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自辩
这一顿饭, 程音吃得心不在焉。
刚才那一幕,在旁人看来或许觉得稀松平常,给她的冲击却如彗星撞地球。
柳世的季总, 果?然不是她曾认识的那个季三。
十?多年前, 季辞绝无可能把衬衫那么穿,搞不好还想多往衣领上缝一个风纪扣。
那时候, 她要是想牵一下他的手?,都?得假装夜盲症发作才能得逞。
但刚才,有位长腿美女飞身上前,法式贴面礼来?了一整套,季总全程适应良好?。
“所以,你吃醋了?”深夜的心理咨询时段, 熊医生继续解剖程音。
“有点吧,”程音想了想,“也不能叫吃醋。”
就是有点不服气,当初自己求而不得,如今旁人唾手?可得。那一瞬间, 她确实产生了极大的心理波动。
不过,等她回到自己二十?平米的胡同?蜗居,心中便只剩下清浅的涟漪。
归根到底,他们就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
程音试着回忆往事, 觉得一切都?显得非常不真实,她甚至怀疑,过去的那个季三是不是真的存在过。
如果?她没算错, 二十?多年前傅晶已经嫁给了柳石裕, 搬进了后海的大宅子。
那么,季辞的遭遇, 就委实令人难以理解了。
暴雪倾城的夜晚,零下十?几度的北京城,他一个人在街上流浪,脚上连双鞋都?没有。
要不是恰好?被程音捡回了家,估计他都?熬不过那个雪夜。
那一年季辞才九岁。
半个月后,程敏华费尽周折,总算联系上了季辞的外婆。
老太太坐了十?几个小时的绿皮车,从川西来?到北京,背着一大筐新挖的笋,对程音一家千恩万谢。
看她的衣着和面相,完全是一个艰苦本分的乡下人。
季辞与程家的因缘就此结下。
后来?,每一年的寒暑假,他都?会?来?北京参加奥赛集训。京城吃住昂贵,为了节约费用,他常常借住在程音家中。
再后来?,他考到北京读大学,连学费都?出不起,不得不申请了贫困生助学贷款。
若有傅晶这样一个小姨,他何至于在经济上如此窘迫?
“豪门?么,可能就是有这样或那样的怪癖。”程音抛出自己的见?解。
比如,算出孩子生辰八字不好?,必须送去深山里修行,成年之后才能接回,诸如此类。
所以,他出现在她生命中的那几年,也许只是一场机缘巧合的偶遇。
类似于天界皇子下凡历劫,历完之后,总归还是要回天上去。
反正不管因为什么,都?和她本人没有太大的关系。
也就可以解释,为什么她和季辞相识多年,几乎称得上青梅竹马,对他的了解却非常肤浅。
曾经她觉得,三哥就是这样的人——锋利,沉默,冷峻,好?像冬日海边悬崖壁立,猝不及防降临的一场雪。
他从来?不讲自己的事,也很少对人露出笑?脸,这一切都?是性?格使然。
再次遇到32岁的季辞,见?到他在另一个圈层如鱼得水,程音不得不承认,当初他什么都?不说,可能只是不愿多说。
“我?就是个无关紧要的路人甲。”程音总结陈词。
这个想法算不上顿悟,是过去十?几年逐渐沉淀的认知,只是现在被事实进一步印证——难过当然在所难免,但她也没觉得特别痛苦。
只有一丝执念消散后的惆怅。
“医生,我?好?了,”程音一派轻松道,这次真的好?了,完全、彻底,没有一丝意难平。”
“是吗?”熊医生笑?。
对啊,少女也许会?不切实际,可她快三十?了,已经能接受生活中的那些?“不尽如人意”,不会?再妄想摘下天上的星星。
“不然怎么办,仙凡有别,再怎么努力?,人家也不可能多看我?一眼。难道要学董永,趁仙女洗澡把人衣服偷藏起来?,不让回天上去?多猥琐啊。”
熊医生被逗得嘎嘎乐。
“这样也挺好?的,心结解开?了,位置摆正了,我?就真的放下了。”程音道。
“是吗?”
“医生,我?要申请退款,”程音不满道,“20块钱巨资,你全程只会?说‘是吗’两个字,今天的挂号费不值。”
“一般来?说,决断如果?做得太快,情绪出现反复的概率会?比较高。”熊医生从善如流,多说了两句。
“不会?反复。”程音斩钉截铁。
“有反复也正常,我?们先不急,事实会?告诉你答案。”
鹿雪的自然博物馆之旅,终究还是没能成行。
周日凌晨,王强突然半夜鸡叫,呼唤全组人员前去加班。
能让这位资深躺平派于梦中惊坐起,必定是发生了不得了的大事。
由?于集团大楼出现重大停电事故,执委会?启动了应急机制,问责流程飞流直下,狠狠砸到了后勤组头上。
楼宇电力?故障,后勤管理部门?难辞其咎,一旦要问责,第一个砍的就是王强的脑袋。
王云曦不知下了什么通牒,王组长焦虑得一夜没能闭眼,每隔几分钟就在群里发出一个新指示,仿佛要用区区一天时间,把百废待兴的后勤组整顿一新。
“头儿,临时抱佛脚,是考不上清华的。”江媛媛忍不住抱怨。
程音也不赞同?这种无头苍蝇似的做法,但她没有直接唱反调,只是将待办事项按照轻重缓急排了个表,私下传给了王强。
“组长,要么我?们今天先把排查工作做了,这是当务之急。”
热锅上的王蚂蚁停了一瞬,按着程音的那个清单,安排人手?去巡查楼宇了。
其实这项工作,周六物业已经干过一轮,不过按照他们一贯的敷衍塞责,当然不可能查出结论。
程音费尽力?气,从工程部请来?了一位经验丰富的电工师傅,拉网式地将全楼的线路看了个遍……
结果?仍然一无所获。
短路跳闸,原因不明,莫名故障,莫名恢复。
“这要么是见?鬼,那么是人为。”老师傅最后诊断。
“见?鬼?”江媛媛对怪力?乱神主题永远感兴趣。
“电就是鬼,老电工都?有阴阳眼,知道哪根线绝不能碰,一般人可不知道。”
这话题走向,很难说到底是科学还是迷信……
“人为”二字,却如一根轻细的鹅毛笔,忽然搔动了程音的耳朵。
她的耳垂微微发热,似乎还能感受到前一天晚上,男人温热的鼻息。
……
情况若此,后勤组做多少无用功都?于事无补,最后只能交出一份白卷。
白卷很厚,连目录带附注,条分缕析且结构清楚,至少说明了一点:以现有的管理制度和流程,无法评估出更大的剩余风险。
报告中还对未来?的用电安全提出了优化整改方案,制定了临时停电应急预案。
之前后勤组的工作水平暂且不论,至少这份报告本身是合格的。
“你写的?”王云曦狐疑地打量王强,目光转了一圈落在程音身上,“还是你?”
王强立刻承认,是程音写的,加班加点,吃苦耐劳,年轻人很靠谱。
王云曦没搭腔,叹了口气,将报告随手?丢下,满腹心思都?在想——周一上午的管理层执委会?,恐怕没那么容易交代过去。
她的预判很准,本期执委会?的全部焦点,全都?集中在了周五的停电事故。
首先跳脚的是研发部,虽然备用电源在五秒内及时上挂,优先供给了生物医药实验室,但五秒的间歇已经足够惊险。
离心机和冷冻柜重启不说,门?禁系统直接掉电,要是放跑了一两个实验室里的猴子,那真叫一个血本无归。
叫得最响的则是张尧宁,他直接将这件事上升成了国际声?誉事件,因为那天晚上国际部在和欧洲开?视频会?议。
“这让客户怎么信任我?们?连供电都?没法保证,还搞什么尖端研发?”他瞄准王云曦开?火,“曦总,这么大的事故,您那位强人同?志,不得引咎辞职?”
“报告里写得很清楚,事故原因还在调查。”王云曦拒绝接锅。
“你们这报告,写了跟没写一样,”张尧宁冷笑?,“我?这儿呢,倒是有一个重要信息,门?禁系统显示,那天晚上九点钟,贵部有个员工在B1层刷了卡。”
他丢出一份打卡记录单:“下班时间,大晚上的,她跑去B1干吗?”
王云曦没有回应,她抬头,看了一眼主席位上的柳石裕。
这位海内外知名的企业家,身量不高,不修边幅,乍看像一名普通的国文老师,唯有精光四溢的眼睛,显出了与众不同?。
她想知道,柳董对张尧宁的举动,是个什么反应。
这段时间,太子党对行政部颇多挑刺,一直谴责她用人不当,用意很明确,要打击一批,拉拢一批,托举自己的人上位。
王强打下去,姜晓茹提起来?,这算盘响的她都?听?到了,柳董真不打算装聋作哑?
柳石裕还真不吭声?,笑?眯眯地坐山观虎斗。
王云曦没办法,只得继续和张尧宁打嘴仗。
“你说的那位,是我?们后勤组的员工,他们本来?就在库房办公,搬下去都?好?几个月了。”
之前因为公关组扩编,楼上工位不够用,后勤组被挤到了楼下,后来?为了方便管理库房,他们便再没有挪上楼。
“停电了办什么公?”张尧宁皮笑?肉不笑?,“你们员工会?盲文?”
“也许只是加班耽误了,世界上有种东西叫手?电筒。”
“天天加班还把活干成那样,不愧强人同?志带出来?的团队。”
两个人你来?我?往,嘴仗打不出结果?,浪费时间而已,柳石裕逐渐不耐烦:“把人叫来?问问,不就清楚了?”
程音便是这样,被再次拎上了18楼。
执委会?是一个漏口的回字形的会?场,单边摆了一张座椅,被另外三边集体审视,活脱脱就是三堂会?审。
张尧宁作为证据提供者?,主导了对程音的询问。
“你就是工号3597的员工?周五晚上公司停电,你人在哪里?为什么所有人都?撤了,你却留在公司?”
他的态度咄咄逼人,不叫名字却叫工号,完全是审嫌疑犯的架势。
程音一愣,差点忍不住直接看向了季辞。
虽然没有听?到前文,但从问话的内容和态度可以判断,他们怀疑停电事故是人为造成,而她是重要嫌疑人。
“我?当时,在公司加班。”程音平静地回答,目光逐一掠过在座每一个人。
“你自己一个人?”
“对。”
“有人能证明,你在加班吗?”
还真有。
程音默了两秒,回答:“没有。”
她又环顾了一圈,视线与季辞对上零点零几秒,确认了自己的判断:他不会?帮她提供不在场证明。
且,希望她保密。
“停电你加什么班?”张尧宁接着问。“门?禁系统掉电的那几秒,去任何地方都?畅通无阻,地下一层有机房,还有档案室,哪儿你都?有可能进去。”
“我?哪儿都?进不去,当时,我?被反锁在了6号通道。”
“这么巧?恰好?停电,恰好?门?禁坏了,恰好?你被关进通道?”张尧宁原本只是借题发挥,听?到这里反而来?了兴致。
“我?说的都?是事实。”程音道。
“反正监控也瘫痪了,谁知道是不是事实,你有证据吗?”他一脸“可被我?抓到了吧”的兴奋。
“有啊。”程音拿出了手?机。
“8点23分,我?往工作群发送了一条求救信息,8点24到25分,拨出了四次报警电话,手?机里有通话记录。”
“而整个地下一层,只有6号通道没有信号。”
“如果?开?飞行模式,不可能留下拨出失败的通话记录,足以证明我?当时确实在通道里。”
“大楼停电是在8点22分左右,1分钟的时间,我?就算飞,也来?不及从档案馆飞到6号通道。”
这一套自我?辩护,讲出了推理侦探小说的节奏,有几个人甚至都?没听?懂。
张尧宁常看推理综艺,因此听?懂了,他哑口无言,人家说的有理有据。
一片沉默中,柳亚斌忽然出声?:“不对啊,怎么越听?越觉得,你有点可疑呢?”
柳总裁平时开?会?,要么随大流,要么假大空,参与度不是很高,很少提出实质性?的意见?。
此时忽然跳出来?显示智商,大家觉得十?分稀罕,都?将目光转向这位纨绔太子。
他有点小得意。
“曦总,问您个问题,上周五晚上的七点半,您在哪儿,在做什么,还记得吗?得精确到分钟,有零有整的。”
被点名的王云曦愣住了。
“美女,你该不会?真是商业间谍吧?还费劲巴啦,给自己准备好?了证据。”柳亚斌斜眼看程音。
这句指控过于严重,程音立刻否认:“我?只是记性?比较好?。”
“这记性?也太好?了,”他笑?嘻嘻道,“口说无凭,还是那句话,有证据能证明你被锁着吗?手?机记录也可能造假。”
程音没有直接回答,她移动视线,看向了坐在会?议中首位的柳石裕。
这间会?议室里真正的话事人。
老头翘着腿,表情没有其他人那么严肃凝重,看向她的眼神,甚至称得上饶有兴致。
于是她微微一笑?,重新看回了柳亚斌。
“总裁,您应该知道,在法律上,谁主张谁举证。”
“请问公司在这次停电事故中,具体丢了什么?”
“有什么证据可以证明,这件东西的丢失跟我?有关?”
“盗窃是非常严重的罪名,涉及个人名誉和职业操守,我?不接受这项指控。”
眼角余光瞥过,柳石裕似乎在笑?,程音轻舒一口气,她赌对了。
被顶撞的太子有多气恼暂且不表,柳石裕适时介入了话题:“小姑娘,你叫什么名字?哪一年进的公司?”
“董事长,我?叫程音,今年研究生毕业,刚加入柳世不到一星期。”
“哪个学校毕业的?”
“Z大。”
“Z大研究生,来?我?们这儿干后勤?”
“我?是不是应该回答,柳世就是这么有魅力??”程音苦笑?,“但事实情况是,今年年景不好?,就业比较困难,这是我?能找到起薪最高的工作。”
柳石裕哈哈大笑?。
“刚才你说,你记性?很好?,那么这件事,你能证明吗?”老头兴致高昂。
程音没再多说,她转身从旁边的书架上抽下一本杂志,递给了离她最近的张尧宁。
“请您随意翻开?一页。”
张尧宁莫名其妙,但还是依言做了。
程音垂眸,仔细阅读那页杂志的内容,五分钟后,她退开?两步,面对众人,开?始复述:
“视网膜干细胞应用于临床,难点在于如何分离培养纯化、掌握定向分化成体视网膜干细胞,并实现分化后的功能重建。需要刺激多少神经元组织来?形成完整图像、如何保持电极的生物性?质及设定刺激所需要的各种参数、高级实验动物是否可证明组织相容性?等一系列问题,均需眼科学者?、生物工程技术人员通力?合作完成……”
这一段话,连专业术语带拗口翻译腔,就算是研发总监也无法成段复述,程音却当场给大家表演了一段神乎其技。
举座皆惊。
张尧宁不敢相信,又翻开?另外一页,程音背了一遍,仍然准确流畅。
“你确定不是生物专业毕业的?”柳石裕笑?着打趣。
“董事长,这只是一些?短期记忆,通过训练就能增强,您要是过十?分钟再问,我?就只能记得一半内容了。”程音实事求是道,“不过像昨晚那么紧急的?*? 时刻,我?确实会?记得更牢一些?。”
柳石裕点了点头:“相信你。就是可惜了,当初应该给我?们季总去当学妹。”
季辞笑?道:“柳董,我?可没有这么惊艳的本领。”
程音从进会?议室,一直避免与季辞过多视线接触,以免惹人生疑。
但他忽然开?口,还是让她忍不住望了过去——他的目光温和含笑?,还有几分惊叹。
可能,他是在场的人里,最吃惊的那个吧。
毕竟她小时候成天偷奸耍滑,为了逃避作业,挖空心思跟家长打游击。
最经常扮演这个家长角色的,不是别人,恰是季辞本人……
忆及往事,程音有一瞬间的失神,而会?议室里的注意力?,已经从她身上转开?,继续讨论是否有其他可能性?。
始终没有参与意见?的季辞,这时再一次出声?。
他将问题抛给了自己的前下属,研发部的总监吴双宁。
“双宁,ABSL-3实验室新入的那台大型设备,设置单独的回路配电了吗?”
一句话,直接问白了吴双宁的脸。
其实他自己也隐约怀疑,昨晚的停电事故,是配电违规造成的负荷过载。
没办法,为了赶进度,实在等不及,A类实验室都?按照一级负荷供电,他觉得问题应该不大,再说了,下午用电高峰都?没出问题,哪想到反而晚上会?出故障。
这事他本来?想瞒,也肯定瞒得过去,18楼没几个真懂技术,哪个能查得出真实原因。
没想到被前老板当场戳穿。
吴双宁满心叫苦,还有点怨季辞不讲情面。
这种事,私下问他不行吗?牺牲掉一个窝囊的后勤组长,皆大欢喜,王云曦也不会?心疼,何必让他把锅背上。
若是问责下来?,A类实验室电气违规,可不是小失误。
季辞这一招,让柳亚斌都?有点发懵,其他人更是面面相觑。
谁不知道,吴双宁身在曹营心在汉,算得上老牌西宫党。
柳亚斌管研发,从开?始就指挥不动任何人,研发部是季辞的大本营。
怎么两宫对垒,还往自家球门?里踢乌龙呢?难道吴双宁换阵营了?
反正柳亚斌挺高兴,立刻顺水推舟,责骂了一番研发部——帽子先扣,事后再宽待,一个巴掌一颗甜枣,人情不就欠下了?
季辞这是白送了一颗人头啊。
高智商居然也有犯蠢的一天!
会?议刚一结束,季辞就接到了傅晶的电话。
她在欧洲时区,估计才刚起床,话语间夹着一股淡淡的起床气。
“听?说,你刚当着一堆人让老吴难堪?太书生气了,别人会?怎么想,这可是咱们的人。”
傅晶很少对季辞这么不客气,说了两句,发现对面没反馈,她略有些?心虚,缓和了语气。
“小辞,我?知道你一贯有分寸,这么做肯定有原因,但现在人人都?在观望,要是我?们对自己人都?不好?,怎么拉拢更多人心?”
季辞挂着蓝牙耳机,站在办公室的落地窗边。
18楼的视野极佳,俯瞰繁华的建国门?。世界在红尘中,而他在红尘上,站在窗前时间久了,必然会?有这种高人一等的幻觉。
他看着脚下熙攘如蚁的人群,缓声?道:“您觉得,柳董会?愿意看到,我?一气收服所有人?”
电话那头,傅晶气息一顿。
“还是你想得周到,”思虑片刻,她赞叹,“三岁看老,你小时候下围棋,走一步看十?步,村里老人都?不是你对手?……”
“好?似您亲眼见?过。”季辞轻笑?。
傅晶语塞,岔开?了话题:“对了,下周你有什么安排?要不要跟我?去看成成比赛?他好?久没见?你了。”
柳成成是柳石裕和傅晶的儿子,今年刚十?六岁。富贵人家,老来?得子,还是幺儿,自然备受宠爱。宠到青春期,少爷脾气越发古怪,跟谁说话都?夹枪带棒。
奇怪的是,他唯独愿意和季辞亲近。
季辞不假思索:“我?有工作。”
有工作是真的,去年他将柳世的眼科产品做了迭代,市场占有率飙升,终将最大的竞争对手?挤垮,顺利收入了囊中。
柳石裕十?年未能成就的伟业,被季辞硬生生用产品打了下来?。
下周他要前往杭州,筹备公司合并的翻牌仪式,还要给在萧山的新工厂剪彩。
这是大事,傅晶一听?立刻点头,嘱咐他好?好?安排。
“那,我?下个月回京,一起回家吃顿饭?”她道,“成成说,有好?东西给你看。这娃什么都?好?,就是玩心太重,你有空多说说他,我?们讲话人家也不爱听?,还得你这个当哥哥的……”
傅晶话还没说完,手?机里传来?了断线的忙音。
蓝牙耳机被丢一旁,季辞回到桌前,表情平静,看不出发生过情绪波动。
离开?了三个小时,系统中的待办事项堆积如山,他没有直接开?始工作,顺手?打开?了一个私人邮箱。
这个邮箱,每天他都?要刷上很多遍,长年累月已经形成了习惯。
旁人通过盘串、抄经、冥想来?获取无望的安宁,而他的念珠,就是这个邮箱。
一次次地摩挲,祈祷,燃起再熄灭希望。
但现在,一切都?变得不一样了,在上周的某一天,锚点再次寻回,世界重归其位。
就在那一天,他停止了持续多年的无用功。
打开?邮箱纯属习惯动作,正要关闭页面,季辞意外地发现了一封未读邮件。
发件人:飞马调查
主题:关于程女士的背调
这封信来?自于他雇佣了多年的调查机构,信中表示,由?于多年调查没有结果?,出于歉意(以及对高昂调查费的尊重),他们无偿奉上一份背调报告。
迟疑了片刻,他点开?了那个附件。
内容详实,三十?来?页,细致到程音上学时获过的奖项,以及课余打工的全部地点,一一清晰罗列。
鼠标往下滑动,字里行间写满了辛劳,完全不像他认识的那个林音。
曾经那是一个多么懒慢娇惯的小姑娘。
季辞的眉心渐渐合拢,页面停留在了最后一页——关于她大二那年未婚先孕,以及在校期间如何声?名狼藉。
“女儿六岁,父不详,传言是她之前的导师曹平江,但有线索表明,更可能是本科同?学陈嘉棋。”
后附两张颇有说服力?的照片。
一张有些?年头,是程音和陈嘉棋在学生会?共事的合影,两个人有种莫可名状的默契和亲昵。
另一张明显是近照,一家三口的灿烂合影,明黄色的衣服很有记忆点。
此外,还有柳世行政部内部人员证实,程音起初未通过公司的简历初筛,是陈嘉棋向人力?组长求情,给了她笔试的机会?。
……
季辞关上照片,重重捏了捏眉心,敲下了一行字:“追加调查,陈嘉棋因为什么原因不肯结婚。”
陈嘉棋并不知道,自己阴差阳错上了一个黑名单,他正忙着拯救程音的灵魂。
“姑娘,你又干嘛了,下午两个人来?调你的简历,请不要在危险的边缘反复试探好?伐?”他急得连沪普都?冒出来?了。
“两个?”程音好?奇。
其中一个她能猜到,柳亚斌看她的眼神过于热切,估计是认出了她的脸。
除了这位不着调的总裁,还有什么人对她感兴趣?
“营销部的林总,觉得你记忆力?好?,抗压能力?强,天生适合干销售。”
“别,我?是i人。”
“前台可以考虑,业务部门?成长快,比留在行政部好?。”看出程音的拒绝之意,陈嘉棋皱眉,“你不会?真想去当总裁助理吧?别疯!”
程音发现了,自从她对陈嘉棋立下守身如玉、好?好?工作、不走邪魔外道的誓言,他对她的态度有了一百八十?度转变,基本恢复到了本科和她同?窗时的状态。
坦率中带了一点小天真——他是真不怕她对外乱说啊。
“柳总一代玩咖,你玩不起的。”他直言不讳。
“放心,我?不去总裁办,”对方既然如此坦诚,程音也给了句真话,“干后勤挺好?的。”
“也不用这么缩头乌龟,现在销售归季总管,风气比以前好?多了。你学历不比人差,脑子也很灵光,好?好?想想,将来?要往哪个方向发展,你也不年轻了……”
陈嘉棋如果?有动物形态,可能是只神气活现的大公鸡,紧着程音叨叨叨,念得她头都?快秃了。
“陈老师,”公司里流行管前辈叫老师,“您的教导我?记住了,但是人各有志,事无贵贱,请不要打击我?的职业理想好?吧?这样很伤人的。”
果?然,陈嘉棋最怕在道德上落了下乘,程音正经八百这么一抗议,他立刻不敢再劝。
“选择职业道路,和二次投胎差不多,比结婚都?重要!”最终他还是忍不住多念叨了一句。
程音连连称是,逃也似的走了。
柳太子要是看上了什么人,想方设法都?要成事,这是他一贯的脾性?。
幸好?这是现代社会?,不搞那种强抢民女的戏码,就算要把人调进东宫,也得走完公司流程。
不出程音的意料,很快王云曦便来?找她谈话,问她想不想进总裁办。
“柳总缺个人助理。”王云曦似笑?非笑?。
确实好?笑?,跟时髦女郎总是缺漂亮衣服大概一个意思。程音摸不准王云曦是个什么路子,试探问了一句:“我?可以拒绝吗?”
王云曦挑了挑眉。
试用期内的新人,突然接到18楼递来?的云梯,就算不想立刻爬,多少也要犹豫一下。
哪有她这么不假思索的。
“总裁办不是人人都?能进的,”她提醒,“柳总的前几任助理,大都?在两年内升了组长,最资深的那位,目前已经是营销部的副总监。”
实事求是地说,柳亚斌的女朋友虽然大多胸大无脑,但女助理都?还算得上才色俱佳,不是完全的花瓶。
比如,目前在她手?下任职的那位能干的姜组长。
作为柳亚斌的表姑,王云曦对他的性?子相当了解——玩到四十?还不收心,很难称得上成器,但即使如此,柳总裁在公司内部,还是圈下了不小的势力?范围。
兄弟姐妹,红颜知己,他有自己的路子。
王云曦说着话,一边拨冗观察这个新入职的大学生。
漂亮得异乎寻常,不怪柳亚斌见?猎心喜,却有一双十?分沉静的眼。
这双眼,似乎不该属于这张不食人间烟火的脸,也不该属于她这不知愁滋味的年纪,带来?一种古怪的、反差式的魅力?。
王云曦依稀觉得在哪见?过,仔细想,她想到了季辞——那个让人捉摸不透的年轻人,也给人类似的感觉。
“还是说,你想去营销部?”她灵光一闪。
再次出乎她的意料,程音又一次摇了头。
“王总,如果?两边我?都?拒绝,在这家公司,还能有发展吗?”
单是这个问题本身,就足以让王云曦高看程音一眼——说明她了解公司情况,明白职场法则,不是单纯的菜鸟。
“两头都?不沾,机会?将少很多。”王云曦深深看她。
“但不是没有?”
“路也比较难走。”
“我?不怕困难,只怕没路可走。”
“那也不至于。”
“谢谢曦总!”
程音释然地笑?了,自从被柳亚斌盯上,她就在担心王云曦会?不会?做这个顺水人情。
如今看来?,大内总管果?然绝对中立。
“能说说你的想法吗,”王云曦谈兴未了,“明明有捷径,干嘛不走?”
“所有礼物的背面都?有标价,有些?交换,我?不想做。”
“营销部呢?你也不想去?”
这个问题就没法回答了,她也不能说,她不敢跟季辞贴太紧。
想了想,程音道:“我?觉得,还是中立地带比较安全。”
而且这个中立地带,可能比她想象得要大得多。
不知为何,程音觉得台面上这两个选手?,都?不是柳石裕真正满意的接班人。老爷子的手?里,一定会?留有不小的余地。
毕竟自古以来?,越是宫斗激烈,君王越需要纯臣。
虽然他大部分时间退居幕后,但台上唱戏的人,恐怕有不少都?是他老人家的皮影。
王云曦是明面上的那个……也是她唯一能抓住的一个。
“我?想留在行政部,继续为您效力?。”程音诚恳道。
王云曦又看了她一眼,抛出最后一个问题:“继续干后勤?还是给你换个组。”
程音笑?了:“继续干后勤。”
“你真这么喜欢打杂?”
“后勤可不光是打杂,”程音笑?得开?心,“何况,留在这个组,机会?更多。”
聪明人讲话从来?点到为止,王云曦马上听?懂了她的意思,越发觉得这年轻人有意思。
在行政部所有团队中,只有后勤组的王强接近退休,组里那几口人,也没有接班的能力?。
确实能让她更显出类拔萃。
“你们组干得太烂了,我?打算撤掉的。”王云曦提醒她。
“能再多给我?们一个月时间吗?”程音恳求,“如果?到时候评估完,还是不合格,您再撤编。”
“为什么我?要浪费这个时间?”王云曦问。
“因为后勤很重要,”程音正色,“它应该独立运作,专业运作。”
“很重要吗?”王云曦反问。
“听?同?事说,您当初进公司的时候,也是从后勤干起来?的。”程音道,“当时公司很小,连行政部都?没有,这个部门?的第一个团队,就是后勤。这就证明,它不可或缺。”
王云曦被她说愣住了。
好?像是啊,她进公司的时候,差不多也在程音这个岁数。
那时候柳世还是个初创企业,只有一间办公室,几个热血青年,是她一手?包办衣食住行,陪着这家公司成长,直到退休的年纪。
后勤很重要……
她难得露出一丝笑?容:“行,再多给你们一个月。”
第18章 晚宴
程音上一趟18楼, 轻松拿到两个调令的事迹,以光速在公司内部传开?。
美貌、智慧、过目不忘的本领,给她叠上了一层神秘面纱。其中最神秘的一点——她竟一个调令都没理, 坚持留在了地下室。
王强念叨她傻, 江媛媛称赞她有?情有?义,尹春晓阴阳了一句:“人可是香饽饽, 跟咱不一回事,裁也裁不到她头上。”
程音一概一笑置之。
有?的选项看起来很美,未必就是开?满鲜花的坦途,她选择脚踏实地。
王云曦既然?点了头,同意给后勤组一个月的生机,大概率不会拦着他?们放手一搏。
于是, 借着停电事故的余波,程音将后勤组的权责重?新做了梳理,提出了一系列的补救措施。
王组长自己?没说什么,江媛媛也只抱怨工作量要翻倍,尹春晓又阴阳了一句, “哟,咱们组要有?新组长了?”
这次程音没有?沉默:“尹老师,这只是个简单的差距分析,根据我们组原本的职责分工, 给王组做个参考。”
尹春晓撇了撇嘴。
好?在她懂得轻重?缓急,怪话既讲,工作也干——程音的这套方?案, 陈嘉棋帮忙掌过眼, 不是胡乱的纸上谈兵,加上王强的丰富经验, 具有?很强的操作性。
两天下来,后勤组风气一新。
归纳、分类、清理……治大国如烹小鲜,积年的垃圾一点点清扫干净,一切都在向好?运转。
直到他?们开?始着手整顿物业。
后勤组被瓜分走的职能?中,最富油水的一块,无疑是物业管理。
前年柳世?更?换物业公司,由于招投标工作过于复杂,王强管得乱无头绪,在姜晓茹的积极争取下,这个项目临时交由公关组负责。
顺理成章,后续每年的年度考评,也被公关组一并顺走。
换句话说,物业公司的日?常管理在后勤组,但绩效打分在公关组,可想而知,王强在物业眼里是什么斤两。
如果说姜组长是爸爸,王组长就是孙子。但凡王强给物业公司提点要求,对方?准保一脸的“这孙子又特么来找事儿了”。
王强这么好?打发的人,小区里的流浪狗都能?PUA他?,骗他?每天去买一根火腿肠,面对物业那群老油条完全?无计可施。
程音则不然?。
她一天能?给物业经理轰炸几百条微信,如果没人理会,就去物业办公室门口贴条,报修单一贴一厚叠,不知用了什么魔力胶水,撕都撕不下来。
贴条之外她还邮件催办,台账登记十分精心,每条都附有?现场照片,明眼人一看即知,这是雁过留痕——万一哪天对簿公堂,有?的是呈堂证供。
放手折腾了两天,物业经理终于顶不住压力,趁着四下无人,将程音给截了道。
悄无声息地,一只小信封递到了她的面前。
五千元商场购物卡,不记名,可折现。对方?递得熟练,程音接得也顺手。她捏了一捏,笑逐颜开?,把东西一揣,头也不回地走了。
第二天,这个信封连同问题记录一起,被摆在了王云曦的案头。
自此,后勤组要回了对物业的管辖权,也正式吹响了和公关组开?战的号角。
王强提心吊胆,等着被姜晓茹生吞活剥,谁知水面风平浪静,一点涟漪都没有?起。
下午晚些时候,程音桌上的电话响了,姜晓茹亲亲热热:“晚上有?空吗?学姐请你吃顿饭。”
姜晓茹同样毕业于Z大。
早程音六年,在校期间未有?交集,专业也差了十万八千里,与她没有?任何同门情谊。
天降一顿鸿门宴,地点还很高?端,在柏悦顶层的“北京亮”,帝都最好?的观景餐厅,怎么看都是无事献殷勤。
程音之所以没有?直接拒绝,是因为?姜晓茹提了一嘴,她和程音的舍友很熟。
舍友这词不准确,应该叫宿敌。周跃跃会跟旁人怎么搬弄是非,程音用脚趾都能?想出来,显然?姜晓茹来者不善。
她不能?退缩,必须知己?知彼。
柏悦离公司不远,程音下了班一路溜达过去,揣摩姜组长今天会打什么牌。
最简单的方?案是恩威并施,先拿住她的私生活当威慑,再将她招揽至麾下。
后勤组没了她蹦跶,其?他?人的斗志会大打折扣。等到各个击破,将后勤组收入囊中,再给她一个“试用期不通过”。
完美。这是她能?想到最缺德的方?案。
面对来意不明的陌生人,程音素来不惮以最大的恶意来揣度对方?。
她就没有?想到,自己?还是低估了姜组长的恶意。
柏悦,66层。
靡丽的爵士乐轻盈流淌,程音被侍应生领向座位,远远看到柳亚斌标志性的光脑袋,在窗外浩荡的灯火中,亮得如同众星捧月。
此时想撤,为?时已晚,她已经被柳亚斌的视线锁定。
程音不得不走上前,恭敬地叫了声“柳总”。柳亚斌微微一笑,比了个手势,示意她坐。
“程小姐面子大,担心你不肯来,只能?让晓茹帮忙出面。”
柳总裁年轻时相貌堂堂,挥霍到四五十岁,头发掉了一多半,相貌所剩无几,只剩下一个堂堂。
头发告急,干脆剃光,至少比地中海看着显年轻,但也给他?增添了一丝江湖匪气。配上嘴角的法令纹,即使笑,也隐含威慑之意。
程音明白,她不肯去当总裁助理,算是给自己?挖了个大坑。
太子么,从小不习惯被人拒绝。
这几天她谨小慎微,尽量避免出现在柳亚斌面前,指望贵人多忘事,慢慢淡了对她的念想。
如今看来,收效甚微。
“柳总,承蒙您高?看,但我确实能?力有?限,没法胜任那么重?要的岗位。”该说的话还是得说。
程音衣着简素,不施脂粉,身上一件首饰都看不到,安静端坐在玲珑水晶灯下,乍看像个走错了场地的推销员。
奈何她生得实在太好?,脸颊荔白,唇珠樱红,还有?梨涡隐隐若现,越是不苟言笑,越让人想要博之一笑。
柳亚斌翻了翻菜单,没有?接她的话:“这家?店的波龙还行,但也比不上原产地。你先尝尝,要是喜欢,周末带你飞过去,这个季节,还能?顺便看看鲸鱼。”
有?钱人轻描淡写,去趟波士顿像去三?里屯,柳亚斌每一任小女友,微博必晒在私人飞机上的自拍。
这泼天的富贵,今天终于轮到了程音。
“或者你想试试生蚝?国内吃不到太好?的,还得飞到法国贝隆……”柳亚斌继续翻菜单,嘴皮一碰又跳转到另一个大陆。
“柳总,小孩一个人在家?等我,要么改天?”程音一句话,将他?从万米高?空拖回了地面。
这顿饭注定气氛不会太好?。
程音不想给对方?留下任何误会的空间,拒绝的态度十分明确,基本属于硬碰硬。
原本她打算先抱稳王云曦大腿,再借力来一个软着陆,没想被姜晓茹直接推进坑里。
算她轻敌。
当面拒绝,半点面子不留,她跟柳亚斌算是彻底结了仇。
虽然?公众场合,太子不能?把她如何,但他?的表情已经说明了一切——她这是给脸不要脸。
柳亚斌斜靠座椅,面色阴鸷,盯她像盯自不量力的猎物。
而程音在想,要以怎样的逃跑路线,从这场对峙中撤离。
救命的电话,就在这时候打了进来。
手机在桌上闪得有?点久,程音忍不住往对面扫了一眼,看到来电姓名,竟是季辞。
柳亚斌也诧异,皱眉瞪眼,终究恼火地抓起了电话。
姓季的混蛋一般不找他?,找他?必有?要务,这电话他?不敢不接。
“柳董找,速回。”季辞言简意赅。
御前传召,太子也不敢耽搁,柳亚斌有?不妙预感,捏着鼻子假装客气:“哎,你知不知道,老头找我什么事儿啊?”
被老头点将,十有?八九要领一顿骂,但具体骂什么,要怎么应对,他?想事先有?个思想准备。
柳亚斌只是这么一问,没指望季辞给他?打小抄,不料今晚季总开?恩,真给他?指了个方?向:“去年的那笔收购。”
季辞接手战略部之前,柳亚斌分管集团的股权部,收并购手段激烈,惹出过不少麻烦。
去年柳亚斌看中一家?竞品公司,对方?不肯卖,太子发了狠,差点闹出了刑事案件。
之后不久,柳石裕就让两位副总裁换了岗。
这事当初明明抹平了,怎么突然?又起风波,他?有?点怀疑是季辞从中搞鬼。
无论如何,这顿饭是吃不成了。柳亚斌挂了电话,同程音说自己?临时有?要事,又将信用卡信息预留给服务员,让她挑喜欢的点,不怕浪费。
程音暗自松了口气。
服务生等在一旁,时而用异样眼光打量程音。
她的穿着打扮与其?他?客人相差几多,美貌却出类拔萃,这样一张脸,确实是横行人间的硬通货。
等下次她再来时,恐怕浑身都会换新。
既有?金主?慷慨买单,便可尝试最贵的菜色,服务生打开?时令菜单,没等开?口推荐,程音已然?起身,水都没多喝一口。
免费的夜景可以蹭,饭就免了,她吃不起。
天色墨青,无数明黄灯火溶于其?中,像海面聚散的浮游生物。
程音无心仔细欣赏,急着回家?带娃,步履匆忙间,差点在门口撞了人。
季辞一身端整西装,比平常更?正式些,黑绸领结一丝不苟,看来是要参加什么重?要活动。
程音心里一跳,脱口而出:“你怎么在?”
刚才分明是他?来电,她还以为?,他?正忙着和柳亚斌斗法。
季辞也想知道,他?为?何会在。
今晚他?原本来参加一个颁奖礼,在柏悦三?层的大宴会厅。
晚宴刚开?始,头盘还没上,梁冰突然?过来耳语——他?看见程音被太子带去了北京亮,酒准备了好?几种,柳亚斌酗酒惊人,而他?音姐不胜酒力,令他?十分担心。
从3楼看见66楼的事,他?这秘书的本事,越发长进。
季辞深深盯他?一眼,小伙一脸人畜无害看回来,仿佛在说,我就是个莫得感情的情报机,你要不要有?感情,随便你。
季辞没来得及与主?办方?解释,匆忙离开?了会场。
太子面对柳董的召唤,响应率高?达100%,这点把握季辞是有?的。
然?而挂了电话,犹豫再三?,他?还是鬼使神差,走向了前往66楼的电梯。
程音问完那个问题,立刻恨自己?多嘴,她又没把握好?与季辞之间的距离。
他?在哪里,在做什么,根本没有?必要跟她汇报,她务必想方?设法,控制住这种单方?面的“熟人心态”。
恰好?电梯回到了66楼,程音欠了欠身,打算借机离开?,却听季辞道:“我来这边开?个会。”
程音:“……哦。”
话题中断一秒,她没能?接住。
电梯门开?合,她也没能?赶上。
从前他?俩就不怎么能?聊,大多时候是她一个人在聒噪,现在她学会了闭嘴,沉默便成为?了永恒主?题。
最终打破这场沉默的,是餐厅的服务生。
年轻人快步追出,见程音还在,欣喜递上一张黑卡:“小姐,这是柳先生的信用卡,刚才您忘在桌上了!”
程音:……
她没动,也没说话,倒是季辞,对服务生温和微笑:“请这位先生自己?来取吧,你们应该有?他?的联系方?式。”
那微笑让服务生后背发冷。
上位者真是吓人。
*
电梯再次返回时,程音面红耳赤,逃也似地挤了进去。
没逃掉,季辞也一并走进了电梯。
原本他?身量就高?,身形还比年少时英武,站在狭小空间,压迫感不言而喻。
程音低着头,只觉浑身热浪滚滚,说不出的丢脸。
她有?心解释几句,又觉得百口莫辩,只会越描越黑,毕竟刚才与她相约的,确实是柳亚斌本人。
纵然?出于无意,看在旁人眼中,恐怕也是她有?意为?之。
电梯一停,程音立刻夺门而出。商场的底层人烟稀少,大理石地面光可鉴人,让她觉得无所遁形。
直到她跑出商场,一头扎进下班的人群中,那种芒刺在背的感觉,才稍稍平定了一些。
转身她却发现,季辞竟如影随形。
“您……也去坐地铁?”大约是大脑宕机,程音问出一个相当荒谬的问题。
且不说季总有?车有?司机,他?这一身隆重?华丽,如何搭乘公共交通工具。
“送你回家?。”他?的回答也没有?更?合理。
男人穿黑色塔士多,身姿挺拔,沿着台阶走下了喧闹的国贸地铁站。
对面的滚梯徐徐而上,奇异的目光纷至沓来。而他?视而不见,穿得像刚在电影节走完红毯,拿着手机站在闸机前方?,研究地铁二维码的使用方?法。
程音招架不住:“我自己?能?回去……”
季辞态度坚决:“有?话要跟你说。”
程音无奈,掏出手机给他?刷了张同行票。
地铁不是交谈的场所,直到出了站,走在东城静僻的街市,季辞才重?新开?口。
“那天的事,多谢。”
他?没有?具体道明细节,程音却听懂了,他?在为?停电调查的事,向她致谢。
“不用谢。”
她的回答十分简约,不打听、不刺探是职场礼仪,何况对方?是季辞。
他?是多有?边界感的一个人。
这个想法还在脑中盘旋,忽然?季辞再度开?口,换了另一个话题。
“你下回,不要单独和柳亚斌出门。”
他?神色冷峻,态度明确,其?中也许包含对她的鄙夷,程音难以分辨。
若是早年,她一定竹筒倒豆子,把姜晓茹坑她的事细细道来。如今,她不再做这无用之功。
浅浅应了一个“哦”,她想今天的谈话应该到此结束,正符合他?们交情的深浅。
谁知季辞又来了一句,这一句显然?超出了应有?的边界感。
“你们身份悬殊,不对等的交往,对你没有?好?处。”
程音呼吸骤停,她压了压情绪:“没这个野心,我进公司,打工而已。”
路边有?棵古老槐树,盘根错节,恣意生长,将墙壁挤至坍塌,后虽重?修,痕迹依然?明显。
她踩着满地槐花,想象花瓣在脚下破碎,似乎在空气嗅到淡绿色的,悲伤的气息。
往事从不可能?真的一笔勾销,他?情绪如此紧绷,恐怕是在担心她再度疯狂,将他?作为?攻略对象。
不自量力,自作多情,狗皮膏药……在他?心中,她就是这么个人设。
果然?,季辞思虑沉沉:“你最好?,还是尽快换一家?公司……”
槐花在脚下被碾压成泥,程音忍不住抢白:“季总,请问我这段时间,有?打扰到您吗?”
季辞停下脚步,终于正眼看她:“什么?”
程音认真自省,入职一周以来,她始终表现良好?,和从前判若两人。
凡是季辞出现的地方?,她一般能?躲则躲,从不主?动靠近,生怕碍了他?的眼。
即便如此,他?还是对她避之唯恐不及。
程音分辨不出,胸中翻涌的那股情绪,究竟是羞耻、愤懑还是委屈。
眼泪不争气地往外冒,她不想被发现,用力眨掉了泪花,迅速将头压低。
“我想,我一直欠您一个道歉。”她终于找到机会,说出了这句迟来的对不起。
一旦开?了头,后面的话似乎也没那?*? 么难以启齿。
“很对不起,我以前年纪小,做事轻浮,给您带来了不少困扰。”
“回想往事,我自己?也很后悔。”
“但是这份工作,真的是我凭本事找的,也想凭本事干下去。恳求您,给我个机会,我保证不会像从前那样不懂事。”
“自己?有?几斤几两,我清楚的很,身份悬殊的人,我一个都不想高?攀。”
程音这些年过惯了苦日?子,求人也不是第一次了,却从未感觉如此狼狈。
脸颊火辣辣的,仿佛被人打了一巴掌,他?果然?最懂得如何让她难堪。
巧的是,这一次他?们又站在了同一家?便利店前,玻璃门开?合,发出欢快的迎宾曲,和这厢尴尬的氛围,形成了巨大的反差。
她低着头,等待听他?最终宣判,却听到他?问:“后悔?你后悔什么?”
程音盯着自己?的脚尖,调整了好?半天情绪,才稳住了声线:“我后悔,不应该在错误的时间,做了错误的事,喜欢上错误的人。”
她的视线模糊,听力似乎也受了影响,耳畔听不到他?的回答,只有?风呼啸着吹过街道。
过了很久,对面都没有?任何反应,她几乎怀疑他?已经离开?,忍不住抬头,发现他?还在。
在静静看着她,便利店惨白的橱窗灯,照亮他?半张冷峻的侧脸,眼下淡淡一道青影,看起来格外疲惫似的。
恍惚间,程音又看见曾经的季三?,那个沉默寡言的少年。
“你后悔当年喜欢我?”他?轻声问。
是的,至少此时此刻,这种心情真实而坚定——不只是为?了保住一份工作,更?是为?了保住残缺的自尊,从他?离开?的那一天,就再没有?完整过。
“对,”她直视他?,“如果人生可以重?来,我一定不会再喜欢你。”
梁冰哼着小曲,正享受他?难得的不加班时光,忽然?接到了哥们的来电。
哥们姓明,在东城开?一家?日?料店,恰好?离程音家?不太远。
季辞离席时,梁冰贴心提醒,他?没吃饭,音姐也饿着,需不需要做个安排。
季总点了头,于是他?放手安排了,兄弟一直等到九点半,大厨快要下班,却没等来预约的客人。
梁冰思前想后,还是给老板发了条信息。
片刻,季辞回应:“不去了”。
为?什么不去了?他?们在忙什么?忙得连饭都不用吃?
大脑光速转动,二十多年母胎单身的小伙突然?红了脸,小心探问,明天一大早有?个商务会谈,是否需要推迟?
贴心,他?边发微信,边觉得自己?真是天下第一贴心的好?助理。
很快,他?收到了老板的回复:“为?何?”
短短两个字,莫名读出森冷之意,梁冰缩了缩脖子,不敢再继续多嘴。
第19章 18楼
连续三?个?晚上, 熊医生都接到了来自病人的问诊要求,这?晚她拒绝再收取诊费。
“您好,由于最近您消费频繁, 已达到了本诊所的打折标准。”
程音垂头丧气:“医生, 他真的很能?侮辱人。”
“有没有可能?,他只是在对你进行善意的提醒?是你?过度解读, 因为?心里有鬼。”
“我这?叫心理?疾病,不叫鬼,请使用科学的医学用语。而?且我能?确定?,他就?是在敲打我,你?不知道当年我有多疯癫。”
“愿闻其详。”
程音虽然和小熊医生无话不谈,涉及“当年她究竟能?有多疯”这?个?话题, 始终还?是三?缄其口。
往事过于不堪,连她自己都不能?回首,难怪科学家?说青春期大脑发育尚不完全,确实是一等一的脑残。
当年她一封情书把他吓跑,打电话过去再也找不到人, 若是脑子正常点,必然知难而?退。
而?她做了什么??继续写?第二封、第三?封……
字字句句,全都是胡言乱语。
不知季辞是否收到,她从未接到回信, 之后也没听他提起过。
希望是她弄错了地址,或者是邮政系统不靠谱,让那?些疯话全都遗失了才好。
而?写?情书, 只是她疯狂行为?的开始……
“算了, ”最后程音把头一蒙,决定?公平待人, “不是他要侮辱我,是我自作自受。”
过程虽然痛苦,结果皆大欢喜,程音那?一番剖白认错,总算打消了季辞的顾虑。
他不再提要让她离职的事。
事实上,他连看?都不想再多看?她一眼,听完她的话,他当即转身离去,步履既快又急,仿佛她是什么?洪水猛兽。
程音如愿留在了公司。
生活一切照旧,她继续上班下班,以极大热情投入工作,忙碌的脚步踏遍柳世集团每一个?角落——只除了18楼。
她尽一切可能?降低与季辞碰面的机会,偶尔在路上远远看?到,她也迅速转身、能?避则避。
别人已经当面下过了逐客令,她得?识相。
然而?人算不如天算。
有天早晨,王云曦在部门会议上直接点了程音的名——公司将在杭州举办一系列大型商务活动?,后勤组要承担大量工作,年轻人脑筋活络、做事可靠,这?次考虑让她牵头,做总部的联络人。
顶头上司赏饭吃,又关乎后勤组的前途未来,程音无论如何不能?拒绝。
会后,王云曦指示她立刻沟通各部门,先准备一套行程安排,拿给季辞过目。
“季总看?起来和气,对?工作细节要求很高,你?要谨慎些,尽量让他满意。”
晴天霹雳,直击面门。
满意是不可能?满意的,只要看?见她的脸,季总恐怕就?会觉得?晦气。但这?话她不能?明说,只能?硬着头皮将工作应承下来。
人既然不讨喜,活就?要干得?格外漂亮。
程音尽心尽力,行程做了十几版,她倒是不厌其烦,杭州分公司的周总已经五体投地。
入司十多年,他还?真没见过如此较真的经办。
所有细节挨个?敲定?,去省政府开个?会,联系人要同时备注座机和手机,路途时间要考虑交通灯和坏天气,出入证办理?需要什么?证件、车牌号需要跟谁报备……
事无巨细。
周长明找王云曦抱怨,老太太完全当作夸奖来听。原本她还?盯得?紧,带了几天,发现程音成熟度极高,根本不像刚工作的人,考虑问题比她这?个?老把式还?周全。
后面她干脆撒手不管,让程音自行决断去了。
行程做完的那?一天,王云曦在为?新闻发布会奔忙,拿过来细细一翻,所有关键节点都没出问题。
她稍微改了几处,满意地将文件递还?给程音:“我约了新闻办的领导,现在要出门。这?样,你?直接上18楼,不用紧张,季总不在乎汇报人的级别,把事说清楚就?行。”
程音头皮一麻,知道自己在劫难逃,绷紧神经去了行政楼层。
18楼一片静谧。
电梯口设有接待台,坐了两三?个?物业经理?,看?见程音上来,瞬间放下了手机。
程音其实没心思挑物业的刺,她比他们还?更紧张一些。
行政楼层她只进过会议区,来高管区还?是头一回,地上铺着长毛地毯,将一切足音尽数吸纳,任何走在这?里的人,都会小心地收敛声音。
她也不自觉地屏息静气。
梁冰的秘书间就?在副总裁办公室门口,大门永远敞开,方便盯住走廊,以随时接待来宾,或者拦住不速之客。
自从季辞接手销售,秘书间就?变得?门庭若市,梁冰不得?不在屋里多加了个?长条沙发。
每时每刻,沙发上都可能?坐着一两个?分公司总经理?,等着被传唤进季总的办公室。
二季度是营销旺季,此时此刻,梁冰这?个?苦命门房,守着四个?等着见季总的来客,争论谁的事情更重要,谁应该先进去。
他被吵得?头痛,考虑是不是还?需要增设一个?叫号机。
一抬头,梁冰看?见了程音。
“音姐!”他立刻站起身。
如此高规格的迎接,引得?沙发上的人齐齐扭头,像一排好奇的沙漠狐獴。
程音一看?,前面居然排了这?么?多人,立刻萌生退缩之意。
行程的事,说急也急,说不急也能?等,正好找个?借口拖延时间,等到王云曦回来,她好逃过这?一劫。
梁冰却?不容她退缩,直接拨通了内线电话。
季辞屋里有人,广东分公司总经理?,正在汇报粤港澳大湾区市场经营情况。因为?横跨多个?监管主体,报告内容有些复杂,他在里面已经待了一个?多小时。
电话进来时,季辞有些诧异,梁冰一般不会这?么?没分寸,如果是柳董找他,会直接打他手机。
小梁没等老板发问,给出贴心提示,行政部来汇报杭州行程,曦总在忙,上来的是音姐。
季辞沉默一秒:“让她等。”
广东分公司总经理?是当地人,普通话讲得?吃力,一句话三?遍才能?捋顺,季辞继续听了十分钟,终于有些心烦气躁。
所有经营结果他都看?过,任凭对?方舌绽莲花,他只相信白纸黑字。
善于从数字和事实中寻找方向,是他作为?科研工作者的习惯,愿意让对?方说话,只是想进一步验证和判断。
在对?方继续试图粉饰时,季辞打断了他的陈述,连抛出好几个?问题,每一个?都直切要害。
问完,他将报告扔回给对?方:“不用回答,知道你?答不出来,限月底前整改到位。”
随后进去的几个?人,同样受到了无情的鞭笞。
季辞接手销售渠道部半年,所有分支机构都领教过他的专业,几十张报表,随手一翻就?能?找出数据漏洞。
好在季总为?人儒雅,不会当面叫人难堪。
这?种印象在今天被彻底打破。
冷厉,简洁,不留情面,每句话都挟带锋芒,三?句话不到就?抬腕看?表,季总今天显然耐心欠缺。
最后一个?进去的分公司负责人,履职刚一个?月,听闻新老板是这?种风格,进了办公室半天没敢张嘴。
反倒他没有挨骂,成为?硕果仅存的幸运儿。
不过他准备的三?十多页PPT,一页都没能?展示,季总两分钟翻完,四个?字终结了对?话:“不错,保持。”
从进门到出门,快得?像一阵龙卷风。
又过了两分钟。
季辞将目光从紧闭的门扉收回,拿起了内线电话。
外间的秘书室里,梁冰强忍住才没翻出白眼:“行政部吗?已经下去了,刚才人太多,说等您不忙的时候再来请示。”
季辞:“现在不忙。”
梁冰半是同情、半是幸灾乐祸:“好的,不过,曦总说她回来了,可以亲自汇报,现在叫她吗?”
季辞:“……随便。”
王云曦是老将,又是柳董嫡系,除了张尧宁那?种混不吝,全司上下都肯给她面子。
她上18楼汇报工作,从来没被这?么?盘问过。
老太太眼冒金星,终于理?解了研发总监跟她说的:别看?季总为?人亲和,给他汇报一次工作你?就?知道,抠细节凶得?很。
“有正厅在,请副厅来剪彩,具体什么?原因?”季辞问。
这?个?点王云曦关注过,因为?县官不如现管,马屁要拍对?地方。
季辞又问,当时是怎么?跟省委秘书处措的辞,是否有可能?得?罪人。
这?就?太细节了,王云曦没亲自经手,回答不上来。
她正低头给杭州的黄总发信息,季辞已经遣她离开:“换经办上来。”
这?一次,程音没在外面等,直接进了季总的办公室。
空调真冷,这?是她第一感觉。
房间极宽敞,装修风格也不热闹,四处泛着金属色,连天光照进来都变了调,寂寥的蟹壳青。
季辞坐在桌前,衬衣的袖口折了三?道,显然不觉得?室温有什么?问题。
程音想起前次坐他的车,空调的初始温度只有15°。平常别人穿西装的场合,他也只穿一件薄衬衣。
从前倒没发现他有这?么?怕热。
程音没穿外套,又站在中央空调的出风口,没一会就?浑身寒浸浸的。
但她不敢随意走动?。
梁冰领她进的门,还?跟季辞通报了一声。季总却?不知在忙什么?,头也不抬,既没招呼她上前,也没赶她走人。
程音只好站在门口等。
他看?起来心情欠佳,俊秀眉目间隐隐压着不悦,因为?什么?缘故,程音不敢擅猜。
也许是看?到行程表上有她的名字。
那?没办法,她是后勤组的经办,不可能?不去现场。
而?且这?次,真不是她自己主动?请缨——这?话没法和季辞说。
说多错多,不如沉默。
程音静静等待,被空调吹了个?透心凉,她实在没忍住,伸手摸了下胳膊。
季辞忽然抬眼。
他拿起桌上的遥控器,将室温调高几度,然后走到会客区,在沙发上落座。
“来。”他嗓音沉沉。
程音依言上前,将行程表等文件放在他面前,沙发边的茶几也是冷银色调,映着季总淡无表情的脸。
他翻了翻文件,让程音在对?面的沙发坐。
“饮水机有热水。”他随口一句。
程音没听懂,这?个?指示是“给朕倒杯水”,还?是“赐你?一杯水”?
略一犹豫,她去接了杯热水,恭敬地放在了季辞手边的茶几上,借机短暂地暖了暖手。
季辞皱眉,将玻璃杯放回程音面前:“喝完再汇报。”
杯子有些烫,程音抿了一口便放下,在季辞监督似的目光下,又匆忙再抿了两口,然后将材料递给了季辞。
“说吧。”他示意。
说吧?
这?么?简单的指令,程音不知从何说起,幸好她上来之前,王云曦跟她叨咕了几句,大致知道他关注的点。
程音清了清嗓子:“郭副厅长负责全省招商引资工作,是主要……”
“从头说。”
从头?从哪个?头?她现在完全摸不着头。
目光移动?到日程表的第一栏第一格:北京飞杭州,简简单单五个?字,有什么?需要说明的吗?
“您是说,表格的每一栏,都要汇报吗?”虽然职场上忌讳对?老板提问,但程音实在困惑。
“嗯。”他淡淡应道。
见鬼了,他是不认识字吗……有二百多行呢……航班信息有什么?好说的……
难道季总回归上流社会之后,已经精细到了这?个?程度,还?要挑机型和机龄?
程音满心“何其怪哉”,面上一点没显出来,开始认真介绍“北京飞杭州”的具体内容。
几点从公司出发,走机场高速大概多长时间,T3航站楼的头等舱休息室在何处,去附近的登机口步行多长时间,飞机状况如何,座位靠哪边窗户……
这?些内容程音确实知道,她甚至还?准备了“万一长安街突然交通管制的方案B”……她只是没想到,季辞竟然真的要听这?些细枝末节。
难怪曦总答不上来……
难怪之前从他房间出来的分公司总经理?个?个?哭丧着脸……
太变态了啊这?位总裁!这?又不是研发项目,随机双盲实验吗!每一个?技术细节都要过问!
这?一汇报,就?是两个?多钟头。
程音嗓音清丽,口齿清晰,却?因父母本是南方人,偶尔夹些吴语腔调,有婉转苏柔的尾音。
加上她说事情有条有理?,主次分明,仿佛提前打过了腹稿,不管听多久,都不会叫人生厌。
即便如此,季辞也未免听得?过于认真。
他倚着沙发,长腿交叠,一支笔在纸上写?写?划划。程音坐在对?面,真想伸脖子看?看?,到底这?人记了些什么?下来。
“这?家?店招牌是西湖醋鱼。”
就?这?么?一句话,有什么?值得?写?上一分钟的?鱼的下锅步骤吗?
季总听汇报到底是什么?癖好,程音从头到尾也没摸清路数。貌似是说得?越长越好,短了肯定?不行,他会问“还?有呢?”
但长到什么?程度比较合适,程音也没把握。
时间有涯,而?季总的耐性无涯,她有一种错觉——哪怕她就?其中一个?事项一直说到天黑,他可能?都不会打断她。
毫无悬念,说到最后,天真的黑了。
程音口干舌燥,已经又喝完了一杯水,第二杯还?是季辞亲自接的。
但水这?个?东西,热量为?0,完全无法弥补她消耗掉的卡路里。因为?要上18楼给季辞汇报,程音紧张得?中午只吃了一小块三?明治,此时已是饥肠辘辘。
肠胃的抗议声太响,说话声也没能?盖住,季辞诧异抬眼,拿起手机发了条语音。
“小梁,拿盘点心进来。别太甜。”
小梁连听了两遍,确认没有听错,季总在问他要甜点。
他对?等在他办公室的最后一个?人,无奈地把手一摊:“郭总,要不您还?是明早再来,季总这?个?会,一时半会结束不了。”
倒霉的郭总等了两个?多少小时,确实有些坐不住了,好奇心让他又多坐了五分钟,试图打探里面那?位客人的来路。
梁冰想了想:“唔,未来的合作伙伴。”
说完他一低头,手机又多了一条语音信息,这?条叮嘱他再拿一瓶果汁,指名要胡萝卜苹果汁,常温。
他实在没憋住笑:“战略性合作伙伴。”
点心掉渣,但凡长了点心的人,都不会在老板屋里吃这?种东西。
但梁秘书不知抽什么?风,竟送来了一盒网红甜点,粉嫩猫爪,柔软可爱,怎么?看?都不像季辞的爱好。
那?就?是特意给她买的……
何德何能?。
程音没去动?那?精美的一大盒,只开了那?烦人的胡萝卜果汁,屏住呼吸吞了两口,给汇报工作收了个?尾:“基本就?是这?样,您还?有什么?想了解的吗?”
也没剩什么?了,她连剪彩仪式现场准备了几个?话筒、谁负责递话筒都逐一跟季辞汇报了。
程音有点怀疑,季辞大概是不想让她去,所以从头到尾过一遍流程,心中好有个?数,到时候让王云曦直接换人。
果不其然,他问出了关键问题:“这?次你?去吗?”
多新鲜呐,联络人不去,谁鞍前马后统筹伺候着?
可他这?么?问,意思就?是叫她别去,凡是他参加的活动?,她都不要往前凑。
程音懂。
不管她表现得?多职业,他都免不了戴有色眼镜,看?她如同当初那?个?不分轻重的花痴小女孩。
程音的手不自觉握紧。
“要是不方便……”她控制着情绪,考虑后勤组有谁能?接住她这?一摊活。
还?真没有。
所以,她白忙了一场,又给姜组长做了嫁衣裳。
程音说完最后一句,声音忽然喑哑,季辞眉心一跳,抬起眼看?她。
看?多少次他都不适应。
她小时候灵动?活泼,很少有静下来的时候,作业也写?得?七零八落,现在却?细致得?堪称殚精竭虑。
那?么?爱打扮的人,曾经满衣柜的漂亮裙子,现在天天上班穿同一件衣服。
她依旧貌美非常,但已不如从前张扬,似乎有意识地冲淡外貌带来的影响,更多透露出冷静和理?性的特质。
看?得?出来,她曾被生活狠狠磋磨过。
他不自觉放缓了态度:“你?是不是,不方便出差?”
程音知道季辞希望听到什么?答案,顺水推舟点头:“是,我一个?人带孩子,确实不好出远门。”
其实她已经拜托了刘嫂,也给晚托班又续了费。
但,既然季总不想见到她,那?她必须如他的愿,他是老板他说了算。
“季总,我不方便跟曦总请假,能?不能?请梁秘书打声招呼?”程音有些艰难地开口,“如果可以的话,就?说我有点紧张,方案还?可以,但没汇报好,下次再给我别的机会。”
她不想直接求他,可职业道路不能?断,她要给自己留退路。
季辞却?没有应允。
“方案很好,汇报得?也很好,为?什么?要下次再给机会?”
程音蓦然抬头,一时没明白他的意思,季辞又问了下一个?问题。
“公司有全托的幼儿园,师资和环境都不错,为?什么?不送去?”
是她不想送吗……这?位老大真是何不食肉糜。
“不收我们。”程音如实交代。
“为?什么?不收?”
“孩子没户口。”
季辞诧异。
大学里是集体户口,不给小孩上很正常,但柳世给员工解决北京户口,人事局出个?批件就?能?办理?。
程音没法编瞎话,也不想说太多自己的事,只能?闭着眼睛诬赖无辜:“孩子父亲联系不上。”
不算说谎,那?人是谁她都不知道,确实无法联系。
程音边扯边打腹稿,打算一旦被追问,就?说跟对?方吵架分了手,早就?断了联系。
谁料季辞压根没问。
他目光凉薄,眉间隐隐压着一丝火气,看?她的眼神很有一丝薄怒。
程音深知自己形象彻底崩坏,在他眼中不知有多荒唐糜烂,于是闭口不言,等待听从季总的发落。
半晌,季辞道:“后天我提前去杭州,你?准备一下,跟我一起去。”
程音惊讶抬头。
他已回到办公桌前,目光专注于桌上的文件:“幼儿园的事,找小梁给你?解决。”
第20章 爸爸?
梁秘书今日心情颇佳, 幼儿园园长隔着电话线,都接收到了快乐的讯号。
她忍不住多嘴:“梁大秘,您这关系户, 是什?么来头?”
梁冰诧异:“高园长, 您平常没这么爱打听啊。”
高原笑嘻嘻:“集团领导来打招呼,我?肯定尽心尽力?去办, 但这幼儿园里关系户不少,有的背景很强硬,小孩之间万一有个打闹冲突,你给?我?交个底,我?处理的时候心里好有个数。”
梁冰撇嘴,背景强硬……能强过他们季总吗?
可?惜他不能直说?。
“就?是我?一校友的孩子, 她也是本集团的员工,您多照应着点?。”梁冰擅编。
“明白,”高原一听?便懂,也就?是一般的关系,“我?一定帮您照应周全。”
“千万千万, 感谢感谢,”梁冰说?得真情实意,“最好明天就?能入园,手续回头再补办。”
“没问题, VIP待遇。”
“高园长局气,欠您一顿饭!”
梁冰撂了电话,想了想, 又追过去一个电话, 叮嘱高原千万找个靠谱的宿管女老师,小孩第?一次离开家长, 他担心会有分离焦虑。
“你一单身汉,懂得还挺多。”高园长听?笑了,“这么上心,不知道还以为是你闺女呢。”
梁冰嘿嘿笑。
这可?比他亲闺女重要,他入司这些年,天天加班,寒暑无休……
摊上这么个勤勉过头的老板,早就?想躺平想疯了。
好容易看到季总出现一丝不务正业的迹象,梁冰几乎要喜极而泣。
他音姐绝不是一般人,是他休满十天年假的希望!
希望的曙光在天边初露,暂时还没照亮梁冰的天空。接下来的这个周末,季总仍和平常一样,安排了非工作?日的出行计划。
程音也在收拾行李,根据季总的指示,她将陪同他一起,提前?开始杭州之行。
面对这个突如其来的U型转弯,程音一向引以为傲的判断力?,出现了严重的飘移。
上一秒赶她出公司,下一秒带她去出差,是在考验她的定力?吗?
她思虑重重。
比她思虑更重的,是人小鬼大的程鹿雪。
“你是不是傍大款了?”她一边收拾去寄宿的小箱子,一边拷问程音。
“阁下何出此言?”程音没跟上节奏。
程鹿雪指了指窗台上的点?心——前?一天晚上那些猫爪蛋糕,程音一口都没动,梁冰直接打包让她带回了家。
“我?生?日都没吃过这么高级的蛋糕。”鹿雪哼了一声。
没良心的小孩,程音之前?在蛋糕店打工,明明拿回来过更豪华的款式——虽然上面写了别人的名字,店里做错款式被退货了。
“还有,刘奶奶说?,”鹿雪习惯管刘婶叫奶奶,“天天都有帅哥送你回家。”
也不至于天天……程音腹诽。
“所以,我?要有新爸爸了吗?是什?么人啊?”小女孩的表情称不上高兴,“我?还是比较喜欢陈爸爸。”
上次拍的那组照片,尤其亲子主题的,推出之后反响甚佳,成了那间摄影工作?室的爆款。
后来陈嘉棋的姐姐以重金为诱饵,又说?服程音拍了几套外景。
露营、公园、游乐场,几个周末下来,鹿雪和陈嘉棋混出了默契,戏里戏外便有些分不太清。
程音早就?觉得,得适当介入一下了。
“程同学,我?去上班,主要目的是上班。我?跟陈叔叔只是同事,和其他人也一样。”
“我?知道啊,你喜欢上班,不喜欢谈恋爱,你觉得世界上男的都有毒。”
鹿雪早慧,早摸透了程音的脾性。
这些年程音的追求者不断,但都没开场就?结束,她没时间,也没心情,最关键的——她对男人没信心。
“你觉得我?外婆是个蠢蛋,对吧。”小姑娘扣上自己的行李箱,又帮程音检查了她的行李箱。
嗯,对。
程音心里这么想,嘴上不能这么说?。她家的亲子关系很松弛,话题百无禁忌,唯独最关键的几个人平时不能提及。
外婆,外公,奶奶,爷爷。
还有爸爸。
其他小朋友挂在嘴边的称呼,在程鹿雪的字典里,出现频率比“非牛顿流体”一词还要低。
小姑娘敏感,主动把这些内容都划进了雷区。
今天不知怎的,小孩主动进雷区趟了两个来回。
程音心里警醒,孩子怕是大了,知道得越来越多,她得找个时间跟她深入聊聊。
“你外婆做的事,肯定是不对的。不管怎么说?,生?命很宝贵,有很多有意思的事等?着我?们去做……”程音帮鹿雪压住箱盖,方便她拉上拉链,“但我?不谈恋爱不结婚,跟外婆没关系。”
“那是为什?么?”鹿雪戴上遮阳帽,追问道。
“没遇到喜欢的呗,”程音锁好门,“不喜欢那个人的话,他多有钱都不行。”
她看了一眼鹿雪手里的拎兜,里面还有两个没吃完的猫爪蛋糕。
“想吃这种?东西?,也用?不着傍大款,以后每个月给?你买一次。”
“哦不用?,”鹿雪老气横秋摇头,“尝个味道就?行,别浪费钱了,也就?那样。”
她和程音手拉手,各拖一个箱子走出胡同,想了半天,还是多问了一句:“那我?以后,还能找陈爸爸玩吗?”
“陈叔叔。”程音纠正,“如果他有空且愿意,应该可?以。”
程音本想直接否决,但她一直记着前?段时间熊医生?的那个提醒。
单亲家庭的小孩,成长过程中需要成年男性的适当参与,有益于儿童心理健康。
虽然陈嘉棋性格过于板正,也不太擅长和小孩沟通,但至少是个正常人类。
实在找不到真爸爸,偶尔找个叔叔补位,也行。
去杭州的飞机在下午两点?,程音要送鹿雪去幼儿园,上午便跑来了公司。
幼儿园的班车停在公司后门,早出晚归,给?员工提供长达十二小时的安心工作?时间。因为经常会有临时的寄宿生?,周六日也有车次安排。
程音给?鹿雪戴好小黄帽,简短拥抱,并?未过度沉溺于离愁别绪。
她一直有意锻炼鹿雪的独立性,正好趁这次出差做个检验。
鹿雪比她还老成:“你好好出差,要是有事,打我?的电话手表。”
“我?不在呢,你不能挑食,胡萝卜要吃。还有,包里有个新买的手电,你有空试一下好不好使……”
鹿雪拉着程音各种?嘱托,话说?一半突然停下,小下巴高高扬起,表情从严肃变成惊喜。
“陈爸爸!”
她撒开短腿,一路飞奔,跑到大门口,一个蹬地起跳,落进了陈嘉棋张开的怀抱。
这一套跳接动作?,配合的叫一个天衣无缝——为了拍好店内那5秒钟的宣传视频,他俩练了能有五六十遍。
而陈嘉棋的反应纯属条件反射,等?接住这个小豆丁,才意识到自己站在公司门口。
“不是说?了吗,”他立刻放下鹿雪,提醒她注意,“在外面不能叫我?爸爸。”
鹿雪吐了吐舌头。
好在是周末,公司没什?么人,他也是因为要加班,才会出现在此地。
“你要出差啊?”陈嘉棋看到程音身边的行李箱,“那鹿雪怎么办?”
“可?别提了,我?可?怜死?了,都没人管我?,”鹿雪忽然演技上身,搂住陈嘉棋的脖子,“陈爸爸,哦不,陈叔叔,我?这两天能不能上你家吃饭呀?”
老实人哪见过这种?小戏精,差点?结巴:“我?……我?一个人不做饭……”
实在不行,可?以送去他姐家,陈嘉棋打算这样建议。
程音已经将小妖怪一把拎走:“别听?她的,公司幼儿园搞定了,她去寄宿。”
“咦?”陈嘉棋吃了一惊。
之前?他也帮忙找托关系,园长明确表示不可?能,除非拿到18楼的条子 。
他满腹狐疑:“谁给?你搞定的?”
程音刚要回答,背后突然传来短促鸣笛音,一辆黑色奥迪悄无声息停在了他们身旁。
车窗半落,梁冰表情略显怪异:“音姐,你这边还多久完事?要不要?*? 跟我?们车走?”
和季辞一起去机场?是他自己的意思?
程音紧张地看了一眼车后座,单向玻璃,看不清。
车停着一动不动,她迟疑片刻,不敢再耽搁,匆忙将鹿雪塞进幼儿园的班车,在她脸上印下一个吻,转头奔向了等?在路边的奥迪。
等?陈嘉棋醒过神,车也走了,人也走了,只留他后知后觉站在后门口,想——
刚才那是季总的车?
公务用?车从来难以区分,北京城的大街小巷,到处跑着一色一样的黑色奥迪A6。
这车在四九城,属于各大部委和企业领导的标配,走在街上既不掉价也不高调,很能隐藏身份,唯一的缺点?是只有四个座。
问:一辆四座车,已知司机和秘书分别占据了驾驶和副驾驶,最后上车的人可?以坐在哪?
程音硬着头皮钻进后排,迎面是季总冷淡又嫌弃的侧脸,她郁闷地想,要是后备箱还有地方让她挤挤就?好了。
很显然,梁秘书是在慷他人之慨,季辞没打算让她蹭这个车。
梁冰不这么认为。
一个优秀的秘书,要善于审时度势,精确捕捉老板的偏好。
必须承认,他之前?的情报不足,没想到罗敷有夫还有娃,前?夫竟然还是公司同事,这让他对先前?的判断做了进一步的调整。
都这么覆水难收了,季总还对她念念不忘,这不是真爱是什?么?
有老公不怕,可?以离,看这状态恐怕已经离完了,这就?是天助我?也。
有孩子更好,梁冰有个在海淀区读小学的外甥,成天把他哥哥嫂子折磨得面如土色,每分钟都在鸡娃和焦虑。
季总不是精力?过剩吗,不要天天加班难为人了,去和奥数搏斗吧,马术也行,弄个现成的孩子,有的是他消磨时间的地方。
真乃天作?之合!
这么一想,梁冰闲聊的内容,立刻有了指向性。
“音姐,刚那是你女儿?”他笑嘻嘻回头。
程音含糊应了一声,觉得这小梁多少是昏头了,一般秘书根本不会在老板的车上这么多话。
小梁还有更昏头的天要聊:“挺可?爱的,长得像你,还是像爸爸?”
程音:……
长得像你们季总。
哦不,像某个临时抓来的季总替身。
当然不能这么回答,她只能闭眼搪塞:“我?也看不出来。”
梁冰:“还小,再长长就?明显了。哎,姐你也不大啊,结婚这么早?”
梁秘书东扯西?拉,走乱拳打死?老师傅路线,主要目的是观察季辞的反应。
没办法,季总养气功夫太好,不下猛药根本波澜不兴。
但他没想到,刚才这一味药,猛得有点?过了头,程音和季辞双双抬眼,同时出了声。
程音:“我?没结婚。”
季辞:“梁冰。”
梁冰满意地缩回脑袋:他成功把老板惹恼啦!
季总平常叫他小梁,不高兴的时候叫他梁秘书,能得到一个连名带姓的冰冷警告,这是创纪录的壮举。
但他怕什?么呢?他现在有音姐了。
音姐单身有娃,貌美如花,被前?男友一通辜负,却是旧情人心中忘不掉的朱砂痣。
“音姐,这车空调有点?大,你冷不冷?”梁冰在前?排又冒出一句。
冷啊,怎么可?能不冷。
仪表盘显示,温度又在季总习惯的15°,老李这把年纪的司机,甚至穿上了厚夹克。
但程音没梁冰这么能喧宾夺主,她摇了摇头。
身侧,被烦得阖目养神的季总蓦然睁眼。
他忍了又忍,冲他上房揭瓦的秘书扔去两个字:“调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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