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干燥的唇,混合着濡.湿的血腥气,轻轻落在唇角。


    迟弥雪眼睫一颤,转脸看向他。


    血染的蓝眸撞进澄澈的琥珀色里, 她的心被一只大手狠狠捏了下。


    “好。我们都撤。”她的喉咙已经干哑, “从观光走廊走。冉湫, 你帮忙破解一下那里的射线。”


    她和贺承流从邀游墅的地下机库来到这里,展露出这个观光走廊,还需要墙体下摇,可见这条通道的隐密程度。


    既然这是隐密的通道,也就意味着,还有一条不隐密的通道可以抵达这个观光走廊,迟弥雪猜想,走廊的另一端应该是连接着地面的入口,方便观光。


    冉湫和尤清迈无理由相信她的判断,贺承流就更不用提。


    他和冉湫先往观光走廊入口退去,迟弥雪和尤清迈留在原地招架。


    贺承流颇为担心, “她们怎么不一起过来?”


    冉湫说, “防止我还没破解射线, 那些古怪东西就一拥而上, 把我们一起揍进射线里被切成尸块。”


    又补充到,“这是我们打架的惯用手法,不知道了吧?”


    贺承流当然不知道。


    他没和迟弥雪一起打过架。


    要想和迟弥雪达成这种默契需要多久?


    一种从没有过的感觉从心里的边边角角漫溢出来,在空旷的心房中央盘旋缠绕,积聚成虚无缥缈的黑色斗篷,强烈的探究欲从斗篷下探出透露,敦促他了解迟弥雪更多。占有欲也崭露头角,狂躁蹿动,要求他打败时间积累,快快成为迟弥雪最默契的战斗伙伴。


    耳边风声呼啸,强大的气流把他的满头金发吹得很乱。他接过冉湫给他的子弹,站在观光走廊的入口,快速填充,而后抬起短铳,精确瞄准,解决了迟弥雪外围的四个绿色元素人。


    冉湫没有浪费时间,掏出迷你控制器,蹲下身,迅速连接了观光走廊的中控,随着“滴滴滴”的细密声响,迷你控制器的小小晶屏上就塞满了细小的白色代码字符。


    设计这个工厂的人显然十分严谨,这些代码都设置了加密强盾,在晶屏上显示出一行行星号。


    如果放在平时,遇见这种难得的挑战,冉湫或许还会兴致高涨,提袖应战。但现在,显然这不算是个好现象。


    她眉头一皱,手指飞动,试图用最快的方式入侵破解。程序进度条走到最后,眼见就要成功,谁知控制器“嗡嗡”震动一下,晶屏上显示出一个大大的红叉,前功尽弃。


    冉湫沉下心,重新寻找破解路径。


    时间过去,她大功仍未告成,观光走廊依旧是个“切菜”通道,什么东西进去都被切得四分五裂。


    又一波绿色元素人被杀死,迟弥雪和尤清迈指尖淌着鲜血,身上多多少少挂了彩。她们脚边的尸体堆积成山,铸成一个小山坡,蜿蜒的血流融汇在一起,她们站的地方成了血泊。


    贺承流的手也有点发抖了,短铳后坐力把他的虎口震裂,整条手臂都发红起来。血液流动带来发麻的感觉,垂放下来,指尖无意思地颤了又颤。


    然而,赫拉没有给她们休养生息的时间。


    蓝色晶屏分隔成三个部分,把所有人都框在里面,赫拉看着那飘飞的马尾银发,摩挲的指节逐渐发白,手里的咖啡杯柄几乎要被折断。


    她抬起空闲的手,面无表情地勾了勾。


    女助理是个Beta ,恭敬地等在一边,手在晶屏上悬而未决,见赫拉抬手,她也准备就绪,很快,战争指令就发了出去。


    后排的两行蓝色元素人被激活,微微晃动一下,随即睁开双眼。


    她们的视线没有聚焦,动作却比绿色元素人来得更迅捷,力道也更猛烈。她们一拳砸下来,尤清迈依旧横起手臂招架,她脸色骤变,疼痛蔓延,整条手臂瞬间血色充胀——


    骨折了。


    碎骨还刺进了血管。


    迟弥雪眸色更加黯淡,把她往后一拨,身子一横,挡在她前面。


    一脚将袭上前来的元素人踹飞后,顶上的拳头便交错砸落。


    迟弥雪腿风横扫。


    将周围一群毫无自主意识的元素人扫落在地。


    尤清迈担忧地看着她的腿,倒吸一口凉气。


    这些元素人好像一个个僵尸,力量强大不说,肌肉的坚韧度堪比雨林里盘根错节的藤蔓,她们以正常的血肉之躯搏斗,恐怕坚持不了多久。


    雪经历了这么长时间的车轮战,力量也有所下降,刚刚横扫过去的那一腿,只怕也是给她带来重伤。


    元素人哗啦啦倒地,却一个个毫发无伤,像被压弯的韧草,等大风过境,就都腾地从地上回弹起来。


    尤清迈吐了口血沫,“今天要是交代在这儿,也不知道人文道德协会能不能给我们发抚恤金?”


    迟弥雪抿着唇,就着元素人直击过来的拳头一拉,手上借力,长腿在空中划出一个半圆,跃到他身后,军用匕首就势一推,扎进元素人的后心,掌根用力,随着一阵血肉劈裂的声音,匕首更加深入。


    贺承流之前用子弹试验过,蓝色元素人有肌肉快速再生的能力,但如果匕首一直插在里面,那里的肌肉空间被匕首占据,再生的可能性应该很小,等血流完,大概也就死了。


    但这样一来,至少要消耗二十多把冷兵器,才能暂时解脱当下的困境——也仅仅是当下的,如果赫拉再次动手的话,那这场战斗的不确定性,就更大了。


    其他元素人紧盯着迟弥雪的方位,迅速调转方向,再次袭来。


    就在此时,冉湫的声音仿佛天降甘霖——


    “通了!快过来!”


    贺承流甩头一看,拉住就要踩进去的冉湫,从口袋里掏出一颗子弹往里一扔,果然射线没在出现。


    冉湫回身收拾自己的“饭碗”,把迷你控制器重新挂回脖子上,朝迟弥雪那边呐喊,“雪!老鱿鱼!快过来!”


    尤清迈脸色已经很不好了。


    她被迟弥雪掩护着,两个人边打边退。


    贺承流开了四枪,最后一发子弹刺破气流,原本要嵌入一个元素人的胸膛,没想到迟弥雪旋身躲过一只铁拳,脑袋恰巧出现在子弹路径上。


    贺承流瞳孔舒张,目眦欲裂!


    手持短铳大步朝这儿跑来! !


    “迟弥雪!!”


    迟弥雪被他一喊,转回身来,湛蓝的瞳孔里映出破空而来的子弹,越来越大,及至眼前,她下意识往边上一侧,子弹擦着她的银发束带冲击而过——


    束带被子弹穿裂,满头银发飞扬而起,把她战损的容颜掩映在丝丝缕缕之间。精致卓绝的骨相在此时爆发出强大的美感,每一帧每一瞬都足以让人呼吸停滞。


    子弹掠过她,“噗呲”一声埋进元素人的喉咙。


    与此同时,贺承流的心跳才重新活络,他擦去脸上透明的液体,抖着手,不敢再开枪。


    迟弥雪朝这边看来。


    她分心了。


    右肩迎上一个沙包大的拳头,只听“嘎达”一声——


    得,右手胳膊自上而下,全废了。


    迟弥雪伸出舌尖,舔去嘴角溢出来的血。


    冉湫拉着贺承流,已经踩进观光走廊里,迟弥雪和尤清迈也已经到了入口处。恰巧一个元素人举身飞扑而来,迟弥雪推了尤清迈一把,把她推入观光走廊,自己借力向前侧踢而去。


    就在此时,观光走廊的入口处,墙体隐动,“嚓”的一声,整个墙体直接从底部弹起,完全切断迟弥雪的退路——


    如果不是她就势往前一滚,整个人就会被这个“铡刀”一样的墙体切成两截。


    现在,空旷的场地上,面对蓝色元素人的,只剩下迟弥雪了。


    贺承流被隔绝在里面,整个心也像被墙体切成两半。


    三个人一起扑上前去,狠狠拍着墙壁。


    “迟弥雪!”


    “雪!”


    “雪!”


    墙体纹丝不动。


    外面传来重物撞击墙体的声音。


    贺承流一想到迟弥雪有可能会遇到的情况,什么都顾不上了,抬起脚踹向墙体。乱糟糟的想法之间,他总算抽出一条思绪,旋身迈开长腿,往观光走廊的另一头跑去。


    迟弥雪被墙体隔绝成孤零零的一个人。


    眼前的蓝色元素人高大威猛,有的全身上下鲜血流淌,却仍肌肉舒张,和那些毫发无损的一起向前逼来。


    武器对他们不起任何作用。


    迟弥雪手上也已经没有任何武器了。


    前有拦路虎,后无退身路。


    迟弥雪过去的二十多年人生里,遇到的基本都是这种情况,没什么好说的。


    她抬起没受伤的手,把散落的银发捋成一束,横咬在嘴里。


    随即单臂抵住地面,俯身,压胯,把重心放得很低


    元素人向被炸了窝的蜜蜂,张牙舞爪猛扑过来,迟弥雪瞄准空隙,长腿蹬地,整个身体像离弦的箭一样,穿梭在一个个元素人之间。


    这些元素人已经锁定她作为目标,拳头随着她移动的位置砸落,血肉炸裂声响起,温热的血溅了满背,迟弥雪回身看去,只见一个个元素人的身体不同程度地被他们的同伴打伤,伤口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


    大坑的边缘忽然响起机车轰鸣声。


    贺承流心脏紧绷,拧了两把,把轰鸣声震得更响。


    十六门炮孔火光明灭,轮转着发射炮火。


    他吸引着火力,压了一弯躲过炮弹之后,沙尘之间一声脆响,子弹穿破迷障,“铛”的一声擦过炮孔,刺入悬浮船内部。


    上次迟弥雪用这个办法克制了人偶机械熊,现在他用这个办法,能克制悬浮船的火力吗?


    迟弥雪,这样,我们算不算得上默契?


    第42章


    好消息是, 悬浮船哑火了。


    坏消息是,只有那个弹孔哑火。


    悬浮船底部的舱门再次打开,掉落更多蓝色元素人。


    李潥见状,把心一横,从沙里挣扎过来,招呼贺承流。


    贺承流见状,星摩一个压弯,又转了回来,远远伸出一只手。后轮抓力扬起阵阵砂砾,空气能见度太低,李潥从地上捡起头盔,就着贺承流的手一抓,猛力一跃——


    贺承流作为Omega,身体机能是这个群体里的佼佼者,李潥却不一样,他是个普通温善的类型,身材好是基因自带的,后天锻炼得比较少,因此李潥一时核心失力,腿没有跨坐到后座上。


    落空的那一瞬间他呼吸停滞,如果贺承流这时候放手,他就会被甩进沙堆里,炮火一轰尘土飞扬,命就交代在这里;如果他不放手,惯性作用下,手或者脚卡到机车,伤残的可能性非常大,连带着贺承流也会受伤。


    李潥几乎不能呼吸。


    贺承流转眼看见情况,咬牙一躬身,极力把核心往下挤,两膝一并,猛一用力。


    他侧压星摩去够李潥的脚!


    李潥正圆了眼,随即两眼一闭,脚搭上星摩以后,借力把身体掰正回来。


    炮火与他擦肩而过,轰落在他刚刚要摔出去的地方。贺承流咬牙拧紧油门,一个猛蹿,两个人逃出生天。


    李潥心如擂鼓,跳动地比那炮火还大声。


    贺承流看起来倒是镇定很多。


    翻飞的金发之下,那张娇嫩卓绝的脸被砂砾刮出一道道血痕,整个人身上都是血色,不知道是他自己的还是下面那群元素人的。


    风沙太大容易刺眼,李潥把头盔戴在他头上,把冉湫之前给的坐标点位报出来。


    贺承流说,“带通讯器了吗?”


    李潥说:“带了。”


    两个人都吃了一嘴沙。


    贺承流吐出嘴里扎人的砂砾,说,“给我家管家发消息,让他尽快过来支援。”


    再这么下去,无论是他还是迟弥雪,都没办法坚持太久。


    李潥听言,埋头去拨通讯器,风沙和炮弹的灰烬刮过他的眼镜,留下一阵牙酸的声音。


    他问:“管家的通讯器编号是多少?”


    “H03202W。”


    通讯很久才接通,那边想起管家疏离的声音:“哪位?”


    贺承流又勾动短铳扳机,说:“是我!快来邀游星一趟!”


    “少爷!”管家的音量瞬时拔高,很快又沉稳下来,“我已经快到了,还有六分钟抵达战斗区域。”


    贺承流一怔。


    居然这么快吗?


    他也没事先通知啊……


    管家还是那个管家,接踵而至的,就是通讯器那边传来的噼里啪啦的叮嘱——


    “少爷你这样,她们的目标是迟弥雪,你先脱离战斗区域,有人接近你就表明身份,你是贺家的小少爷,元帅唯一的儿子,没人敢对你怎么样?都怪我大意,应该先在邀游星安□□们的人,不过……要是赫拉夫人想杀人灭口,这样,你去……边就能……”


    贺承流的心往下沉。


    听他的意思,赫拉夫人的目标是迟弥雪。


    而管家,好像要放弃迟弥雪。


    不行!


    绝对不行!


    贺承流更加执着坚定,滋生出藐视宇宙般的勇气和信心,哪怕血肉纷飞,哪怕千疮百孔,哪怕尸体一具——


    他绝不能,也绝不会放弃迟弥雪!


    时间点滴过去,他迅速爆破了三只“眼睛”,六个炮孔瘫痪。


    李潥紧紧抱着他的腰。


    两个男Omega在炮火纷飞的沙尘里,为了所爱的人,宁死不屈地战斗。


    冉湫和尤清迈也回到地面了。


    贺承流转了一圈回来,遥遥呐喊,“迟弥雪呢?”


    尤清迈说,“还没上来。”


    说着,和冉湫一起迈开腿跑动起来。


    悬浮船的炮火轮盘呼啦啦地转,像是永远不知疲倦般,追逐着她们。


    迟弥雪没上来。


    贺承流的心狠狠往下一沉。


    就在这时,远远的天空里出现一个黑点,随即“ H”字样的星舰出现在眼前。它像被激怒的雄狮,滑盖下滑,缓缓亮出爪牙。


    “轰——”


    巨大的一声。


    一枚导弹拖着长长的尾巴,撕裂万物扑击而来。


    悬浮船没有对空装置,毫无还手之力,一击必沉,可是这样的话,迟弥雪就——


    贺承流猛然刹住星摩。


    “轰!!”


    悬浮船燃起熊熊大火,爆炸的浪潮让人忍不住往后退去,贺承流目眦欲裂,双腿扎在原地,朝着大坑的方向看去。


    “不!!!!”


    悬浮船带着火焰,一块块坍塌,落入大坑里。


    里面传来一阵阵痛苦的嘶吼——元素人在濒死前焕发出自主生命力,被火焰吞噬的疼痛激发出她们更深重的暴力。


    面对那么多不死的战斗力,可想而知,现在迟弥雪是什么状态。


    恍然间,他泪流满面。


    *


    贺承流再次醒来的时候,是在医院。


    一睁眼,眼皮上就传来一阵尖锐的疼痛。被砂砾刮破的皮肤刚结了层薄薄的血痂,眼皮抬起的瞬间,血痂也被堆挤上去。


    有点不适应室内的光线。


    他抬手遮挡。


    艰涩的喉咙断断续续挤出一个问句,“迟……迟弥雪,她怎么样了?”


    回答他的是一道冷静锋利的嗓音,“全身上下六处骨折,十一处拉伤。少爷放心,她身手很好,没有致命伤。前天送医的时候已经给她注射了特殊药剂,二十天左右就能恢复。”


    贺承流听见声音,偏头看去。


    只见一抹身影逆光站着。来人穿着齐整的军团服装,脚上蹬着军靴,衬得一双长腿格外笔直。满头长发被一丝不苟地盘起,连盘发的发饰都藏进头发里,不见踪迹。


    他抬起唇角,笑了笑,“遇鲤姐姐,你怎么回来了?军演结束了吗?”


    关遇鲤,女Alpha ,年纪轻轻就表现突出,具有良好的作战素养,常年跟在贺岚身边,被提*拔到现在,已经是上尉军衔。


    听见贺承流对她的称呼,她才弯了弯眉眼,“还没结束。元帅安排我带小部先回来应急。”


    贺承流一怔,“我老妈知道我出事了?”


    把消息传到长西星泽空间场,等遇鲤带人抵达邀游星,至少需要三天时间。


    关遇鲤提了提膝上的裤子,坐在病床边的椅子上,伸手拿过床头的药剂,动手给他擦拭伤口。


    “原本不是为了应你的急。”她说,“邀游集团长年转投资金,资助赫拉夫人的实验室,元帅关注她们的异动关注很久了。这次让黑客摸了邀游集团的财报数据,景练应该会有动作,我回来的任务,就是镇压她的特种作战成分。”


    “你是说?”贺承流抓住她帮忙上药的手,先把事情问个清楚,“我老妈早就知道这些了?”


    “嗯,”关遇鲤弯弯唇,“迟弥雪是这个计划里的变数。她在临行前给管家发了条定时留言,让他带元帅的警卫队去邀游星支援。我在邀游星遇见管家,也很惊讶。”


    贺承流:?


    “迟弥雪也提前知道了这件事?”


    敢情就他一个怨种蒙在鼓里?


    不对。


    让人去支援这件事情,放在别人身上很合情理,放在迟弥雪身上,那就不太对了。她从来都单打独斗,是个绝地孤狼,怎么可能求援?为此,她们曾经还吵了一架。


    难道说,吵完那架之后,迟弥雪就把她的话听进去了?


    不不不。


    贺承流晃晃脑袋。


    迟弥雪不太可能干这种事。


    “是不是搞错了?”他问关遇鲤。


    关遇鲤觉得很有意思,“少爷这是在怀疑我的情报能力?”


    “也不是。算了……”


    有空再亲自问问绝地孤狼吧,如果真是她向管家求的援,那他可不得好好笑笑她。


    就在此时,“绝地孤狼”本狼坐着轮椅,推开了病房大门,滑了进来。


    贺承流还抓着关遇鲤的手。


    迟弥雪眯起眼。


    关遇鲤这个人,她在曼德给她的资料上看过,父母原本是实验室数据分析员,在一次实验室事故中丧生,十岁就被贺岚关注,随后征用入伍。


    身材修利,长发盘起。


    迟弥雪眼眸微黯。


    “我来的,不是时候?”


    贺承流听见声音,转头一看,真是她!


    顿时扔了关遇鲤的手,欣喜地坐起身来,“迟弥雪!你怎么样?”


    关遇鲤看着自己被扔下的手腕,盯了好一会儿,才不疾不徐地站起来,整了下衣服。


    她走过来,单手插兜,“你好,关遇鲤。”


    迟弥雪的视线落在她伸出来的那只手上。


    关遇鲤很擅长利用优势,由于站着的原因,高度完全压过坐在轮椅上的迟弥雪。


    迟弥雪得仰头看她。


    然而迟弥雪轻飘飘勾唇,从轮椅上站起来,189cm的身高瞬间压过她一头。


    而后伸出手握住她的。


    “你好,迟弥雪。”


    关遇鲤笑了笑。


    两个Alpha各自含着不达眼底的笑意,打量了彼此好一会儿。无声的硝烟在狭窄的空间里纷飞,气氛紧张得几乎凝滞。


    贺承流总算觉得不对劲。


    照这么下去,两个人别要打起来,他得想个办法支走其中一个。


    于是说,“遇鲤姐姐,我肚子饿了,想喝点海鲜粥,你能帮我去叫一下吗?”


    关遇鲤闻言转身,应承道,“好。”


    回过身来的时候,深深看了迟弥雪一眼,松开手。


    门被打开又关上。


    病房里只剩下迟弥雪和贺承流两个人。


    迟弥雪久久没有坐回轮椅里,自打关遇鲤走之后,她的视线一直停留在贺承流身上。


    贺承流被他看得莫名有点心虚。


    他掀开被子下病床,踩着拖鞋过来。


    他受的伤其实不重,大部分是皮肉伤,只有拿短铳的右手整条手臂都发炎了,其他部位就是人比较脆皮,全身上下不是红就是肿。


    他走过来,站到迟弥雪跟前。


    意识到迟弥雪的腿还受着伤,贺承流忙扶着轮椅,让她坐下。


    迟弥雪这时候倒是从善如流了。


    她不疾不徐坐了下来。


    垂首的瞬间,蓝色的眼瞳里,风暴崭露头角。


    贺承流要回身去倒水,被迟弥雪攥住手腕,就势一拉,整个人跌入她怀里。


    现在的情况就是,他坐着迟弥雪,迟弥雪坐着轮椅。


    她的手还很不安分,落在他腰上,不轻不重地捏着。


    语调沉缓流淌出口——


    “再让她碰你,我就在这里,干死你。”


    第43章


    听了迟弥雪的话,贺承流的心仿佛被一根细丝牵了下,疼疼的,带着点说不上来的感觉。


    她果然把他当成炮.友了。


    张口闭口,都是做嗳。


    不让他碰遇鲤姐姐, 不过也就是她作为Alpha的占有欲在作祟罢了——


    即使只是炮.友, 别人也不能染指。


    贺承流心情不太好。


    拨开迟弥雪的手起身, 去倒了杯水,闷闷说,“我知道了。”


    这声音落到迟弥雪耳朵里, 恰巧印证他的不快乐。


    浅淡的面容一滞,渐渐染上冷冽。蓝色眼眸森然,满满填充着侵略欲,像窥视猎物的虎豹,在暗处舔舐獠牙。


    不让他被关遇鲤碰,他就这么不开心么?


    迟弥雪敛眸,大拇指指腹轻轻摩挲指节, “你叫她什么?”


    “什么?”贺承流身形微微凝滞,转回头来,疑惑地看着她。


    只见迟弥雪深深吸了口气,别过头去,“我问,你叫她什么?”


    贺承流这下反应过来了。


    迟弥雪嘴里的“她”, 指的是关遇鲤。


    “遇鲤姐姐啊, ”他说, “怎么了?”


    迟弥雪抬起眼眸,直直望入他的琥珀色里。


    “遇鲤,姐姐?”


    声音低得像冬日的温度, 阳光和煦的病房差点结冰。


    贺承流满头问号。


    遇鲤姐姐,哪个字有问题?


    是遇鲤,还是……


    哦——


    他豁然开朗。


    所以,迟弥雪最开始说的那句就在病房里干死他,不是什么炮.友宣言,而是她,吃醋了!


    意识到这点,贺承流原本沉甸甸的心脏总算重新活络起来,像是快要窒息的人重新获得氧气,整个人雀跃起来。


    “我说迟弥雪……”


    他把水杯往桌台上一搁,顶着张鲜活的脸,抿着笑意走过来。


    压低腰身,没受伤的那只手扶上轮椅一侧,他抬起眼皮,“所以,你是,吃醋了?”


    唇角的笑意怎么也压不住,连带着琥珀色的眸子都闪闪发亮。


    不过,紧绷的肩颈还是泄露了他的紧张。


    ——即使他有九成把握,认为迟弥雪就是吃醋了,可还有一成,他觉得可能不是,或许是Alpha的天性,是对草过的Omega的那种最原始的占有欲。


    迟弥雪的回答,会是什么?


    会让他落空吗?


    这么一纠结,原本压不住的嘴角,还是自然而然地回落下来。随着时间的流逝,笑容消失得越多。


    迟弥雪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眸色幽幽,把他的所有反应都纳入眼底。


    良久,她轻轻扯唇,露出一个浅淡的笑意。


    “你觉得呢?”她问。


    你觉得呢?这算是什么答案?


    贺承流的笑意完全消失了。


    “迟弥雪,你不能正面回答我吗?”


    这个问题迟弥雪回答得很快,她说,“不能。”


    眼皮微垂,她说,“你知道我是什么人。”


    “什么什么人?”贺承流被她问得格外烦躁,“不就是迟楚教授和萧显博士的女儿吗?这和你喜不喜欢我,吃不吃这个醋有什么关系?迟弥雪,哪怕你正面回答过我一次呢?这么难吗?”


    迟弥雪的心猛然间被刺痛了。


    她深吸一口气,无可奈何地笑了笑。


    很快,笑意落下,直至一丝不剩。她抬起眸,认真对贺承流说,“喜欢又怎么样?不喜欢又怎么样?吃醋如何?不吃醋又如何?贺承流,你既然想知道,那我认真回答你,关遇鲤,她更适合你。 ”


    她说得很坚定,眸色坚定,表情也坚定。


    贺承流觉得自己像个摇摇欲坠的玻璃,瞬间破碎,洒落一地。


    他紧紧捏起拳头,不顾仍然疼痛的手臂,狠狠呼吸。


    “出去。”他说。


    “出去!!”


    声嘶力竭。


    迟弥雪深深看了他一眼,拨动轮椅,转身往门外驶去。


    病房的门打开又关上。


    迟弥雪把轮椅定位到走廊尽头的观景台上,绷直的脊背突然软了下来,靠进轮椅的怀抱里,闭上眼睛。


    心脏像被锋利的指甲抓碎,直到此刻仍然鲜血淋漓。


    她脸色煞白,神情冷到冰点,整个人像失去温度一样,任由大风带起银发。


    她的头发很长了。


    前额的刘海也和他的很像。


    但这些有什么用呢?


    师母还没找到,鸻痕的罪名未曾洗刷,赫拉那些令人发指的行径仍未披露,她的母亲和父亲身上也还挂着罪恶的骂名!


    她怎么能拿岌岌可危的未来,去接受他的爱,去爱他?


    她要拿什么爱?


    性吗?


    可笑。


    关遇鲤。


    她或许会是个好的女朋友。


    但这些都不用她操心,贺岚自然会帮他选一个合适的人。


    说起贺岚。


    即使她和贺承流真的成了男女朋友,贺岚也不见得会同意。


    爱不适合娇惯者,爱适合战士。


    有些路,她注定只能一个人走到终点。


    冉湫和李潥都受了不同程度的轻伤,被贺承流的管家安排着,与贺承流和迟弥雪在同一家医院疗养,连带着她们的宝宝也被接了过来。


    首都星的医院,阶级性质非常明显,如果不是管家的安排,她们可能排六个月都不一定拿得到公民号。


    为了表示感谢,两个人商量了下,冉湫去看望迟弥雪,李潥则提着家乡寄过来的特产鲜果去看望贺承流。


    他到的时候,贺承流整个人猫在被子里,一双长腿露在外面,医生正在给他上药。


    李潥进来,问说,“贺少的腿,也受伤了吗?”


    猫在被子里的贺承流没有给他答案,他就看向医生,医生是个年轻的女Beta,用嘴型说:“刚刚自己踢的。”


    说着,松开手指了指角落的墙壁。


    李潥:“……”


    贺少,还有这癖好呢?


    他向来绅士,没急着发问,等把医生送出门,才回过身来,走回床边,向贺承流表示感谢。


    贺承流掀开被子,顶着颗金发凌乱的脑袋,整个脸通红。


    他不情不愿地坐起来,问李潥,“你和冉湫好点了没?”


    李潥见他关心,温雅笑了下,说,“好多了,谢谢贺少关心,用的药剂都很好,小宝的治疗也所有进展。”


    他观察着贺承流的神色,察觉出他心不在焉,于是问,“怎么,贺少……有心事?”


    又说,“或许可以说给我听听。虽然不一定能有用,不过说出来总是舒服一点。冉湫她不爽了就说给我听,说出来就好了。”


    他提起冉湫的时候,神采飞扬,显然充满爱意。


    也是,他和冉湫算是处理感情问题处理得很好的一对。


    贺承流埋在被子下的手偷偷抠了抠,问,“冉湫……和你提起过迟弥雪吗?”


    “迟老大,”李潥对他的情绪来由已经了然,心中豁然开朗,于是笑说,“提起过的,她经常跟我说起监狱里的一些事情,她们都跟着迟老大干。哦,就是迟弥雪,她们叫她老大,或者直接喊雪。”


    他打量着贺承流的神色,试探着问,“贺少是……和迟老大有不愉快吗?”


    “不是。”贺承流又躺了回去。


    不一会儿,他又侧过身来,曲起没受伤的胳膊,枕在耳边,把刚刚发生的事情大概说了一遍,问,“你说她是什么意思?”


    李潥微微拧起眉头,“这个……我同贺少说说小湫是怎么看迟老大的吧。”


    “你说。”


    “小湫你知道的,性格很开朗,可爱又随和,看起来很多事情她都不介意。但她有个毛病,”说到这里,李潥脸上浮起温柔的神情,“她属于那种''得不到的越想要''的人,轻易就能得到的人事物,她都不会上心。”


    “你的意思是……”贺承流来了兴致,“她现在对迟弥雪这么上心,是因为迟弥雪属于她得不到的人?” ?


    听起来怎么怪怪的?


    李潥说,“小湫对姐妹也是这样的。这就说明迟老大一开始肯定都是不好接近的,至少不是随便对别人表示亲近的人,不然小湫不会对她上心。而且根据小湫的说法,她和迟老大相处了这么久,有时候连迟老大心里在想什么都不知道,更没听迟老大提过家人和别的,也没见迟老大对谁这么好—— ”


    “你知道她对你多好吗?”李潥把身体倾得更近了,竖起手比划着,“她在这个时间点发现你失踪了,这个时间点,”他把另外一只手贴上来,“她就已经在整理装备要出发了。按照她的性格,邀游宴是她收集情报、坐山观虎斗的好时机,但绝对不是她出手的最佳时机。”


    贺承流听完,更不明白了。


    “那她为什么说遇鲤姐姐更适合我?”


    李潥一默。


    他也想不明白。


    不过要弄清楚这件事,也不是没有办法。


    他比划着,“你们……那个过吗?”


    “哪个?”贺承流问。


    “就是……”李潥找不出合适的语言表达,“正常情侣之间做的那个。”


    嗷。


    贺承流知道了。


    脸开始红,身体也渐渐发烫。


    李潥看他的反应,就知道有过。


    他说,“那就好办了。女生在床上的时候最不设防,贺少要是想知道答案,不如……”


    “可是……”贺承流说,“我想快点知道,可是这里是医院。”


    李潥也红了脸。


    “医院也不是不行,而且……穿着制服,更能尽兴。”


    贺承流像个好奇宝宝。


    “什么制服?”


    李潥觉得自己像在教坏小孩。


    “就是,医生和护士的,制服。”


    贺承流觉得脸上有火在烧。


    “那……那万一,她不愿意怎么办?”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李潥也不藏着掖着,偷偷在贺承流耳边说了两句。


    贺承流怀疑,“这……这能行吗?而且,迟弥雪不是普通人,怎么保证她在床上就能不设防,就能告诉我答案呢?”


    李潥脸红到了耳根,假装取下眼镜擦拭,说,“你要是咬过她的命根子,她对你就肯定是不设防的。”


    贺承流哑然。


    命……命根子?! ! !


    说的不会是……


    霎时间,全身血液流速更快了。


    他嘴硬道,“不可能不可能,我怎么可能主动去勾引她?”


    李潥走后半个小时,贺家专属医生通讯器亮起。


    又过十分钟,一套男Omega专属护士服,并着一套女Alpha专属白大褂,一起送到了贺承流的病房。


    第44章


    迟弥雪和冉湫聊完, 回到病房的时候,遇上了关遇鲤。


    关遇鲤站得格外笔直,手里拎着点海鲜粥,等在她的病房门前,也不知道等了多久。


    说实话, 在这里遇见她, 迟弥雪说意外也不意外。


    常年跟随在贺岚身边的得力干将,能不远千里地从长西星泽空间场赶到邀游星,时间上也很赶巧,迟弥雪不认为这是她给管家的那则留言所带来的蝴蝶效应,等管家看到留言,再通知贺岚,贺岚再让关遇鲤从长西星泽空间场启程回来,那抵达的绝对不会是这个时间。


    只能说明一个问题,邀游星发生的事情,都在贺岚的掌控之内。


    更直白点说,冉湫背后的那个神秘老板,没猜错的话,应该就是贺岚。


    但贺岚为什么要这么做?


    迟弥雪摩挲了下指节, 推开病房,入内。


    关遇鲤清脆的脚步声响紧随其后,有条不紊。


    迟弥雪停下轮椅, 微微回过头, “你来找我, 有事?”


    她的神色很疏离, 话里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感觉更明显,好像在说有事说事, 没事快滚。


    关遇鲤自然地把手一提,“顺便给你带了一份。”


    迟弥雪抬抬嘴角,“多谢。我不吃海鲜。”


    关遇鲤笑了笑,把海鲜粥放在一旁的置物柜上,走上前来推她的轮椅。


    病房里也有个阳台,窄窄的,狭长的。


    光线跨越栏杆闯进室内,落在地面上,洒下一层碎金。


    迟弥雪抬起手臂,摁住她推轮椅的手,强行制止轮椅前进的步伐。而后抬起膝盖,从轮椅上站起身,脚步利落地坐到茶桌后面,接水煮茶。


    关遇鲤一怔:?


    她皱皱眉头,“你的腿没事?”


    迟弥雪言简意赅,“没事。”


    已经好了。


    根据来照料她的专属护士的说法,她已经睡了两天了,贺承流睡得比她久,从她们返回首都星那天开始算,今天是第五天。她原本恢复能力就比一般人好,再加上骨骼生长剂和肌肉修复剂的加持,其实昨晚就好得差不多了。


    关遇鲤无语:那你坐什么轮椅?


    迟弥雪说,“坐着玩。”


    倒像是个没事儿人似的,脸不红心不跳,没什么情绪,像是阐述一件再简单不过的事实。


    关遇鲤:……


    谁没事坐着轮椅玩?


    少爷看她坐轮椅进去的那个瞬间,欣喜回落之后,明显是担心和心疼更多。


    迟弥雪抬眼看她,抬抬下巴,“坐。”


    仿佛觉得这个话题没有继续探讨的价值,把它揭过,转而问,“从长西星泽回到克怀恩,要五天吗?”


    “三天就够。”关遇鲤说,“你不用故意套我话。”


    故意把时间往长了说,人类普遍的纠正欲一起,下意识就会把准确时间说出来。这是她们对俘虏的惯用手段。


    关遇鲤说,“你很有做情报的潜质。”


    “说笑了。”迟弥雪说,“贺元帅是不是有话让你带给我?”


    茶艺飘飘袅袅,独特的清香,很像是谁身上散发出来的信息素。迟弥雪顿了顿,换上岩茶,重新冲泡。


    “我还是更喜欢绿茶,龙井、毛尖、碧螺春这些。”她没记错的话,少爷身上的信息素近似于这种清新的茶香。


    ——她给少爷的伤口上药的时候,可能是因为疼,有些信息素自然流溢出来。


    迟弥雪看她走神,面色更加不悦。


    “你在我这里,只能喝岩茶。老枞。”


    “都行。”关遇鲤说,“岩茶我也喝。”


    “说吧,给我带了什么话?”


    关遇鲤抿了口茶,身板保持笔直,笑着说,“你不妨猜猜。”


    迟弥雪看着她的眼睛,挑了下嘴角,“第一,应该是告诉我,她知道我的身份,也知道我想为鸻痕继续上诉;第二,应该是想告诉我,她的目标和我一致,让我联合冉湫尤清迈她们,配合律师补充证据链,上庭作证。”


    关遇鲤安安静静地看着她。从来不动声色的深邃眼眸浮露出欣赏的痕迹。


    她说,“你真的很聪明。”


    “过奖。”迟弥雪淡淡回应。


    想推测出这些其实不难。


    贺岚无缘无故动景练,表面看起来似乎很没有道理。毕竟景家如果还站着,必然不会明目张胆地违反联邦条例,自然乖乖纳税。而作为纳税大户,邀游集团无疑是充实军备力量的有力支撑。贺岚即使不和她成为同盟,也不应该动她。


    可是贺岚动了。


    这就意味着,有更深层次的原因让她这么做。


    付宜年年轻的时候与鸻痕走得很近,算是鸻痕的半个组员,对鸻痕的感情很深。鸻痕研究实验被定义为违反人道主义的犯罪活动以后,对付宜年的打击很大,间接导致他的去世。


    贺岚走之前的那支薄荷烟,应该是确认她身份的最后一步。没猜错的话,贺岚应该是知道她的母亲或者父亲,也对薄荷过敏。


    在敦行星,打完鞑练洁,贺承流在教研中心搬出贺岚施压之后,议会的人应该有向贺岚告状或者讨人情,那之后贺岚应该就知道,她们会去邀游星。


    又或者,她们去邀游星,就是贺岚引导的。


    否则的话,把鞑练洁送往萨坦星,又让她在那里长住,也该不会那么简单。至少曼德会第一个出来把她卖了。


    这就解释了为什么会有让她带着冉湫补足证据链的说法。


    关遇鲤对这些知之甚少,只听元帅零星提过一两句。


    她所知道的,是从她记事的时候开始,元帅的谋算和城府,就无人能及,没人猜得到她下一步的打算,这也是为什么付先生去世以后这么多年,元帅非但没有收到鸻痕波及,还能在联邦里说话这么硬气的原因。


    可现在,出现了这么一个人,在没有任何提示的情况下,一字不差还原了元帅的话。


    关遇鲤突然觉得眼前的人,有些可怕。


    如果说元帅是笑面虎,那迟弥雪也是伺机而动的、冷静的猛兽。


    她下意识地捏着茶杯,转了又转。


    “还有一条,你要再猜猜吗?”


    迟弥雪脸上,刚刚还没什么表情的神色,瞬间冷凝下来。


    她似乎在刻意逃避这个话题。


    只简单提了一句,“应该和贺承流有关。”


    关遇鲤眸色波动。


    这一条,也被她说中了。


    “元帅说,带少爷冒险不是一个陪读应该有的举动。你被解雇了,即日起离开贺家。元帅会给你相应的报酬。”


    迟弥雪睫毛一颤,捏着茶杯就要喝水的动作遽然停顿了下。


    热茶入喉,岩茶的浓烈把心脏冲击得七零八落。


    她苦笑了下。


    早该猜到的,不是吗?


    也是因为在看见关遇鲤的那一刻,她就猜到了,才会说关遇鲤更适合他。


    瓷杯里的茶喝完,瓷杯被她打横捏在指尖。滚烫的余韵透过杯子刺穿皮肤,制造出一种疼痛由此而来的假象。


    可是,何必骗自己呢?


    没有意义。


    迟弥雪放下瓷杯。


    若无其事地又斟了一杯,说,“话带到了,你可以走了。”


    *


    贺承流在卫生间里试衣服。


    护士服穿起来不麻烦,麻烦的是,他受伤了。


    他刚把受伤的手穿进袖子里,外面突然传来一阵开关门的响声,随即,关遇鲤的声音响起——


    “少爷,元帅刚刚给你发通讯,还请尽早回复。”


    贺岚在长西星泽空间场演习,长西星泽空间场还没创设公民信号基站,军用基站是专线,与外界联系要颇费一番功夫。


    贺承流心里嘀咕着怎么这个时候发通讯,却也体谅她的费劲,慌忙应了声“好”。


    应完以后,他看看镜子里的自己,脸突然红了个透——


    总有种玩银荡游戏被当场活捉的错觉。


    穿衣服是个力气活,换衣服也是。


    好容易换下来,他刚要抱着衣服出去,忽然又想到关遇鲤在外面,于是打开里面的储物柜,把衣服挤进去。


    关遇鲤看他神色不太对劲,心里一动,想关心两句,贺承流突然截住她的话头,说,“可以给我妈回通讯了。”


    这回,换贺岚没接。


    眼见时间渐晚,贺承流坐如针毡地熬着,心不在焉地陪关遇鲤聊天。关遇鲤见他似乎有事要做,很有眼力见地说,“我明天再来看你。”


    她要走了。


    贺承流眼睛一亮,猛猛点头。


    回到卫生间里,他从储物柜里拉出衣服,迅速穿上,踮着脚尖,偷偷摸摸往迟弥雪的病房抹去。


    他一边走,一边觉得哪里凉飕飕的。


    贺承流一怔——


    克怀恩星际的护士裤子,都这么设计的吗?


    此时,被打开的储物柜里静静躺着护士套装的裤子,原本为了导尿用的开裆病号服裤子不见了踪影。


    *


    置物柜上的粥放凉,又咕噜噜自动加温,很快又凉了。


    迟弥雪回床上睡觉。


    夜幕降临,护士进来给她注射药剂,换完药,又出去了。


    又过了很久,门声响动。


    护士又进来。


    这次来的这个护士似乎更小心了一些,能听得出他的脚步声刻意放轻了。他拉起门后的自动配药车,推在前面挡着。


    迟弥雪听见声音,抬起一条眼缝扫过,只能看见配药车后面婆娑的人影。


    刚刚不是换过药了吗?她想。


    但也只是一想,她回身躺平,方便护士上药。


    自己仍旧阖眼假寐。


    配药车的声音在病床边停下。


    她的被子被掀开,冰凉的空气入侵进来。


    “护士”把头探进被子里,给她“换药”。


    他心跳快极了,把呼吸放得又慢又轻。掌心覆上微微见肿的“伤口”,脑海里循环回放着李潥的话,纠结要不要用“唇疗法”。


    迟弥雪意识到不对劲,被子里的手一动,攥住他的手腕,把被子完全扬开。视线里浮现一颗戴着护士帽的脑袋,浅金色的头发被月光挑染得更加炫丽,他的脸完全红透了,明明什么都还没做,鼻尖和眼角却红得快要熟透。


    四目相对。


    贺承流做贼心虚,心如大鼓般跳动了两下,索性一不做二不休,把覆盖在她“微微肿烫”的伤口上的布料一扯,埋头实践李潥给的建议。


    喉口被堵塞得难受,舌尖却还尽职尽责地遵照李潥的指导建议,在口腔里画动出“ ABCD”的形状。


    迟弥雪脑袋霎时空白了一瞬。


    随即,要把贺承流橄榄的想法战胜理智,迅速蔓延脑海。


    抬手压上他的后颈,用力摁得更深。


    贺承流难受,只好放弃继续给她治疗,一张脸咳得差点喘不上气来。


    喘不上气刚好,迟弥雪也没打算给他放松的机会。长腿一扬,扣住他的腰,煎鱼一样将他铲翻过来,一把把他的膝盖压开,亲自示范什么叫“打针”。


    一“针”下去,贺承流仰起下巴,脖颈处青筋毕现。


    浅金色头发紧紧抓着雪白的枕头上,剧烈摩擦之间,有的留在枕上。


    病床的位置在“针剂注射”期间渐渐偏离,床头柜上也留下贺承流湿答答的抓痕。


    他根本想不起他要从迟弥雪这里得到什么问题的答案,问题还没出口,就已经被撞得稀碎。


    她们边走边做。


    “抓好了,外面可是,人来人往呢。”


    迟弥雪曲起指节,从后面轻轻掠过他的轮廓。狠狠把“针筒”完全压进去。


    贺承流近乎破碎。


    她们在病房门后,他面向外头。门上透明的玻璃窗承映出来他的脸,外面巡夜的医生护士来来往往,有的还礼貌打招呼。幸亏贺家有专属医疗队,否则他们还要进来关心。


    双手颤颤巍巍抵着墙壁,月要被迟弥雪紧紧掐着。


    贺承流觉得自己下一刻要被撞得破门而出。


    他手脚发软,实在有点受不住。


    “不……嗯啊,不要了……”


    Alpha正上头,哪里容得下他临阵脱逃。


    她冷笑。


    猛力撞击。


    “不要还颊得这么紧?”


    第45章


    第二天,贺岚传通讯过来,说十分钟之后要和贺承流进行通讯。


    关遇鲤去到贺承流病房的时候,只看见智能护工正在清扫病房, 香氛气雾从气孔里飘散出来, 在晨曦里散开。


    她当然不可能问智能护工说贺承流去哪里了, 于是叫来他的私人医生询问。


    医生也觉得奇怪, 又叫来护士。


    很快,贺承流的病房里就乌泱泱站了一群人。


    其中一个护士说,“昨天少爷让我拿了套护士服过来, 那时候人还在。”


    关遇鲤说,“大概几点的时候?最后一个来少爷病房里的客人是谁?”


    护士回想了下,报了个时间,接着就把李潥卖了,说,“最后一个客人好像是5楼的病人。”


    关遇鲤一怔,忽然想起, 这种事情最应该先问的, 是迟弥雪。


    于是叮嘱护士, “让那位客人来见我。”


    说完拨开人群, 走了出去。


    迟弥雪的病房距离贺承流的不算远,走两步就到了。


    关遇鲤来到门前,不知道是她嗅觉敏锐还是潜意识印象, 总觉得迟弥雪的病房里有股龙井的清香。


    她无法确定。


    这或许不是少爷的信息素。


    因为迟弥雪很喜欢泡茶, 指不定昨晚泡了龙井也未可知。


    关遇鲤压下心里异样的感觉,抬手敲门。


    晨曦连续越过两道玻璃窗, 把柔和的光晕贴在她脸上肩上。


    她敲了好一会儿,里面才传来迟弥雪的声音, 说,“谁?”


    “我,关遇鲤。”


    见里面的人仍没有出来开门的打算,关遇鲤点了门口的视讯器,迟弥雪很快接起。


    区别于昨天冷沉的模样,迟弥雪今天心情看起来还算不错,精神头很好。


    关遇鲤看在眼底,心里总有种说不上来的感觉,直觉告诉她,少爷应该在这里。


    “是我。你知道少爷在哪里吗?”


    迟弥雪闻言,往一个方向看了眼,垂下头,唇角的笑意没压住。


    关遇鲤看她明显是知道的样子,说,“元帅让少爷准备一下,十分钟以后接她的通讯,现在已经过去五分钟了。”


    “嗯,他——”


    迟弥雪点点头。


    “床底找了吗?”她问。


    关遇鲤一愣。


    迟弥雪说,“他* 最近喜欢钻床底。”


    想及自己的确没有仔细看过床底,关遇鲤大步走开,又猛撤了回来,“如果有少爷的消息,请第一时间通知我。”


    迟弥雪礼貌地笑了下,没有应声。


    外面的脚步声远去以后,病房里重新回归宁静。


    迟弥雪曲起手指,叩叩床板。


    贺承流裹着浴袍从床底下出来,气急败坏,压低声音讨伐,“迟弥雪,你说谁喜欢钻床底!”


    迟弥雪的视线落在他胸口的吻痕上,眸色渐深。


    “我说谁,少爷心里没数?”


    “你猜喜欢钻床底!”


    “嗯。”迟弥雪承认。


    迟弥雪竟然承认了!


    可她的脸上又露出那种狐狸一样的表情。


    贺承流警铃大作。


    果不其然,下一瞬,迟弥雪接着说,“我喜欢钻床底,少爷喜欢穿开裆裤爬床挨干。”


    贺承流气得天灵盖都要飞走。


    “迟弥雪!!”


    “嗯,少爷,我在呢。”


    贺承流咬牙切齿,抬脚就要踢床。


    迟弥雪侧身,一把捞住他的脚踝,说,“它昨晚受折磨了,你就放过它吧。”


    一句话,激得贺承流怒眼圆睁。


    什么话?


    昨晚受折磨的到底是谁啊? !


    听他求饶还不放过的又是谁! ! !


    他脸色涨红,怒将脚往迟弥雪身上送去。


    迟弥雪顺着他的力道,往他浴袍底下摸了一把,“又想要了?”


    贺承流:“?”


    他怒,“要什么?!我妈五分钟后还等着我通讯呢!”


    迟弥雪点点头,“那你去吧。”


    贺承流被她云淡风轻的话气够呛,“你让我穿这样去?”


    他自己自上而下扫了一眼。


    提起浴袍,他就更气了。


    现在护士服的碎片还堆在迟弥雪卫生间的角落里,昨天他觉得总算结束,从迟弥雪怀里偷偷出来,穿好衣服要跑路,一拉开门,外面站着个迟弥雪。


    护士服运气不太好,被她一把撕裂,扔进脏衣篓里自动清洗。


    他则在洗衣服的声音中被摁在洗手台上……


    不知道是所有的Alpha都这样,还是迟弥雪是别树一帜的狗,她居然一边插.他,一边掐着他的下颌,让他看镜子的自己有多银荡。


    ……反正,现在他已经没有衣服穿了。


    穿个浴袍凑合。


    原本想着天还没亮偷偷回去,没想到啊没想到,失策了,低估了迟弥雪的狗。


    他心里刚这样嘀咕,嘴上就不由自主说了出来,试图扳回一城,强行挽尊——


    “迟弥雪,你是真的狗。”


    迟弥雪听了,倒也没生气,一抬眉,耷拉着眼皮弹指甲,“原本还想着跟你换一下衣服的……啧。”


    贺承流:?


    她们俩身高差不多,病号服应该是能共用的。如果迟弥雪愿意跟他换,那这事儿不就解决了,反正她也不出门。


    “迟弥雪,快点跟我换。”


    “我不是真的狗吗?”


    贺承流磨牙吮齿,恨不给她两拳。


    他深吸了口气,说,“我狗,行了吧。”


    “嗯……”迟弥雪煞有介事地点点头。


    贺承流见她有所松动,上来就要扒她的病号服。


    谁知迟弥雪两手一揪,把衣领护住,“不对啊,我记得是谁说的来着,不整倒迟弥雪就学狗叫。”


    贺承流气得提高音量,“迟弥雪!!”


    马上又压低声音,“你别太过分!”


    迟弥雪笑。


    见他真急了,时间也差不多了,便扬扬下巴,“那里有套新的,拿去穿吧。”


    贺承流:……


    那他昨晚为什么要穿浴袍! ! !


    迟弥雪头也不抬,掀被子下床,“别问为什么,方便我干你。”


    “迟弥雪,你这个说话习惯能不能改改?”


    天天不是干就是草,有时候还插。


    粗俗。


    “嗯。”迟弥雪仿佛真正意识到了问题所在,难得从善如流。


    又说,“放心,下次日穿你的时候我会注意。”


    贺承流:……! !


    就知道她嘴里没什么好话! !


    *


    贺承流穿着病号服从外面回来的时候,关遇鲤差点又要找上迟弥雪。


    见到贺承流,她大步上来,长筒军靴在地面上发出沉重声响。


    一靠近,就扶着他的肩膀,关切地问,“少爷,你去哪里了?”


    贺承流不太适应肩膀这样被人家抓着,总觉得奇怪,不动声色地松出来,说,“我出去透透气。”


    关遇鲤的掌心忽然落空,她顿了下,随即“嗯”了一声,直起身来,道,“元帅已经在等你了。”


    贺承流应了声“好”,与她擦身而过。


    那一瞬间,关遇鲤的眸色陡然沉下来。


    贺岚正在喝咖啡,能看得出来是在她的星舰里。长西星泽的物资不算丰富,她看起来清瘦不少。


    这段时间发生了太多事情,贺承流一时不知道从何讲起,只喊了声,“妈。”


    视讯那头的贺岚转过身来,看见贺承流的一瞬,脸上的疲惫一扫而空,深邃的眼眸重新焕发烁然光辉,笑着问,“恢复得怎么样?”


    她的面容和出发前别无二致,看起来比在首都星的时候有力量很多。愁绪在她脸上留下痕迹,眼底也泛起淡淡的乌青。


    贺承流端详着她,有一个瞬间,心里滋生出莫名情绪,像是暖流穿遍全身,烘热了眼眶。


    他有点,想他老妈了。


    “在想什么?”见他发呆,贺岚也没有像以往一样发脾气,关心了一句。


    贺承流说,“没什么。”


    他提起肩膀,活动了下关节,说,“恢复得很好。”


    距离是个其妙的东西,把长时间以来剑拔弩张的母子俩融化成心平气和的亲人。


    贺承流动动唇,半晌,他别扭地问出一句,“你什么时候回来?”


    竟然主动关心她的行程。


    贺岚一怔,低头喝了口咖啡,“还不确定。之前赫拉说动议会,特地把我支出来,应该是要有大动作。我忘记叮嘱管家让你们不要去邀游星了。”


    贺承流说,“叮嘱了也没用,他拦不住我。”


    贺岚哂笑。


    倒是实话。


    母子俩又陷入一阵沉默。


    贺承流主动说,“你知道迟弥雪的父母是谁吗?”


    贺岚微笑,问,“是谁?”


    “她是迟楚和萧显的女儿。”


    “嗯,”贺岚问,“她告诉你的?”


    “不是,是我猜出来的。”


    贺岚说,“你放心,我已经跟管家说了,她被解雇,不会再担任你的陪读。不会连累你。”


    贺承流:“什么?”


    他皱起眉,“你说什么?”


    迟弥雪被解雇?


    “你做决定之前能不能问过我的意见?”贺承流气急,“想往我身边塞人就塞人,想撤走就撤走。妈!”


    贺承流急剧呼吸着。


    他看着眼前的人,陡然生出一种豁出去的勇气。


    他扯下衣襟,露出密密麻麻的吻痕。


    “我和她上过床了。”他话音平静,眼神却无比坚定,像要争取权利的起义者。


    这次换贺岚愣住,脸上的神情凝固,唯独在咖啡杯杯柄上的拇指,轻轻地,来回摩挲。


    她问,“你是怎么想的?”


    贺承流说,“我要和她在一起。”


    贺岚沉思了下,循循善诱,“你想和她在一起,那她呢?”


    “她……”


    贺承流怔住。


    昨晚走那一趟,忘记问迟弥雪,为什么要说关遇鲤更适合他了……也根本没机会问。


    要不……还是问问李潥吧,看看下次换个什么办法,让她不要干那么凶,好让他能顺利问出口。


    第46章


    贺岚见到他迟疑的神色,就知道他对迟弥雪的想法也没有任何把握。


    她也曾经年轻过,知道年轻人的冲动和渴求。


    贺承流和他爸爸年轻的时候很像,喜欢的东西一旦沾上,就要不惜一切代价争取。


    对元素学是这样, 对迟弥雪也是这样。


    她明令禁止他接触元素学,禁止了那么多年,他仍在底下偷偷运作,这就是最好的前车之鉴。现在如果禁止他和迟弥雪来往,恐怕也不会对他起什么保护作用。


    好在感情是两个人的事情,如果迟弥雪不愿意,他的执着也没有意义。


    孩子大了, 有些事情总要自己经历。


    贺岚没再说什么,叮嘱了两句日常需要注意的事项,又说,“你们捣了赫拉老巢,接下来她可能会有其他动作,我让遇鲤留在克怀恩帮你,有什么事情多跟她商量。”


    贺承流语气不太好, “那迟弥雪呢?”


    迟弥雪又算什么?


    他习惯了跟迟弥雪商量,相信迟弥雪的判断力和行动力,这次要不是迟弥雪,他现在应该在赫樊家里当禁.脔了。


    遇鲤姐姐虽然也好, 相处起来总也客客气气的, 总觉得有种说不出来的疏离感, 像是她就应该处在姐姐的位置。


    贺岚见他又提及迟弥雪,知道今天这茬绕不过去,神色显露出些许疲惫。


    她抬手捏捏眉心,说,“你现在最要确定的,是她想不想跟你谈恋爱。”


    贺岚没有用强硬的语气禁止他和迟弥雪来往,她知道这样会适得其反。因为如果禁止有用的话,这小子就不会和迟弥雪一起,把他那个中了肌肉元素的同学送到萨坦星,还在萨坦星开辟了个小实验室。


    况且谈恋爱这种事情,一来是她不想干涉年轻人之间的事,她们俩能不能走到长远的未来还是个未知数,她不想提前当“棒打鸳鸯”的棒,更不想在这方面给小流造成什么永久性创伤——


    感情这方面,她已经亏欠他太多了。


    二来,迟弥雪这样的人,大概率会很好地拿捏分寸,在事情结束之前,应该不会让小流冒险。


    她的话,让贺承流陷入沉思。


    是的,现在最要紧的,还是要确定迟弥雪想不想把关系更进一步。他堂堂贺家大少爷,不甘屈居于“炮.友”这种身份,面子上过不去是一码事,炮.友关系带来的那种飘飘摇摇的不安全感会让他爆.炸。


    但很明显,迟弥雪现在并不想。


    她为什么不想?


    为什么说遇鲤姐姐更适合他?


    是有难言之隐,还是她根本就从来没想过这回事?


    不撞南墙心不死的劲儿一上来,贺承流盘起腿,下定决心今晚再走一趟迟弥雪的病房。


    不不不。


    要不,还是明晚吧。


    他还没恢复好呢,那地方的软肉还酥酥麻麻的。


    想到迟弥雪的这方面,他就开始磨牙。


    她真是!


    仗着那啥大技术好,一点都不怜香惜玉!


    唔。


    技术好。


    她技术好……以前是不是和别人有……


    算了。


    贺承流仰身往后一倒。


    他劝自己不要想这个,也千万别问,对事态的发展没有任何助益,还会让自己心情不好。


    关遇鲤站在走廊,面前的男Omega气质斯文,不卑不亢,也安安静静站着。


    她说,“你还没回答我。”


    少爷突然消失又出现,一定和最后接触的人有关系。为了避免类似的事情再发生,她得问清楚,这位Omega先生究竟和少爷说了什么。


    李潥斟酌着,说,“少爷,没同您说吗?”


    关遇鲤眉目之间露出三分厉色,“我现在问的是你,至于少爷有没有和我说,是少爷和我的事。”


    上尉的说话习惯一向硬气,处理事情的手段雷厉风行,也从来不会考虑回缓的余地。军里那种纪律严明的地方,纪律为上,也不用回缓。


    但眼下,她面对的是李潥。


    李潥对贺家伸出的援手感恩戴德,却不意味着他对关遇鲤的印象就一定好。


    “上尉说笑了,”他说,“我和少爷之间的谈话,也是少爷和我的事。我请示一下少爷,如果他答应,我也会如是向上尉转达我们那天说的话。”


    说着,点出通讯器。


    关遇鲤看向晶屏上那个闪着流光的贺承流照片,脸上阴云积聚,气压陡然变低。


    “不劳烦你,我自己问少爷。”


    “那就麻烦上尉了,抱歉。”


    关遇鲤深深盯了他一眼,转身靠上栏杆,看着外面的风景平复心绪。


    李潥。


    他品咂着这个名字。


    据说他是迟弥雪的……好友的……配偶。


    有意思。


    和迟弥雪有关的人,嘴巴都很紧,她身边的人就像一道密不透风的墙。


    昨晚她去采集证据补齐证据链,打着唇钉的那个女Alpha插科打诨就是不说正事儿,青皮男Omega更不用提,一句话还没问完,就抖得像鹌鹑,自然也是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不知道是迟弥雪提前交代了什么,还是她们原本就是这种处事作风。


    今天找这个看起来温文尔雅的男Omega问了少爷的事,也是没有问出任何结果。


    看起来,应该就是这种风格。


    如果是这样,后面的工作恐怕不好做。


    关遇鲤眉眼深沉,微不可查地叹了口气。


    贺承流又找李潥。


    李潥看了关遇鲤一眼,大方接起,在他开口之前说,“贺少,我在上尉这里。”


    贺承流还没说出口的话成功堵回嗓子眼。


    “哦,遇鲤姐姐也找你。”他没再延伸关遇鲤的话题,简单地说,“那你结束之后来我这里一趟。”


    “好。”李潥说。


    通讯很快挂断。


    李潥看向关遇鲤,“上尉?”


    关遇鲤挥挥手,“去吧。”


    *


    李潥刚敲响贺承流的房门,贺承流立刻就开了,还往外探了两眼,确认关遇鲤没有跟着,才阖上房门,落了智能锁。


    贺承流没问关遇鲤找他做什么,让李潥坐下。


    欲言又止。


    自己有腾近了一些。


    欲言再止。


    李潥见他模样可爱,主动问说,“少爷昨晚成功了吗?”


    贺承流脸一红。


    怎么才算成功呢?


    说起来,话没问出口,其实就不算成功。


    可要说不成功,好像也挺成功的,迟弥雪的力道和速度,让他欲生欲死。


    “成功了一半吧。”他说。


    李潥笑得更开,“怎么说?”


    贺承流挠挠膝盖,脸红到脖子根。


    他抬眼看了他一眼,说,“成功那个了,不过关键的问题,我忘记问了。”


    声音越说越低。


    为什么忘记问,恐怕李潥心里也知道吧。把这种事情拿出来说给别人听,总感觉,怪怪的。


    又说,“你说得没错,她做那个事情的时候,却是比较没有戒心。”


    他说肚子饿。


    迟弥雪还能让他停下来喝海鲜粥。


    虽然说的话不太中听——


    “好喝吗?”


    “一边喝别人送的粥一边被我干,什么感觉?”


    贺承流咬牙切齿地说粥滑进肚子里会洒到她那个头上烫死她。


    迟弥雪翻译了下,说,“原来有这么深,插到胃了吗?”


    然后就……


    不对。


    不能再回忆。


    他整个人像进了烤箱,全身热量流蹿。


    他看着李潥,强装镇定地说,“我是想问,除了你说的那种……护士服之类的做法,还有没有别的?”


    李潥的脸也红了起来。


    他点点头。


    “有。”


    “什……什么?”


    李潥不敢说。


    “你……你看过片吗?”


    “啊?”


    怎么突然问起这个,他懵懵懂懂,“你说的是,电影的那种片?”


    李潥点点头。


    大抵是想起那些事情太让人燥热,他额角的刘海已经汗湿一半。


    “是的。”他说。


    “当然看过。”贺承流说,“这个星际,没看过的人应该在少数吧。”


    他反应过来,“你是说,和她一起看电影?”


    李潥又点点头。


    贺承流问,“那要看什么类型的片?恐怖?悬疑?还是爱情片?”


    李潥:“……”


    原来他们俩说的不是一个片。


    贺少是不是有点,太纯情了?


    “那个……”李潥把手凑在嘴边,轻咳两声,“少爷,是爱情动作片。”


    “爱情动作片?”贺承流一时间没理解,但很快,他想起曾经黎弃也说过这种名词,瞬间血液沸腾。


    “哦哦。”他强装镇定,“我知道那种。”


    李潥看他也不像有片源的样子,说,“不然我……我让小湫给我发一些,我再转发给你。”


    “嗯……”贺承流矜持了下,点头。


    也行。


    不,是很行!


    不然他要上哪儿找去!


    很快,李潥的通讯器界面就响个不停。冉湫发了一串过来,随后又还附带了一句话——


    “哥哥又想坐我的宝贝了?”


    还有一个双马尾的可爱害羞表情。


    李潥大惊失色!


    手忙脚乱把界面划走,心跳还没恢复就想说点什么找补,可无论说什么,都是欲盖弥彰。


    成熟男人的魅力就在于此,遮掩不了,干脆不遮掩,反而黄色胆量倍增。


    他把片发给贺承流,说:“一会儿我去给你买件衣服,给你之后我就找个理由把她约出来。你趁她不在,进她病房换上,然后打开片看,尽情… …尽情自胃。”


    他自己有点说不下去,还是强撑着补充——


    “她回去了也别停。趁她还没有动作就要问问题。”


    李潥的眼神突然怜悯起来,他想说问完能跑的话赶紧跑,不然可能……


    不敢想。


    第47章


    李潥说话说得太直白。


    他说的那些词, 贺承流很少听过,更是想都不敢想。


    不过,他是个成年人,什么都经历过,宝宝也生了,使用那些词汇无可厚非。贺承流心里说不上是高兴还是其他,总觉得李潥是把他当成成年人来交流,完全没嘲笑他这方面的经验不足的意思。


    事实上,李潥只是想起那些事情,紧张了下。为了防止自己说的太过隐晦,让贺承流误会,也防止自己一时紧张避讳,说错话给他带来误导,所以选了最直白的语言描述。


    直到走出贺承流的病房,他的心脏还是“怦怦”跳得飞快。


    心里惦记着去蛤贺承流买合适的衣服,他抬脚就走,没看见通讯器里冉湫继续发来的一连串消息。


    冉湫和尤清迈正在迟弥雪这里喝茶,埋头摆弄着通讯器,脸蛋红扑扑的,全身也燥热起来。


    尤清迈看她反应,抿了口茶,调侃道, “泥鳅,你易感期是不是快到了脸这么红。 "


    “对了, ”说起易感期, 尤清迈想起来,每次易感期都是迟弥雪反应最痛苦最剧烈, 偏偏她还喜欢一个人扛,她问,"雪,你易感期是不是过了”


    迟弥雪往她茶杯里注入茶汤,神色如常地点点头,“嗯,过了。”


    见她这样,冉湫差点站起来,“不是,在里面不是说好了吗,等咱们出来了,易感期都来找我,我给你们安排。尤其是你。雪,你硬扛这么多年,会坏的。这次又泡冷水镇静”


    冉湫闻言,白了一眼,“我说老鱿鱼,冷水是什么条件才用的冷水我们出来了,购物自由,不能买镇静剂吗”


    哦对,镇静剂。


    “镇静剂,”尤清迈靠回椅背上,翻翻手腕,“镇静剂,也不太好嘛。我这是为了老大考虑,你一个结了婚的懂什么”


    镇静剂用多了确实不好,但如同往常一样,一说起这个话题,迟弥雪就很少发言。


    骨节分明的手有条不紊,倒水,冲茶。气氛诡异地安静下来。


    冉湫放弃摆弄通讯器,坐直身子,手指绕着她的双马尾,问道, "对了雪,下一步你打算怎么做"


    回应她的,是空气里的浓郁茶香,以及“哒哒哒”这种有条理的茶水倾倒声。


    迟弥雪原本没想着说。


    恰巧贺承流的管家进来,让她上线签中止合同的协议书。


    管家倒是很客气,见有客人在,问说,“不然我过会儿再来”


    "不用,”迟弥雪知道他来做什么,“管家来,是有什么需要我配合的吗”


    “唔——"


    他看了眼在场的两个人。


    尤清迈颇有眼力见,转向冉湫,“你上次不是说要带我看个什么东西吗"


    “啊我能带你看……”


    尤清迈绷着脖子使眼色。


    冉湫顺着他眼珠滑动的方向一撇,很快反应过来,“哦哦哦,对对对,走吧,现在去看”


    “走。”


    两人齐齐起身,同迟弥雪和管家打过招呼,离开病房。


    一到走廊,两个人彼此看了一眼,大“哼”一声,分道扬镳。


    病房里。管家落座。


    中年Beta伸直手臂,杵着膝盖,指节抓了又抓。


    他抬起眼,挤出额头一片抬头纹,欲言又止。


    迟弥雪给他送茶,说,“管家有话不妨直说。"


    “那我,就直说了。”管家张着嘴,斟酌措辞,半晌,他说,“是这样,小迟,我是从小看着少爷长大的,原本这事儿没有我说话的份。不过我还是想说,你看看能不能—— "


    他抬起手,手掌在身前无意识的翻着手腕绕圆圈,“你能不能再和元帅谈谈,要是你走了,少爷可能会不开心。 "


    迟弥雪一直维持着的微笑,得体的神情在听见这句话的时候有瞬间僵凝。


    她抬起眼,认认真真打量眼前这个中年Beta 。岁月在他眼角眉梢留下痕迹,那双黑色的眼瞳,此时正充满期待地看着她。


    迟弥雪把手肘往后抬,搁回座椅扶手上,认真问道,“先生何以见得,少爷会不开心。 "


    管家闻言,叹了口气,肩颈也放松下来。


    “少爷呢,对你确实不太一样,不,应该说很不一样。”他举了例子,“就拿遇鲤上尉来说,遇鲤上尉从小就和少爷有接触,不算是陌生人。去年还是前年,她刚好来中枢区汇报工作,遇上宇宙气象不好,不能返程,原本想在家里住一晚——你知道,家里也不是没有地方住。可少爷呢,硬是不让。为了这件事还和他妈妈吵了一架。后来没办法,只能让遇鲤上尉去住无帅在议会区的办公室。”


    “这事儿说来算是小事,可能少爷和遇鲤上尉都忘了。不过一一”


    管家来了精神,“你不一样,元帅把你安排到少爷隔壁,他竟然没有反对。不怕你笑,我当时还战战兢兢的,生怕少爷又不开心。”


    “还有啊,少爷没做过什么累活,更没照顾过人。那天你过敏了,是他亲自照顾的。少爷到了毕业年级以后,为了延毕,没正经上过几天学,有你陪着,他居然拿了满勤!还有还有,他可没住过生活等级在5以下的地方,萨坦星流放犯居住区,生活等级都是-2了,他还愿意在那里开设实验室。你别说只有那里有实验室,少爷是什么人,想整个实验室偷偷做实验,敦行星有大把地方……”


    管家一开话匣,就像往装豆子的麻袋底下挖了个洞,豆子哒哒哒往外掉,完全止不住。


    要是贺承流在,早就要数到三。


    不过迟弥雪听得很认真。


    他说的这些,她其实都看在眼里,只是听别人历数这些事件,和她自己蕴藏在心里发酵,这中间的细微差别,带来的感受好像也不太一样。


    就像是,原来自己珍而重之的人,原来也有人在偷偷保护的感觉。


    不是吃醋,其实是欣喜的。


    贺承流能横这么多年,多少有这位管家先生宠着的缘故。


    迟弥雪嗓间发紧。


    她说,“管家说的这些,我会考虑。"


    管家摆摆手,“小迟啊,你不用敷衍我。我知道你怎么想的,可是保护一个人,不应该以伤害的方式进行保护,这话我也跟无帅说过。你明知道少爷会伤心,你还要做,这是保护吗真正的保护,是不能把对方的感受排除在外的。 "


    迟弥雪心里一动。


    她抬起眼眸,更加仔细地端详眼前的管家。


    湛蓝的眼眸染上清浅水韵,带起无边涟漪。


    他说得很认真,嘴巴还在启启阖阖,完全不知道自己刚刚说了一句多么动人的话。


    ——真正的保护,是不能把对方的感受排除在外的。


    接下来,赫拉必然反扑。


    之前她一意孤行地觉得,只要贺承流不卷入接下来的风暴,以贺岚的能力,就能保他无虞。可她没想过,在把他推离的同时,自己也举起刀柄,与他横刀相向。


    这两天其实她也在权衡。


    即使她真的推离了贺承流,即使贺承流真的能得到贺岚的保护,以他的性格,就真的会乖乖待在伞下乘凉吗还是会“叛逆”地为自己的追求杀出一条血路


    那个时候,局势是不是更不可控,更危险


    “那……”她嗓音沙哑。


    垂下眼睫,喝了口茶润喉。


    放下茶杯的时候,她说,“谢谢您,我一定仔细考虑。"


    管家话已至此,见迟弥雪确实有所动容,知道今天来的这趟算圆满达成目的,也就止住话头没有再说。


    少爷可一直嫌弃他话多呢!


    得改改。


    得改改。


    两个人不约而同,转移话题,说了点邀游星的事情。迟弥雪对他能施以援手,带着元帅警卫队抵达遨游星,顺带处理后续事宜的事情表示衷心感谢。管家她能救下贺承流的事情致以真诚谢意。


    此时,话题中心的贺承流正在他的病房里,手指挑起黑色绑带,抬眼问李潥。


    “你说的秘密武器,就是这个?”


    这不就是普普通通的衬衣背带吗?


    “嗯。”李潥红着脸点头。


    贺承流往袋子里掏了又掏,没掏出衬衣,掏出一条带智能锁的……带子?


    什么乱七八糟的?


    李潥见他把那裤子拎得老高,一瞬间心也被吊起来,慌忙捂下他的手,心虚地往外面看了两眼,说,“贺……贺少,低调。”


    贺承流不解地看看他。


    又看看手里的两条带子。


    他高调了吗?


    行,低调就低调吧。


    “那衣服呢?”


    李潥:?


    半晌,他反应过来,指了指他手里的两条带子,“贺少,这个就是衣服。”


    贺承流睁圆了眼,视线从他脸上转移到手里的带子,又转移回他脸上,确认他没在开玩笑。


    这俩带子,怎么穿?


    李潥看出他的疑惑。


    点开通讯器,从冉湫的连环轰炸里挖出一条视频,划了静音,点开,迅速拖动进度条,点暂停。


    贺承流打眼一看。


    ……里面的男O,还真就穿了两条带子。


    上面的衬衣腰箍带子,把男O的胸肌勾勒得分外饱.挺,两滴“发硬的血滴”红.艳得像雨后的枸杞。


    下面的……


    下面的带子。


    那把智能锁,原来是这么用的。


    贺承流又学习了新的一课,整张脸烫得险些冒出蒸汽。


    第48章


    李潥把视频发给贺承流自己研究,自己先去吃了个饭。


    不知道为什么,他吃个饭吃了两个小时。再回来的时候,贺承流正在洗澡。他隔着门打了招呼,就把助攻当到底,往迟弥雪的房间去。


    平时面对迟弥雪,他都是尊重为主,很少有说私事的时候。这次要把她约出来,还是抱着这种目的,李潥心里有点忐忑。


    他自己站在走廊,望着迟弥雪病房的方向,深呼吸了两下,壮了壮胆。


    恰巧关遇鲤拿着一叠文件过来。


    看见他戳在那儿,一看就是在做什么心理建设,于是按住身形,回头往他视线的方向看了眼,脸上露出狐疑的神色。


    她收起文件夹入腋下, 走过来问, “你找迟弥雪有事?”


    李潥吓了一跳。


    刚刚光做心理建设了, 没注意到眼前的来人。


    见是关遇鲤, 他定了定神,稳住心绪,说, “关上尉。”


    没回答他的问题。


    关遇鲤面部线条更加冷硬, 陡然笑了下, 侧身让开一条路, “嗯。去吧。”


    李潥点点头,“那我先过去。”


    两人擦肩而过,关遇鲤抬步,往贺承流的房间而去。


    贺承流正哼着歌,把李潥送他的两条带子往身上比划。比划到一半,他决定试穿一下,省得到时候手忙脚乱。


    或者,干脆就穿上别脱了,外面套上休闲的T恤短裤,到时候一脱,更加省事。


    就这么办。


    手指拎起束带,开始试穿。


    问题是,束带太简单,他胳膊腿儿不知道往哪个孔里伸。


    抬手猛揉金发。


    这种事情,总不至于叫李潥来当场演示吧?


    哦不,不用。


    他想起李潥发来的片子,慌忙拿出通讯器点开。


    刚一点开,让人脸红的叫声就从通讯器里传出来。


    里面的男O“嗯啊”叫了一声,捏着声音说,“啊啊好大,搞得我好爽,再快点……”


    贺承流吓得差点栽进洗手池里,手忙脚乱把声音调小,心脏就已经怦怦跳了。


    刚好这时候外面响起关遇鲤的声音,“少爷?”! ! !? ? ?


    “你先出去!快出去!”


    也没心思研究了,又是一顿手忙脚乱。


    关视频,藏束带的。


    他随便套了件T恤,顶着湿.漉.漉的头发探出头来,见病房里没人,关遇鲤果然出去,于是光着脚踮到病房门边,扒着门往外看。


    关遇鲤正背对着他,站在走廊上。


    贺承流还在气头上,连称呼都没喊,直接问,“找我有什么事吗?”


    关遇鲤闻声,回过身来。


    “没什么事,过来看看你。”


    贺承流的头发还是湿的。


    水滴沿着后颈滑落,汇聚到肩窝里,蓄成一汪水意。


    她喉间动了下,抬步走过来,问,“有*电吹风吗,我帮你吹头发。今晚想吃什么?”


    说着,抬手就要摸摸他的脑袋。


    贺承流下意识躲了下。


    他说,“遇鲤姐姐,我不喜欢别人摸我头。”


    关遇鲤看向落空的手,有一瞬间怔然。她不动声色地把手收回来,笑得还是一如既往的温煦,“好,我不摸。”


    贺承流垂眼看见她的手,顿了顿,说,“我一会儿有点事情,准备吹个头发就出门,遇鲤姐姐不用担心,我会吃的。”


    呼。


    关遇鲤好不容易走了。


    贺承流重新关上门,躲进卫生间,试穿“衣服”。


    上面的束带好穿,两条带子在胸前,背后的汇成一条,沿着脊骨直到腰间,圈着腰收过来一扣,上衣算是穿好了。


    他看了眼镜子里的自己。


    确实……


    好像胸肌大了不少。


    那这个带锁的……


    他确定自己没见过这种玩意儿。


    于是调低声音,背靠着洗手台,放大画面钻研起来。


    大圈的,应该是箍住两个大腿,小圈的是箍……


    贺承流看了眼画面,又低头看了眼自己,一时间血流速度加快,心脏快要撞出胸腔。


    那,那智能锁锁的是……


    他滑动进度条,里面的人已经换了个姿势。两个人站立着,女Alpha从Omega身后来,仔细一看,男O的……已经被智能锁锁在腰间的束带上了!


    敢情这两条带子是一套!


    等等,好像还有什么和刚刚那个画面不一样。


    贺承流没来得及看,外面就响起迟弥雪的声音。


    她正敲门喊他的名字,“贺承流。”


    她的声音辨识度太高,贺承流想忽略都难。


    我了个大豆!


    贺承流心里咆哮。


    他像被当场活捉的贼,猛然惊醒!顾不上耳里咚咚作响的心跳声,他动作飞快地要去解身上的束带。


    转眼看见旁边搁着T恤,他慌忙把T恤翻到正面穿上。


    “等一下!”他边穿边喊。


    等他开门出来,迎面就见到迟弥雪抱着胸斜靠在墙上,好整以暇地等着他。


    贺承流搓了搓发烫的脸,别过头,“你来干什么?”


    迟弥雪伸手,修利的指尖指向他髋骨的方向——


    “那是什么?”


    “什么是什么?”贺承流嘀咕着,低头一看。


    我……! ! ! !


    他慌忙捞起掉下来的那条束带往T恤下摆塞。


    一定是刚刚慌乱之间,智能锁锁上了,把“裤子”扣在他腰间的束带上。


    啊啊啊啊! !


    贺承流恨不得猛薅自己头发。


    可惜他现在一手挽着“束带”往衣摆里塞,一手护着那个地方,试图完全遮挡迟弥雪的视线。


    迟弥雪勾唇笑得不怀好意,“藏得这么严实?情致内依?”


    贺承流猛然抬眼!


    她怎么知道? !


    李潥说漏嘴了?


    刚想起李潥,迟弥雪就直起身,转身朝外走。


    “让李潥去支开我,我还以为你要干什么大事。走了,你继续。”


    贺承流咬牙。


    她在干嘛?看不起人?


    没错,我就是要干大事,超级无敌巨无霸大事!到时候别在我手底下求饶!


    看看视频里的女A男O ,女A坐在椅子上,眼里闪着泪花,求男O也坐下来,完全交给她。


    迟弥雪,你完了。


    人,是不可能一直输的。


    更何况是在床上。


    贺承流觉得自己这次胜券在握,可能超出预期,不仅能问道自己想要的答案,还能让迟弥雪收敛一些嚣张气焰。


    迟弥雪一走,他刚要钻进卫生间继续做他的大事,李潥着急忙慌地回来,跑出一身细汗,“贺少,雪来过吗?我我,我本来想支开她,没想到她反过来把我支开了。我走到一半发现不对,立刻就赶回来了。”


    贺承流抬抬下巴,说,“刚走。不过还是谢谢你,李潥。”


    “嗯,”李潥见没出什么大事,注意到他穿着T恤,手里藏着什么东西,心想贺少还是很聪明的,这样总比去了那边再穿容易,也不用特地把雪叫走,进去一脱就完事。


    李潥是个懂事的人,没有耽搁他太久,随口找了个理由离开。


    贺承流没研究明白那个智能锁究竟还有什么玄机,怕又有人来打扰,直接三下五除二穿上,套上外面的灰色宽松休闲短裤,拉开门,往迟弥雪的病房走去。


    夜幕降临。


    医院的路灯是暖黄色的,晕出贺承流的紧张情绪。


    迟弥雪病房门口的灯光雪白,投落在一片暖黄色之中。


    应该没客人在吧。


    贺承流心想。


    走过去,透过玻璃窗一看,迟弥雪一个人在阳台,插着兜抽烟。


    好时机。


    贺承流推开病房门,蹑手蹑脚进去,回身把病房模式调成“安全静疗养”。


    随即,病房门里升起一道密不透风的闸板,把原本透明的玻璃窗遮掩得密不透风。


    嘈杂的声音被隔绝在外,病房里安静极了,他甚至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


    他捂着心脏悄悄转身。


    映入眼帘的,是迟弥雪的脚,往上是修长的腿,然后是她那张淡漠的脸。


    她微微皱眉,“又要搞什么花里胡哨的?”


    贺承流直起身来。


    他心想,一会儿你就知道是什么花里胡哨的了。


    想着,支使迟弥雪出门,“我饿了,去帮我打饭。”


    迟弥雪眉眼带笑,“今天关遇鲤没帮你?”


    贺承流还嘴,“关她什么事,我就要吃打的。”


    “嗯,”迟弥雪点头,露出一股赞同的神情,“也是,省得别人买的粥烫伤了我的头。”


    贺承流:? ?


    这个迟弥雪,是不是不会好好说话啊! ! !


    笑意不知何时爬上迟弥雪的眼角眉梢,她掐了烟出门,“乖乖在这儿等。”


    贺承流:乖?谁要乖?绝对不可能乖。


    踩上迟弥雪的病床。


    一把脱完。


    点开视频。


    重大事项,启动!


    原本贺承流还是紧张的,感觉很难进入状态。但安全静疗养模式的病房,实在是太安静了,以致于他把视频声音调得很小声,里面男O的呼吸声和断断续续说话声也会围裹耳际。


    “嗯……好大,太大了,到这里了。”


    那个男O把手压在自己的腹部,脸上染着红霞,表情醉生梦死。


    贺承流渐渐来了感觉。


    他记得李老师的叮嘱,两条腿往边上一架,分别搁上病床围栏,手指在他闭眼闷.哼之中,渐渐隐没。


    病床上,迟弥雪的信息素味道清晰极了,像羽毛般,唤醒每一个细胞。


    贺承流贪婪地呼吸,扬起下巴,青涩的经络蜿蜒,落入深陷的肩窝。


    迟弥雪一打开房门就闻到龙井茶香,比平常浓烈无数倍。


    关上门扬眼一看,虚空之中的蓝色晶屏上,人影交叠,艳香淋漓。


    贺承流张着唇,微微抬起眼皮,“你回来了。”


    他撤出手指,在光影下映出淋淋水色,叹息着说,“好湿了。”


    说完,迷.情地舌尖卷过,把手指含向口中。


    迟弥雪静静看着,蓝眸在须臾之间蓄积风雨,很快如山雨欲来的错觉。


    在一片靡靡之音里,她把手里的海鲜粥放在桌上,坐入座椅中,说,“过来吃饭。”


    贺承流哪里肯乖乖听话,手掌拂向胸膛,指尖一并,把发硬的血滴并在中央。


    他颔着下巴,眼皮垂着,舌尖在唇上轮询。


    眼见他不可能过来,迟弥雪起身,提着海鲜粥往病床边走。不由分说坐上病床,从后面把他揽入怀里。


    单手点过病床智能系统,架起餐桌板。而后把海鲜粥放上去。


    贺承流警铃大作——


    迟弥雪不会这种情况了还让他喝粥吧?


    他刚想说些什么,迟弥雪收起长腿,坐上病床,从后面拢着他,两个人一前一后,长腿拥着长腿,堆成了“仌”的姿势。


    贺承流明显感觉身后有什么东西比面前的海鲜粥还烫。


    他咬咬唇,在自己有如擂鼓的心跳声中开口,“这么烫?想干我?”


    自己尽兴了好一阵了,他的嗓音带着轻微哑意,却不妨碍好听。


    迟弥雪抬手梳他的浅金色头发,从后面咬他耳骨,“嗯,橄榄你个马蚤货。”


    她的手绕到贺承流身前,放在腹部。


    刚要进行下一步动作,贺承流猛一激灵,摁住她的手问,“你重新说,是关遇鲤更适合我,还是你更适合我。”


    他侧过头,想看迟弥雪脸上的神情。


    迟弥雪慢条斯理地绕过臂来,把他摁着的手挪开,解放被他压着的那只,去往手自己想去的地方。


    迟弥雪的手指比他的长了好多,也更有力,指节明显,是以她在使用手上技巧的时候,带来的感觉和贺承流自己完全不一样。


    贺承流忍不住发出声音。


    他咬着牙,再次摁住迟弥雪的手背,执拗地说,“你重新说。”


    迟弥雪手指绕了两圈,说,“她怎么满足得了你?穿成这样爬我的床,你嫌自己命长?”


    手指又动了动。


    贺承流快哭了。


    视频里的男O打开智能锁,小圈往腰上一扣,迟弥雪手放的地方就显现得更彻底。


    抵住齿尖,迟弥雪撤手摆弄智能锁。


    “咔哒”一声。


    小圈往腰上一扣,迟弥雪原先放手的地方,贺承留瞬间觉得被往两边撕开。


    原来锁不止作用在小圈上,也作用在大圈上!


    这也太……


    就要像敞开大门,邀请别人挤过一线天,入内参观一样。


    Alpha的原始能力被这个场面激发到彻底,再也没有停留,握着贺承流,把他压入自己怀里。


    饶是她们俩已经单独度过两个夜晚,此刻的感觉,贺承流还是难以承受。他紧紧抓着迟弥雪的手臂,搁在餐桌板上的脚被拦着膝窝抱起。


    迟弥雪把眼前播放视频的晶屏点成平面镜模式,让贺承流清清楚楚看里面的场景。


    时间在贺承流破碎的声音里健步如飞,留下一串水亮的痕迹。病床上的被子没有一处是干燥的,地上也都是抵死顶撞的证据。


    迟弥雪的吻去他滑落眼角的泪,在他的颤抖之中,落下一句耳语。


    “贺承流,我最适合你。”她说,“你看,这么适合。”


    适合到,她不想停。


    也停不了。


    一句话。


    灌入贺承流耳内,他觉得腹部的熔洞猛然炸开,零落滚滚熔浆侵略四肢百骸。他挺起身,用尽全身力气紧紧抱住迟弥雪,随即呜咽着爆发出一声尖叫,指尖嵌入迟弥雪的背部肌肉里。


    长腿抽.搐,失控痉.挛。


    贺承流,失尽了。


    才三点。


    夜还漫长。


    第49章


    事后。


    迟弥雪洗完澡擦着头发出来,贺承流已经睡了。


    他的睡相很好,长长的睫毛在柔软的夜灯下投去一层阴影。浅金色的头发杂乱,零星散落下来, 盖在他前额上。


    不像平时那样像个行走的炸.弹,他睡着的时候很乖。此刻正拥着被子,规规矩矩躺成长长一条,给她留出一块能躺下的地方。


    迟弥雪全身血液还有涌沸的余韵,还没将息。身体不停散发滚烫热意,整个人觉得燥热。


    她收回视线, 区起手指敲敲香烟,抖出一支来叼入嘴里。


    原本已经拢起手准备点火, 手上动作顿了下,看了眼病床上的人, 迈开长腿,把病房调回普通模式。


    阳台门缓缓变得清晰,外面的夜景是一片漂亮的灯海。


    风徐徐地吹, 偶尔在她发根的地方穿梭, 带来丝丝凉意。


    迟弥雪抬起手臂,搁在阳台的栏杆上,任由风恣意嬉戏,手边香烟明灭。


    中枢区的位置恰到好处,往下俯瞰是灯火辉煌的纵横街道, 交织成一片金黄色的海洋。


    ——比四面都是高墙的监狱好了太多。


    也比荒芜的萨坦星好。


    香烟末端的火星像长了脚, 飞快往烟蒂方向靠。


    迟弥雪吐出烟圈, 长舒一口气。


    身后有个修长的身影靠近, 一双劲瘦的手臂环过她刚刚还格外给力的腰身,柔软的脸贴上她后背。


    迟弥雪身形一僵。


    她很少让别人近身, 这种把后背交给别人的感觉,很奇怪。


    身后的人或许也很紧张,绷直着身子,即使下巴已经搁在她肩窝的地方,胸膛与她的后背之间也还有间隙。


    贺承流轻轻咬了下她的耳朵,问,“在想什么?”


    他啮咬的尺度掌握得不太好,显得格外暧昧。漂亮的锁骨擦过她的后颈,坚硬的感觉,也极易让人呼吸加重。


    迟弥雪侧过脸来,说,“在想,刚刚你骑在我身上的时候,我是不是应该让你蹲起来,双手勾腿,我从下往上打桩,凿进最深的地方。 ”


    “迟弥雪!!”


    怀抱松开了。


    转过身背靠着栏杆,那张剑拔弩张的红色脸蛋出现在眼前。


    迟弥雪探手把烟掐灭,唇角带笑,“我在。”


    “你一定要这么说话吗?”贺承流怒目而视,“我说正事呢!”


    迟弥雪静静看着他。


    她的视线像羽毛,从他的眼眸里滑落出来,扫过鼻梁和红唇。


    这完全算不上冒犯。


    ——更冒犯的也做了。


    可就是让人有种毛孔舒张后的颤栗感。明明只是一道目光,却像写满连绵情诗的悠悠长卷。


    像徐徐清风高歌,像璀璨星云颂章。


    她仅仅只是眸光流连,贺承流却觉得,自己被她吻了千万遍。一种酥麻的感动从血脉里滋生出来,驱驾着汹涌爱意闯入心脏。


    怦怦。


    怦怦。


    怦怦。


    脸又红了。


    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还要滚烫。


    他下意识往前一步。


    与她相拥。


    两人交颈。


    下巴抵在彼此的肩窝,眷念般摩挲。


    迟弥雪垂眸,看向怀里的身形,把他抱得更紧。


    如果有一天她没能陪在身侧。


    如果,有一天她没能回来。


    她问,“你会想我吗?”


    “勉勉强强,偶偶尔尔吧。”贺承流说。


    迟弥雪笑了笑。


    抬起手,掌心摁住他的后颈。


    “我从来没有跟你说过我的事。”迟弥雪松开他,钻入屋里接了两杯温水。


    察觉到贺承流像尾巴一样跟在她身后,她踢了踢床边的拖鞋,“把鞋穿上。”


    “……”贺承流垂眼看脚。


    哦。


    他穿上拖鞋,又跟了过来,“你是不是要说你的事给我听?”


    “嗯。”迟弥雪没有否认。


    她递出一杯温水,等贺承流接过,才抬起手,自己喝了一口。


    贺承流心里雀跃了一下。


    操作了两下智能控制系统,阳台上缓缓升起两把摇椅和一张茶桌。


    两人落座。


    迟弥雪启唇,突然有点不知道从何说起。


    古地球时代盘古开天辟地?从鸻痕建立开始讲?


    算了。


    她也不知道怎么讲。


    天边翻起曙光,清风仍未逃散。


    贺承流晃荡着摇椅,摇椅压在地面,发出“硌嗒-硌嗒”的响声。


    他都不用转头,就知道迟弥雪找不到聊天的切入点。有时候他都怀疑她不是性格高冷,只是单纯地找不到话题,不知道怎么说话。


    算了。


    还不是得靠他。


    他斟酌了下,缓缓开口。


    “当年鸻痕研究组多次进入审判调查程序,也多次开庭,布朗教授因为监管不力被判流放萨坦星,我记得没错的话——”


    他看了迟弥雪一眼,“迟楚教授和萧显博士,因为涉案复杂,延迟开庭,最后被判了死刑。她们在前往刑场的路上逃逸,现在,她们还……”


    说到这里,他突然刹住话音。开始后悔自己挑个什么开头不好,偏偏挑了母亲父亲这种亲密话题。


    “死了。”她告诉贺承流,“她们死了。”


    “我是老布朗养大的。我杀人,是因为在老布朗去世的时候,那个人不肯替他收尸,曝尸矿坑。他要挟我师母,要么屈从于他,要么让老师的尸体曝.露在矿坑里,被千万挖掘工具肢解。”


    “师母没有告诉我。”她默了默,“但是告诉曼德了。曼德懦弱,也束手无策,去求那人,被那人拿作要挟,让我师母屈服。”


    “那师母……”


    迟弥雪按住话头,没有回答。


    她靠在摇椅里,看向虚空,“我去杀了那个人。刀划开他皮肉的时候,我很紧张。他应该不太敢相信,死之前还直勾勾地看着我。师母吓坏了,擦凶器擦地板,最后坐在地上流眼泪。她想帮我顶罪。”


    “后来呢?”


    “后来,我指了指监控,在星警赶来之前,自首了。”


    她舒了口气,把腿收上来,双臂抱住膝盖,“萨坦星条件艰苦,很多人想着纾解,私下发生关系的很多,也常常有婴儿出生,但一般都被抛弃在矿坑里,天亮了矿沙一埋,风流散尽。你问我她们为什么不选择抚养——她们每天只有固定的分数,靠分数换物资,有时候还要被克扣,养自己都难。”


    “也是因为这样,才没有人追究你的来历?”


    “嗯,”迟弥雪看向他,“原本也有人问。但老布朗出事之前,还有个朋友,他帮忙处理了星籍,我成了老布朗收养的孤儿,父母不详。”


    怪不得。


    贺承流知道他老妈肯定不会真的把一个父母不详的人安插在他身边,肯定去找过迟弥雪当年录入星籍的记录,谁动过手脚,就一目了然。


    如果动手脚的人和老布朗教授关系匪浅,迟弥雪又拥有一头极容易辨认的银发,那就能合理推断出她的身份。


    他老妈明面上是给他找陪读,实际上一箭双雕,既解决了他,也在暗中观察着迟弥雪。


    “那后来呢?进入监狱以后。”


    能从暴力监狱转投文明监狱,这么多年来,也就她一个人做到了。贺承流很想知道这中间发生了什么。


    迟弥雪听他问起这个,看了他一眼。


    把长腿放回摇椅的脚凳上,她冷冷的话音响起,明明就在近旁,却让人觉得她离得很遥远。


    “暴力监狱,不好待。”她用这句作为开头,“我进去的时候,分在低等监房。床上的血迹还没干,那摊血还是温热的,血腥味很浓,显然尸体刚抬出去不久。监房里除了门,没有窗户,可能是为了防止被拿来当做武器,灯条是嵌在在墙体里的。”


    贺承流说,“监狱和看守所惯用这种手段。”


    那是酷刑。


    她还记得那种灯光,亮得刺眼,眼球被近在眼前的光线刺激得持续紧张,让人想吐,头疼欲裂。


    在那种情况下,还要应对穷凶极恶的室友。


    “他们可能看我年纪小,或者我不好相处的程度让他们觉得没面子,摁着我,用牙齿撕扯我的皮肤,要放我的血。”


    “我杀了她们,”她平静地说,“那天的灯光格外刺眼,隔壁监房飘过来的血腥味让人想吐,监区发生了暴乱,喊打喊杀的声音此起彼伏。她们想趁乱杀我,被我反杀了。也是在那里,我救了监狱长。”


    “监狱长……”贺承流回想着,“上一任监狱长,应该是闾寒。”


    ……


    他也是Omega。


    贺承流偏过头,等待她的答案。


    迟弥雪说“是”的时候,他的心像被一只大手握住,猛得往下沉。


    闾寒这个人,他见过。


    有点年纪了,可能三十五六,一张脸保养得宜,完全看不出年纪。可能是生过宝宝的缘故,身材很好。


    前些年闾寒因为出轨罪犯被开除公职,还没被拘留之前来找过他母亲。两个人不知道说了什么,后来他倒是没进监狱,据说是在首付星的某个街区养老。


    “你……”贺承流斟酌着问,“你能转到文明监狱,是他帮你的吗?”


    “嗯。”


    贺承流听言,心又往下沉了一寸。


    “他……”


    他欲言又止。


    “他说他很欣赏我,后面我就成了罪犯巡视代表,帮他干了很多脏活。再然后出了点事,他就帮我联系了文明监狱。”


    贺承流敏锐的神经疯狂跳动。


    出了点事……


    出什么事了?


    闾寒的身材那么好,而且人夫的话……


    贺承流一拧拳,打断自己往下深想的惯性。


    他觉得自己不应该这么想。


    可是,如果没有,那迟弥雪那方面娴熟的技巧,又是从哪里来的呢?


    迟弥雪在暴力监狱的那些年,正是她身体机能迅速成长的时候,分化也是在暴力监狱分化的。


    闾寒,会不会就是她的“启蒙老师”?


    第50章


    迟弥雪扬手端起杯子喝水,抬眼见贺承流面色宁静,手上动作一顿,把杯子放回原处。


    清甜的水流过喉口, 淌入食道。


    再看贺承流,他仍旧低着脑袋,琥珀色眼眸像熄灭的灯光,手指无意识地绕着,看起来是有什么心事。


    迟弥雪摇摇头,笑了下, 无奈地解释。


    “没有你想的那回事。我和他之间,只有''我是他的刀''这层关系。”


    “真的?”


    琥珀色眼眸猛然扬起,像被点燃的星火。目光灼灼,等着她的一句答案。


    即使, 克怀恩是杏开放的时代,可是,谁不想伴侣完完全全、从始至终都只属于自己。


    贺承流对自己的占有欲供认不讳。


    他就是小气,就是不愿意和谁共享女朋友,那又怎么了?


    这么一想,他脸上就又浮现出凌然神色,看似倨傲地等着迟弥雪的答案。


    迟弥雪余光瞥见,情不自禁笑了下。探过手来摸摸他的脑袋。


    贺承流躲过,拍她的手, 瞪她。


    还没说答案呢!


    真的很像一只骄傲的猫。


    迟弥雪再度失笑, 强行抚摸。


    “真的。”她说。


    “闾寒其实是个受害者。”迟弥雪收回手,认真解释道, “他妻子有个青梅竹马的弟弟,不满意和他的政治联姻,所以一直找人整他——不然一个温和的Omega怎么会去管理暴力监狱。” ! ! !


    还有这种内情? !


    贺承流表示震惊。


    “很多Alpha罪犯故意打架斗殴进去,进去了又故意惹事,就是为了单独见到他,按照流程被他谈话。”


    “这都是他前妻安排的?”


    “是又不是。应该是他前妻的家族吧,我没问。”


    “所以你就是帮他解决这些Alpha的吗?”


    “嗯。”


    “那后来……”


    闾寒怎么还被抓到出轨罪犯的证据了?


    迟弥雪说,“后来——他被Alpha冒犯的那天,我刚好分化,自己关在禁闭室里。听见有动静出来的时候,他已经一身狼藉了。给我拿了两支强力抑制剂,很冷静地说会帮我安排去处。”


    竟然是这样。


    闾寒作为出轨者,在联邦声名狼藉,没想到真正的内情,居然是被他妻子的家族设计!他原来是那么……那么好的一个人!


    “所以说,”迟弥雪说,“权力可以制造假象。当年鸻痕的事情也是。”


    “鸻痕是被冤枉的,我一直相信。”贺承流说,“在我很小的时候,我爸爸提到鸻痕,都是一脸骄傲。他去世的前夕,还说鸻痕是星际曙光。 ”


    星际曙光算是很高的赞誉。可听见这些赞扬,迟弥雪反而没什么真实感。


    “迟弥雪,你相信''信念''吗?”贺承流转过头来,眸光飞扬,坚定而明艳。


    他说,“权力可以制造假象,信念可以摧毁它。一个人的信念可以走五十星米,两个人的信念,就能走一百星米。”


    “迟弥雪,”他郑重其事地喊她名字,“无论什么时候,我的信念,永远和你的信念肩并肩。”


    权力可以制造假象,信念可以摧毁它。


    规律跳动的心脏像被双手合握,紧紧收缩。心尖迸出一道感恩和酸楚,冲向鼻腔和眼眶。


    向来清冷的蓝眸染上清浅水光。


    荒原里怀揣秘密踽踽独行的孤独者被天使的翅膀拥抱,说你坚持的东西没错,说我会和你并肩。


    迟弥雪把脸埋入手掌。


    水意湿润指缝。


    贺承流注意到她的不对劲,急忙停下晃动的摇椅,直起身来。


    “你……你是不是通宵头疼?”


    “不是。”


    “那是,那是风太大了?”他往里望了一眼,“我们要不要进去里面?”


    “贺承流,”迟弥雪抬起脸来,转头看向他,“如果——”


    “你哭了?”贺承流错愕。


    他没见过她哭。


    鲜血淋漓的时候都没哭过。


    就仿佛,哭这种情绪表征,就不应该出现在她身上。


    贺承流起身走到她面前,俯下身抱她。


    一面抱,一面回想自己说过的话。


    他好像,也没说错什么啊?


    “不是,迟弥雪!!”他察觉肩膀的湿润,回过神来,“你就是故意拿我当毛巾的吧??!!”


    “嗯。”迟弥雪说话带着鼻音,“是又怎么样?”


    说着,把眼泪蹭到他的脖子、脸颊,甚至是额头上。


    两个人抵着脑袋,靠得太近了。


    呼吸交错在一起,温热蔓延。


    徐徐清风吹干泪痕,唇的温度恰到好处。


    干燥的。


    冰凉的。


    柔软可爱的。


    旭日初升,遍洒金芒。


    *


    吃过早饭,贺承流眼皮就开始打架。


    他踩着拖鞋准备回自己的病房睡觉,门口就传来一阵急吼吼的敲门声,直接把他的瞌睡虫吓得一干二净。


    门铃催命一样地响起,可见来人有多么急切。


    两人对视一眼。


    迟弥雪挪步,前去开门。


    浮现出冉湫和关遇鲤的脸。


    关遇鲤面色沉沉。


    看见贺承流的时候明显讶异了下,然而现在显然不是追根究底的时候。


    冉湫脸上都是泪痕。


    她抓着迟弥雪的手,话都还没说就开始哭。


    关遇鲤看了她一眼,言简意赅总结,“李潥和他小孩不见了,同时冉湫通讯器上有条匿名留言,让你去换他。”


    贺承流皱眉,“谁?谁去换?”


    “迟弥雪。”


    “不行!”贺承流脸色没有这么难看过,“我妈不是给你人手了吗,带过去。”


    关遇鲤面露难色,看向迟弥雪。


    迟弥雪斟酌了下,说,“留言我看看。”


    冉湫调出留言。


    迟弥雪问,“定位到信号发源地了吗?”


    冉湫点点头,憋住眼泪报了一串坐标,定位是绮丽街区。


    贺承流抢先一步摁住迟弥雪的手腕,“你不能去。她们的目标明显就是你,你去了不就等于羊入虎口吗?而且对方都没说不能带人,肯定是布好局等你往里面跳的!”


    “别去。”他说。


    倔强的眼神近乎渴求。


    关遇鲤看着他。


    在她努力成长的时间里,男孩也已经长成动人模样,不知道什么时候起,从来只会踢东西发脾气的小孩,对形势的分析研判也已经这样准确。


    而此刻,他眼里完完全全,装着另外一个人,反而找不到她存在的痕迹。


    关遇鲤压下心里的酸楚。


    冉湫也冷静下来了。


    “雪,怎么办,听你的。我相信你。”


    尤清迈和黎弃也随后赶到。


    管家也到了。


    迟弥雪看着留言,说,“不是赫拉,她自诩学术人,很清高,洁身自好这么多年,不会在这个时候把地点选在绮丽区,她应该会有别的动作。”


    “那这个是谁?”冉湫问。


    “应该是赫樊。”贺承流说。


    他看了迟弥雪一眼,得到她的肯定后,接着说,“赫樊私生活混乱,选在绮丽街区不奇怪。她和赫拉是亲姐妹,即使平时没什么往来,在赫拉有大动作之前,让赫樊干点脏活不是不可能。而且——”


    而且,在邀游宴上,他们利用了她,知道她在私生活方面来者不拒,必然不会拒绝多一个景亚。赫樊是个小心眼的人,要报这个仇也未可知。


    “那怎么办?”


    冉湫急得快哭了。


    “我自己去。”迟弥雪说,“你们先按兵不动我,尤其是你。”


    她看向贺承流。


    “你妈妈算计了赫拉,她可能会找你麻烦,或者拿你掣肘她。”


    贺承流说,“我跟你一起去。”


    迟弥雪没应声,转而看向关遇鲤,“你看着他。”


    “嗯。”关遇鲤应下。


    随即看了他一眼。


    贺承流还想再争,迟弥雪突然抬手,语气前所未有的柔软,近乎于哄。


    “乖乖的,在这里等我。带着你我会分心。”


    又说,“如果我真的出了什么事,你在这里,才有可能尽力救我。”


    贺承流听言,琥珀色眼眸紧紧盯着她,双手却缓缓垂放下来。


    “快去吧。”


    他收回视线。


    生怕再看一眼就舍不得让她去冒险。


    “嗯。”


    尤清迈和冉湫回去整理装束,她们和迟弥雪一起出发。


    黎弃说他熟悉绮丽街区的地形和居民,他也跟着一起。


    管家从贺家机库调出来的两辆武装星摩,踮起脚凑在她耳边说了几句,把四枚芯片交到她手里。


    贺承流站在阳台上,迎着旭日,听底下星摩轰鸣,消失无影。


    时间一点一滴过去。


    迟弥雪伏着身,撕裂清风。冉湫坐在后座,晶屏滴滴作响,显示目标位置。


    匿名信息的源头坐标是一座老旧的筒子楼。


    星摩呼啸着刺入巷弄,停在楼前。


    四个人下车来。


    迟弥雪黑靴踩在地上,仰头看上面的情况。


    连廊上一个人也没有。


    每一层的门都敞开着,有的已经半死不活得*半挂在那里,风一吹,隐隐晃动,嘎吱作响。


    黎弃缩着肩颈,说,“这里是闫礼明爷爷奶奶住的地方。”


    闫礼明?


    迟弥雪蹙起眉。


    她环视一圈。


    突然两道黑影从楼上坠落,前后“砰砰”两声,激起一层灰尘。


    鲜血推开尘土,蔓延开来。


    四个人的心都像被狠狠撞击了一下。


    冉湫难以置信,挪了下脚步。


    被迟弥雪摁住。


    她面色沉如永夜,黑靴激起尘土,走到两个裹尸袋旁蹲下。拨开一看。


    不是。


    不是李潥和他的小孩。


    是两位老人家。


    看脸型,应该是闫礼明的爷爷奶奶。


    “啪!”


    “啪啪!”


    “啪啪啪!”


    楼上响起一顿一搓的掌声。


    走廊上,露出赫樊纵欲过度的一张脸。


    以及明显消瘦的景亚。


    赫樊探身看了下两具尸体,夸张地遮起眼,感叹道,“惨不忍睹啊!”


    “可谁叫他们的孙子不听话,自杀了呢?说起来,你也很不听话哦,迟小姐。那我只能把你的同伴们,都杀掉啦!可惜了,我还以为贺家那闯祸小子会一起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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