厅要了一个小桌,简单点了两个菜。
刘雅恒看得出来,程音吃得心不在焉。
不过他讲话从不会笔直不拐弯,免得让人心生不快。
虽然他很好奇程音为什么哭成那样,此时也只是旁敲侧击了一句:“没想到,季总的身世还挺坎坷的。”
程音笑了下,不知道要如何接话。
能让刘雅恒都生出好奇心,她下午恐怕是哭得有点夸张。幸好他帮忙挡住了大多数人的视线。
她想直接岔开话题,又觉得有点欲盖弥彰,恰巧这时主任在工作群里发来信息,说主食迟迟未上,让去找人催一催。
程音立刻跳起来:“我去!”
催菜其实找包间经理就行,程音这次却格外敬业,直接出门去了厨间。
老历史建筑改的餐厅,明火厨房设在「工」字型楼宇的另一侧,走过去的路途不算短,正好让她躲开不想聊的话题。
路上景致倒是很好。
两个楼厢之间,原本露天的过道被搭了天顶,顶上飞珠泻玉,挂了一盏巨型的水晶吊灯。
灯很炫酷,如瀑布一般从三楼一路垂落至地面,数不清的水晶中还挂满了长短不一的雪白羽毛。
比灯更炫酷的,是周围螺旋形的金属楼梯。斐波那契图样,充满几何之美,相当之出片。
这种地方不成为网红拍照打卡点那简直不可能,餐厅本身也想靠这处造景来吸引人气,还特意给非用餐客人开了侧门,专供拍照出入。
可想而知,此地有多热闹。
程音侧着身,像潜水员挤过拥挤的深海鱼群,好容易才「游」到了对面。
然而过道连接楼向之处,恰好是螺旋楼梯的开口处,人流量格外大不说,竟还有人支了个三脚架,正背对着吊灯在搞直播,嘴里说着「快闪」「情侣」「七夕」之类……
直播的大妹子口齿略显不清,动作却很到位,手舞足蹈的,差点一巴掌呼到了程音头上。
她下意识地往后一躲,脚底踏空,险些从楼梯滚落,幸好被好心人从身后拉了她一把。
只是这好心人一旦拉上了她的手,就再也不肯将她放开。
程音惊魂未定地回过头。
晚风吹荡着水晶灯,无数晶莹的柱体互相碰撞,让「波光粼粼」一词忽然有了声音。
那些雪白的人造羽毛在风中试图振翅,却只留下无数扑腾的光影,像是有很多只看不见的天鹅从半空中路过。
某个多日不见的人,就站在这微缩的天鹅湖中,深灰瞳仁如湖水般深不见底。
“知知,”他对她笑着开口。
后面的话,季辞没来得及说。
突然之间,无数对年轻的情侣,仿佛凭空变出来似的,同时从四面八方涌入了这片天井。
如同群飞的候鸟从天而降,螺旋楼梯和过道一下子落满了五颜六色的人,到处都是年轻漂亮的面孔,快乐悦动的气氛。
像童话故事里才会出现的场景,平平无奇的日常生活,一秒钟切换成了嘉年华的现场。
然后,不知是谁开始倒数,无数闪光灯开始咔嚓乱响,仿佛年夜饭上有人碰倒了筷筒,莫名带来热闹的新年气氛。
程音迷茫地拉着季辞的手,看着他熟悉又有点陌生的脸,听着他和那些人一起倒数。
在数到「一」的时候,他俯身将她吻住。
“七夕快乐,我的宝贝。”
【📢作者有话说】
季总:不就是直球吗,谁还不会打?
——
挂个预收,下本打算写《冬眠前搞定暴戾仙君》(原名《白夜梦》),这本不搞酸涩,不上价值,轻松甜文,求多多收藏,感谢感谢!
1.
小城人尽皆知,当年被秦子路甩了的男人,如今是真正的大明星了。
她在每一个app点「不感兴趣」,热播剧和跨年晚会再看不了一点,他成了她人生中无处不在的禁忌。
起初笑她嫁混混的人们,现在笑她没眼光。
可是没有一个人知道,她之所以会抛下林祈,只是因为冬天来了。
她必须回狱法山去冬眠。
2.
当初作为坐骑陪同神君下凡的时候,秦子路以为天界的人力资源部总算做回好事,给自己派了个肥缺。
她哪知道林祈从远古闭关至今,乃因犯下了极大杀孽,天帝镇他于万载寒潭,不过为了磨一磨杀神的杀性。
难怪如此上好差事,秦家的嫡长熊一只都不去,落到了她这毛色不纯的庶熊头上。
幸好她有聪明的脑瓜,拍出五百年修行为酬,找月老的实习生偷买了一根红绳。
自家亲老婆,仙君总舍不得随便喊打喊杀了吧?
3.
问:作为新娘,缺席了杀神的婚礼,活命几率还剩几成?
好吃懒做黑熊精vs暴戾寡情小仙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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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6章 尾声(6)
从「不原谅以示惩戒」到「七夕节当众接吻」, 这中间怕是隔了一道马里亚纳海沟都不止。
程音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迈过去的,反正等她反应过来,已经被登徒子偷走了一枚吻。
还没来得及抗议或者生气, 她又被季辞牵着手, 跟随人群一起跑下了楼梯。
“快闪的意思就是要快点闪。”季辞边跑边和程音解释。
……您今天不但发型年轻,连心态都仿佛十八岁。
不知从何处聚拢来的人群,又如满天星般散落于街市各处。
螺旋楼梯的下方是文化产业园的步行街, 路两边摆满了移动食铺, 橘黄灯光映亮一个个方形顶棚,绵延不绝直至街尾, 浓浓的人间烟火气。
偏偏楼梯的下方凹进去一片幽蓝阴影,闹中取静。
方才四周挤满了人, 香水味都有百八十种,程音的嗅觉受到严重干扰, 此时四面清净,幽影环绕,她忽然嗅到了季辞身上有淡淡酒气。
“你今晚喝酒了?”她吃了一惊。
“医生说你可以喝酒吗?最近不是总头疼吗?你还没好完全吧?你现在怎么可以喝酒, 当心有后遗症!”
季辞隐没在楼梯的阴影中, 她的连珠炮攻击像被黑影吸收,没有激起任何反馈。
程音气急,伸手去抓他,被他一把握住了手,拖进了暗影中。
又一个吻。
这次的吻深情而久长,毕竟此地避人耳目,给了某人尽情造次的空间。
季辞放肆得很, 将她紧紧圈禁在怀中, 吻得渴求而热烈, 要不是身后不远处就是繁华街道,程音会以为他们正在经历生离死别。
好像也没错。
他确实刚刚从一场生死别离中归来。
这个想法,让程音抗拒得很不走心,意思意思挣扎了几下,便热烈地与他相拥。
最终,当他们喘息着结束了这个吻,她竟因为缺氧而感到眩晕。
“我没喝,”他在她耳边低语,“要不要再检查一次?”
是没喝,酒味来自于衣袖,可能被人洒了一些在衣服上。新鲜氧气让程音头脑清醒,她扭头躲开他的唇,决心再不容他继续放肆。
结果却被顺势吮住了耳珠,他吻得比刚才还要过火。
程音被亲得一阵阵腿软,从耳朵一路红到了脖子,更让她脸红的是他问的话。
“谁告诉你我头疼?怕你担心,特意没让他们说。”
话里话外,她嘴上不原谅不理睬,背地里却天天着人打听他的消息。
“谁担心你了。”事已至此,她只能继续嘴硬。
“医生还说,我最近不能累着,也不能情绪波动,知知牵着我走吧,接吻好费力气。”
程音:……
你好?要脸?
一只漂亮的手从阴影中伸出,似乎吃准了她一定会握住。
程音气极:“旁边有椅子,你坐着休息会儿好了。”
“我出来这么久,待会儿该有人找我了。”
程音:……
没办法,只能牵住了,慢慢拖着这位祖宗上电梯。
他不知是真累了还是故意的,半倚半靠在她身上,见她没有反对,竟还得寸进尺,将下巴轻轻搭在了她的头顶。
电梯的金属门倒映出他的脸,似乎是笑着的,笑得还有点得意。然而等程音抬头去看,仍然是那么一幅要死不活的虚弱模样。
眼皮半耷着,露出前窄后宽的凤目折痕,像一只失去了攻击力的大型野生动物。
等出了电梯,走到饭店的入口出,她说什么也不肯跟他以如此亲昵的造型往里走了。
“会被同事看到的。”程音说。
“那怎么了?我合法的,”他竟故意将她往怀里带,“抱自己老婆怎么了?”
“谁是你老婆?”
“我有证书的。”
“合同快到期了,到期不续。”
这话季辞哪能听得进,他顿时变得满脸严肃,皱着眉将她认真打量。
酒店的门前光线充沛,也给了程音机会端详他——真的瘦了好多,加上这个狼尾造型,整个人显得清隽而犀冷,几乎让她一夜梦回年少时光。
从前他看人,也时常出现类似的表情,皱着眉,神色警戒,像一头负责守望领地的狼。
唯一不同是,现在他的目光中,似乎还多了几分委屈。
程音惊觉,从刚才起,季辞竟然一直在跟她撒娇……以往他怎可能如此!
三哥可从来都是成熟稳重克制的代名词。
“你是不是……喜欢上别人了?”季辞一脸受伤,“我看见你们说悄悄话了,你和那个戴眼镜的男的。”
“你胡说什么!”程音差点跳起来。
“刚才你们还单独吃饭。”
“单什么独!我们在大堂里吃的工作餐……”
程音试图压低嗓门,酒店前台的服务员已纷纷往门口聚拢,显然被他们的话题吸引,想来分一杯八卦的甜羹。
好巧不巧,刘雅恒恰好还在这时候将电话打了过来。
程音正色,对季辞比了一个「安静」的手势,接通电话的同时,恢复了正经的职业态度。
“刘处,我马上回来。”
“你迷路了吗?主食已经上了,再不回来,你盘子都要被服务员收走了。”
“不好意思,刚才接了个电话。”
哪里是接了个电话……她是接了个祖宗。
程音挂完电话,发现季辞看她的眼神,已经充满了被抛弃的苦涩:“知知果然不想要我了。”
这种台词从季三嘴里说出来,那真是要多新颖有多新颖。
程音十分怀疑,那个什么干细胞脑组织修复,是不是还包含了性格重置的副作用。
这人现在怎么变得这么直白?
她真有点招架不住……
好在救兵从天而降,季总迟迟不归,梁秘书被遣出来寻人了。
“你,来!”程音一眼发现了梁冰躲在门后探头探脑。
梁冰那是什么眼力价,只消扫上一眼,就知道自家老板演苦肉计。
这种时候去坏人好戏,回头肯定要狠狠吃一顿排头。然而他实在长得不够娇小,刚一冒头就被音姐当场捕获。
音姐下令,他万万不敢不从。
这个家到底谁说了算,什么人可以得罪什么人不可以,梁冰分得十分清楚。
顶着利刃霜风,梁冰勇敢地走了出来。
“音姐,什么事?”他假装没看到季辞递来的眼色。
“交给你。”程音言简意赅。
文字能力极强的梁秘书自动将句子补全:“这玩意交给你,赶紧领走,别搁这儿现眼。”
小梁子恭送走了音娘娘,转头迎上老板冷峻的眼刀,决定先发制人。
“欲速则不达啊,大王,冒进了。”
其他事他不敢说,但凡涉及音姐,大王还是听得进劝的,他这不算兵行险着。
果然,季辞默了片刻,虚心请教:“她还生气,怎么办?”
“您那番壮举……是挺气人的,给人一点消化的时间。”
季辞不语。
他当然知道自己有错在先,重要的事不应该对爱人隐瞒,这是连鹿雪都懂得的道理。但如果还有下一次,他的选择仍不会变。
他本性难改,程音也知道他本性难改,这可怎么办。
季辞所表现出的慌张,并非出于演技,而是真的有些无措。
他家知知是一个多么冷静理智的姑娘,在斩断过去时从不拖泥带水。无论当初离开家,还是后来离开北京,还是最近离开柳世……
她甚至能十年不去给程敏华上香。
他真害怕她扭头就走,再不给他留下一丝机会。
毕竟她与他在本质上有所不同——童年在富足和爱意之中长大的孩子,终归会长成坦荡、温和、成熟的大人,也更喜欢和自己同频共振的伴侣。
而他,是贫瘠土地上生长出的偏执狂。
只能执着地追随,卑微地乞求,捧着他心里那只豁了口的小破碗,等待她施舍今生的口粮。
“也不必过于悲观。”梁冰眼见他老板面色灰败,鼓励安慰道。
“有劲敌。”季辞这两天雷达狂响。
他已经调查过了,刘雅恒,男29岁,与程音同龄。原生家庭幸福,个人履历干净,体制内188完美男友,甚至长得还很帅。
他要真的是程音的亲哥哥,绝对愿意给妹妹挑这样一个老公。
“地球上有40亿男性,其中适合音姐的伴侣可能有4000万,”梁冰继续安慰,“偶尔遇到个把也很正常。”
“将来还有可能遇到更多?”季辞冷着脸道。
“但和咱音姐生过小孩的,只有您一个。父凭女贵,不用过于惊慌。”
“都什么年代了,还讲究这个。她要是愿意,肯给鹿雪当爹的人能绕三环一圈。”
“您可以一哭二闹三上吊呀。”
季辞瞥向他满嘴跑火车的倒霉秘书。
“昨天还让我扮演冷漠霸总,欲情故纵,说这种方法百试百灵。”
他简直怀疑自己脑子坏了,竟然相信梁冰这朵奇葩牡丹,什么金榜太太,毫无恋爱经验,整天纸上谈兵。
“不是,我这不是终于看出来了么,”梁冰此槽不吐不快,“您是个天生的老婆奴,委实不是邪魅狂狷的那块料,还是尽早换个路线。”
一哭二闹三上吊。
季辞咀嚼这奇特的七字中文,没想到他的人生还能跟这套词扯上关系。
“你可以下班了。”他面无表情下达了指令。
同时下定了决心——将来一定要想办法让鹿雪少看言情小说。
这种东西看多了,脑子很难不出岔子!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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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小城人尽皆知,当年被秦子路在婚礼现场甩了的男人,如今是真正的大明星了。
她在每一个app点「不感兴趣」,热播剧和跨年晚会再看不了一点,他成了她人生中无处不在的禁忌。
起初笑她嫁混混的人们,现在笑她没眼光。
可是没有一个人知道,她之所以会抛下林祈,只是因为冬天来了。
她必须回狱法山去冬眠。
2.
当初作为坐骑陪同神君下凡的时候,秦子路以为天界的人力资源部总算做回好事,给自己派了个肥缺。
她哪知道林祈从远古闭关至今,乃因犯下了极大杀孽,天帝镇他于万载寒潭,不过为了磨一磨杀神的杀性。
难怪如此上好差事,秦家的嫡长熊一只都不去,落到了她这毛色不纯的庶熊头上。
好在她有聪明的脑瓜,拍出五百年修行为酬,找月老的实习生偷买了一根红绳。
自家亲老婆,仙君总舍不得随便喊打喊杀了吧?
3.
问:作为新娘,缺席了杀神的婚礼,活命几率还剩几成?
好吃懒做黑熊精vs暴戾寡情小仙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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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7章 尾声(7)
如今的国企宴请一概清简, 酒不太喝,后续活动也无,基本都会在十点之前结束。
程音手脚麻利地结账开票、联系司机……一整套琐碎的工作做完, 在陈总和季辞说笑着步出包间时, 她已经收拾好所有物品,候在门口准备给领导们按电梯。
——全程低着头,不敢跟季辞有一丁点目光接触。
今晚的季辞十分放飞, 她很担心他会当着众人的面, 说出什么惊人之语。
好在季总在人前还挺像个人,没有给予她过多的关注。
唯独在他临上车前, 陈总随口关心了一句,问程音待会儿怎么回去, 表示大晚上的别让女同志单独走,嘱咐刘雅恒送她回家。
程音眼见着季辞停住了脚步, 转身向她投来了一瞥。
“不用,领导,我坐地铁, 很方便!”她立刻声明。
可别惹到这位祖宗, 刚才他已经莫名其妙吃了一包飞来横醋。
程音与尹春晓租住的小区十分老旧,胜在交通便利,地铁直达。
程音从4号线下来,穿过光线黯淡的换乘通道。在进入2号线的瞬间,再次有了时空穿越的错觉。
新老对比过于强烈。
北京地铁2号线是新中国的第一条环形地铁线路,1984年便已开通运营, 年龄比程音都大, 糅合了建国早期的极简主义和淡淡的苏式风味, 一种社会主义独有的美学。
长达半个世纪的不间断运营,使得站台的每一块地砖都磨得油光水亮,其中也有程音的贡献,她小时候经常乘这条线路上下学。
地铁呼啸而至,带来了混合着机油、金属与泥土气息的地下风。程音忍不住闭上了眼——好怀旧的气味,那时候程敏华还在。
有很长一段时间,程音无法乘坐地铁2号线。
也无法在北京城内随意溜达,程敏华过于热爱生活,一到周末就带着她到处撒欢,每个角落都曾留下过快乐的回忆。
她以为自己此生无法与这座城市和解……
竟有人拼着性命不要,也要还她一个真相,治愈她所有创伤。
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傻的家伙。
傻子当然会做傻事,让司机将车停在了地铁站。然后自己站在了地铁出口,一个个地数乘客的人头。
数到一万两千三百二十一,他等待的人终于出现。
他对程音笑,晃了晃手里的雨伞:“下雨了。”
还真下雨了。
淅淅沥沥,在水泥地面扑打出深浅交叠的印迹,很快连成了一片。
这一幕也很回忆杀,以前只要下雨,季三一定会到地铁来接她,打一把伞,拎一把伞,那时程音最恨的一件事——为什么家里一定要备两把雨伞。
她甚至不惜偷偷弄坏了一把,在雨季来临之际。
然而季辞自有办法,不知从哪儿又变出了一件雨衣。反正不给她任何近距离接触的机会。
今天程音左看右看,伞只有一把。
旧梦一时成真,她却不想跟他挨得那么紧,很傲娇地与他保持了一掌的距离。
不过她往哪个方向躲,他就往哪个方向移,一边贴贴还一边抗议:“知知,我肩膀都湿了。”
哼,还不是因为你肩膀太宽。
“为什么只带一把伞?”程音嘴上嫌弃,到底怕他感冒着凉,不再往外面躲。
季辞立刻得寸进尺,伸手搂紧她的肩膀,将她整个揽入怀中。
“这不是你一直以来的心愿?”他笑。
“你不是一直不乐意?”她不笑。
程音决定了,从今天起,她要做一个长嘴的人,不乐意就嚷嚷,绝不惯他毛病。
他要当锯嘴葫芦,她就大力出奇迹,直接锯开这个葫芦!
“我什么时候不乐意过?”葫芦居然还敢出言反驳。
程音被他的理直气壮震惊,这么多年,频频拒绝她示爱的,难道不是他?
您哪吒重生,用莲藕新捏了个身体,难道就能假装记性不好啦?
程音气歪了鼻子,决定好好提醒提醒他。
“我第一次给你写情书,你收下之后直接跑了,之后几年不回北京。”
“后来我们住在一起,你每天都躲着我,好像我有传染病。”
“从小到大,我明示暗示,厚着脸皮,对你表白了无数次,没有一次得到过回应。”
“季辞,你别以为,今天你当众说,你爱我很多很多年,我就真的相信,一点说服力都没有!”
程音垮着个脸,自以为显得很苛刻。殊不知她生来嘴唇丰软,又有红润唇珠,不开心时还会不自觉地撅起,像港片黄金时代那种颠倒众生的性感女星。
季辞看她几秒,没忍住捉住她的下巴,又是一顿亲。
很想她。躺在病房的时候。意识四处游荡的时候。挣扎在清醒与混沌之间的时候,他满脑子只有一个念头。
很想知知。
得快点醒。
雨幕遮挡住了往来行人的视线,留给他们尽情亲密的空间。但即使没有遮挡,可能季辞也不会在意。
一手拿着雨伞很是妨碍,他只能用手臂环住她的细腰,单手将她整个托起,方便自己吻得更深。
脚下没个借力,程音慌得乱踢乱蹬,足尖触及他的脚背,堪堪站定。
但要阻止他也很难,只能呜咽着承受,雨珠在头顶急促地拍打着伞面,发出兵荒马乱之声,像她此刻的心跳。
直至完全餮足,季辞才肯将她放过,开口说话前,又忍不住啄了她几口。
“知知,你知道我在你多大的时候,就想这样做么。”
程音:……
“我不能,所以只好躲开。”
“不躲开的话,会做错事的。”
“不是讨厌,是喜欢,因为太喜欢了,怕控制不住我自己。”
程音完全没有想过,她在少女时期所遭受的全部拒绝,竟然都源自于这样一个原因。
担心成瘾,干脆远离。
和她猜测的方向完全相反,这怎么可能?他明明是那么冷淡又不近人情的一个少年。
他所描述的热烈情感,她完全没有感觉到,难道她这么迟钝?判断力如此有失水准?
程音抬头看着季辞的眼睛。
傍晚,雨天,伞下,按说以她的眼睛,是看不太清的。但他离得那么近,以至于滚沸的情感信号,不通过眼睛也可以传递。
他缭乱的呼吸、急促的心跳、每一寸与她紧密贴合的皮肤……
都全心全意。
程音忽然脸红了。
“呸,口说无凭。”她不知道怎么应对,只能不痛不痒地驳他一句。
“那要做吗?”他反问。
程音怀疑他意有所指,又觉得自己小人之心,季辞哪是这种低级趣味之人,只能认为是疑车无据。
但下一秒,她感觉到他带着凉意的手指,擦过她腰间的皮肤,轻轻画了个圈。
……现在有据了。
真是蹬鼻子上脸,只是允许他亲了几口,竟然就想假装什么都没发生过,与她和好如初。
程音不轻不重踹了季辞一脚,趁他松开胳膊,转头往小区门口走。
他撑着伞大步跟在她身后,继续得寸进尺。
“好久没见到女儿了。”
“你们什么时候能搬回家来住?”
“我搬过来也行。”
“老婆……”
程音真没想到,她居然还有嫌弃季辞聒噪的这一天。
她刹住脚,转过身,用一根手指戳住他的胸口:“不许叫老婆。没说原谅你。”
季辞捉住她的手指:“那就不要原谅我。请惩罚我。惩罚一辈子。”
程音:……
肉麻情话信手拈来,季三还是太全面了。
到了她也没能甩开这个牛皮糖,由他陪着一直送回了家。
尹春晓见贤伉俪携手归来,惊喜之情溢于言表,但她并不敢过多表露——最近程音特别傲娇,她认识程音这么久,从未见她如此幼稚过。
怎么说呢。
爱是年龄的减法运算,被偏爱的总是有恃无恐。
何况……这孩子孤苦伶仃这么多年,总算有人可以对着撒娇,谁又能忍心阻止她使性子呢?
跟她家花芷差不多,有人愿意哄着,当宝贝捧着,撒几天娇怎么了!
尹春晓有一种错觉,他们这个四口之家,从两个妈妈两个女儿,变成了一个妈妈三个女儿。
大女儿最近有一个非常殷勤的追求者。
季辞第一天来她家做早饭时,尹女士的眼珠子一掉再掉。
“他……以前也这样?”
“对啊。”程音答得理所当然。
她十七岁时这样,二十七岁时还这样。只要她生活在他的眼皮子底下,一日三餐必然由他亲自接管,比国家队营养师都严格,食材搭配必须有益于视力健康。
“然后你还觉得……他不爱你?从来没有爱过你?”
“哥哥对妹妹的爱也可以是这样的吧。”
尹春晓似笑非笑看她,目光从她微肿的嘴,移向她刻意拉起拉链的高领衫。
“吃早饭前先吃妹妹,谁家哥哥这么变态啊?”
程音的脸爆红。
刚就让他轻点轻点,可这人怕是属狼的,她越挣扎他越是起性子,咬住她的脖子不放,刚照镜子简直吓她一跳,吸血鬼都没他凶残。
初秋时节穿高领衫,这未免过于欲盖弥彰。
果然这天上午,上班不到半小时,关于程音的桃色八卦,就又长出了翱翔的翅膀。
这次八卦的内容有点奇葩,说她脚踏两条船,在公司和自己的处长暧昧不清,在外面还傍了个大款。
要问消息的源头,来自一位十分靠谱稳妥,从不搬弄是非的同事——她亲眼所见,有好几次程音被一台名车接送,搞得鬼鬼祟祟,每次都要停在离公司很远的地方。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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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8章 尾声(8)
每个公司都存在这样一种人, 看似温和无害、老实本分,善于营造孺子牛的形象。实则妒贤嫉能、妖计百出,极喜背后搬弄是非。
他们最大的本事往往在于——很少有人会认为他们在挑唆或搬弄, 毕竟仅从外表看来, 他们是如此的朴实无华。
也很少有人能发现,这些人内心自视甚高,总觉得世上如果有什么人比自己更强, 一定是找了关系、走了邪路、打了小抄。
假如对方碰巧还美貌过人, 那必然有严重的生活作风问题。
总之大妖隐于市,你永远想象不到那些看起来人畜无害的同事, 会在背后扎你的小人。
程音这一回遭遇的,是一位名为范文颖的年轻女性。
如果程音爱交朋友的话, 或许会非常轻易地与此人成为朋友,因为这正是范女士的特长之一。
她可以每天亲切地帮处室里的所有人带早餐, 而不显得居心叵测,因为她一贯的标签就是「人好」。
程音第一次得罪她,是因为拒绝了她帮带早餐的提议。第二次是因为没有参与她召集的午间八卦。
而得罪的最严重的一次, 当属刘雅恒第一次开车送程音回家——在此之前, 只有范文颖有过此等殊荣。
但那一次是真的碰巧顺路,而程音……甚至和刘雅恒住得叫一个南辕北辙。
程音入职不过半年,已全方位将范文颖碾压,抢走了领导的信任、露脸的工作、以及crush的注意力。
如此妖异,必会妖术,你说她长成那副模样,不是妖精, 谁人能信?
范女士勤勤恳恳挖掘了几日, 可算抓住了妖精的把柄。
如有神助, 这一天恰好还是七夕,一堆证据从天而降,证明了范文颖所言非虚。
在程音的人生日历中,诸如七夕之类风花雪月的节日,已经很久不曾出现。
要不是昨晚遇到那个什么「七夕前夜快闪」活动,她都没意识到还有这么一个传统节日存在。
因此,突然收到一束包装精美的鲜花,程音懵圈了。
哪来的啊?送错了吧?
那束花有多夸张,用「一束」这个量词都不足以形容,应该叫「一树」。999朵厄瓜多尔进口喷色玫瑰花球,物业派了两个人才给程音端了过来,一路浩浩荡荡,引发了议论无数。
等花送到程音的办公室,差不多半座楼的人都已经知道,后勤部有个美女,正在被神秘富豪疯狂追求。
而神秘的是……这仅仅是一个开始。
接下来,她又收到了小熊花束、巧克力花束、零食大礼包、可爱毛绒玩具……甚至还有一些带着声光电效,能发去小红书博取姐妹们同情的丑陋玩意。
这些礼物无论是价值还是审美,都呈现出一种匪夷所思的多元化风格,绝不可能来自同一个追求者。
于是程音脚踩两条船的传闻,瞬间激增至脚踩二十条船——在范文颖的叙事中,她立刻成了蜈蚣精转世,跟有钱老头有一腿,对穷苦小子也不放过,腿多得数也数不清。
这一切的始作俑者对此一无所知,甚至还觉得自己思虑周到、聪明绝顶。
Z:收到礼物没?七夕快乐,我最爱的宝贝。【心】
程音现在已经不抗拒被季辞叫宝贝了,也能习惯他在聊天中随机插入表情符号……可是今天这一出,进化速度还是超出了她的预料。
Yin:都是你买的?你疯了?
Z:怎么能这么说老公。【心碎】
Yin:你买这些鬼东西干吗?
Z:别人有的,知知也得有。
听听这话,他难道要把市面上所有的七夕礼物全买下来?把所有的商家消费陷阱都踩上一个遍?
程音直接一个电话杀了过去。
“我不要这些东西,浪费钱,都退掉。”
“钱我有。不浪费。”
“它们对我毫无用处。”
“不可爱吗?那束小熊,有几只长得好像你。别退了,活跃一下市场,贡献一点GDP,别人做点生意也不容易。”
这话还真能说服程音,虽然长大后隐藏的很好,可她生来就继承了程敏华的柔软心肠。
不然也不能在下雪天往家里捡流浪小孩了。
“季辞,你到底在干嘛……”程音觉得他最近行为举止太过异常。
“没看出来吗?”他笑,声音忽然温柔,“我在追你。”
程音:……
“追……我?”
“嗯,你,我从十几岁起,就认真喜欢的女孩儿,此生的唯一。你知道我差点死掉的时候,最后悔什么吗?没有亲口对你说过我爱你。所以这次我必须把握机会。知知,我爱你,每天都很爱你。”
程音站在办公室外的阳台,云朵如山峦,随疾风在高空快速移动,间歇性地将阳光漏洒到她的脸上,耀得她睁不开眼。
心脏随着他的话语起伏搏动,她已彻底认不出他了,这绝不是那个她认识的沉默寡言的季三。
“你真的……从十几岁……就喜欢我吗?”
“真的。”
“那具体是什么时候?”
“记不起来了。难道你还记得,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我?”
“当然记得!”程音忿忿,“2006年的夏天,每天傍晚都会下一场暴雨,你淋得浑身湿透,站在外面敲门。”
“哇,知知真是个小色鬼。”
程音气恼得想挂电话,但她的话还没说完:“今天就算了,以后别送花了,我不喜欢。”
“以前你说过,很羡慕宿舍的同学在情人节能收到花。”
“那是以前。”
“现在你喜欢什么?”
“不告诉你。”
“那我慢慢猜,今天算是弥补过去,从14岁到现在,对不起,我迟到了十五年。”
程音回头看向屋里,她的座位被花朵、玩具、甜点堆成了一个锦绣堆。
原来,这是她错失的过去。
“往前走吧,哥哥。”她重新将脸转向阳台,总算再次叫了一声哥哥,“我们一起。”
“所以,我这是追到了?”季辞喜笑颜开。
“我可没说,暂时也没别人,就一起往前走吧,没说走一辈子,也没说不换人。”
“你还想换人?”
“对不起,季先生,我是自由的。”
“好的,程女士……你是自由的。”
转天程音和熊医生汇报了自己的感情动态,得到了由衷的夸奖。
“新时代独立女性就应该这样,男人可以有,也可以没有,反正就是个添头。”
“姐是吾辈楷模。”程音笑。
“等你活到我这个年纪,那真是看谁谁傻缺,小鲜肉倒还好,至少清新可人,还能打打实战,找个老男人结婚?有病差不多。”
“所以,以前我在你眼里,根本就是脑残吧?”
“也不能这么说,就是年轻罢了,年轻人哪躲得开爱恨情仇,好在你的运气好,遇到的男人还不错。”
“通过您的审查了?”
“是啊,幸福的婚姻和家庭确实存在。虽然凤毛麟角,恭喜你,是你应得的。”
“不过?”
程音帮她往下接,熊医生的辩证法学得好,句子结尾必然有「不过」。
“不过也不能让他太嘚瑟,你怕什么?你有女万事足,没有男人也能过得很好,他没有老婆女儿可惨完了。请他务必树立这个自觉,时刻知道自己身份地位,下回再遇到要紧事,一个字都不准瞒你,否则再没有下回!”
“谨遵教诲,”程音大笑,“我会好好提醒他的。”
程音说到做到,虽然收了人的礼物,但没让人随便进她的家门。
“知知真的不想我?”季辞夜半电话不肯放,靠在床头与程音视频连线。
“我们女生宿舍,你不方便来,再说现在鹿雪跟我睡一屋。”
“宝宝都八岁了,该分床了。”
“房间不够,我们小门小户。”
“我这儿房间多。”
“那你挨个睡呗,翻跟头都行……”
耳机中,男人的声线低哑催眠,催得程音眼皮沉沉。但她很喜欢这种没营养的闲聊,仿佛学生时代谈的那种恋爱。
有大把的时间可以共同挥霍,无所事事,只要互相陪伴着,就已足够幸福。
“寂寞空庭,有什么好睡,”季辞摘下眼镜往床头柜一丢,声音忽然压低,“只想睡你。”
……这句可就不怎么学生了。
“挂了,晚安。”
程音完全不知要怎么接他的招,如今季三对她全是直球,扣杀凶狠,脸皮厚得令人望尘莫及,经常一句话撩到她脸红。
“等等……”
对面半天不响,镜头忽暗,但并未挂断,似乎是将手机倒扣在了枕上。
程音疑惑,听到对面传来模糊的动静,刚一分辨,满脸通红——她与他曾共度那么多夜,怎能不知他在做什么!
……竟还唤她名字!
程音摘下耳机,挂断电话,将脸埋进枕头好久,才缓下了那波热潮。
打开微信想骂他两句,对面先发制人,跳出一个哭丧着脸的表情。
Z:出不来。难受。
程音捂脸。
……不管你是谁,从季三身上下来吧,这画风也太野了!
季辞一时轻浮,乐极生悲。原本说好了这个周末,他带程音和鹿雪去古北水镇玩耍,算是时隔半年难得的阖家团聚。
结果消息传来,程音突然改了主意,她周末要和公司的同事一起出门团建。
没有他,有刘雅恒,是可忍孰不可忍!
季辞却没有放弃希望,这种活动通常都会带家属,程音的家属是谁?大红本本上白纸黑字,他正好利用这个机会,将这个重要消息公之于众。
最关键的——公之于那位情敌。
谁料程音却不肯带他!
程音的想法倒没多复杂,公司团建嘛,原本最近关于她的八卦就多,再添个羲和英俊多金的季总,不知道要把她传成怎样的三头六臂。
况且这次又有范文颖,无中生有都能给她编出精彩剧情。对于这种人,唯一的处理方式就是敬而远之,尽量减少接触面积,省得被八卦跳蚤扑上来吸血。
反正,多一事不如省一事。
然而季辞的想法可就复杂了。
以前在柳世,知知决定隐瞒婚姻事实,是为了保护事业,而他愿意配合,是为了保护知知。
现在呢?完全没有隐人耳目的理由啊!
他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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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9章 尾声(9)
秋游团建要出城, 这是华药一贯的传统。
各部门自行组织,一般都往长城去,不似旅行团那种直奔八达岭或居庸关, 老北京唯爱去箭扣。
野长城脚下租个小院儿, 喝茶打牌吃农家乐,或者露营地扎几个帐篷,烧烤钓鱼看露天电影。
谓之野趣。
这种趣味程敏华也喜欢, 程音小时候跟着吃过一些苦。
那时她是被宠坏的公主殿下, 嫌乡下被褥不洁、粗茶淡饭。唯有瓜果新鲜值得一提, 总之一路走一路抱怨。
不过这一回,从扎帐篷开始, 程音就参与得很起劲。
总觉得像是某种家族传统,不应该从她手上失传, 程敏华从扎帐篷到烤肉串,样样都是一把好手。
这门本事她得好好练练,将来还要传给鹿雪。
程音自顾自温故知新, 浑然不知自己又在无意中开罪了范文颖。
在程音之前, 她是唯一会参与扎帐篷活动的女同事。
娇弱女生干重活,主打一个反差萌,程音长成一个花瓶样,没想到力气比普通男生还大,完全不用求助任何人,独自就能搭起一个帐篷。
刘雅恒本想过来搭把手,惊见程音如此利索, 感叹了半天, 这才转身去帮范文颖——并没有让她觉得开心, 他帮着她的忙,眼睛却在溜号,不住地夸程音的绳结打得漂亮。
绳结漂亮那是自然,这套手艺来自于季辞的亲传。
他在雪山牧场长大,擅用各种方式打绳结,死扣防止朔风刮走毡房,活结用于套拴野外的奔马。
程音一直很想去季辞老家看看,遗憾从未成行,他对自己的童年向来讳莫如深。
程音用力踩实帐篷钉,转身走向了烧烤区,然后一边往竹签上穿鸡翅,一边忍不住暗笑。
如果季辞在这儿,一定觉得他们有病,搭玩具帐篷,吃禽类烧烤,真游牧民族哪看得上这种家家酒。
长城脚下地气邪性,这话不只是说说而已。
程音刚在心里念叨过季辞,一抬眼,居然真看见他穿过小树林,正往营地这边走。
“那是……羲和的季总?”刘雅恒也认出了这位不速之客。
这片露营地被华药包了场,基本没有外人出入,季辞一身黑色劲装,墨镜遮住大半张脸,帅得像个微服私访的电影明星,出场效果十分震撼,那叫一个引人注目。
部门主任立刻把钓竿一扔,上前寒暄去了。
程音的心跳顿时加速。
这家伙……突然跑这来干吗?不会是来找她的吧?怎么穿得这么烧包?但你别说……还真挺有型的……
程音忍不住偷看了好几眼,对自己的审美再次给予了高度肯定。殊不知季辞却在自怨自艾,觉得今天打扮得路数不对。
刚才他远远走来,一眼看到程音身边站着的男人,短袖白衬衣,细金丝眼镜,清新书卷气,越看越是懊恼——这才是知知喜欢的风格!
他怎么能穿黑呢!
黑衣人面色冷峻,很快结束了与主任的寒暄,径自走向了烧烤区。
完了……真是冲着她来的。
程音把头一低,专心致志给鸡翅刷蜂蜜,祈祷这家伙不要口出惊人之语,有什么话回家说,在公司同事面前,她还想好好做个人。
不会开口就叫「宝贝」吧?程音心惊胆战。
好消息是,季总出门在外,理智还是有的。
坏消息是,理智他有,但是不多。
季辞没跟程音对话,一开口就直奔刘雅恒:“炭里加盐了吗?”
负责生火的刘雅恒一脸茫然:“盐?”
可恶,连茫然的样子看起来都很斯文,季辞的危机感进一步加深。
要知道,他的斯文都是装的,是野狼来到人类社会,不得不披上的一层文明外衣。
但这人明显是真的——真的脾气温和、饱读诗书,为人谦和温润。
“盐有什么特殊功效么?”刘雅恒笑问,顺带打了个招呼,“季总好,我是华药办公室的刘雅恒,您叫我小刘就好。”
季辞也客气地笑,朝他伸出手:“刘处,久仰大名。”
男人之间的握手,简洁,有力,然而莫名散发着敌意。刘雅恒收回手,想破脑袋也没明白,他到底是什么时候得到的季总的青眼。
他很有名吗?为什么季总一副很看得起他的样子?
为什么又一副对他要求很高的样子?他每做一个动作,都能得到季辞的悉心指导:
炭火里要加盐,肉串的竹签要先泡水,木炭烧白后才能炙烤肉类,手边要备碗清水,以随时准备扑灭明火……
刘雅恒频频点头,手忙脚乱,平时他们野外烧烤,都是随便烤,胡乱吃,为什么今天的流程标准要求如此之高啊,又不是要开店做生意……
难怪羲和能杀出重围,成为行业新星,领头人连吃个烤肉都这么专业!
季辞捉住假想情敌,在生活技能领域一通碾压输出,总算舒缓了心底弥漫的酸味。
他还神不知鬼不觉,将刘雅恒从烧烤架的旁边挤开,成功占领了程音身边的最佳位置。
在此过程中,程音一度试图溜号,免得成为所有人关注的焦点,被季辞轻而易举喝止。
“去哪?”他用只有她能听见的音量问。
“洗手间……”
“很偏僻,我陪你。”
又不是中学女生!上洗手间还要手拉手一起!
好好好,尿遁失败,不去就不去。
程音老老实实留下,给季辞帮忙打下手。
这活以前她也常干,因此两人配合格外默契,那叫一个夫唱妇随,看在有心人眼里,简直就是「举止暧昧」的具象化。
“我就说这女的不简单吧。”范文颖对另一个同事挤眉弄眼。
“难怪上次七夕节,收了一屋子礼物。”
“海后,鱼塘大着呢。刘处啊,”范文颖半开玩笑道,“人家见到了更厉害的大鱼,根本顾不上理会你了。”
刘雅恒皱眉:“乱讲什么,都是同事,而且程音结了婚的。”
这个消息对于范文颖来说,是个惊天炸裂的大新闻,结了婚还这么能招蜂引蝶,可见她一点也没冤枉这只狐狸精。
“这种人,你们看吧,”她撇嘴,和其他人耳语,“留在公司绝对是个祸害。”
公司团建几十口人,靠吃烧烤填肚子那得烤到天荒地老,主要还靠周边的农家整治酒席。
酒席设在营地隔壁的玻璃廊房,大家尝过季总的烤肉手艺,一番盛赞,邀请他一同入席用餐。
季辞欣然同意。
此时日沉西山,野长城在暮色中呈现深沉的靛青色,烽火台上草木葱茏,树梢的嫩芽被夕阳余晖染做金绿,正是风光情致最好的时刻。
季辞是贵宾,自然也被留了正对风景的最好位置。
可他走进廊房,目光在桌上扫视一圈,却直接走到下首位,拍了拍刘雅恒的肩膀。
“哥们儿,来。”
刘雅恒不明所以,起身与季辞走到门外,听他天外飞仙来了一句:“借个火。”
“啊……我帮您找服务员问问,我不抽烟……”
“不必,”季辞摇头,搭着他的肩,一同往回走,“我也不抽。”
刘雅恒:……
您不抽您借哪门子的火……
季辞找他借的显然不是火,而是座。
回到席间,他走向刘雅恒的位置——程音的隔壁——心安理得直接落座。
“哎,季总,那是上菜的位置,您坐这儿!”主任立刻招呼。
“不了,怕热,坐门口凉快。”季辞笑着婉拒。
刘雅恒一个乾坤大挪移,忽然坐到了上首位,疑惑的目光在季辞和程音之间游移……
不是,他这人挺正直的,从来不听信任何八卦,可他现在怎么觉得……小范说得未必没有道理……
季总不会真的被迷了心窍了吧?
范文颖也在激赞自己是何等的目光如炬。
一个合格的是非精,除了能统合、剪裁、嫁接信息,还能在关键时刻煽风点火,当众给人挖一些无法避开的坑。
她当场将嘴一捂:“啊呀主任,您没看出来,季总有想挨着坐的人,那个人呀,不是您!”
哄堂大笑。
程音再怎么淡定,这种时候也很难不脸红,她轻轻在桌下踢了季辞一脚,提示他注意自己的言行。
季辞的回应是:拆开程音面前的一次性筷子,细致地挑干净上面的竹篾丝,然后放回她的手边。
范文颖简直兴奋得不行:“季总,您该不会真看上我们程音了吧?”
季辞继续帮程音拆真空包装的碗碟:“被你看出来了?确实想追,难追吗?”
他的态度如此坦荡,反而让习惯暗戳戳损人的范文颖不知该怎么接招。
主任上了年纪,看季辞和程音跟看小辈差不多,当真笑呵呵试图撮合,给程音天花乱坠一通夸赞,人美心善,工作得力,诸如此类。
范文颖越听越不是滋味,嘴上却继续开着玩笑:“我们大美女可不好追,每天上下班都有豪车接送,过节十几个人送花送礼物,堆了满满一屋子,季总,就算是您,也得赶早排个队。”
季辞的神色陡然一冷。
他面带笑意时人畜无害,甚至称得上温文尔雅。但当他收敛笑容,森冷直视,会给人一种被野生动物视线锁定的恐惧。
范文颖立刻住了嘴。
不过内心深处,她并不认为自己的言论有任何不妥——她说得都是事实,并无编造的成分。
出于一种揭穿坏人真面目的正义感,她继续笑着补充了一句:“不过就算排队,恐怕也晚了,程音她罗敷有夫,已经结过婚了。”
程音忍不住抬起头,带着满头的问号,看向了范文颖。
不是愤恨或者气恼,纯粹就是好奇:她俩好像无冤无仇,何以搞得如此失态,这相当于当面和她撕破脸了吧,有必要?
她又看了一眼季辞,顿时懂了。
妈呀,哥哥冷脸的样子好帅……虽然从小到大看过很多次了,但每次看到还是疯狂动心动心动心!
这样一个超级大帅比说要追她,嗯……是挺刺激人的……
季辞不知程音所思所想,以为她受了天大的委屈,被她一看,立刻在桌下握住她的手,安慰地轻轻抚摸。
与此同时,他微微一笑,像聊斋中被狐仙迷住心窍的书生,用无比深情的目光看向程音:“这么美好的姑娘,追求的人肯定很多,结了婚也没关系,我可以等,等一辈子都行。”
【📢作者有话说】
555继续打滚求收藏,《冬眠前搞定暴戾仙君》,你们不来我就等,等一辈子都行。
第90章 尾声(10)
季辞这一番造作程音当然懂, 他是见不惯她被无聊人士编排,定要做低姿态将她高高捧起。
然而剧情里有个极大bug:前不久他刚在直播里对自己的妻子深情示爱。
东一个一辈子,西一个一辈子, 季总倒不在乎自己看起来像个花痴。
程音却在乎, 她可以和季辞耍性子。但不愿让他落人话柄,说起来, 她这人也挺护短的。
“别逗大家玩了。”她用胳膊肘轻轻推了下季辞。
季辞停下, 略带惊喜地看向程音,这还是她第一次在公开场合, 对他做出如此亲昵行为。
接下来她的话更是一石千浪,虽然程音说得甚是平静。
“给大家介绍, 我老公,我们是两口子。”
就算她说「我们是两个口袋妖怪」, 恐怕都不会造成这种掀翻屋顶的效果。
老主任诧异得一再确认:亲两口子?领了证的?小程你这么能瞒呢?
“何止领了证,”季辞笑嘻嘻炫耀,“娃都能打酱油啦。”
他虽然没明白, 臣妾为何此身突然分明了, 但天上突然掉馅饼,那还不赶紧谢主隆恩。
说完季辞还特意看了刘雅恒一眼——见对方笑容淡淡了然,神情微带落寞,嗯,爽,就是这个正宫娘娘爽!
这一顿饭,程音吃得很有派头。
要是她愿意, 恐怕连筷子都不用亲自动, 自然有人剥壳剔骨, 将她爱吃的东西放进她的碗里。
有人实在闻不下去这恩爱的酸臭味,问季辞是不是四川人。
“怎么猜到的,我好像没有口音。”
对方哈哈大笑:“四川特产,闻名全国,耙耙柑和耙耳朵。”
“没办法,”季辞摇头,“我家这位,从小就是这么惯着长大的,凶得很。”
程音震惊。
小时候凶的是谁啊,真能颠倒黑白!
饭后节目是看露天电影,也有人选择继续烧烤,或是聚众打牌。
程音一样都没参与,不是她不肯合群,某只野狼不给机会,直接将她叼回了自己的帐篷。
帐篷是他亲手扎的,隐在营地一角,专业选手出手,自然宽敞舒适,里面竟有桌椅和水床。
入秋之后,山里的夜比想象中寒凉,季辞用软垫和毛毯将程音围住,确保她坐得足够舒服,才盘腿坐在她面前,与她四目相对。
桌上点着两只香薰蜡烛,是帐篷里的唯一照明。于是程音只能看见季辞的脸,除此之外一片无垠的黑暗,他们仿佛坐于旷野之上。
“干嘛这么看我。”她若无其事转开脸,去玩桌上的蜡烛。
其实是因为他的眼神过于缠绵,她有点招架不住。
“好久不见,甚是想念。”
季辞拉起她的一只手,轻轻揉捏她的指尖,这个动作并不带有任何情色意味,却让她耳根隐隐发热。
是的,好久不见。
这似乎是他醒来之后,他们第一次真正地坦诚相对。
“让你担心了,对不起。”他说。
程音用目光描绘他的脸,「担心」两个字怎么足以形容,那是午夜梦回无数次惊醒的恐惧。
她是万万不能失去他的,爱无法停止,虽然一不小心就会比死还要疼痛。
“我有一些问题要问。”她说。
“需要跪着回答吗?”他笑。
程音忍不住白他一眼,自从发现自己被判处死缓,季辞可是肉眼可见地烦人了起来。
能获得老婆的白眼,季辞也觉得是恩赐,他偷袭了一个吻,将她从座椅中抱起来,与她一同合衣倒在水床上。
“那抱着回答好不好?”
也好。
程音看着帐篷的小窗,篝火在远处跳动,男人的心脏在身后跳动,她需要这样的安全感。
“你是什么时候,发现柳世有问题的?”
“老师去世后不久,我发现了她的试药记录。没有任何一个科学家,会在实验进展的关键时期突然放弃生命,这是一个基本判断。但这不是最重要的理由……”
季辞从背后抱着程音,亲吻她的发顶,“我从来不相信,她会舍得丢下你,并写那样一封信责怪你。”
“信是姜明月伪造的,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后来她供认,因为林霏霏回家说,她给程教授发了你被霸凌的照片,让她在开车途中出了车祸。林霏霏很害怕,出于爱女之心,姜明月伪造了一份遗书。”
“那实际上呢?”
“赵长水给老师的车做了手脚,可能当时她正好出现了幻觉,一时没控制住车辆,从高架桥撞飞了出去。”
“所以……还是因为我……”
什么话。
季辞将她翻了个面,亲吻她的额头,“知知,我们会愿意试药,不单是为了你,也是为了很多其他像你一样的人。有人说这是大爱,可是你要知道,我们会爱这个世界,爱世界上的人,只是因为这世界上有人特别特别可爱,让我们愿意为她付出一切。”
“造成这一切后果的,是那些坏人,爱人的没有错,被爱的更没有。”
“可是,我值得你们……为我做这么多吗?”
程音甚少如此茫然,她低头缩着脖子,声音有点呜咽。
季辞抬起她的下巴,捧住她的脸。
“命运对你很不公平,可是你一句都没有抱怨过。你知道这有多厉害吗?”
“有什么厉害的,谁不是这么努力地活着。”
“我就做不到。没有知知的话,我大概早就死了。知知是我的女神,我的明灯,我的羲和。”
“你太夸张了。”
“真的,别丢下哥哥,哥哥只有你了。”
季辞试图将自己埋进程音怀里,奈何他的体型实在不便于撒娇,只能屈着身在她胸前揉了揉脸。
……这姿势,似乎不大对劲。
程音侧身躲闪,意图将他推开,却在瞬间触发了野狼的狩猎本能。
梦里太多次,现实中也发生过很多回,未经思考季辞已经伸手将她抓回,从头到脚完全压制住,牙齿自然而然咬住她的耳垂。
程音一动也不敢动,盯着二人在帐篷壁上交缠的身影,冷静地提醒:“外面好多人。”
“嗯。”他用喉音答复,牙齿略略松开,却是为了方便舌尖探入她的耳窝。
程音差点被弄出了声,嗓音发紧:“外面能看见……”
“看不见。”帐篷并不透光,但季辞无暇解释,他已想了太久,一点也经不起勾馋。
程音每次都以为自己能抵抗个一时三刻,可其实从来不是季三的对手。
他徒手宰一头羊都花不了太长时间。何况对付个她,两三下便剥除了一切文明制约——衣服或羞耻心都很多余,他们彼此相爱,天经地义。
程音却羞得快哭,外面许是电影刚散场,人声比之前更大了些。
对于季辞而言,这些都是令人愉悦的刺激因素,帐篷、火光与风吹林木的声音,让他仿佛回归了野地。
他其实很想好好看看他的知知,奈何她抵死不从,只能依她吹灭了蜡烛。
即便如此,她也不允许他妄动,竟责令他保持静止,不准弄出任何动静。
……知知从小惯会折磨人的。
季辞无论骑马还是做事,一向习惯纵横捭阖,头一回在床上被下了定身诀。
倒也有着别样的趣味。
渐渐的,这似乎变成了一种意志上的角力,他故意细细折腾她每一处,瓦解她的精神,摧毁她的防线。
最后迫着她抛弃了理智,主动央求了又央求,成功让季辞刷到了一个新的成就。
哄她叫了好几声「好哥哥」。
直到夜深,整个营地完全陷入沉睡,这一方隐秘角落里才云雨初歇。
程音身心满足,按说可以立即拥抱黑甜,却怎么都睡不着。
季辞用手指梳着她的头发,揉捏她的脖子:“怎么了?”
“案件……什么时候开庭?”
“还在侦查过程中,需要搜集证据,寻找证人,估计得再过半年。”
“林建文……有份儿吗?”
程音犹豫了许久,终于问出了口。
在所有谜团中,唯独这一点,念及时令她心情低落——她的父亲,是否真的缺乏人性。
季辞皱眉,考虑到程音的心情,他尽量客观地叙述:“火是他点的,不过点之前,确认了程老师不在实验室,姑且算他不是禽兽。”
程音稍微松了口气,好险,她不是半兽人。
“但他不知道你那天跑去找我……差点害了你,还是监狱适合他。”季辞冷道。
“会判几年?”
“不确定,希望久点儿,对他好。外面可有很多债主等着他还钱。”
说到这里,季辞停顿了片刻,“知知要帮他还债吗?”
程音摇头,“要是姜明月穷得过不下去,我可以支援点。”
她还记得姜明月给她的八千块。
“唔,她只要离开那么个男人,大概也不会过得太差。”
“柳亚斌呢?”程音最后问道。
“十几桩人命官司,就算赵长水死了也有其他人证,放心,活不成。”
全部疑问得到解答,程音突然觉得眼皮沉重,倦意铺天盖地袭来,她仿佛一瞬间沉入了水底,周围一切声音都在远离。
只有身后的男人和他坚定的心跳,始终与她相伴。
“辛苦了,哥哥。”睡意朦胧中,她轻声道。
“我爱你,知知。”他将她连人带被子裹紧。
“你好像没以前那么烫了。”程音后知后觉。
“嗯,现在我很怕冷,需要抱着知知取暖,快把你那条破被子赶紧扔了。”
“不扔,下回你再骗我,还罚你单独一个被窝。”
(全剧终)
【📢作者有话说】
全剧终撒花——
后面还有几个小番外,更新到周四结束。
这个故事写了三年半,过程中大纲改了十几稿,废稿累计有十几万。
怪我一时脑热挂了个狗血文案,当真动笔开始写,发现逻辑完全无法自洽。
一个聪明理智的女主角,怎么会跟陌生人一夜情?为什么还要生下了陌生人的小孩?
为了圆上这个随口胡诌的文案,回答这两个匪夷所思的问题,编出了将近四十万字。
这个难题出给了程音和季辞,也出给了我自己(以及被迫与我半夜讨论大纲的倒霉朋友们)。
过程疲惫至极,不过充满了解开难题的乐趣。
关于脑机接口与视觉假体(visual prosthesis)大家有兴趣可以读一读相关论文,李宇辉在《科学杂志1915》做过一个简要的文献综述。
总之真好啊,这段旅途到底还是圆满(?)结束了,让我们下一本再见。
啊对,下一本开《冬眠前搞定暴戾仙君》啊啊啊请猛烈收藏我
1.
小城人尽皆知,当年被秦子路在婚礼现场甩了的男人,如今是真正的大明星了。
她在每一个app点「不感兴趣」,热播剧和跨年晚会再看不了一点,他成了她人生中无处不在的禁忌。
起初笑她嫁混混的人们,现在笑她没眼光。
可是没有一个人知道,她之所以会抛下林祈,只是因为冬天来了。
她必须回狱法山去冬眠。
2.
当初作为坐骑陪同神君下凡的时候,秦子路以为天界的人力资源部总算做回好事,给自己派了个肥缺。
她哪知道林祈从远古闭关至今,乃因犯下了极大杀孽,天帝镇他于万载寒潭,不过为了磨一磨杀神的杀性。
难怪如此上好差事,秦家的嫡长熊一只都不去,落到了她这毛色不纯的庶熊头上。
好在她有聪明的脑瓜,拍出五百年修行为酬,找月老的实习生偷买了一根红绳。
自家亲老婆,仙君总舍不得随便喊打喊杀了吧?
3.
问:作为新娘,缺席了杀神的婚礼,活命几率还剩几成?
好吃懒做黑熊精vs暴戾寡情小仙君
纯休闲,不上价值,不搞酸涩,轻松小甜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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