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51章 从此天涯各一方
张敛和农户并非第一次见面。
他们第一次相遇, 是在天山副本中。
当时张敛得知农户曾见过李子越,便不由分说地往他身边寻去。
正好见到倒在血泊中的农户。
是的。
农户并不是一般NPC,他曾经也是玩家。
而李子越他们所在的《自杀的农民》副本, 正是以农户的虚拟世界为基础修改生成的。
农户曾问过张敛一个问题。
“你知道两个人在副本相遇的概率不到0.1%,你这样寻找无异于大海捞针。”
张敛摇头:“只要不是0, 就会有找到他的那天。”
“你能活到那时候吗?”农户笑了声,“或者, 他能活到等你找到吗。”
张敛停了动作,他的眼眸被一旁的阴影遮住,农户见不到他的神色,只能瞥见他紧绷的下颚。
“他能活到。”
张敛缓慢地点头。
可他没回答农户问他的第一个问题。
农户心知肚明:“我见到过他, 刚好在我通关的上个副本。”
张敛眼眸明亮了一瞬。
“他很好, 你不用担心,上个副本托了他的福,我们才能那么快破了主线。”
张敛没有说话,只是抿嘴微笑。
“好。”
过了半晌, 他轻轻说。
“你一直在找他吗?你找了他多久?”
张敛将绷带缠上农户流血的手臂,声音藏在纱布摩擦的声音中:“快要四年了。”
其实不对。
他和李子越分别,何止四年。
“……四年前他刚刚从积分榜第一的神坛掉下来,这一路……”农户止住了询问。
因为接下来的问题难免有些太残忍。
张敛很久没有说话, 最后才沉着声音“嗯”了一声。
李子越永远不会知道, 这么久来他并非一个人在煎熬。
他像是一座已经昏暗的了灯塔,汹涌冰冷的波涛一次次撞击他已经开裂的地基,而在那最不起眼的角落,有个人长久地弯着腰, 在填补那片缺口。
前两年,张敛基本没有听到好消息。
耳边响起的, 只是如刺刀般尖锐伤人的嘲笑。
“他?你是说‘第一’?”那人嫌恶地嚼着“第一”这个称谓,“前两天刚碰见,被人抓着拿去试副本机关,后来怎么了?我怎么知道?机关上倒是沾着不少血呢。”
“什么仇不仇恨的,正儿八经说,李子越拿第一那会儿没惹过谁,但那又怎么样?”
“副本里面存在那么多需要人命来试探的规则,他早年风光,那么多人认识他,把他拿去试规则最好不过,试过去了就笑一句‘不愧是第一’,没试过去就说‘第一都过不了’大家要更小心。”
“拿他当挡箭牌、试验品最好不过了,副本里谁给你讲那么多温情,嫉妒倒是横生。”
当张敛反应过来时,那人脖子已经被他狠力掐在手心。
对方脸红肿到认不出样貌,口中还在辱骂:“你……你杀了我又如何……有本事你进去把那些人都杀……”
“我会的。”张敛冷着眸色,手逐渐脱力,他还在一字一句重复。
“我会的。”
过了许久,他用没有温度的手心覆上自己的眼眸。
身体沉默地颤抖。
出于特殊原因,小时候的张敛食量大得吓人,身体力量虽强,体质却格外虚弱。
冰冷厚重的雪花和饥饿曾千万次企图把他永久埋在地下,是李子越用被冻得红肿的双手把他一点点从雪地里救出来。
温水、柔软的面包屑、发烧时那双替他整理被角的手。
冰天雪地对两个只能互相拥抱取暖的孩子过于残忍,喂给张敛的食物和药物需要李子越将所有骄傲垫在下跪的膝盖上才能换来。
李子越从来不是一个爱哭的人,但那个漫长的冬季,他哑着声音流泪太久。
大多是心疼张敛,剩下的一点,是责怪自己的残忍与无能。
张敛身体虚,少有活泼的时候,经常发烧卧病在床,一躺就是一整天。
半夜听到有人在小声叫他的名字,张敛迷迷糊糊醒来,见李子越疲倦地合上眼,靠在他身边,手贴在床边轻轻牵着他。
雪夜极少见明亮的月,那晚月光格外皎洁,月色入户,落到李子越柔软的黑发上,使那边闪烁一点莹亮温柔的光。
他的睫毛在月下微微颤抖。
张敛长久地看着这一切。
这是独属于他的月光。
张敛曾以为自己可以一直追逐着这抹虽微弱却温柔的月光,尔后。
雪夜还未停歇,春日未曾吐芽,他们就来了。
他的月光被残忍地关进了另一道暗门。
从此,天涯各一方,两人永隔。
张敛再次回到暗无天日的房间,训练、流血、被逼着吃改造身体的药物。
睁眼是挥刀,闭眼时温热的鲜血覆上他的脸庞。
流出的血会重新积攒,断了的四肢会被二次拼接。
遇到李子越前,这些残酷对张敛来说就像是吃饭喝水,畸形的训练让他的心灵麻木到生不出痛苦。
与李子越分开后,一切都变了。
张敛无数次痛苦地蹲在地下室角落呕吐。
他刚知道睁眼时可以看到那人抿嘴浅笑,闭眼闻到的不再是血腥,而是那人抚上他额头时手心传来的点点清香。
张敛倒在血泊中,听到身下怪物还未消散的心跳声。
他用手遮住了自己的双眼,将荒唐的泪憋回去。
原来他是被爱过了。
被爱过后他才能意识到自己原来活在一个极度荒诞的世界,他才想要挣扎。
无数个漫长的寒夜,张敛隐约感觉那双温暖的手还在小心翼翼替他测量体温,他轻轻唤着他。
“张敛,醒过来。”
张敛满怀欣喜地睁开眼,却见狰狞的怪物张开獠牙,尖牙刺进他的小腿,鲜红的血液溅射。
怪物的尸体还是温热,张敛得了胜利,却不见任何欣喜,只是盯着它丑恶的身躯久久发呆。
张敛清楚认识到,李子越不在了。
李子越永远离开了。
张敛受了很多苦来到这里,迎来的不是再次见到李子越的欣喜。
却是他眼睁睁地看着这抹原本就亮得很吃力的月光被他人蛮横地抹去光泽,揉碎了抛弃在肮脏的淤泥里。
能够相遇的概率带了点希望的温暖,过小的数字却冰冷。
副本的隐形屏障将两人彻底隔开,一个在泥潭中艰难地往上爬,一个在哑声逼迫自己咽下另一方的痛苦。
语言有时候过于残忍,而其中又加了张敛的想念和爱意。
爱很容易让人觉得另一方过于脆弱。
很长一段时间,张敛不与任何人交流,直到对方表示自己曾经遇到过李子越。
张敛那冷到已经凝固成石头的心,才悄然裂开一道缝隙。
暗淡的眼眸终于亮起一丝属于人类的明光。
此后,每下一个副本,张敛就在积分商店买一只玩具小狗。
玩具小狗的四只爪子自带无法扯下的粘性。
张敛时常看着脚下一排排小狗发呆。
想着等他遇到李子越,他会将小狗贴在他身上。
然后永远粘着他。
就像小时候一样。
就像当初李子越在漫长冰冷的雪夜为他打开那道铁门般。
张敛积分上涨很快,得益于他几乎不休息地下副本。
只要进入副本,就能得到可以和李子越相遇的机会。
抱着这样简单的理由,他埋头深入,这一深入就是四年。
农户颤抖的手握住张敛帮他包扎的手腕:“我受了致命伤,活不了了。”
张敛没说话,动作却不停。
农户笑着摇头,他慈爱地望着张敛浓黑深邃的眼眸,声音轻柔。
“你找了他这么久……”
“不久。”张敛没有犹豫地回答,“如果能找到,多久都不算久。”
时间的长度在找到李子越的那刻就没有了意义。
张敛只会觉得自己来晚了。
“咳咳!”农户吐出一口淤血来,看着张敛的眼神像是在看另一个人。
“不久……”他喃喃自语,“我和一个人分别了太长时间……现在……终于能去见他了。”
农户打开系统背包,点击武器那栏,将亮着银光的长枪带出来。
[备注:自愿赠与]
张敛愣住。
农户笑了笑:“给你吧,孩子,祝你能早点找到李子越。”
“他是个很可爱的人。”
张敛闷着嗓子。
“嗯。”张敛一直知道。
世界上没有人比他更觉得李子越可爱。
而距离此时的张敛找到李子越,还有两年之久。
七百多天的寂寞长夜和副本中的奔波,张敛握着孤独的长枪,向所有遇到过李子越的玩家认真打探李子越的一点消息。
他听到他深陷入淤泥,又听到他坚韧地一步步往上爬,听他从无人不知到隐匿于大众。
听他从副本中被折磨地伤痕累累到偶尔能露出一点轻松的笑。
李子越被失败和众人嘲讽的唾沫压弯的脊背,又被自己一点点缝补和支撑了起来。
无数个漫长寒冷的夜。
张敛望着飘雪的天空,嗓子眼在哽咽。
受小时候的训练所致,张敛很少有明显表露的情绪。
但他无不羡慕。
他羡慕每一个见过李子越的玩家。
好像周围所有人都在与李子越相遇。
就他遇不到。
这是为什么呢。
他想起在来到无限流副本前曾收到的所谓“命运纸条”。
“你放弃吧,”那人对他苦笑,“上面显示,你和他的交际就断在这里了,之后……再无可能。”
再无可能。
火焰将纸条烧成灰黑的碎片,随后风又将它卷上天空,消散在广阔天地间。
张敛拿着“不可能”的断绝书,走到了现在。
走到了初级伪人副本。
走到他攒了1076个玩具小狗后,命运的时针终于停下了旋转。
他与他早已断了的交际,又被张敛强行拼接在了一起。
他的世界再度亮起皎洁的月光。
雨声愈来愈大,刮过的风已经又闷热变得阴冷,李子越静静站在屋檐前侧,背对着张敛,许久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或许他回答了。
张敛心里空了一团,伸到半空的想要牵起李子越的手又黯然放下。
这不怪他。
张敛心里想。
毕竟他什么都不记得了。
记得一切的,只有我。
张敛垂下眼眸,这才察觉他的双脚已经冰冷。
他想要离开,然而脚却像死死钉在了这里一般。
或许,他还是想要亲耳听到李子越说话。
哪怕那个答案不是他。
张敛也想听到。
就如当初其他玩家告诉张敛,李子越在副本中看着某个东西笑了声。
即使那个笑与张敛半点关系也没有,他也想知道。
关于李子越的一切。
毕竟他实在缺席,太久太久了。
雷声又显现在乌黑的云层中,闪电急速切下,红轿子已经走远,唯独锣鼓响声还在连绵。
张敛动了动已经被冷到僵硬的躯体,头一次自顾自地往另一边走去。
却在转身的那刻听到李子越在喊他。
“张敛。”
张敛陡然怔在原地,觉得有一丝恍惚。
下一瞬,他感到冰冷的手指被人温柔地握住。
他听到那个他想了很久的人说。
“张敛,你转过来。”
“看着我的眼睛。”
张敛不知道他眼前的是什么,他只听到压过雷鸣的他的心跳声。
“噗通、噗通。”
李子越的眼睛一向漂亮到让人不敢直视。
他的眸子是少见的深黑,如闪耀的黑曜石,眼底只见平静如水的稳重,仿佛一切都不足让他慌张。
此刻这双漂亮眸子目不转睛地看着张敛。
将他温暖地包裹起来。
他听到李子越轻声对他说。
“是你。”
“我看到的新娘是你。”
……
很久之后,张敛依然会想起第二次遇到农户时他又抛出的那个问题。
“你找了他六年,这太久了。”
“不久,”两年过去,张敛的回答依然没有犹豫,“如果能找到,多久都不算久。”
农户笑到眼睛眯成一条线,他看着走在前面的李子越:“你觉得他能活多久呢?”
张敛默了半晌。
将回答藏在吹不到李子越身边的风里。
“我会保他长命百岁。”
农户合了嘴,没有再说话。
相同的问题,在几分钟前,他也曾问过李子越。
……
张敛小幅度地扬了嘴角。
他眉眼温和,看着李子越。
雨声滴答,夜风不知何时也宁静下来。
他手指勾着李子越上衣摆,小声地喊他。
“哥。”
第052章 这不一样,我喜欢你啊
李子越之所以选择坦诚, 是因为刚才张敛状态明显不对。
他沉默着立在屋前,高挑的身形因陷入夜的黑沉而显得过于落寞,冰冷的雨丝打湿他额前一点翘起的碎发, 而下方是他晦暗不明的眼眸。
那双如海般深沉安静的眸子藏了太多李子越看不懂的情感。
他不知道这个答案对张敛来说意味着什么,在他的视角里, 张敛只是个和他相处过一个半副本的队友。
一个仅凭借极短相处时间就取得李子越信任的……陌生人。
这点李子越自己也觉得奇怪。
张敛实力强劲、来历不明、对他抱有没理由的善意,符合“想要先赢得他信任再背后陷害他”玩家一切特征, 按道理,李子越就是和张敛共度十个副本,也不可能像现在这样信任他。
理智不断告诉李子越要警惕,而感性早已向张敛投降。
李子越从未见过像张敛这样将“复杂”和“单纯”融合如此恰当的人, 他认为自己还算会揣测人心, 然而每次遇到张敛,这份揣测就会无端卡壳。
张敛如一汪透明澄清的潭水。
一眼望之,水质清澈。
却不知深浅。
实在不可思议。
夜风将他耳边黑发吹起,发丝在他泛红的耳尖上跳跃。
他知道新娘的长相意味着什么, 这代表张敛在他心里占了一个非常重要的位置,但李子越竟然一点也不记得了。
李子越很早就明白自己失去了大段记忆,或许在过去,张敛和他相处了很久。
李子越看向张敛, 几乎是没有任何犹豫地:“张敛。”
“我……”他换了种问法, “我们曾经见过吗?”
张敛轻皱眉头想了会儿。
“没有。”
如果张敛很干脆地回答,李子越会怀疑张敛撒谎,因为人在遇到这种问题时都会下意识花时间回想,然而张敛犹豫了。
这点犹豫让李子越没法确定, 虽然不排除张敛在伪装,但……
李子越在心中默默叹了口气。
却听到张敛在一边开了口:“哥, 你知道新娘的长相意味着什么吗?”
李子越怔住,突然不想回答这个问题。
他当然知道。
只见张敛很轻地笑了一瞬:“你以为是重要的人?”
“不是。”
好,这下李子越不知道了。
张敛微合上眸子,声调难得地有些惬意。
“是喜欢的人。”
“轰隆!”
一道闪电劈过来,把李子越惊得整个人呆在原地。
怪不得孙远诚会把新娘看成小时候暗恋的女生,寸头男子会看成他老婆……
不对。
等一下,他……喜欢张敛?
为什么?
当时他才和张敛相处一个副本,这就喜欢上了?不至于吧?
李子越第一次怀疑自己是不是压根不了解自己。
张敛抿唇,细长的眼浅眯:“但你不是说你是直男吗。”
他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李子越还没来得及狡辩,便听到张敛加了话语:“这两个回答是矛盾的,意味着你撒谎了。”
“猜一下,可能的答案有两个。”
“一,你不是直男,你喜欢我。二,你是直男,你不喜欢我,你骗了我。”
李子越倒吸一口凉气。
“骗了我也没关系,”张敛将视线移到另一边,“我只会因为这个欺骗伤心一辈子罢了。没事,反正无限流玩家都短命,一辈子很快就过去了。”
李子越很想骂人。
真是奇了怪了,他对上张敛,就没有说赢张敛的时候,难道正因为张敛每次都能把他说得哑口无言,从此他心里产生了变态般“他好不一样,他好独特”的喜欢?
李子越,你真的是疯了。
吃瘪中他火速抓到一个张敛的漏洞。
“好,但在初伪副本中你说你可能是同性恋,这个副本你又说你是直男,”李子越知道这个点被张敛拿来做过文章,但这次侧重点不一样,“我骗你,你骗我,我们扯平……”
“没有,”张敛认真地看着李子越,“我喜欢你啊。”
……
夜风刮了三番,闪电亮了两截。
长久的沉默配合李子越宕机的大脑。
“你……”
“我说我可能是同性恋,是因为我只喜欢过你,而你恰好是个男生。”
张敛继续:“你发烧时不肯喝水,无奈之下我只能通过亲的方式撬开你的嘴,事后你反应那么大,我怕你会因此讨厌我,这才顺着你的话说。”
真诚是秒杀一切的必杀技,而像张敛这种真话里塞一点谎话的更是无懈可击。
什么“无奈之下”,明明当时可选择方案有很多,张敛只是选择性装瞎。
李子越现在非常后悔。
刚才就应该随便给张敛个答案,哪怕说是孙远诚也比“张敛”这个答案好。
“我那时撒谎是因为我喜欢你,”张敛语调慢慢,“你前后不一致又是因为什么呢?”
因为什么!
这点李子越也想知道!
李子越哑了声音,过了半天才支支吾吾:“这是因为……这是……”
得找个合理的理由……
“因为那时我发烧了,神志不清。”
李子越毫无防备地中了张敛的语言圈套。
张敛刻意提起当时,就是想让李子越否认当时的话语。
“所以当时说的是谎话,真相是你是同性恋并且喜欢我吗?”张敛反应很快。
李子越:“……”
“刚才说错了,是我现在正在发烧,神志不……”
他的话语卡了半截。
张敛微凉的手心附上他的额头,李子越额前碎发被他收到后面,露出他清秀俊丽的眉眼。
“手感觉不出来,”张敛脸凑过来,企图与他额头对额头,“我贴贴。”
“贴什么贴!”李子越连忙往旁边躲去,手无意识地揉捏着泛红发烫的耳尖。
随后他听到另一边传来一声很欠揍的轻笑。
“你笑什么!”
李子越即将在炸毛边缘,却见张敛改了神态。
“我亲了你,你会因此讨厌我吗,”他扯了扯李子越的衣袖,声音低哑,像是委屈的小狗,“哥。”
李子越被这声“哥”吓得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不许叫我‘哥’。”
“李子越。”
“‘李子越’也不行。”
李子越无理取闹。
“哥哥,你现在是在闹脾气撒娇吗?”
李子越一时间不知道是“哥哥”这两字更吓人,还是他被认为在“撒娇”这件事更吓人。
他没辙地转过身去。
“我这个副本都不想见到你了,张敛你自己找个角落呆着吧,孙远诚……”
他视线瞥到另一边,只见刚才还哀怨不断的孙远诚此刻乖巧缩在墙边,一脸“我都懂,此刻我是安静背景板,你们继续,就当我死了吧 ”的看戏表情。
如果环境允许,说不定孙远诚都坐在板凳上,手里捏着五香瓜子在磕了。
两个人都很欠揍。
李子越这才意识到,自己为什么想不开非要和这两人在一起,他明明可以一个人单刷副本,之前那么多副本不都是这么过来的?
最终锣鼓响声也消散在了雨帘里,李子越回了神,将思维调到任务中。
“走。”他还有点事情没想明白,得趁现在去探知一二。
与先前不同,现在他不拉着孙远诚跑了,而是叫张敛把孙远诚带上。
凭什么他俩轮流折磨他一个人,他俩就应该互相折磨。
李子越阴暗地想。
现在轮到孙远诚崩溃:“不要啊哥,虽然敛敛弟也很好……但敛敛弟跑太快了我跟不上啊!”
这根本不是主要原因。
张敛似乎只把李子越当人看待,先前他抓着孙远诚衣襟就往外面拖,期间孙远诚被雨淋成落汤鸡张敛也不管。
隔了好久张敛才从孙远诚一脸“我完蛋啦我要死啦”的悲壮表情中找回点良知。
良知是有的,只有一点,并不多。
他从旁边随手提了个丧尸,对着孙远诚:“咬他。”
孙远诚:“不要啊!”
这就是他脸上丧尸牙印的由来。
“你是练短跑的,相信你自己。”李子越扶额。
“不不不,我现在的腿是疼痛难忍,估计是断了八十多根骨头……我不行啦!”
“……你知道人一共有多少根骨头吗?光你腿就断了这么多根?张敛,把他带上,别听他废话。”
孙远诚如丧考妣,还没抬腿,便见张敛看热闹不嫌事大地又探过头来,一脸单纯问他:“真断了那么多根?”
孙远诚再次“哇”一声哭出来。
“哥!你看他!”
两人又被李子越揍了一顿。
新仇加上旧恨,孙远诚顶着突然降临到他头上的两个包,委屈地跟在身后。
为什么!先前李子越都只揍一下的!这次为什么揍了两下!
怎么被张敛调侃的是他,被李子越揍的也是他!
老天爷!我姓孙你是真把我当孙子啦!
……
红轿跟昨晚一样停在寺庙内的房前,李子越贴在墙角,见轿子前端的长帘诡异地翘起一个角。
却只见长帘在动,无人出来。
侯了几秒,帘子收了回去,房门突兀地被风吹开,孙远诚在旁边被冷得瑟瑟发抖。
走廊上有几个被雨淋到发烧的玩家在歇息,屋内皆是静悄悄,看不出异常。
李子越再三确定没有新娘,终于把悬起来心给放了下来。
他稳了心神,顺着先前的路线走到之前他待过的房间。
虽然四边房间装横没有太大区别,但抬头往上方看去,还是能明显看出寺庙正中屋子的房顶要高一截。
出于谨慎,李子越依然没有选择走正门。
先前【李子越】陷害他一遭,反而让他因祸得福发现这条密道。
再度爬行在狭窄的过道里,李子越一回生二回熟,速度倒是快了很多。
到最末端,他手照常摸到一阵粘腻,想来是之前【李子越】和季明蕴涂抹上去的红色染料还未干涸。
寺庙白日里缩在地下,只在潮湿的夜晚出现,且这过道又在阴暗处,粘稠液体凝固慢一点也合理。
出了过道,李子越还未站稳,便被从旁边窗户刮进来的冷风给吹了个迷糊。
冷测测的雨丝落了点在他眼皮上,惹来一阵火辣辣的刺痛,李子越眯了眼睛。
外面雷声大响,震得他大脑嗡嗡响。
这房间未亮灯,他只能在黑暗中循着以前的记忆摸索。
“哐当!”
他的脚后跟不小心蹭到某个巨物,那物体内部似乎留有空隙,仅仅碰了一下,就发出了几道“嗡嗡”的回响。
李子越心里清楚,那是一尊金光渡边的大佛。
他勉强睁开了眼睛,手往那边探去。
随后。
他还没反应过来到底发生了什么,只听一道非常刺耳的“噗呲”声——
【上头闷着厚重的雷鸣,狂雨倾盆而下】
【接着,一道明亮的火光“咻!”地燃烧起,橘黄的烛光颤动着,勉强照亮半边屋子】
【空气阴冷,后方窗户刮进刺骨的雨丝,李子越低着头,视线停留在他双手上。】
【那上面,沾满了黏稠而发腥的人血。】
【血液滴答,滴答,漫延到前端。】
李子越手在发颤。
浓郁的鲜血味直袭鼻腔,视野里皆是一片血红。
他只觉得双腿一软,似乎要摔倒在地。
尖刀捅进那人腹部,而冰冷的刀柄被那人递到李子越手边。
怀里的红衣人微微抬起头来,对他扬起一个残忍的微笑。
李子越瞳孔微缩。
那张绝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脸印上李子越漆黑的瞳孔。
是你——
她头上的银钗被冷冽的夜风吹得簌簌作响。
和以往不同的温热的鲜血染了李子越半边身体。
视线在逐渐模糊,他下意识想要后退,却在刚欲行动的那刻被怀里的女子猛地拉住。
尔后。
【“杀人凶手就在里面!”】
【“抓住他!上绞刑!”】
这次没有任何的停留。
“哐当”两声巨响。
门开了。
人涌了进来。
李子越抬起眼眸,看着前来审判的所有人。
系统响起提示音。
[玩家李子越你好,请你完成你的任务:①找到真正的凶手②洗脱你自己的嫌疑]
原来……
这才是真正的……
活人浓稠的鲜血滴落在地上。
罪行,成立。
审判,开始。
第053章 你是否需要姻缘祝福
雷声掩盖了新娘的呼吸, 这让李子越在进入房间的第一瞬间没有发现异常。
“咳咳……”
情绪过于激动下,李子越忍不住咳嗽了两声,待缓了力气, 他将怀里女子猛地推倒在地。
因流血过多而陷入短暂昏迷的女人在地上滚了两圈,刚好撞在放了蜡烛的台前, 她背对着李子越,身体因滚动而蜷缩在一起。
身形矮小, 如同孩子。
李子越冷啧一声。
他怎么没想到,身形娇小的,除了孩子,还有年老后骨头回缩的老人!
这下所有都能想明白了。
【李子越】知道他可能身陷此困境并不奇怪, 他本身就是副本NPC, 想要搞到这份信息并不难,季明蕴知道他会“杀人”,大概率是因为【李子越】提前告诉了他,而当时无法解释的一点是, 为什么老妇也知道这一切?
他回想起昨晚拿伞离开屋子时老妇阴恻恻在他耳边念了一句。
【“你会杀了她。”】
李子越心里一阵发凉,后背已经上了一层冷汗。
原来那时就有了提醒。
他被“身形矮小”和“村里没有孩子”这两点误导,一心扑这边,完全忘记防备另一侧。
可这老妇活得好好的, 这般寻死又是为何。
李子越眼神愈发冷冽, 见自己沾满血的手指在寒风中颤抖。
“走!抓了凶手!”
前面几个玩家兴奋地吼叫了一声。
所有人一窝蜂涌上,然而,还未靠近,却见李子越轻盈跳跃至窗边。
外面的冷风吹动他的衣衫, 衣摆在空中灵活地跳舞。
一些玩家愣住。
“你……你怎么还能动……”
不应该!
昨晚被众人发现的玩家,没有一个还可以自由活动的。
那些人都跟瞬间被砍了手脚一般, 只能无力地立在原地,等其他人将他们捆绑起来。
李子越弯了弯唇角,夜风将他发梢吹得翘起小卷。
“我确实没想到还会有‘新娘’,但如果一件事上我只给自己留下一层保障,那也太傻了。”
他居高临下地看着所有人。
“你们没发现缺了点……”李子越佯装思考,“声音吗?”
有个聪明的在人群里喊:“钟!钟声!今晚没钟响……”
李子越挑眉笑:“是咯。”
话毕,他不再搭理那些玩家,而是将昏倒在一边的老妇带到角落。
他捏住老妇的人中,再从供奉台上扯了半边布。
“真正的凶手是她自己。”刀还插在腹部,李子越手刚搭在刀柄上,却又放开,只是用布包扎了其他伤口。
现在拔刀只会使得老妇流血更多。
李子越莫名笑了声:“怪不得副本名叫自杀的农民,原来还有这层意思。”
“喂,”他手指放在老妇的鼻端,感受那里传来的一点呼吸,“别死啊。我还有话要问你呢。”
【系统:任务①完成。】
老妇还是先前的模样,李子越不耐烦地“啧”了一声:“你最好让自己活着,如果你死了,我有一万种方法让死人开口。”
“而且你知道,只有活人能骗人,死人骗不了人。”
他看到老妇眉头轻皱了一瞬,李子越勾了嘴角,这才起身。
“至于任务②,”他眉尖上挑,对着玩家招了招手,“若觉得我有罪,那就抓住我。但如果你们抓不住我……”
李子越神色发冷,“就请你们先离开了。”
“张敛。”
张敛原本靠在角落都要睡着了,被李子越一叫,又醒了精神。
他手随意往旁边案台一压,随后坚硬的石制台面应声而碎。
劈里啪啦掉了无数细小的石块。
石头骨碌滚到众玩家面前,大家皆惊地一动也不敢动。
张敛打了个困倦的哈欠,视线落到众人面前。
他狭长的眸子微眯着,语气厌倦:“要我请你们离开吗。”
此刻那些玩家哪里还有胆子留在这里,皆是大难临头各自飞,如潮水般涌来,便如潮水般褪去。
眨眼睛就消失在屋内。
先前那个“聪明的玩家”连忙关了房门,他擦了擦额角不存在的汗水:“可算走了,哥,你太牛了,你怎么知道关键是钟声的?”
孙远诚崇拜到双眼冒星星。
李子越并未立即回答,而是起身走到佛像后方。
他手刚往上抬起,张敛便递来一盏亮着的蜡烛。
下端被张敛用瓷碗包了起来,防止融化的蜡油落到李子越手上。
李子越眉眼柔和了些。
说实话,张敛说话气人是气人,关键时刻倒很会察言观色,他都不用说想要什么,东西自然会被放到他手里。
李子越抬手敲了敲佛像后面,听到里面传来层层回响。
借着烛火,他这才看见佛像后面爬了密密麻麻的纹路,顺着纹路而上,见一圆弧凹陷。
李子越捡了片尖锐的瓷片,在那边细细摩擦。
瓷片在佛像上刮过,响起一阵催眠的“沙沙”声。
李子越这才有空解释。
“[审判长的刀]这个任务看似完成了,实际还有很多疑点。”
瓷片被李子越向下一拉:“男子让我们把孩子的头给割下来,这个行动背后的目的是什么?”
“我掌握的和孩子头有关的信息点有两个,一是那首小诗里的”我的上面在悲嚎”,二是学校后面埋着的孩子尸体都没有头。”
“头去哪里了?男人这么着急让我们把头割下来有什么用?事后我再次回到了房间,走进内测的暗道。”
他声调沉了下去:“在那里发现了所有孩子的头。”
“头被捆绑在一起,形成了一个硕大的球,而在球的底端,系着一根粗绳。”
“顺着绳子指向的方向,我发现房间里还有密道,这密道连接着装有撞钟房间。钟旁边摆了几个已经被撞坏的人头颅……”
李子越叹气:“钟身上也有血迹,显而易见,人头绑成的球就是钟椎。”
“这让我回想起昨晚的钟声,似乎在每个关键点,钟声都会响起。”
“这又代表了什么?我不太赞同钟声是气氛组,光发个响吓吓大家这个说法。”
佛像被他摩出了细小的洞,李子越将瓷片竖起,尖锐方对准洞口,手上力度逐渐增大:“后来我问了段嘉义他俩,得知昨晚钟声一共响了七道。”
“寺庙从地起时会响一道,寺庙下潜又是一次,这样刚好剩下五次……而五这个数字,正好对应死去的五个新娘和玩家。”
其实还有一点李子越没有说明,这条线索来自他自己的支线任务。
第一次想到钟声,他只把它当作倒计时的标记——在他支线任务场景里,钟声响后不久,前来讨伐的村民和玩家就破了房门。
后来再仔细想想,联系[审判者的刀]这个标题和其他信息,可推测钟声可能是神实行审判的一个“规则”。
这个副本存在隐形规则,例如“村民之间不可互相残杀”,所以男人要他们砍下孩子的头颅,“三狼三羊”,玩家数量少于村民,村民可以无条件杀害玩家。
凡涉及到杀人,至少都有一条隐形的条款。
而这条款或许能再次成为李子越脱身的保障。
尽管如此,上述也依然是李子越的猜测。
尽量避免新娘入房间是他安排的第一层保障,钟声是第二层。
然而理论没有实践来检验,只是空壳,所以这第三层,需要他自己拿眼睛将理论化为实践证明。
进入佛像房间前,他先在附近探查过一二。
首先,今夜似乎格外和谐,夜已过半,绞刑台上暂无一人。
这与傍晚玩家之间的仇恨格外冲突。
抢夺水资源、将玩家送上绞刑台可以得到食物等因素不断催促玩家互相陷害,按道理绞刑台上不该如此冷清。
只是没有新娘这么简单吗?
不。
即使没有新娘,无所不为的玩家也能“创造”新娘。
套个红布,裹个红衣,把村民敲晕了送进寺庙,又能称“新娘”。
更有谨慎的,从地下室抓来了未被村民带走的孩子,强行乔装成新娘,又抓来无辜玩家,将其关在一起,再从外面冲进来,行正义之审判。
然而,一切都只是徒劳。
审判在今夜陡然暂停。
各种原因叠加在一起,最有可能的原因是今夜没有钟声。
佛像身后彻底裂开,没了屏障,即使暴雨狂降,雷声轰鸣,李子越还是能听到佛像深处传来细小压抑的哭泣声。
它浑身雪白,在无边黑暗中散发莹润的光芒,瘦小的身体贴着墙边不断抖动。
村民恶声传道的“邪神”,竟然是个只能躲在暗处小声哭泣的婴儿。
感受到外面的光源,它缓慢转过头来,目光与李子越对视。
随后手向上伸展,细小的手指在空中蜷缩又舒展,手臂在抖动,朝李子越做了个需要依靠的“拥抱”动作。
李子越伸出手去接住它。
在触碰到它皮肤的那刻,它身上的光芒愈强烈,逐渐让人睁不开眼睛。
随后,高大的佛像外壳瞬间炸裂开来。
雨声毫无挣扎地停止了。
奇怪的雨水竟钻入了坚硬无比的黄土地面。
整个寺庙都在颤抖,惊天的闪电消散于云雾中,雷声逐渐消减,最终沉寂于茫茫天地间。
视野陡然变得异常明亮。
李子越揉了揉酸胀的眼眸,睁眼一看,黄土、枯草、卷云、烈日。
天气不似先前那般炎热,偶尔吹来的风还残存着一丝清凉。
他站在长条大路上,身边是被风吹动的金黄麦浪。
今早爹给他把新锄头,让他去把村口那片田松活一下。
李子越抬脚走在河岸边,明白自己这是又进入剧情体验了。
但他明明没有破主线。
这是怎么回事?
锄头砍进黄土地,“砰!”地一声,地面像是毫无破绽的铁墙,李子越手腕被震得生痛,感觉锄头尖端都要弯曲了,地面还是纹丝不动。
这片地的生态实际上已经恶劣到无力回天,李子越不懂为什么还要继续劳作。
硬插上去的秧苗也是半死不活,配着这天气,全部死光是迟早的事。
他擦了擦额角的汗,靠在田边树下乘凉。
就在这时,他遇到了他。
那人约摸十七八岁,头上顶着个不知道从哪里捡来的破烂草帽,脚踏上风沙不断的黄土,身着却是一袭白衣。
李子越心里奇怪这人竟然不觉得热,待他靠近,看他肌肤更觉得诧异。
烈日下,他长途跋涉走来,一身竟是如山顶积雪般的白。
他抬起草帽前沿,与靠在树下的李子越对视。
随后伸出手来,对李子越微微一笑:“你好。”
“你是否需要姻缘祝福?”
第054章 《呼兰河传》
他是个怪人, 一开始就说些让人听不懂的话,后来做的事情更是奇怪。
即使如此,李子越还是把他领了回去。
爹在灶台做饭, 李子越和爹对视,发现爹的脸陷入一团迷雾中。
看不清。
这里所有人李子越都看不清。
爹并不惊讶他的存在, 尽管爹是个村里教书的先生,按刻板印象来说应该迂腐刻板, 可爹只是拍了拍他的肩膀。
“如果你吃不起饭,你也可以成为我的孩子。”
他抬起头来对爹笑。
一看就是个江湖骗子。
李子越哼了一声,却把碗里的糙米匀了一半给他。
“我没胃口。”李子越生硬地说。
那人只会眯着眼睛笑。
“你当真不需要姻缘祝福?”
李子越炸毛:“我又没有……”
“我可以让你有。”
“这东西是你说能有就能有的吗?”李子越随口说了一句,“我还说今晚能下雨呢。”
那人将脸埋进碗里, 嘴咀嚼着还带壳的米, 模糊地嘟囔了声:“我今晚试试,说不定真能。”
李子越把这句话当耳边风,听过就散了。
村里足足一月未逢甘雨,他来了就下雨?
岂有这种邪门事?
然而。
当夜, 李子越站在屋檐前,久久未有睡意。
雨声落到地面的声音,真应了爹教他的那句“大珠小珠落玉盘”。
他从未听过如此悦耳舒心的自然音乐。
下雨了,就算是狂风刮过来, 都应该是温柔的。
爹也一晚没睡, 他手里还捏着半册子地理天气说明,烛火亮了三番,蜡油凝了小半张桌子。
他同李子越站在檐下,嘴里还在念叨:“所以, 你当真不需要求姻缘?”
后来,李子越才知道他是听人请求而诞生的姻缘神。
那时天气不太恶劣, 谈情说爱还算人生大事。
尚且处于混沌的他听到太多充满爱意的心愿,借着这份请求的力量,他诞生了。
成了大千世界中一位小小的神明。
然而,好景不长,环境骤变的速度远快于人类科技发展,亡羊补牢但为时已晚,人被打回原形,所有精神追求皆舍弃,只能忙碌于最基础的生理存活。
越来越少的人求姻缘,他诞生不再有意义,眼看着就要消逝于天地,他迷茫地游走在各个村子里,受尽人白眼,被人骂是疯子傻子骗子。
然后,他遇到了那个在树下乘凉的少年。
听到了他另外的请求——落雨吧。
他又有了存在的意义。尽管他并不能掌管天气,但好在还剩一些神力能够满足少年的小小要求。
初雨过后村里人知道了他的存在。
那时天气尚未把人逼疯,人心还是向善。
“神啊,请你再赐予我们一些雨水吧!我们只求雨水,不求食物,我们手脚健全,只要有水,我们就能养活我们自己。”
偶尔他来了力气,还能为村里下一场救命的甘霖。
人暂且不困于生存,又有了向他求姻缘的心思。
每天都陆续有人来找他,他被这些请求滋养,身体逐渐强壮。
有人提出为他修建一座精美的庙宇,他只是摇头:“爱无处不在,我便无处不在,我是自由的神,不会拘于一方田地。”
此刻他看上去已有二十来岁,和李子越站在一起不像同龄,更像李子越的哥哥。
爹也高兴,逢人便说自己有了两个懂事孩子。
然而这层高兴下掩盖的另一道心思,只有李子越知道。
爹一直耿耿于怀哥的离开。
那时村里刚开始大旱,哥觉得留村耕种无望,迟早饿死,便在某个无月的夜晚悄然提着包裹离开。
至此不再回来。
李子越静静看着这一切,清凉的雨丝落到他掌心,带来一阵让人安逸的清凉。
“你要不要也求个姻缘?”现在他已经高李子越一个头了,说这话时还是笑眯眯,净长个子,模样一点没变,“那些向我求过姻缘的人都过得很幸福哦。”
李子越抬头看他一眼,又转过头去:“这个能乱求吗?万一我说我要和村头那只狗……”
“咦,你今天怎么没直接拒绝,”他眉眼弯弯,“这倒是不行。我只撮合两情相悦却不敢开口说话的。我不乱点鸳鸯谱,也不做强迫他人的事情。”
李子越小声哼了一句。
过了半晌,他才将话语藏在雨声里:“……不要。现在这样挺好的。”
其实当初哥走的时候差点带走李子越。
明眼人都能看出来这个家、这个村子已经死了。
人们□□旱和少得可怜的雨水折磨地难以呼吸。
只有出去,只有出去才能找到新的路。
可李子越逃到半路自己又走了回去。
清晨,风里更多的是凉意。他觉得两边脸颊一阵发冷,干涸的泪水砸在裂开的黄土地上。
隐约听到生病的爷爷在咳嗽,爹缓慢起了身,木床发出“吱呀”的苍老响声。
李子越缩着身体坐在屋前,听到爹在后面叫他:“怎么坐在这里,小心感冒。”
爹没问哥为什么不见了。
爹也没问他是不是跟着出逃了,为什么又要回来。
其实爹什么都知道。
他的到来宛如沙漠中涌出了一汪生命泉水,使得村子和李子越家都活了起来。
李子越虽然嘴上不说,但早已把他看作至亲。
如果一辈子都能这样……李子越看着田地里摇曳的草苗发呆,不知觉间,一点笑浮在嘴角。
但他毕竟不是雨神,他只是个小小的姻缘神,有点神力,却还是不够呼风唤雨。
天气更加恶劣,他的力量不再能敌天道,雨水越来越少,土地干涸裂开,庄稼大片死去。
人再度被打回生存的囚牢,饿殍遍野,绝望彻底盖住存活的希望。
他们已经没了力气挥舞农具。
所有人齐齐跪在他面前,声泪俱下。
“神啊,请你赐给我们食物,赐给我们孩子,赐给我们雨水吧。”
他无助地站在原地,嘴唇在发抖。
他们的愿望太大,他没办法一一实现,更何况,现在他的神力在逐渐消散……
我……只是一个诞生于人祈愿的……小神明。
降下的雨水越来越少,人们的不满越来越多,天气更加残酷,落下去的是锄头,地面生出的却是一汪腥红的血水。
风尘袭了过来,他跪坐在屋檐前,双手合十。
雨啊。
李子越沉默着坐在另一边,过了半晌,才沙哑地开口:“你……”
他转过头去,看到他已经变得宽大的白色外袍。
“你是不是……缩小了。”
他仿佛变成了一座没有生命的雕像,过了许久,李子越才见他点头。
却又摇头。
然而,和后面的相比,如果事情就停在这里,也算个好结局。
事情的转折从他看着那个孩子在他面前死去开始。
妇人抱来被饿得皮包骨的孩童。
“神,这是你赐予我姻缘下诞生的孩子……”孩子后颈被按住,跪倒在地,“神啊,我们哪里有资格求姻缘啊……我们连自己生下的孩子都养不活……”
他知道那孩子与他无关。
他来村子不足一年,孩子年龄少说已有十岁。
妇人恐怕是被饿疯了。
孩子瘦,骨骼看起来就格外大些,他白到几乎透明的手指抚上孩子似乎已经瘦成竹条的脖颈,上面挂着沉甸甸的人骨。
孩子空洞的眼睛望着他。
望着他盈满泪水的眼。
越居高位的神越应该被剥夺情感,可他是个小神明,他被允许内心充满悲悯。
他靠着人的喜怒哀乐而活,他为了解决人的烦恼而生。
他生来爱人,死了也不会恨人。
孩子跌跌撞撞朝他靠来。
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在距离他干瘦的胸腔不足一寸的地方。
随后。
他眼睁睁看着那孩子的头颅,掉在他的面前。
“哐当!”
不见皮肉,不见人血。
光余被人啃食到无任何残余的骨头。
众人开始吵闹,开始推攘,他的身躯被所有人捏在手里,摇摇欲坠。
“滴答。”
万物沉寂,唯听雨响。
倾天暴雨即将落下,而最先的那枚是他流出的第一滴泪。
他们似乎抓到了让他落雨的技巧,村里的孩子一个个死去,换来的是连绵不绝的雨水。
庄稼开始焕发生命,大地不再干涸,之前离开的年轻人终于回来。
他越来越瘦小,越来越害怕人,整日躲在家里不出去。
他为人而诞生,现在却成了害怕人的神明。
爹看不惯村里人的逼迫,他年轻时候就总和其他村民对着干。
他们笑他读书读傻了,他讽刺他们愚昧又恶劣。
爹确实是个文弱的书生,以前土地没有这么恶劣的时候还能提着镰刀去田里割点白菜,现在只能呆在家里做点简单农活。
可这样羸弱的爹却为了他主动向村里人挥舞锄头。
“你们再来找他试试!”爹的手在发颤,面容可惧,变成了他曾经最瞧不起的“野蛮人”。
李子越在屋里抱着瑟瑟发抖的他,他那头雪白的长发已经缩短到齐肩,眼泪却越流越长。
哥出走,姐也被娘带离了村庄,只剩下卧病在床的爷爷和他与爹相依为命。
家里做重活的担子落在了李子越身上,李子越对劳动没有意见,他只是不愿意这样入不敷出。
土地的情况有多糟糕,大家都心知肚明,何必要留在这里。
况且……
李子越看着状态越来越差的他,那颗曾经已经死掉的出逃的心,再次苏醒。
李子越忍不住对着爹开了口:“我们走吧,我们去另一个地方,那里土地会更好,也会有人乞求姻缘……”
爹疲惫地凝视着李子越:“你哥……走之前和你说了一样的话……”
李子越怔住。
“这片天已经坏啦,”爹弯下腰,提起锄头,“除非逃到另一片天,不然也是悲剧重演啊。”
李子越抿了唇,表面虽不再反驳,心里却打起算盘。
一定要带家人离开这里。
此刻他已经缩小成几岁大的儿童,神智也回到了那个年纪。
他听不懂李子越说的话,只是咧嘴傻笑,而双手举起来时又下意识合十。
“雨。”
李子越听到他在小声念叨。
他已经不会说求姻缘这么复杂的话了。
连绵的雨水是他的血肉,雨愈下越大,他越来越小,渐渐缩到五六岁的孩童大小。
“你不要再……”爹痛苦地摇头,“这是我们造的孽,你……不要……”
他低垂着头,口里还念叨着:“雨。”
当时李子越不知道他遭遇了什么,自然也不清楚他为何这么执着于下雨。
李子越只是简单想着,即使众人在他面前下跪……
可他本就是高高在上的神明,理应受到凡人的跪拜,何须做到这样。
锄头砸在地上,前面的铁片裂成碎片。
好运会突然截断,人的霉运却如不肯走的秋雨。
爹好不容易同意李子越离开村庄,然而他们走了许久,发现任何地方都是死亡。
要么是天降暴雪,要么烈日永恒,要么狂风卷身,要么雨水决堤。
病重的爷爷死在了破烂的板车上。
他们足足走了三天才回到村子。
这三天没有人说话。
爷爷的尸体在车上腐烂发臭,苍蝇在上面盘旋,蚊虫终于饱餐一顿。
爹饿得口里直咽清口水。
爹说得对,逃不出去的。
李子越跪在地上,胸腔在起伏,眼泪却流不出来。
没有水了。
神被“偷走”,村里人的怒火滔天,他们不打算原谅他们。
锄头哐当一声落在地上。
已经回到三岁孩童状态的他,轻轻爬上桌案,瘦弱的手往上抬起。
遮住那人空洞的眼眸。
“滴答。”
这是第二滴“眼泪”。
自此。
夜晚的雨水变了质,水不再融入土地,天气愈发炎热,白日里太阳烘烤万物。
寺庙凭空而起,他躲进最高大的佛像里,发誓永不再慈爱世人。
可他们又趁虚而入。
他们将孩子乔装打扮为献给他的新娘。
他是姻缘神。
他无法拒绝这份请求。
红轿入,红刀出。
血流进他躲藏的佛像前。
他已经缩到只有刚出生那般大小。
他整夜啼哭,眼泪化作急迫的暴雨,雷声轰鸣,是他在愤怒。
可他实在怜爱。
在他面前死了的孩子会被他以另外一种方式还回去。
这是他向第一个在他面前死去的孩子赎罪。
第二天清晨,村民会在村门口捡到新生的孩子和食物。
他们大多年龄在十岁,是那个孩子的年龄,而食物只为供他们长大。
这是他的痛苦和赎罪,却再次被人拿来做恶。
孩子断裂的头被他们做了警醒的时钟。
他犹如提线木偶。
钟声敲响,罪孽重现。
他手握长刀。
送杀死新娘的人上残忍的绞刑台。
钟声停止,他躲回佛像,痛苦地落泪。
这份痛苦只有李子越知道。
但李子越却不敢去触碰他。
李子越一生曾三次出逃,第一次半路折返,丢了哥哥,第二次绝望逃回,死了爷爷,第三次遁入林间……
如果当初李子越未提出要离开,如果没有把爷爷放上板车,如果没有在树下和他搭话,如果没有向他乞雨……
如果……
没有如果。
……
许久后,李子越靠在挂了家人尸体的树下,听到远处传来沉重的钟声。
空气愈发潮湿,又是要落雨了。
李子越眯着眼眸。
隐约间仿佛见到一抹白影。
【他抬起草帽前沿,与靠在树下的李子越对视。】
【随后伸出手来,对李子越微微一笑:“你好。”】
【“你是否需要姻缘祝福?”】
第055章 《百年孤独》
李子越微喘着气, 将他从潮湿的水雾中抱出来。
他的小手贴上李子越发烫的脖颈,脸蹭了上去。
做了一个很依赖的动作。
李子越从回忆场景出来时身上或多或少带了点那时候的气息,让他把李子越误认为了那时树下的男孩。
李子越停了动作, 见他搂住自己的脖子,嘴贴在自己耳边。
婴儿形态的他声带发育还不完全, 声音糊成一团。
但李子越还是听明白了。
他的嘴唇上下发抖,在说。
“谢谢。”
李子越喉咙一阵阵发痛, 当他转身往门外走去时才发现。
雨停了。
今夜没有人上绞刑台,神内心的自责少了一分,眼泪不再倾盆落下。
雷鸣终于止住,闪电消散于厚重的乌云间。
隐约见到最高处有一点明亮。
夜风吹过, 云层随风而动。
将那点明亮露出。
是皎洁的满月。
……
夜幕退去, 丧尸归林。
尸体移动的细碎声掩盖了农户慌乱的心跳。
那孩子睁开眼眸,纯白的睫毛下一双浑圆的黑眼珠格外明亮。
身体在别扭地摆动,小手在空中挥舞。
要前面的老人抱。
“他并不怕你身上的腐烂味,”李子越垂眸, “即使现在已经退化到不明事理的婴儿,见到你的第一刻还是想让你抱住他。”
晨光还未明亮,老人的面容融于阴暗的林间。
叫人看不清。
李子越安静地站在原地,未过多久, 就觉怀里一空。
老人颤抖着双手, 将浑身雪白的婴儿抱了过去。
他的手臂局促不安地搁在婴儿后颈,却使得婴儿头往后仰,老人急忙调整角度,又让婴儿身体下陷。
混乱中孩子差点从他怀里掉下去。
不知怎地, 眼泪霎那间就流淌下来了。
那雪白的婴儿却露出两颗小巧的虎牙在笑。
他也跟着笑,大滴眼泪在眼眶中转, 随后擦过他红肿的脸、发抖的乌黑嘴唇。
没见面的时候觉得好像过了太久,见到后那一百多年的等待已经化成了虚无。
老人这才明白张敛的回答。
[不久,如果能找到,多久都不算久]
他那布满老茧的手指小心翼翼地碰上婴儿细嫩的脸颊。
“第一次见你的时候,我们看上去差不多年纪,”老人嘴角上扯了一瞬,露出一个比哭还勉强的笑,“怎么再次见的时候,我这么老了……”
婴儿咿呀了两声,似乎想要说什么。
老人眼泪落到他衣领处,只是摇头。
“……你还能对我说话吗?”
李子越眉眼柔和下来。
“喂,”他喊了一声,“……姻缘神?”
“我向你求姻缘。”
张敛猛地抬起头来,看向李子越的目光有一瞬的恍惚。
李子越挑了半边眉,嘴角含着笑,又重复了一遍:“你不是问过我好几次吗,这次,我向你求姻缘。”
婴儿手伸出来,望着快要出晴的天空咯咯直笑。
他收了请求,莹白温柔的光芒将他整个人包裹住,下个呼吸间,他轻巧地落在地上,手还牵着农户,目光却落在李子越身上。
“听到你的呼唤,”三岁左右的孩子说话声音还是软糯的,神情却格外成熟与真诚,“神赐福你。”
农户愣神了半晌,随后对着李子越流下感激的眼泪:“谢谢……谢谢你。”
李子越只是微笑摇头。
“天呐……”孙远诚震惊到瞪大双眼,“不是,刚才还是个小豆丁呢,怎么现在就可以站起来走路啦!医学奇迹!”
他连忙双手合十:“好好好,我也来助力。”
“求姻缘,求姻缘,嘿嘿……对方最好非常可爱……当然这个可爱不是指外表,我的想法是……”
神只是眯眼笑,随后走了过来,用带着凉意的手拉住孙远诚的衣袖。
“可以请你蹲下来吗?我太矮了。”
孙远诚火速下跪:“老天爷啊不是吧,神对我说‘请’,你对我实在太恭敬……”
神笑着用手指点住孙远诚的额头,随后靠近孙远诚的耳朵,用只有他俩能听到的音量开了口:“我只是姻缘神,除开姻缘,其他我也看不透。”
“你心里似乎压抑着让你极度恐慌和痛苦的东西,这些东西扭曲了你原本的性格,让你习惯在有人在的场合举起懦弱的旗帜。”
孙远诚表情突然僵住。
神的指尖亮起一点橙黄的光芒:“好在你从未放弃自救。”
“神赐福你。”他双眼弯弯,“但你的心结不是姻缘,我不确定现在的我是否还有能力让这份赐福成真,不过……”
“现在你又多了一只他人向你伸出的手,光这点就能给你带来莫大的勇气了,你是个好孩子。”
“我能见到吗?”他的指腹在孙远诚眉间轻柔拂过,“见到你原本应该展露在世人面前的模样。”
孙远诚的脸遮挡在一片阴影下。
他只是沉默,神却弯了嘴角。
神摸了摸他头顶的发:“我不做强迫他人的事,暂且无法赐福你姻缘。”
“等你找到你喜欢的人那天,再抬头望着天空,向我祈愿吧。”
孙远诚“嗖”地一下从地上弹起来,又恢复了往常:“好好好,副本结束我就对着手机里的女明星挨个向你祈愿!”
“不行,对方不喜欢你也没办法。”
“什么!不是,那你这个姻缘神能力也太微弱了吧!都双向箭头了……”
李子越往孙远诚头顶敲了下,止住了他的吐槽:“说点正经的。”
孙远诚抱着头缩角落委屈哭哭。
在他没看见的地方,只见李子越用嘴型向神比了一个:“谢谢。”
他在谢先前神对孙远诚的祝福。
神看着李子越。
这个人……孙远诚的心结是一颗显眼的黑珠,而他的更像一团阻挡人视线的黑雾。
雾气看似自由,实则还困于一片场地。
看他人如此通透,看自己时是否也有同样清醒的认知呢?
李子越小幅度眯了眼眸,打断了他的猜测:“一个人的请求力量这么大吗?先前还是婴儿,现在就能正常说话了。”
神回之以微笑,却未回答这个问题。
与此同时,系统提示音在李子越脑海中响起。
[恭喜您解锁“自杀的农民”关键线索:(2/2)]
[现为您补充最后一条线索信息]
那是一张枯黄的手写信。
“亲爱的孩子。”
“早在你出生时,我看到你蹬着床被的双腿,就预料到你会离开。”
“爹小时候也逃跑过,这没什么。”
这是……
李子越握着纸条的手在发抖。
“那时候天气还没有这么恶劣,大家都辛勤劳作,我逃跑不过是我不喜欢田野生活。”
“你爷爷教了我很多课外知识,他和我讲碧绿草原,讲蔚蓝大海,讲天幕极光,讲高山积雪。”
“我时常看着书上被印刷到褪了色的图片发呆,这些地方只能存在于我想象中,我眼里看见的只是翻涌的麦浪和沾了黄土的锄头。”
“我白日念书时在想,夜晚躺在床上听见外面蛐蛐叫的时候也在想,终于,我攒了点钱,在一个有月亮的夜晚出逃了。”
“我跑了半个晚上,不知走了多少路,只记得我磨破了一只胶鞋鞋底。”
“我听到远处传来书里说的那种火车的声音,轰隆隆的,把我吓坏了。好不容易,我跑到了火车边,却只见到它留有一点亮光的尾巴。”
“我跑啊,像夸父追逐太阳那样,但不管我如何跑,不管我如何努力,我都追不上火车。”
“后来我累了,便顺着火车轨道慢走发呆。那时已经是初冬的深夜,风太冷,而我身上又出了汗,风刮在身上,像刀子切人一样痛。”
“我想到家里温暖的床,想到你爷爷给我念书时点燃的烛灯,我顺着铁路,一个劲掉眼泪。我想回去。这里好冷。我想回去。”
“回去的时候天已经蒙蒙亮,我不敢直接进家,就缩在家门口。我听到你爷爷起床,听到身后的他在问我:‘怎么坐在这里,小心感冒。’他没问我其他事情,但我隐约知道他猜到了我的出逃。”
“后来你奶奶抱着我坏了的鞋直掉眼泪。你知道,在我们这样的家庭,好几年才能换一双新鞋。”
“她落泪并不是责怪我出逃,而是心疼我没了合脚的鞋穿。你爷爷在村里教书,我们一家靠村里孩子给的粮食学费过活,很少亲自下田务农,我的脚自小就被鞋包好,没怎么受过黄土地的折磨。”
“我光着脚走在田埂上,脚底已经被沙子磨出血泡,但我好像没有知觉。我看着层层金黄的麦浪,想象这就是海洋。黄灿灿的海洋。而在麦子刚刚种下那段时间,这里就是一望无际的大草原。”
“晴朗的夏日夜空总会见到几点星星,我将它们拼凑起来,形成一个小型极光。我看到你爷爷和奶□□上的白发,我想那就是雪山。
“当初看到你们离开这个家时,我在你爷爷床前坐了一晚上,那时我才真正明白他当初的心情。”
“清晨,我看着你坐在屋门前,就像看到小时候的我一样,你又是为了什么回来呢。”
“爹念了一辈子书,学了一辈子的科学道理,但爹没忘记自己生于田地。在田里,我们的祖先曾无数次向神祷告。求雨,求风,求阳,求雪,我们手里握着工具,我们自己耕种,只求神保佑来年风调雨顺。”
“爹没想过自己会真的见到神。爹小时候看那些小册子,里面五颜六色的神在呼风唤雨,大多长得呲牙咧嘴,很是吓人,爹没想到,真正的神居然如此温润,和你出走的哥哥姐姐没有区别。”
“爹当时心里想,神如果需要吃饭,那他也能成为爹的孩子。”
“其实在你向爹提出离开村子前,爹已经悄悄出去过。并不是抛弃你们,是提前探路,爹虽然老了,但那颗想要出去的心还没有死。”
“但是孩子啊,出不去啊,这片天都毁了,出不去啊。但爹后来还是答应了你,爹知道,如果不让你出去走一趟,你会一直念着,就跟爹以前一样。”
“我的爸爸,你的爷爷,死在了我们出逃的路上。孩子,你不要为此自责,人总有一死,如果爹以后死了,也不是你的错,我们生在这样恶劣的环境下,能活过一天,已经很了不起。”
“爹认为自己这辈子没做错什么错事,但当回来后见到他被村里人折磨。”
“当爹发现自己提不动锄头,发现自己浑身无力,不能保护你们的时候,才意识到那句话。”
“百无一用是书生啊,孩子。”
当时神被村里人的愤怒淹没,爹提了锄头出去,外面瞬间吵闹成一团乱麻。
直到听到有人在喊,出血了,争执才勉强被阻断。
神的半张脸被砸出了窟窿,鲜血迸出,将他一身雪白染成深红,而那砸向他的利器,却是爹带出去的锄头。
爹在慌乱中无意伤了他,爹被众人辱骂、推攘、责怪。
“你杀了神!你这个凶手!你不得好死!”
“书生杀人了!我就说不能把神放在书生家里,他爹也是个神经病,最后死在板车上也是活该。”
爹听不见任何人说话,爹只是在替他抹去身上的血。
但那血越来越多,爹止不住。
爹的脊背好像彻底塌了,他手上无力,提不起锄头,拿不起针线,也握不住书本。
就在这时。
“哐当”两声。
木凳被踢翻,人发冷的身体在空中晃荡。
他错愕地抬起头,耳旁听不到自己的呼吸声。
爹在李子越面前上吊了。
“出不去啊,孩子。”
那句话仿佛还响在李子越耳边。
李子越抬眼看去,远处是一片缩在迷雾里的林。
雾遮掩了林子边缘的厚墙壁,遮掩了这个世界的铁栏,哄骗深陷在坑里的人,这里无边无际。
这和他的虚拟世界有什么区别。
李子越口腔中泛起一阵苦涩。
出不去啊。
“爹时常会想起你爷爷,你爷爷年轻时候最喜欢望天。天是我们吃饭的保障,也是我们能看见的最广阔的东西。”
“你只有一两岁的时候,你爷爷身体还健康,他总在你面前唱,‘小燕子,穿花衣,年年春天来这里……’,他爱摸着你的头,说我们要多挣钱,要让你多读书,让你走出去,去到更广阔的世界。”
李子越盯着“燕子”这两个字呆住。
等等……
“你爷爷永远忘不了他遇见的那个不属于这里的孩子,他对那孩子说,‘你要回你自己的家’,可狗来了,它们拖住了孩子的腿……等你爷爷赶到的时候,那孩子骨头都碎成几节了。”
等等……
李子越看到自己指尖在颤抖。
“你爷爷看着他,就像看着一只被人生吞了翅膀的燕子……”
等等……
他控制不住地跑到挂在林间的尸体面前去。
那尸体脖子处挂了粗绳,风将他面部吹隐在树干边。
李子越面色如纸,书信不知觉间从他指尖滑落。
他小心翼翼地碰上那尸体的胳膊,力气逐渐增大。
尸体缓慢转过来,那张过了百年的脸印在李子越漆黑的瞳孔上。
李子越沉重地闭上了眼眸。
那是……
秀才。
第056章 《ABC谋杀案》
“恭喜李子越玩家通关主线任务, 现开启完结结算。”
“由于本次副本通关时间过短,现允许玩家自行进行任务结算,未结算前可在副本场景中自由活动。同时, 背包所有权限已打开,玩家可自由安排。”
“呼……”孙远诚如释重负地瘫倒在地上, “没想到死人真藏在死人堆里,不过呼吸又是怎么一回事?”
李子越坐在树下, 发呆了许久,这才回答孙远诚的问题:“……你高中分文理吗?”
“呃……”孙远诚挠头,“我没读过高中。”
“……对不起。”
“没什么,我不爱学习, 没读高中反而少受几年折磨。”孙远诚打了个哈欠。
“我做过一道生物题, 题干说堆在一起的新鲜蔬菜中间会发热,问,发热是为什么。”
“答案是植物细胞在进行无氧呼吸,无氧呼吸产生的能量大多以热能形式散发。”
李子越叹了口气:“当时我摸到丧尸堆内部, 感到一阵不正常的温热,便有了这种猜测。”
孙远诚这才恍然大悟:“但是也太针对我们这些没上学的玩家了吧,正常人一看到‘呼吸’这个条件,就会去摸鼻子试探气息啊。”
李子越只是点头, 并不说话。
孙远诚疑惑地揉着眼睛, 直觉告诉他李子越有点不对劲。
然而主线任务好不容易结束,他紧绷的神经终于得到了放松,内心的疑问压不住滔天的困意,眨眼频率越来越低, 不过呼吸间,已经昏睡过去。
仔细想来, 他也有整整两天没有安心闭眼过了。
李子越走过去替他挪了点位置,防止枯树枝落在孙远诚身上,这才抬眼看向被他们一路带过来的老妇。
眼下,主线任务已经结束,留着老妇也没了任何意义。
但李子越还是有话想问。
他走过去:“我知道你没死。”
老妇并不吭声。
“我不问你为什么想要陷害我,我只想问,”他顿了两秒,“你为什么要自杀。”
“你们不是活到80岁后身体机能和年龄就不再变化了吗?既然死不了,为什么要自杀。”
老妇依然闭眼不回答。
李子越抬眸看了旁边的农户一眼,只见他沉重地叹气。
李子越觉得自己可能明白了什么。
“对不起,”他抿了唇,“我问了一个很冒犯的问题,对不起。”
谁知,原本怎么也不肯张嘴的老妇在听了他这句话后却流下两行热泪来。
李子越愣在原地:“抱歉,我说这样的话并不是想让你……”
老妇缓慢睁开了眼眸,面带慈祥:“孩子。”
“孩子……你不要明白……”
“我和钱万龙并非亲母子,”她缓缓而道,“你见过关孩子的地下室了吧?”
李子越点头。
“这都是我们造的孽……”眼泪滚下,“孩子在一开始就被我们分了类,懦弱的会被送去当新娘,玩家杀了新娘,我们就能得到神赐予的食物和新的孩子。”
“而心狠手辣的,会被我们养大,作为新村民……”
她看着山下:“这里天气恶劣,根本种植不了正常植物,我们借了死孩子的血肉,将这些肉埋在土里,才能使土地肥沃一点……但长出来的庄稼还是不够大家吃的,而我们能把握的其他食物来源,只剩下神了……”
“只有完全利于自己的村民才能在这样的选择中存活,他们必须毫无愧疚地诱导、逼迫、杀害玩家,同时也要毫不留情地利用孩子……”
老妇似乎在笑:“很久之前的选择决定了我们现在的局面,心狠的村民不可能留我们这些能力不行的老人吃白饭。他们不会杀了我们,因为神不允许,但他们会给我们递来刀子。”
“钱万龙是我养大的,人即使再无情,对着自己养大的孩子还是会留下一点善意,而这点善意,却成了杀了我的匕首。”
“你知道吗?如果我不死,钱万龙会被村里人说闲话的唾沫星子压死,他们会骂他弱懦、无能、胆怯……我受不了啊……”老妇掩面痛哭,“我受不了啊,我宁愿我自己死,我受不了,我自己养大的孩子,他小时候是那么可爱,那么聪明,那么勇敢,却被这些人这样说……”
“我受不了啊……”
李子越垂下眼睫,从侧面隐约能看到他的睫毛在上下快速抖动,似乎在叹息。
农户站在旁边:“村里老人自杀已经成了一道习俗,很多老人都有自觉,时间一到自己会找个地方自杀。少部分不愿意的,也会被村里人施压,而这些施压者不仅有身强力壮的年轻人……还有同样面临自杀悲剧的老人。”
情绪过于激动,老妇在发出一声凄惨悲号后,再度昏了过去。
李子越闷着声音不说话,他似乎心情低沉,只是站在原地活动身体,并不离开。
张敛同样沉默着靠在一侧。
农户手里牵着小神明,在对李子越一行人挥手:“谢谢你们。”
他那张沧桑的脸此刻却挂满了笑。
李子越抬起眼眸来,见到二人,他面上的沉重才减了一分。
“没事。”
他缓慢摇头。
见一老一小转身向林深处走去。
高的蜷缩着身,矮的挺直了脊背。
林间雾气逐渐消散,天上的阳终于落到这片阴沉的森林间,树叶不再黑绿,而是染了点阳光的金黄。
他们的身影缓慢消失。
“张敛,”李子越冷不丁地开了口,“跟我去个地方。”
张敛似乎早就料到了这一遭,并未开口疑问,只是跟在李子越身后。
路上,张敛靠了过来,他垂下眼眸,见李子越掩在发丝下的一小截白皙的下颔。
他肤色本来就白,彼时阳光落到他脸侧,竟使那边润白如玉。
张敛发了愣,过了半晌才开口:“你是个多愁善感的人。”
“不是。”
李子越回答很快。
张敛眉眼柔和:“好。”
“你并不笨,但为什么试卷上……”
张敛现在已经有了进步,这类事情只说一半,防止李子越炸毛太厉害。
但这次似乎有点不同。
李子越罕见地没有发火,而是低着头,沉闷地叹了句:“我不懂。”
张敛止了话,只是看他。
顺着山路而下,又拐了几圈,这才让李子越找到另一片田地。
这片区域很小,零星落了几户破败的茅草屋,屋前留了半亩田,黄土向上突起裂开,缝隙里插着几株翠绿的苗,有几个被太阳晒得皮肤发黑发亮的青年弓着背在打理杂草。
隔着房屋,听到屋里传来孩子哭闹的声音,又有几个妇人在好声劝慰。
他们正是先前涌入地下室的奇怪村民。
这里的氛围与老妇那派完全不同。这里有奔跑的小孩、勤劳的妇人,劳作的男人,以及忙于家务的老人。
瘦弱的小黑狗蹭着枯黄的树干,将舌头伸出来散热。
难以想象在这样恶劣的天气下,还存在着坚持以劳动养活自己的村庄。
坚持劳动没有错,但明显能看出他们身体状态很差,远不如另一批村民。
李子越下意识伸出手来,却发现自己的手指被一层看不见的水雾隔住。
那边仿佛是另外一个世界,他只能站在这边看着,无法跨过。
他的手指在水雾中划过,见那些人的动作加快,月升日落,昼夜在更替,四季轮回。
见一片金黄的麦浪退去,翠绿的树叶枯黄掉落,高大的树木最终只剩树干。河水干涸,柔软的土地硬地像可以杀人的石块。
村落在不断缩小,人们在向留在村里的老人挥手,随后背着挎包离开。
锄头落地,镰刀割断枯草,他们嚼着乏味的粗粮,头上的草帽随风起伏。
瘦弱的孩子围着他们跑,他们伸手抚摸孩子的头,干瘦的脸上却挂着笑容。
李子越只在这个副本见过捧着碗哭泣的村民,见过提着沾了血的铁桶说狠话的村民,见过冷着脸对玩家嘲讽的村民。
从未见过笑得如此……
他眯了眼,感到眼眸有一丝刺痛。
他见了太多恶,再见到善时竟然也觉得有些不适和局促了。
“有时候我会梦到过去,”李子越低着头,“梦里的我大概只有几岁,正对着我旁边吃面包的小孩流口水。”
他的声音很轻:“那面包是他偷来的。其实当时我也想去偷,我小时候一直捡垃圾堆里的烂菜叶子吃,不知道面包是什么味道,我看它很软,应该很好吃。”
“我那时候很瘦小,随便躲藏,很适合偷窃,但当我抓到面包边的时候,我看到有人在盯着我,我的心跳突然变得很快,觉得那面包不软,也不轻巧。”
“它太重了,我根本拿不动。”李子越侧过脸,“我很快跑了出去,狼吞虎咽地把面包塞嘴里,我根本吃不出那是什么味道,我只记得很噎,没有水的面包全堵在我的嗓子眼,疼得我眼泪都掉出来了。”
“随后我把好不容易偷来的面包吐在地上,感到喉咙全是血腥味,在那之后很长一段时间,我都觉得面包是血的味道,一想到就会反胃。”
“我钻进垃圾堆里,又开始嚼烂菜叶,这时候我竟然觉得那些叶子是甜的。”李子越似乎笑了一瞬,“当时我躺在垃圾堆旁边,望着灰蒙蒙的天,觉得一辈子吃这些也是很幸福的事。”
“如果你去问当时的我,是吃菜叶还是面包,我会选择菜叶。”
他将手从水雾中抽出来。
“这个选择其实很傻瓜,我并没有因为我的道德而得到什么奖励,偷了面包的那孩子也没有收到惩罚,他后来过得不错,有次偷窃被一个好心富人看到,富人把他收为养子,而那时候我还在垃圾堆里流浪。”
“那时候我身上有种缺心眼的坚持。如果面包是我自己挣来的,我会觉得很美味,如果是我偷来的,我会觉得它有股让人难以忍受的血腥味。”
李子越的手勾住张敛的衣袖:“从利益角度来讲,陷害玩家,然后从神那里得到美味食物无疑比自己亲手耕种,忙活一阵下来却可能颗粒无收好太多。”
“但是他们为什么偏偏选择了第二条路呢?”李子越轻轻摇头,“张敛,我不懂。”
“我读愚公移山、精卫填海、夸父逐日,只觉得他们很傻。我不懂。”
“人实在太复杂,可以对我们这些玩家残忍的老妇居然对钱万龙爱到舍不得他被人骂,而这份爱却成了钱万龙刺杀她的一把刀。我不懂,张敛。”
“主线任务里面,‘我’曾三次出逃,三次都逃不出去,爹写给‘我’的信里也说了,这片天坏了,无处可逃,所有人都只能被困在一方田地。”
“但是,如果我们一直陷在山下的村子里,不往外走,就到不了树林,也破不了主线任务。”
“我不懂,张敛。”李子越转身往后方走去,“你不离开,就破不了困境,而当你踏出步子,它又告诉你逃不出去。”
张敛抿着唇,手伸过去,将李子越的手腕握住。
下一刻他却愣住。
李子越眼眶不知何时已经发红。
他眼中盛着眼泪,手里还拽着‘爹’的手写信。
灿烂的阳光刚好落在他脸上,照得他眼里的泪花如漂亮钻石般耀眼。
他的长睫在空中发颤,鼻尖微微发红,一如那个他和张敛第一次见面的冬夜。
“张敛,我不明白,我永远读不懂这些。”
“张敛,你告诉我,如果是你,在这种不杀人就很难活下去的环境里,你的选择……又是什么。”
第057章 血月
呼吸越来越粗, 脚步愈发沉重,脸部已经被雪刮冷到没了知觉,她机械般地抬起脚步, 在雪地中艰难前行着。
心却已暗淡如死灰。
后方异兽恶臭的呼吸仿佛就呼在她发红的耳垂边。
会死在这里的吧。
死亡如此逼近,她的反应却异常平静。
内心无论如何祈祷, 当初那个场景也不可能重现,她这才意识到, 那天过后,她仿佛就在等待自己死去。
眼泪不自觉地往地上砸,脸颊边的发丝已经乱成一团,雪越来越深, 她似乎已经提不出任何力气, 而那足有两层楼高的异兽却已经追到她身后。
粘稠的口水滴落,尖锐的爪距离她脆弱的后颈只有半米。
不过,还是好想再……
下一瞬。
想象中的刺痛和鲜血四溢没有出现,取而代之的是一声惊天巨响。
“砰!”
雪风将她头上用来御寒的帽子吹落, 黑发随风纷飞,遮挡了她部分视线。
她震惊地缓慢转过身去,双手下意识遮住自己惊呼的唇。
只见那快要有旁边松树高的异兽瞬间被人拦腰斩成了两半,它的尸体还是温热, 墨绿色的怪物血溅得到处都是。
那斩了异兽的人正平静地站在距离她五米处的树下, 他身形高挑,上身着了件单薄的黑色连帽,卫衣帽子遮住他大半张脸,只留下一小节消瘦的下颔。
眼下, 他正看着自己手中染了点绿色血液的纯白折扇,修长的手指在扇骨处抚过。
注意到她的目光, 他这才抬起头来。
现出细长的桃花眼和挺翘的鼻。
天气寒,他的鼻尖和两边脸颊染了点粉红,而他本人肌肤又冷白,这点红使得他整个人少了凌厉,多了抹温顺。
他与她目光对视,有些冷淡地挑眉:“你好。”
她睁大了眼眸,瞳孔骤然猛缩,忍不住惊呼出声:“小心——”
在他身后,另一只更健壮的异兽不知何时袭了过来,尖牙眼看着就要将他头颅一口咬下。
“咔嚓!”
他缓慢皱眉,手看似轻柔地按在异兽面部,随后只见他指尖微微发力,骨骼碎裂声如点燃的鞭炮般接二连三响起,尔后,雪色折扇在他手中飞舞,他手腕小幅度扭动,折扇随之在空中划出一条弧线。
待他收了折扇,两只异兽的尸体已经碎成千万个切割精细的石块。
折扇摇晃,他缓步过来:“好了,危险解除。希望没吓到你。”
姚允桃怔在原地,见他柔软的黑发在雪风中轻巧飞舞,他嘴里似乎含着糖,脸颊一侧鼓起一块,在这样紧迫的环境下显得过于悠闲和痞气。
雪林中的阳光是一片片切下来的,刚好有一簇落到他一边耳垂,照得他耳尖泛起透明桃红。
这样的光蓦然让她想起六年前的那个午后。
当时所有人被困在无法破开的房间,死人的鲜血浸满地毯,绝望的乞求声四起。
“这门根本开不了!只要一进来,就都完了!”
“怎么办呀,除非解了这道谜,但线索在门外啊,附近还有谁在……”
“就一个刚下过两三次副本的半新手在隔壁房间,但他能顶什么事?他自己别死在门外就谢天谢地……”
“砰!”
他就在这时突然破门而入。
雪色折扇被他把玩在手中,他有些困倦地打了个哈欠,门外阳光刚好落到他的侧脸,使得那边仿佛亮着柔美的光。
“啊,抱歉,刚才找东西去了,我没来晚吧?”他挑了半边眉,扇子轻摇,铁门瞬间被切碎了一半,“虽说暴力不能解决一切问题,但拿暴力来破这道传说中不能开的门倒是好用。”
“还愣着干嘛?”他对着屋内目瞪口呆的人们眯眼微笑,“门开了就出去啊,怎么?没见到过像我这么好心的救世主?”
“你……你是……”人群中有人惊呼了一声。
“我?”他那双桃花眼弯成可爱的月牙,视线佯装不经意地落到某人身上,“我是个只下过两三次副本,顶不上什么事,谢天谢地没死在外面的……半个新手。”
有人的脸在瞬间变得煞白,他却无奈叹气:“我要是气你背后说我坏话,我早把你杀了,还能留你脸白成这样?我做过什么恶事吗?怎么各个这样怕我?”
她不知道其他人发愣是为何,她当时只觉得心跳很快,眼里除了他的身影放不下别的东西。
金黄的光刚好落到他身上,使得他……像神明一样。
一如现在。
这六年除开使他整个人更加阴郁外,没在他身上留下其他痕迹。
不知何时,姚允桃的眼眸已经红润,那个名字毫无知觉地脱口而出:“……李子越……你……”
那人步子骤然停顿,原本还带着笑意的眸子瞬间冷了下来。
“我不是他。”
姚允桃怔住。
“那你为什么救……”
她话还未说完,见一只纸折的鹤平稳地躺在【李子越】掌心。
姚允桃眼泪不受控制地唰一声落下。
那人曾给她说过,如果见鹤,说明他已经死去。
“这到底……”
【李子越】垂眸看她,语气还是很生冷:“我并不想来救你,只是答应了给我千纸鹤这人。
“托某个和我长得一模一样人的福,我也跟他一样有操不完的心,不兑现承诺心就跟被蚂蚁啃一样不舒服。”
他面露嘲讽,眼底皆是不耐。
“至于这个,”他视线落到纸鹤上,“如你所想,他死了,他死前曾和我做过一道交易,而把你从这个副本救出去是他向我索取的报酬。”
与【李子越】做交易那人正是先前被季明蕴当狗一样禁锢的壮汉,季明蕴到死才知道原来壮汉早在被他控制时就已经和【李子越】结盟。
姚允桃将纸鹤捏在手里,眼泪如决堤的江河,大滴泪珠落到雪地,如此强烈的哭泣,却听不到一点声音。
【李子越】沉默着站在一旁,过了几分钟,才扭过头去:“拿着。”
几张纸巾被他递了过来,姚允桃抬起头来,见他还未藏好的耳尖在泛红。
又听到他的话语夹在雪风中传过来:“……想哭出声就哭出声,再有异兽过来,我会解决。”
姚允桃捏着纸巾彻底哭了一阵,待能喘过气来,见他还背对着她坐在冰冷的石头上,卫衣帽子被他再次戴起,额前碎发被卫衣前沿压下,刚好遮住他的眼眸,只留下被风雪吹红的鼻和唇。
听到哭声消失,他才放下帽子:“你有没有支线任务?告诉我,我带你做。另外,你把你掌握的主线消息也告诉我。”
【李子越】眼眸微眯,见林间阳光已经暗了一截:“尽量趁天黑前我把主线破了,这里的夜晚不好受吧?”
姚允桃抽泣着点头,又小声说了句:“……谢谢你。”
“不要谢我,”他回话很快,好不容易软下来的语气又夹了层说不明的愤怒,“我来救你不过是因为……”
他突然止住了声音。
烦躁的话语被他压在风里。
“我迟早有一天会被那人身上不值钱的‘善良’和‘内疚’给折磨死。”
姚允桃抿嘴,刚哭过的眼睛还肿着,却露了点笑:“……其实我知道你就是李子越,我也知道六年前发生了什么,但不管如何,你还是他……你们都有一副很好的心肠……”
她话还未说完,却见走在前面的【李子越】突然停住脚步。
他缓慢地转过身来,头向下低垂,将脸庞掩在一片隐约下:“我说的话你听不懂吗?”
姚允桃身体往后瑟缩了一下。
他却好似没有看见:“我和你说了,我不是李子越,我比他残忍太多,我来救你不过是因为一场交易。”
“我和他长得一样,但我比任何人都要仇恨他,我有什么好心肠?我杀过多少人你知道吗?”
风呼啸而过,吹起他身后的帽衫。
不知为何,尽管【李子越】这样恼怒,姚允桃却不觉得害怕:“但你还是来了……他……已经死了对吧,你不履行你和他的交易也无所谓了吧?但你还是来了……”
【李子越】动作僵住。
“……是。”他讽刺地笑了声,“我怎么就来了?”
“我应该是个彻头彻尾的坏人,我比真正的李子越残暴太多,想杀人就杀人,根本没有道德门槛来约束我……”【李子越】喉咙哽咽,“但既然唤醒了我杀人的残忍,为什么不剥夺我从他身上偷来的善意。”
“他让我陷入了想要害人却又忍不住救人的痛苦挣扎中。我恨他,但没有他,就没有我,我无比清楚这一点。”
两行清泪顺着他的脸颊滚下。
“所以……我比任何人都要恨他。”
姚允桃呼吸变得很缓慢,她有些无措地看着眼前这个情绪突然激烈的人:“不……你不要这样仇恨自己……你……”
仇恨……自己?
【李子越】怔在原地。
哪个自己。
姚允桃话突然卡在喉咙里,她身体猛地往下倒,手指颤抖着指着【李子越】后方:“小……小心……”
【李子越】仿佛觉得可笑,他抬起头来,折扇在掌心展开,只见一抹银光闪过,那突变的异兽瞬间被他斩于眼前。
然而异兽虽死,它的血肉却还在无意识扭动,只是一道呼吸的间隙,那被分成两半的异兽躯干竟然复活成两只小型异兽。
“异生……”【李子越】皱了眉,“不应该……这个副本异兽怎么能活化……上面怎么想的?想要玩家全死吗?”
扇面在两只异兽脚踝处迅速擦过,只听几道骨骼断裂声,异兽骤然倒地。
它们没有被直接杀死,只是被束了手脚,无法分出新的异兽。
【李子越】点开系统,将异兽的状况上报:《暴风雪山庄》副本出现异常。
谁想,下一瞬。
“噗呲!”
尖牙刺穿他的胸膛,鲜血瞬间在洁白的雪地里绽放出一朵腥红残忍的花来。
他的嘴角溢出一道血丝,一边腿瞬间无力,骤然单膝下跪起来。
“噗呲!”
第二道尖刺刺入他的腹部。
强烈的疼痛瞬间淹没了他,【李子越】缓慢转过头去,当他与那人视线相碰撞时,【李子越】竟然挑起嘴角笑了。
“是你……”
那人居高临下地望着他,犹如望一只无力挣扎的困兽。
随后。
第三道尖刺。
雪风刮过,夜色降临,被激活的异兽大军藏在暗处蠢蠢欲动。
乌云被风吹散开。
露出明亮的血色圆月。
第058章 全面计划1.0
[恭喜玩家顺利通关《自杀的农民》副本, 所有玩家获得8000积分奖励,两位玩家获得雨、雾属性异能,本次副本无【真实世界】碎片掉落, 请玩家自行查阅背包信件]
“雾……”段嘉义眯了眸,“就算拿到‘最没用’的晴, 也比雾好啊,真不知道该说这位玩家是幸运还是不幸。”
天气副本掉落异能的概率仅有3%, 且掉落的异能基本与副本环境一致。
《自杀的农民》副本中雨和晴占据主导,不出意外也就掉落这两种异能。
当然,凡事并不绝对,也有可能掉落雷、风、雾这三种在副本中出现过的异能, 不过概率实在太小, 可以忽略不计。
[推荐喜欢《自杀的农民》副本的玩家选择其他天气副本,《自杀的农民》副本在所有天气副本中难度偏低,相信其他副本能给您带来更刺激的体验]
天气副本难度根据占主导异能强度而定,晴和雨两大异能大致如下。
【雨:无所不能入侵】
【基础能力:产水】
【进阶能力:腐蚀、窥探】
【晴:无法躲避的光线, 被人观赏的困兽】
【基础能力:光照】
【进阶能力:空间牢笼】
其中,雨在六大异能中强度能排第二,仅次于杀人无痕的雪,而晴因实用性略差一筹被列为最末。
[收到结算成功确定, 现将所有玩家传送回玩家大厅]
段嘉义停下动作:“等等, 怎么直接去玩家大厅了?”
刘关也觉得奇怪:“最后直播间积分打赏呢?”
“嘶……”段嘉义眼中闪过一片不可思议,“刘关,你把你直播间弹幕关了吗?”
“没有。”
“……”
段嘉义面色凝重:“我也没关,但我现在直播间不光没有弹幕飘过……在线观众也不见了……”
“其他积分奖励都是正常的, 只有直播这边出了岔子,到底怎么了?系统bug了吗?”
说话间, 两人已经被传回玩家大厅。
早一步到达玩家大厅的玩家皆是面面相觑。
“什么?你也收不到直播积分打赏了?我就说怎么感觉少个环节。”
“但我积分来源大头就是打赏啊!这下我剩余的积分不够我维持世界正常运转了……只能先降级啃馒头了……嘶,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系统也不吭声。”
“不光积分没了!我直播间都没了!”
“我也是!”
“你们没看到前几天直播间观众在讨论吗?说什么系统给了直播间升级包,难道这次直播间异样与这升级包有关?”
一时间玩家大厅吵闹不断,直到系统冷漠的机械声响起。
[各位玩家请稍安勿躁]
[直播间系统正全面升级中,正式上线为三天后,敬请期待]
“喂!那这次就没打赏的积分了吗!凭什么啊,也不提前说一声,你要升级把这次副本过了再升级啊!”
“就是!补回这次积分打赏!”
[更新后会根据各位直播间历年来打赏数据中位数进行积分补偿]
“这还差不多。”有人哼了一声,“不过直播间到底升级什么?”
系统此刻却闭口不谈。
段嘉义冷着脸:“不知道为什么,我有种不详的预感。”
刘关少见地同意了段嘉义的看法:“你的第六感一直很准,回去问问老大……”
他话还没说完,只听系统再次“叮”了一声。
[系统更新:新增功能——玩家论坛(玩家论坛分三区:交易、组队、闲聊)]
[论坛解释:允许玩家跨世界组队、允许副本攻略组成立、允许异能交易]
[系统更新:新增功能——直播间观众论坛(温馨提示:目前玩家论坛和观众论坛并不互通)]
[系统更新:新增功能——积分银行]
段嘉义这才真正愣住,他点开系统界面,见旁边功能区一连串“新”标注,喃喃自语道:“……要变天了。”
很早之前,段嘉义就觉得系统奇怪。
明明已经拥有一比一打造虚拟3D空间这类技术,在直播间、玩家信息交流这块却好似还停留在元谋人时代。
这好比已经可以让玩家体验身临其境的全息游戏,却只允许大家坐在无法联网的电脑前玩扫雷这类画面陈旧的单机游戏。
玩家可接触的信息被限制很死。
首先,不同玩家再次在副本相遇的概率极低,大幅度砍掉玩家在副本中合作的可能性,自然也就阻碍了信息流通。
玩家看似被分为两类:创新和传承,实际都处在信息孤岛。
创新世界玩家只能凭借从低级副本积累经验的方式不断提升自己对副本的理解,传承世界玩家能够提前得到副本相关信息,但这层信息也只来源于与他同世界的前辈玩家。
不同世界的玩家被隔绝开,由系统全面决定该赐予玩家什么信息。
在此之前,他们只知道某个副本的通关率,知道积分榜排名前十玩家一些信息,除此之外如果想要更多,只有花大额积分去积分商场……买信息盲盒。
信息盲盒价格昂贵,且能拿到的信息极不稳定,可能你想知道对方年龄,而它却告诉你对方小学三年级还尿床。
基本没人愿意这样砸积分去赌。
如今直接打通玩家之间沟通的渠道……
段嘉义不敢想,时间一长,副本内玩家会发展成什么样。
系统更新通知刚一发布,玩家大厅再度闹腾起来。
“卧槽!什么意思!信息互通?积分交易?我可以花积分买副本通关技巧了?!”
“有种用了五百年老年机突然给我换了个爱疯100Pro Max的感觉,我感觉系统界面的字都在抖。”
“别的不说,光允许攻略组成立这点就可以预估未来玩家死亡率会大幅度降低,系统你终于做人了!”
“不,”有人沉了声音,“天上没有白掉的馅饼,系统那么久都不变革,为什么现在这么突然……是不是发生了什么……”
对。
段嘉义面色也不见好。
从积分设定、虚拟世界扩建、副本信息隔断……多个方面来看,他从不觉得系统对玩家抱有什么善意。
他点开最新副本通关率,拉出数据时间轴,图像上的折线清楚显示这段时间副本通关率一直在小幅度下降。
难道是系统预测到未来玩家会死伤很严重,所以紧急更新?
段嘉义不太赞同这个答案。
别的不说,光“未来玩家死伤严重”这个猜想就很诡异。
这几项更新带来的影响比所有人想象都要迅速。
[现公布目前积分榜前十玩家信息]
刘关眼神微凝。
第一道“改变”来了。
然而,尽管有了心理准备,他还是没想到这改变如此惊人。
积分榜前十玩家名单一一列出,与之对应的还有他们的照片、异能、武器以及积分总额。
段嘉义恍了神:“……不是吧……更新通知才发布多久……”
“五个,”刘关点开自己的系统,“积分榜前十大换样,出现了五个新名字,除开第一和第二,其他都换了排名……如果我没有记错,之前榜单一直很稳定,最多一次才换了三个人……”
“我想到这些家伙能压分,没想到这么能压……”段嘉义觉得自己算提前开了眼界,“之前老大和我说高级伪人副本开启前会见到积分榜前十被血洗,没想到……我这么早就看到了……”
“嗯。”刘关点头,“我之前在积分榜上排18,现在已经被挤到50名开外了。”
“……疯了……”段嘉义摇头,“这些人都发疯了……”
“既然允许玩家跨世界合作,那些人也就没必要藏着掖着了,此刻亮出所有积分,冲上榜单,更方面后期谈合作。”刘关沉稳道,“而且……这应该不是全部……”
段嘉义扶额:“肯定还有人处于观望状态,但即使这样,数据也很吓人了……我们到底是在和怎样的一群人竞争啊……”
“前十比较关键,我看百名开外的榜单变化不大,”刘关看着系统信息栏闪烁的红点,“毕竟高级伪人副本三个月后就要重新开启了,他们都在盯那十个位置。”
他点开那则消息:“现在已经有人给我发来组队请求……我们得快点回去和老大……”
刘关话音未落,只听系统再次发言。
[温馨提示:目前系统更新版本为“全面计划1.0”,预计两个月后更新“全面计划2.0”,在此之前会选择一部分玩家参与2.0版本内测,名单于一周后发布,请各位玩家做好准备]
“不是?‘全面计划’?!什么东西?”
“还要更新?天?两个月后不就是……”
“……这叫什么,太久没吃饭,一口就要吃成大胖子……”
[后续会陆续推进“全面计划3.0”等版本,内测名额会有部分改变]
段嘉义自认为自己接受度还算上乘,此刻也被惊地说不出话来。
[或许有玩家对于频繁的更新心存疑问,请您谨记:我们并不想把您养成家里乖巧的小兔子]
[先前的所有不过是一场教导新手宝宝的友好训练]
[到目前为止,真正的无限流副本才正式向您开启]
第059章 最强玩家
那边一阵吵闹, 李子越却困地靠在一边墙上。
孙远诚先前睡过一遭,此刻倒是精神得很。
他跟个好奇宝宝一样到处问:“这是啥意思?积分榜前十?你们表情怎么这么差?”
“排名大变?这是好事啊,说明目前竞争环境还没僵死, 正所谓江山代有才人出……”
“哎哟我看那积分榜前十没一个帅过李哥的,怎么不选个帅哥前十, 我哥一定能长久占据榜首。”
“打通论坛就把你们吓坏了?不是,你们没上过网吗?一个论坛而已, 有什么好稀奇的,不就是大家聚在一起聊聊天。”
“话说我直播间呢?”孙远诚暴怒,“之前有个好兄弟说结束后给我刷大火箭的,怎么现在我直播间都点不进去了?”
“是不是有人在我直播间搞黄了!他大爷的, 一定是我对家干的!严查一下积分比我高的那么一万多个人吧!”
李子越被他这样吵了一遭, 倒是免了些困意。
“孙远诚。”他皮笑肉不笑地喊了一句。
孙远诚像是被人突然捏住后颈般,瞬间闭了嘴,连忙缩到了角落,顺带还对着李子越挤眉弄眼, 希望李子越看在他认错态度很好的份上放过他。
李子越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靠在一边不说话,手指在系统界面划过。
孙远诚得了便宜就要卖乖,又好奇起来:“不对啊哥, 你们老玩家在副本里是不是都不带困的, 刚才主线通关了也没见你睡,我都困死了。”
李子越行动缓慢地关闭了系统,随后从系统背包里掏出几张白色长方形纸张。
孙远诚狐疑地摊开,看到密密麻麻的黑字后又立马晕了过去。
李子越:“?”
他捡起被孙远诚弄得一团糟的理综试卷。
“你不是问我吗?”李子越揉着眉间, 又拿出笔来在选择题上画了几道横,“当然会困啊, 困的时候做点物理精神会好很多。”
张敛靠在一边,视线落到李子越试卷上:“C。”
李子越再度:“?”
“我知道。”他手往下移动,还没落笔,就听到张敛又说了句:“B。”
李子越:“……”
他索性不管第三题,直接跳到第四,这下他的手速快过了张敛说话。
“D。”
他在试卷上写下“B”。
张敛缓慢眨了下眼睛:“不是同一道题。”
李子越这才惬意地哼了一声。
张敛扬了嘴角,没有说话。
这样一闹,两个人都不困了。
孙远诚刚从昏迷中醒来,见那两人聊着就要把一张物理试卷做完,当即吓得又要晕过去。
“打住打住,朋友们,大事不好啦!”孙远诚一脸严肃。
“怎么了?”李子越懒洋洋回答。
“天老爷!哥你怎么还这么淡定,你没听到吗!要变天啦!这系统突然搞了这么多花样,我们这些可怜的玩家要被折磨死啦!”
李子越“嗯”了一声:“怎么折磨?你举个例子?”
“呃……”孙远诚神秘兮兮道,“比如您上次月考英语只拿了18分的事情会被放上玩家论坛,之后所有人在副本见你都会给你标上英语不好的有色眼镜……”
李子越压着怒火笑了一声。
“好。”
“孙远诚,”他从背包里拿出之前买的关于孙远诚的信息盲盒,“两岁时爬到树上,下不来,在上面哭了一晚上。”
孙远诚瞪大了眼睛。
李子越继续:“十岁时候扯小姑娘假发,扯下来后才发现人家小姑娘是因为生病长不出头发,这才戴的假发,回去后内疚了一个星期。”
孙远诚汗流浃背。
“十三岁的时候,喜欢隔壁……”
“等等,”孙远诚急得跳脚,“哥,有话好好说。”
“是有话要说,”李子越止住了玩笑话,点开系统,“新添了不同世界玩家通讯功能,你俩点开你们玩家ID,我加你们。”
孙远诚在旁边挠头:“既然通讯都开了,以后会不会允许玩家串世界啊?比如我跑到你虚拟世界看看?”
李子越:“有可能,但可能性很小。”
他进入积分商城,指着其中一个道具:“这个道具售价80万积分,可以让玩家暂停自己虚拟世界进程一段时间,去往其他玩家世界。”
“80万……”孙远诚傻眼,“不是吧……像《自杀的农民》这样的副本过关也才给8千积分呢……什么时候能凑到80万,真有了80万,谁又傻到要跑到别人世界去啊?别人世界有花还是怎么的。”
李子越不置可否。
确实,花10万就可以在积分商店买个单次时间回溯读档的道具,而花80万也只是能到别人世界,该下副本交维持自己世界运转的积分还是得交,没有其他好处。
他看着那个【历史销量:1】,有些好奇到底是谁买了这个道具。
孙远诚也注意到了这点:“我天?真有人买?到底是谁这么傻蛋,积分太多花不完……”
他话还没说完,只见旁边一直沉默不说话的张敛手突然搭上孙远诚一边肩膀。
孙远诚第六感警报大响,他有些惊恐地咽了下口水:“……敛敛弟……怎么……”
“没有,”张敛那双眸子还是一如既往地平静,瞧不出什么异样,“只是手想放在你肩上。”
孙远诚狐疑地看了他两眼。
然而,下一刻他终于知道哪里不对劲了。
他明明想坐下,身体却强硬地非要站立,他想说话,嘴巴却闭地很紧。
孙远诚想哭,面上却挤出一个无比灿烂的笑容。
李子越看着毫无征兆开始傻笑的孙远诚:“……不是,你怎么了?”
孙远诚迫切想回答,然而却只能抿嘴狂笑。
张敛搭了下眼皮:“哦,好像是我刚才嫌积分太多花不完,无聊买的道具起效果了。”
李子越:“……”
懒得理这两人。
“哥,既然可以跨世界组队了,”孙远诚又凑上来,眼里冒着期待的小星星,“以后也可以带着我吗?”
“可以,”李子越没犹豫,“不过你账户上还剩多少积分?”
孙远诚说了个数字。
李子越挑眉:“还挺多。”
“我也不知道咋回事,上次副本结束后我收到个只写了账号密码的信件,我输入系统后,莫名就多了一大笔积分。”孙远诚疑惑,“不会是什么积分诈骗吧……”
李子越抿唇没有说话。
这大概是孙远诚所在虚拟世界上一届玩家留给他的“遗产”。
“好了,”他挥挥手,“回你的世界吧。”
孙远诚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在他消失的前一秒还在嚎:“一定记得给我发消息啊哥——”
李子越哭笑不得地叹了口气,抬眼就见张敛低头在看他。
“……”不知怎地,李子越反而将视线垂了下去。
“没话和我说吗。”
张敛手指将李子越衣袖勾住。
李子越点开系统:“……没。”
“好,”张敛点点头,“我有话和你说。”
李子越沉默着没说话,却也没径直离开。
过了半晌,见张敛好像没有开口的意思,他有些不耐道:“到底是……”
“你刚才做的语文卷子第2、3、6、8、10这几道选择题都选错……”
张敛话还没说完,迎面接来李子越一锤。
李子越咬牙切齿地看着他:“张敛,迟早有一天我要把你……”
“哥。”张敛突然喊他。
李子越装作没听见,却见他又拉住自己衣角。
张敛比他高一个头,刚好挡住他身后的光线,这使得张敛垂眸看他的神色带了点模糊的情愫。
他的声音低哑,语速很慢,似乎压着笑。
“我一个人,我不行的。”
“叮。”
[您已被传送回虚拟世界]
李子越看着卧室鹅黄的墙壁,微微发怔。
过了几秒,他后知后觉地摸上自己的耳垂。
一阵仿佛在灼烧他的烫。
他瞬间醒了神,只手扣住额头,平缓气息:“真是……疯了。”
看了眼手机时间,此刻处于周七正中午,李子越进浴室洗了个澡,又从储物柜里拿了点干饼干配着温水填了肚子。
正一边嚼着饼干一边用干毛巾揩去发丝上的水汽,就听到系统传来消息提示音。
李子越打了个哈欠,见孙远诚头像跳了出来。
“哥!你快看玩家论坛!有个帖子瞬间爆了!”
论坛刚上线,数据筛选功能还未完善,无论多火爆的帖子,排列顺序都按照发表时间由早到晚依次往下,他看了眼前面的一些讨论。
无非是“哪个大佬愿意传授XX副本通关技巧”、“八一八当年异能二三事”、“测试一下帖子,留个脚印”这类闲话。
他滑到后面,手指骤然停顿。
这篇帖子发布很早,已经被压在近一百条帖子下端,尽管如此,目前回帖人数还在不断增加。
【求分析!高中生是不是六年前突然失踪的“最强玩家”?】-
1L:卧槽?哪个高中生?是不是我想的那个?我现在都还记得他三天速推了七天的副本主线,结算时候还在赶作业,说什么“高三国庆只放三天,剩下四天要回学校补课”!-
2L:呵呵,什么最强玩家,不过是运气好,捡到了最好的武器,匹配了最bug的金手指,通关不用脑子,纯暴力拉进度,没了金手指跌下神坛是迟早的事-
3L:怎么全在骂?你们没被他救过吗?我至今都记得他挡在所有人面前说“我来了,恭喜你们可以躺赢了”的场景,帅死我了(哭)-
4L:我前辈说他之前在一个五人团啊,怎么现在就他一个人了?“分赃”不均和团队闹掰了?哈哈-
5L:你不知道吗?除开他,其余四人全死在高级伪人副本里了-
6:什么?!高级伪人副本?他没死?他从这个副本逃出来了?!!
一开始大家只是在八卦他的过去,有嘲讽的,有震惊的,也有冒粉红泡泡夸他的,尽管这些年来他刻意不引人注目,但依然因为各种原因而被他人记住。
即使如此,大家也只是有一句没一句在闲聊,这帖子还远不到“爆”的程度。
直到有人提到了【高级伪人副本】。
一石激起千层浪。
帖子瞬间被一连串疑问刷屏。
第060章 那我危险了-
119L:不可能!楼上的你为了流量连脸都不要了, 但凡你了解一点高级伪人副本都说不出这样的话来。
孙远诚坐在床上挠头。
什么意思?副本结束后返回虚拟世界很正常啊,这些人在说什么?
他点开新成立的副本攻略区,搜索高级伪人副本。
【目前可公开信息:高级伪人副本】
【参加资格:积分榜排名前十】
【距离下次副本开启还有三个月零五天, 距离下下次副本开启还有三年零三个月零五天】
【副本通关奖励:玩家可随意扩建自己的虚拟世界,积分无上限, 无限流副本大门将永远对您关闭】
简单来说就是“衣食无忧地告老还乡”,孙远诚惊叹, 只要通关了高级伪人副本,以后就再也不用在副本中煎熬了。
怪不得那些人对李子越从高级伪人副本中逃出来这件事存疑。
按照上述资料,进入高级伪人副本的玩家无非两种结局:①死在副本②通关副本,回到自己世界, 永远与其他玩家以及副本断联。
而像李子越这种没有通关却也没死, 甚至从副本中逃出来的现象,真是史无前例。
孙远诚看着高级伪人副本通关数据,只觉得头皮一阵阵发麻。
【截至目前为止,通关副本人数:0】
有资格进入高级伪人副本的可都是当前积分榜排名前十啊, 怎么会到现在为止都没人通关……
哥他究竟……-
120L:爆瓜的那位能确定从副本里出来的是高中生本人吗?!万一是高级伪人呢!-
121L:楼上你别吓我,高级伪人再牛也只是个副本NPC,副本NPC还能串其他副本?还有没有基本秩序啦!
回复121L:……不……我前段时间刷了次初级伪人副本……真在那个副本遇到高级伪人了……而且那个高级伪人……长了张和高中生一样的脸……-
122L:????什么意思?前面的什么意思???啊?
……-
[楼主]492L:……刚才有人给我发了高中生的账号ID……你们有啥问题自己去问……-
493L:!已私聊!
孙远诚还在那边问:“怎么回事?我去,谁知道了你的ID天杀的, 我和他们拼了, 都不许来骚扰我哥!”
李子越盯着系统屏幕,没有说话。
房间的窗户没关紧,留了条缝隙,近来天气愈发寒冷, 李子越又刚洗完澡,那风吹进来不觉得凉爽, 只觉得寒意彻骨。
先前玩家之前信息并不流通,再加上大多数玩家在副本中活不过三年,六年前发生的事早已随着知情的玩家陆续死去而沉于坟墓里。
如今又被人翻出来。
一直没有动静的高级伪人【李子越】前段时间突然现身初级伪人副本、在《自杀的农民》中对他六年前事迹面露讽刺的壮汉、以及现在关于他的帖子爆火……
李子越揉了眉间。
是因为三个月后高级伪人副本要再度开启了吗。
仅过去一分钟,数不尽的好友申请便向他袭来。
他并未打算理睬,直到看到最新一条信息。
【您有新的好友申请:积分榜在榜第一,数据可查,申请与您合作】
……
处理完事情,李子越刻意没去看时间,而是径直倒头睡在宿舍床上。
直到天色由明亮转黑,他才艰难地睁了眼。
在副本时还不觉得,出副本睡一觉后,紧绷的肌肉皆然放松,这时他才感到浑身酸痛无比。
刚睡醒,人还有点懵,他双手平摊躺在床上,又将被子往上拉了一截,遮住自己的口鼻,只剩一双半眯着的眼眸露在外面。
他没开房间主灯,只留了一盏橘黄的床头灯亮着,正值傍晚,外面格外安静,李子越眨眼频率越来越低,眼看着又要睡过去。
闭上眼睛缓了几分钟,他又慢腾腾地爬起来,只手抚平自己翘起来的一小段黑发,靠在床边收拾书包。
周七晚上六点,学生返校上晚自习。
今晚是英语晚自习。
其实翘一节晚自习无所谓,他之前由于忙在副本奔波,翘过的晚自习简直数不尽。
其中数学和物理是重灾区,仔细想来他今年好像就没正经上过这两门课。
这两学科老师也佛系,一般晚上要么考试要么讲试卷,没其他幺蛾子。
英语就不一样了。
张老外立志把每个人培养成外交官,英语课少上一节,作业试卷要多三张。
李子越又是个脾气倔的,尽管做得稀烂,但拿到作业还是会自己亲手做,多出来的试卷对李子越来说算不小的负担。
惯例踩点进教室,不料他刚缩到教室后门,就听到里面传来一阵哄闹。
李子越停了脚步。
有点不对劲。
张老外坚持与同学建立“我们不是师生,更不是朋友,我们是严格上下级关系,你们都是我的臣民”这种阶级分明的关系,绝不允许有人在唯他独尊的课堂上这么吵闹。
正奇怪着,王自鹏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老大!”
李子越:“?”你吼那么大声干嘛。
他坐上自己的位置,从课桌里摸出笔来。
“张老外不在,”王自鹏挤眉弄眼,“早去办公室和转校生促膝长谈了。”
李子越想了会儿,才回忆起之前王自鹏提到来了个……“天神下凡”的转校生。
他“哦”了句,将手中试卷整理好,就要给课代表交去。
“诶,”王自鹏不理解,“老大,你不好奇转校生吗?我刚才偷瞄了一眼,帅得有点……我是直男。”
李子越上下扫视他一眼,这才缓慢点头:“你是直男。”
“我真是!”王自鹏强调,“我要不是直男早暗恋你了!”
“咳咳!”李子越刚喝了口水,还没咽下去就被王自鹏呛了一下,“好好好,你必须是直男。你要不是直男,也得是个写恐怖小说的。”
王自鹏张嘴还想说什么,下一刻却突然捂住了嘴巴。
班级瞬间安静下来。
只见张老外迈着傲气的步子缓慢从教室前门走进来,身后跟了个背着单肩包的高挑男生。
那转校生一踏进教室,还未等张老外开口,只听班上倒吸气一片。
“嘶……”前面的英语课代表咬着手帕哭,“好帅啊朋友们……”
她同桌抱着她哭:“好高好帅好白啊朋友们……”
李子越:“……?”
是他眼神有问题还是审美有问题。
那转校生高是高,估计莫有一米九,皮肤白也是白,但要说帅……
李子越不知道该怎样评价这张脸,各个五官单看都不算差,但拼凑在一起就……很普通。属于丢到人堆里很快就找不到的存在。
班上人这是怎么了?没见过帅哥?
李子越觉得自己活得已经算通透,少有能让他想不明白的事情。
眼前这就是一件。
英语课代表将脸贴到桌面,手在一边小声捶桌子。
“不知道这个转校生会和谁谈恋爱。”
李子越:“……?”不是,你之前还说男人只会减慢你拔刀的速度。
同桌“咦~”了一声。
英语课代表瞬间来了劲:“你没看过小说吗?一般这种帅哥转校生都是要和班上某个俊男/靓女进行一场以结婚为最终结局的恋爱。”
“不然你以为干嘛,”英语课代表一脸明白,“难道为了学习吗?”
同桌:“……但我们又不是小说。”
“你怎么知道,万一我们的故事就是本小说呢,我还怀疑是不是有人在背后保护我们这个世界呢,你不觉得这么多年来世界一直很风平浪静吗?也没见哪里爆发战争……凡事皆有可能!”
同桌摸了摸英语课代表的额头:“同情你,我的好朋友,张老外最近很折磨你吧,看看你都神志不清了。”
李子越在她们身后,只觉得脊背一凉。
英语课代表,你平时少看点小说吧,再看下去无限流副本都要被你猜透了。
转校生在黑板上写下“张散”,李子越看着那两字,隐约摸出一股说不出的熟悉感。
这字……他是不是在哪里看过?
他又盯着转校生看了一会儿。
长得不像……但又很熟悉。
李子越拿起草稿纸挡住转校生的脸。
好,他知道这种莫名其妙的熟悉感从何而来了——转校生像张敛。
教室座位是根据身高来排的,矮的坐前面,高的坐后面,正好李子越身后空了一角。
之前那地方是图书角,后来有个班书架铁钉断裂,书架从上面掉下来砸到同学后全校都取消了图书角,那片就一直空了下来。
张散坐这个位置,所有人都没有意见,就李子越有意见。
原本他能很方便出入班级,现在凡迈出步子就要在张散前面停个半秒。
这半秒能决定他逃课是否会被张老外抓住。
王自鹏在旁边和他说悄悄话:“老大,你不高兴吗?”
“没有。”李子越语气很僵硬。
王自鹏:“好好好。”
身后的张散抿了唇,没有说话。
张老外今晚实在有事,没法在教室讲课,便布置了两套试卷让痛苦哀嚎的学生做。
中途张散被班主任叫出去一趟,回来就见前面的李子越在和英语课代表在大眼瞪小眼。
英语课代表手里捏着期末考的物理试卷:“不是,你再说一遍,这小物块运动状态是什么样的?摩擦力刚才都还向上呢怎么现在又向下了。”
“速度不一样,”李子越扶额,“一开始小物块有向下的初速度,它受到的摩擦力沿斜面向上,而长木条受到摩擦力……”
“那为什么后面又不一样了。”
“质量,质量,二者受力大小相同但是质量不同……”
“不是,你在说什么,那按照你这样分析,我做完这道题一个小时就过去了。”
“哪里用那么久,撑死五分钟。”
“五分钟?!”英语课代表发怒,“怎么可能。”
李子越冷静看着她:“……你要我说实话,我读完题干,看向图的时候小木块和木条已经开始动了。”
“……不是……”英语课代表滔天大怒,“你和我说它会自己动?!朝哪里动?!你怎么知道。”
“你的小木块不会自己动吗?”
“会个屁!”英语课代表怒到骂了一句脏话,“谁家木块会自己动!”
“好,打住,”李子越掏出英语试卷,指向完形填空,“这道题为什么选这个。”
“结合语境啊,你看前文它说……”
“不行,”李子越摇头,“分析前文太慢了,有没有更快捷的方法?”
英语课代表摆手:“你硬要我说,语感解决一切,我当时读到这里,这个单词就冒出来了,诶,去看选项,刚好就有这个答案。”
李子越认真看了试卷两分钟:“完全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英语课代表捏紧拳头,“不是,英语考试有整整两小时,你非要做那么快干什么?!”
“没有,”李子越严肃回答,“我一般会在做第五道听力题的时候睡着,在离考试结束还有15分钟铃响时才会醒来,所以满打满算我能清醒做英语的时间只有不到二十分钟。”
“?”英语课代表难以置信,“英语惹你了吗?怎么一考英语你就睡觉!”
李子越再次摇头:“不,不管考哪门我都会睡着,通常留给我作答的时间就半小时。”
王自鹏插嘴:“啊?那你这次期中考数学和物理怎么拉满了?”
李子越用一种“你们好奇怪”的眼神看着所有人:“物理只需要半小时啊。至于数学,我想起来了,数学我没睡着,这次考得有点难,我越做越精神了。”
王自鹏看着班均分只有50不到的数学试卷,默默转过去愤恨做题。
英语课代表深恶痛绝,决定以后暗搓搓和张老外说多给李子越布置点英语作业。
李子越很懵地看了一圈突然沉默的人,又把事情拔回了原点:“好,所以这道完形填空为什么选这个?”
“……”
他还在想问题,突然感到身后有谁轻轻戳了自己后背。
李子越转过头去。
见转校生给他递来一张黄灿灿的试卷。
李子越看了眼试卷,又看了眼张散。
张散递过来的试卷正是他刚才问英语课代表的那张英语试卷。
张散在他们聊天过程中已经默默把那道完型做完,并且在每个选项后面都写了批注。
这道题是否可以投机取巧,如果不能,那按照正规思维又该如何做,都写得十分详尽,黑色签字笔墨迹几乎把那道题空隙都给填满。
李子越突然有些愧疚,觉得自己先前因张散坐他后面而感到愤怒的行为有些小气。
张散虽然面相平平,但因这一层学识光环的闪耀而显得格外……
李子越说不上来那是一种怎样的感觉。
他看着上面写的批注,又想起另一个人——张敛。
两个人都姓张……是兄弟吗?
但长得又很不一样。
这样说来张老外不也姓张?张是一个大姓,仅凭这点就将两人强行扯在一起,也太不讲理。
总之,经过这一遭,张散在李子越心里上了很高一层台阶。
然而这台阶他还没踏上去,等他回到宿舍并看到张散在他隔壁床收拾整理的时候,只觉得天都要塌了下来。
李子越撑在墙边,难耐开口:“……同学,你可不可以换个宿舍……”
张散眨了眨眼睛:“宿管阿姨说暂时没别的空床了。”
李子越今晚还有事情要忙,索性心一横快刀斩乱麻使出杀手锏:“……同学,你可能不知道,我是同性恋,我……”
“好巧,”张散微微一笑,“我也是。”
李子越:“……?”不是,那我危险了,我要搬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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