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1 章
车开进江宜地界时已经是第二天清晨了。
萧宁靠在副驾上睡觉, 季景殊倒了两颗薄荷糖提神醒脑。
语音通话响起时,他瞥了一眼手机屏幕,抬手戴上了左耳的蓝牙耳机。
“早啊, 你们到哪儿了?”耳机里是池逢时略带着些喘气儿的声音。
不用想也能知道这会儿的池逢时一定又是在健身房了。
“刚下高速。”季景殊放轻了声音, “怎么了?”
“获取重要情报。”池逢时笑了笑, “吃早饭了吗?算了都没必要问, 服务区也没什么能吃的东西。有什么想吃的吗?”
“没有。”季景殊满嘴都是薄荷糖的味儿, 食欲被很好的抑制住。
池逢时沉默了一会儿:“那我随便买了。”
“不用麻烦。”季景殊说。
“不麻烦, 而且正好晚点我还要去一趟车队,顺路的。”池逢时说, “等会见。”
电话挂断后,季景殊摘下耳机, 稍稍将车提速。
车开到小区门口时,季景殊看见了停在一旁的那辆阿普利亚。
倒在副驾上打着哈欠醒来的萧宁眯着眼睛望向车窗外,含糊不清道:“咱小区原来也有摩托哥啊?”
季景殊无声地叹了口气,将车开进了地下停车场后, 上了楼。
池逢时披着外套,手中拎了个袋子,正靠在门边跟人发消息,听见电梯声响时猛地偏头看了过去。
就很像大型猛禽嗅到食物的反应。
季景殊不由地觉得好笑。
“小池哥!”萧宁惊喜地朝他挥了挥手, 恍然大悟道, “下面那辆红色的摩托车是你的吧?”
“嗯啊。”池逢时点了头。
萧宁冒着星星眼:“好帅,和你比赛用的车看起来好不一样。”
池逢时笑了笑, 朝着季景殊伸出手:“包给我吧,我给你拎着。”
季景殊抬头看他一眼, 走到门边摁上指纹锁,大门打开后, 又看了他一眼。
就好像无声的询问:有什么必要吗?
池逢时挠挠头,跟在他的身后窜了进去。
“我上楼做饭?”池逢时问。
“啊?”季景殊怔了一下,“做饭?”
“是啊,买现成的等久了不好吃,我就买了点儿——”池逢时抬起了手中的袋子,“菜。”
透过那半透明的塑料袋,季景殊甚至看到了沉底的瓶瓶罐罐,也不知道是酱油还是蚝油。
池逢时眨着眼看他,眼底还有着些期待。
明明自己是跑过来做早饭的那个,也不知道他在期待个什么劲儿。
季景殊有些哭笑不得:“真有你的。”
“那我上去了啊。”池逢时说。
季景殊点头“嗯”了一声。
看着池逢时上楼,季景殊放下包,和萧宁一起把带出门的东西全都放回原位。
“你俩复合了?这么快?”萧宁问。
季景殊手上的动作顿了顿。
他很清楚地明白自己喜欢的人有且只有这么一个,一直到现在也是如此。
那个纯属乌龙的误会解开了,喜欢的人又一次站在了他的面前,他没道理说不。
“啊,差不多吧。”季景殊说。
“那你不让我喊嫂子?”萧宁无比疑惑。
很显然,他单线程的脑子不太能理解“为什么我哥的对象我不能喊嫂子”这个问题。
“萧宁啊。”季景殊合上防潮箱的玻璃门,语重心长地看着他,“你看他哪里像个女人了?”
萧宁沉默了好长时间后,发出了致命疑问:“男嫂子就不是嫂子了吗?”
季景殊盯着他,没说话。
萧宁瘪了瘪嘴:“知道了,小池哥也蛮顺口的。”
“他应该会做三个人的早餐,你等会吃完饭再回去休息吧。”季景殊说,“我先上去。”
“我就不做电灯泡打扰你们两个了。”萧宁赶忙摆手,“先走了啊,让他别做我的饭。”
话音落下,萧宁十分麻利地收拾好了自己的东西,边朝着季景殊挥手边出了门。
季景殊并没有挽留的习惯,听见关门声后,一节一节踩着楼梯上去,走到了厨房边,倚着门看着池逢时的动作。
池逢时背对着他,后腰处系了个明黄色的蝴蝶结。
这个蝴蝶结十分突兀,和池逢时这个人的形象一点儿都不搭。
季景殊偏过头,不去看那个十分引人注目的蝴蝶结,开口道:“你不是等会要去车队吗,时间够用?”
池逢时回过头看了他一眼:“够啊,现在还早。”
随着他的动作,季景殊看见了这个明黄色蝴蝶结的前半部分是个什么东西——
一条干净还带着工整折痕的围裙,围裙中间是个Q版小人,小人旁边还有一行字:xx牌酱油,不添加任何防腐剂。
十分厚重的生活气息,还带着些随心所欲。
季景殊弯着眼睛忍住了没笑出声:“知道了。萧宁回去了,不用准备他的那份。”
池逢时挑挑眉:“啊?好。”
季景殊点了根烟,摁响打火机的声音和池逢时开火的声音相重合。
这个厨房从一开始就没有做过任何需要技术含量的菜,偶尔开火也只是煮面条或者速冻饺子之类的东西。
而如今,各种各样的调料瓶占据了一角,买来连塑封都没拆开的菜板正立在洗碗槽旁沥水,更别提台面上的那些东西了。
季景殊吸了一口烟,对着池逢时的背影出神。
过了没一会儿,池逢时关了火拿过碗。
“煮的手擀面,比那种一包一包的挂面要好吃。”他一边盛面一边说,“弄了个辣椒炒肉和银鱼蒸蛋,你尝尝喜不喜欢。”
季景殊摁灭了烟,应了声好。
从他的手中接过碗筷,两个人面对着面地再一次坐在了这个餐桌旁边吃饭表聊天。
说聊天其实也不完全对,池逢时的话很多,季景殊大部分时候都在听他说话,偶尔回应两声。
吃完这顿算得上丰盛的早饭,池逢时套上外套抱着头盔下了楼。
刚刚还热闹着的屋子瞬间寂寥,恍若周遭的空气都冷了下来。
季景殊起身,走到阳台往下看。
池逢时跨坐在那辆阿普利亚上,正仰着头看着他家阳台的方向。
似乎是看见了站在阳台上的他,池逢时伸长了手在空中乱挥。
季景殊站在玻璃窗前,弯着眼睛笑得肆意,举起手朝他挥了挥后,目送着他骑着车离开。
尔后,回到房间,将口袋里的那枚戒指取出来,将它放在了小夜灯的托盘上。
洗完澡,拉上窗帘关上灯,房间陷入黑暗中。
季景殊拍开小夜灯,洒在那枚戒指上的幽暗暖黄光成了室内的唯一光源,戒指内的刻字也在这光照下变得显眼。
在青泸的时候池逢时说重新追他。
但其实也并没有什么重新追的必要。
第 22 章
“来自TG车队的池逢时在昨天的排位赛中取得了杆位, 暖胎圈结束,他正在向观众席挥手,想必今天正赛的状态也十分好啊!”解说的声音传至两侧的观众席, 引起一片欢呼。
池逢时挺着背在一台印满了广告的本田上, 他的发车格在第一个, 这会儿看上去肆意又嚣张。
“这小子这两天跟开了屏的孔雀一样。”魏工在后台报臂看着屏幕笑道。
陈淼跟着点头:“谁说不是呢, 从青泸回来后他每天都跟吃了笑豆一样。”
“这还没和前任复合呢就这样了, 回头复合了岂不是要上天开航母了?”
“他要真能开那就算他有本事——”
此时, 裁判举着红旗站在了赛道最中间,池逢时收回手扣上护目镜, 伏在了车身上。
直至所有车辆暖胎结束,裁判高举红旗走到一旁, 头顶的红灯亮起。
红灯灭,弹射起步——
发动机的声浪如同野兽嘶吼。
“比赛,正式开始!”解说的声音混着观众席的欢呼声,一同迎接着这场比赛的正式开始。
街道赛, 顾名思义,在一条街道上进行的比赛。
它不同于在建设完整的赛车场举办的圈速赛,也不同于在人烟稀疏的户外举办的拉力赛。街道赛的两边都是高耸的楼房,没有缓冲区, 只是用黄黑相间的缓冲带和防护网将这条街道隔出一条赛道来。
这条赛道总共长6.2km, 正赛一共十二圈,整条赛道中既有宽敞直行的大道也有蜿蜒的羊肠小道, 在中间有一段一百八十度环形弯道,弯道接下坡, 再接三个转向的蛇形赛段,这个赛段也是这条赛道中事故率最高的赛段。
“重刹入弯!池逢时跑得很激进啊!”解说的声音回荡。
“但也很帅——”另一名解说接腔道, “下坡接连续弯道,压弯的角度和位置都很极限,似乎在说不给后位任何人超车的机会!”
然而,池逢时后一位的车此时才刚刚过了那个环形弯道。
池逢时一骑绝尘。
季景殊架起平板,撑着脑袋戴着耳机看着屏幕中的比赛。
这是他在那个乌龙事件后第一次在屏幕中看池逢时的比赛。
以往池逢时虽然更喜欢五湖四海去参加各地的拉力赛,但也并不是完全没有跑过街道赛和圈速赛。
那个时候的他虽然也像现在这样十分激进,但技巧远没有现在这样炉火纯青。
有点可惜,没有亲眼目睹池逢时的成长。
摩托车的声浪传入耳中,一浪接着一浪,季景殊就这么随意地撑着脑袋看着比赛。
他安安静静地听着解说说哪个车lowside了,哪个车手撞车了,哪个车手撞上缓冲带遗憾退赛,希望人没事。
没有缓冲区的街道赛就是这样,高速行驶的摩托车一旦记错路线径直撞上缓冲带就和撞墙没有区别,只能希望人没事。
“草,小池的车压上前面事故车碎片了。”魏工看着屏幕中的池逢时,拧着眉道。
池逢时紧握住握把,听着后轮发出的异响更低地倾下身控制这辆车,多年跑拉力赛的经验使得他几乎在一瞬间就判断出了问题所在——
前车碎片被绞进车胎,卡在了避震器上。
本田的避震本身就只能算是中规中矩,这下避震器一卡住,速度降低油耗变高不说,剩下的弯道他将很难用自己习惯的方式去极限过弯。
还有一圈半。
池逢时蹙着眉,深呼了一口气,用力拧下油门。
最后冲刺阶段。
后视镜中可以看见一辆杜卡迪离他越来越近,前十圈带来的究极优势化为了他这最后一圈半的容错率!
油门拧死,冲线——
身后的那辆杜卡迪几乎和他同一时间冲线。
池逢时稳住车身,推上护目镜看向那块电子大屏。
第一名,来自TG车队的池逢时,与第二相差不过0.02秒。
池逢时勾着唇笑得张扬。
他依旧是第一,即使最后的一圈半他被迫降速,他也依旧是第一。
季景殊看着他摘下头盔将汗湿的头发一股脑往后捋,看着他咬下手套,高举起手在空中比划了一个“一”,想着,再没有什么比这更性感的了。
“真悬啊这个秒数。”后台,魏工给池逢时递了瓶水,开口道,“是避震被卡住了吧?我在后台看你车很晃。”
“是啊。”池逢时仰起头将水浇在了自己汗湿的头发上,“本田本来就有点抖,跑最后一圈的时候我都感觉我不是在骑摩托车,而是在小区儿童乐园骑那个弹簧马,derderder的。”
陈淼:……
魏工:……
看来是真的心情好过了头,这么个关头还有心思开玩笑。
“小池。”陈淼扔了条毛巾到他的怀里,“跟你商量个事儿?”
池逢时接过毛巾胡乱擦着脸,声音闷闷的:“不会又有什么要拍的东西吧,我是个骑车的,不是个拍广告的啊,我不接。”
“……不是,哎我服了。”陈淼翻了个白眼,“我拿着你的成绩和宣发那边讨价还价谋来的权益,想着助攻你一把来着,你看起来有点不感兴趣,那就算了咯。”
“啊?”池逢时眯着眼看他,他的睫毛湿漉漉的打成绺,再凌厉的眼神这会儿看着也是软的,“什么事儿啊?”
陈淼报臂卖关子,没说话。
这会儿,有带着工作证的工作人员露了个脑袋,提醒池逢时上台领奖。
“诶好,就来。”魏工朝着工作人员点点头,收回视线看向陈淼和池逢时,“你俩跟小孩儿过家家似的。”
“每年咱们都要给改了涂装广告的车拍照宣传么不是,陈淼看你跟在你那个前男友后面眼巴巴的,又得知你这个前男友是个摄影师,就照宣发的人把‘找摄影师’这项活儿揽下来了,准备去联系你前男友,给你俩创造一点相处环境。”
池逢时愣神了片刻,眨了眨眼。
“你等会把他的联系方式我们,宣发这边负责联系他。”魏工接着说,“怎么样?”
池逢时微张着唇,好一会儿后笑道:“行,谢了。”
他和季景殊的工作性质都是五湖四海地往外跑,他会在赛道上面对着其他人对向他的镜头,季景殊的镜头也会定格下或许会成为他下一条赛道的道路。
但季景殊不拍人像,他们的工作看似相交织着,实际上却没有半分交集,对此池逢时其实是觉得遗憾的。
陈淼提及的这件事情如果成了,他和季景殊在工作上便也不是毫无交集了。
“陈哥,感恩有你。”池逢时衷心道。
“去去去,领奖去了。”陈淼闭着眼朝他挥着手。
心情很好的池逢时仰起头将赛服的上半身解开系在腰间,大摇大摆地跟着赛事工作人员上了领奖台。
他的赛服里面是一件贴身的黑色短袖T恤,半湿着,无论是胸肌还是腹肌都被勾勒得十分明显,举起奖杯的那双手在阳光的照耀下白得发光,凸起的青筋盘绕手臂,无一不性感。
季景殊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
“嗡”
倒扣在桌面上的手机振动,季景殊的视线离开屏幕,拿过手机。
[生逢其时:比赛结束!]
配图是握在手里的奖牌和奖杯。
[生逢其时:下午和车队一起回江宜,晚上要跟一个朋友吃饭]
[生逢其时:你这会儿在忙吗?什么时候回江宜?]
季景殊偏过头将平板合关上,其实本来这会儿的他应该在外面采光的。
但无所谓,自己订下的自由行程,不受任何人约束。
[季景殊:一个星期吧]
[生逢其时:那等你回来我去找你]
[生逢其时:想你了呢]
·
池逢时约的一块儿吃饭的朋友是钱绪杰。
两个人坐在巷尾的老旧馆子里,点了一桌烤串儿和酒。
“比赛我忙中偷闲看了一点儿,恭喜。”钱绪杰开了瓶酒给自己和池逢时倒上,“走一个。”
池逢时握着杯子和他碰了碰:“看了一点儿,我猜是在微博看了个比赛名次吧?”
“靠。”钱绪杰笑骂道,“这都被你猜出来了。”
“那可不。”
池逢时边说着,边拿起手机对着桌上的烤串儿凹角度拍照发给季景殊。
“不是,吃个串儿也拍照啊?”钱绪杰无语了,“你以前也不这样啊。”
“追人呢,找人聊天不得勤一点儿?”池逢时说。
钱绪杰被他说沉默了。
好一会儿才道:“追你前任?”
“不然还能有谁?”
“你俩把之前的事情掰扯明白了?”钱绪杰问,“之前分手的缘由说清了?”
池逢时拿起酒杯抿了一口,摇头。
“没必要了,之前回了一趟洛昌和以前的同学见了个面,大概了解了一点儿,况且他也不是很想提起这件事情。”池逢时说,“在当时那个年龄谈恋爱,况且我又是个男的,家里不能接受吧。”
钱绪杰一脸疑惑:“那现在就能接受了?”
“……先追着再说,人心都是肉长的,他家里人不同意我就一点一点努力,总会有同意的那一天吧。”池逢时耸了耸肩,玩笑道,“实在不行我去趟泰国。”
“你他妈,你别恶心人啊。”钱绪杰从上到下打量了他好几眼,叹了口气道,“怎么就能这么喜欢啊?”
“谁知道呢。”
放在一旁的手机亮起,池逢时点进微信。
是季景殊发来的消息,一顿看上去就不太有食欲的晚饭和误入镜的萧宁的一只手。
[生逢其时:好辛苦]
[生逢其时:回来做饭给你吃!]
坐在他对面的钱绪杰拿着根空的铁签子在空中戳来戳去。
池逢时看他一眼:“你干嘛?”
“戳泡泡。”钱绪杰说。
“你脑门里冒出来的,粉色泡泡。”
第 23 章
季景殊回到江宜是在三月中旬。
在外的这段时间里, 他的微信每天都会有很多很多来自池逢时的消息。
就好像一直在他身边一般,每天缠着他说今天吃了什么做了什么训练了什么看见了什么新奇玩意儿。末了还要接上一句“什么时候回来”。
拿着手机打开聊天框,从下往上翻又从上翻到下, 白色的对话框黑色的字似乎有了实体。
低着头看了好一会儿, 季景殊指尖摁上屏幕。
心电感应般, 他刚摁下第一个字时, 池逢时的微信名变成了“正在输入中……”
那句[回来了]刚发出去, 正正好接在了最新的[什么时候回来]的下面。
[生逢其时:好诶]
[生逢其时:训练完了我去找你]
季景殊回了个“嗯”, 放下手机脱了外套捋起袖子打扫卫生。
他有着十分强的隐私意识,所以并没有找家政上门打扫的习惯。
除了他之外上过二楼的只有萧宁和池逢时, 而自己的那间卧室则是除了他以外没有任何人能进入。
给扫地机器人设下打扫计划后,季景殊站在床边拆下床单被套, 拢成一团塞进了洗衣机,而后翻出除螨仪插上,一点一点清扫床铺。
打扫房间其实是一件挺枯燥繁琐又劳累的事情,但季景殊却很享受这种整个空间所有的一切都由自己支配的感觉。衣柜里的衣服不用按颜色季节挂起, 书架上的书不用从高到底摆放,他是轻松的,是愉悦的。
楼下门铃响起时,季景殊刚洗完澡。
头发还没来记得吹干, 他拿了条干毛巾搭在肩膀上, 踩着拖鞋下了楼,地板上落下一个又一个潮湿的脚印。
开了门, 不出意外看见的是带着一脸笑容的池逢时。
“进吧。”季景殊偏过身给他让了位置。
“头发怎么不吹干,回头着凉了。”池逢时跟在他的身后进了门, 大喇喇地脱下外套搭在了椅背上。
季景殊抬手揉了一把还在往下滴水的头发:“刚洗完澡,还没来得及吹干。”
“那我帮你吹?”
季景殊偏头看他一眼, 点了头,径直上了楼。
洗手池的镜子里,两个人一前一后站着,镜面上沾着几颗被吹风机吹乱了的水珠。
季景殊双手撑在洗手台上,打量着镜中的池逢时。
他比自己高了小半个头,这会儿一手拿着吹风机一手拨弄着他还潮着的头发,看上去十分有经验的样子。
被温热的风包裹着,季景殊闭上了眼。
高考前的最后一个晚自习结束时,不知道哪个班的哪个学生突然冲到走廊呐喊高歌,声音响彻黑夜。
一个人,一个班,一层楼,直到走廊站满了压抑了一年的高三生。
季景殊被池逢时握住手腕,拉出教室。
他被池逢时护在身前,听着整层楼的高三生异口同声地唱着同一首歌。
“仍然自由自我,永远高唱我歌。
走遍千里。
原谅我这一生不羁放纵爱自由。
也会怕有一天会跌倒。
背弃了理想,谁人都可以。
哪会怕有一天只你共我。”*
明亮的教室,昏暗的走廊,星星点点手机手电亮起微弱的光源。
歌声在回形教学楼里回荡着,吸引了楼下高一高二的学生们也涌进走廊。
一栋楼被围得水泄不通,浩荡的歌声中还穿插着几声在这氛围下勇敢的告白和老师疏散人群的声音。
夏夜里的晚风带着热浪,吹向十八岁时滚烫的梦。
季景殊仰起头,听着身旁的同学们的声音。
藏匿在黑暗中的手被握住,灼热的手心挤进他的指缝,同他十指相扣。
池逢时靠近他的耳边,喷洒的热浪也同夏夜晚风。
他说:“宝贝,江宜见。”
季景殊闭着眼,撑在洗手台上的手松懈下来,不动声色地往后,肩膀靠在了池逢时的胸口。
“困了?”池逢时揉揉他的头发,“吹头发是有点容易犯困。”
“还好。”季景殊摇头,“没很困。”
池逢时放下手,揽着他的肩膀:“突然靠过来,我还以为你站着睡着了。”
季景殊没说话,心思却飘远了。
他排斥别人的触碰,但这个人是池逢时的话,却会让他贪恋。
他不能接受别人进入他的私人领域,但如果这个人是池逢时的话,好像也并不是不可以接受。
吹风机的声音戛然而止,池逢时放下吹风机揉了一把他吹干了的头发,将吹风机的线整理好塞回了洗手池的柜子里:“你这头发颜色还真挺护眼的,看着很舒服。”
季景殊弯着唇角很轻地笑了笑。
“本来说等你回来做饭给你吃的,但下午买不着很新鲜的菜。”池逢时的表情有些苦恼,“过两天吧,等会一块儿出去吃饭?”
“好啊。”季景殊点头,“池逢时,帮我个忙吧。”
“你说,在所不辞。”
季景殊走向阳台,拉开洗衣机的门,看向池逢时道:“帮我一把。”
一个人晒被单是一项体力活,还很容易扯不平整导致收下来的时候皱皱巴巴的,但两个人一块儿的话,这项体力活就变得轻松很多。
他和池逢时一人牵着一边,再将它搭在擦干净的晾衣架上。
残阳照进,落入他眼中的池逢时泛着金色的光芒-
池逢时每天傍晚都会窜到季景殊这里来已经成了铁律,这天敲门声是在白天响起的,萧宁开门时还有些诧异。
“怎么今……”
话还没说完,萧宁及时打住了。
站在门口的根本就不是池逢时,而是过来找季景殊讨论拍摄方案图的甲方派来的一名工作人员。
“您好您好。”萧宁赶忙将人迎了进来。
这条商单的拍摄内容是某个品牌新推出的一款油电混动的车。季景殊按照约定的时间给出了摄影方案图,但甲方那边想做些修改,又觉得不面对着面说不清楚,索性派了人直接来到了季景殊的工作室里。
天天开门只为迎接池逢时的萧宁都忘了这一茬。
萧宁将人带到季景殊身旁后就去给客人倒水了。
这工作人员看上去比萧宁还要年轻,这会儿站在季景殊的身边有些拘谨。
像个实习生。
季景殊拿起桌上的平板,打开之前发送过去的方案图递给甲方的工作人员,另一只手夹着Apple pencil。
“您先看看具体是哪里想要做修改。”
“是这样,我们老板想要的效果是……”
这名工作人员根据手中的本子复述着老板想要的成图样式磕磕巴巴地形容,季景殊握着电容笔,在平板上根据他的叙述涂涂改改。
订方案图这事儿相比最终拍摄要花费的时间只多不少,更别说眼前这个人的形容属实是有些乱糟糟的,只会更耗时间。
季景殊耐心地一张图一张图慢慢改。
改到最后一张时,门铃再度响起。
三个人的视线全都顺着门铃的声音再度望向了门口。
萧宁从椅子上跳下来,打开了门。
站在门口的是他的准嫂子小池哥。
“小池哥,我哥在工作。”萧宁小声道,“你可能要等一会儿。”
“嗯没事儿。”池逢时点点头,抬起了手中的袋子小声说,“刚来的路上看到有卖草莓的,我上楼给他洗一下。”
萧宁点点头说:“好。”
池逢时提着水果走到季景殊身旁时顿了一下。
季景殊今天穿了奶白色的宽松毛衣搭配着同色系的休闲裤,半边袖子挽起来露出了白皙精瘦的小臂。
就连平板上的字儿和他人一样漂亮。
他抿了抿唇,指了指手中的袋子,又指了一下楼梯。
季景殊点了个头后,收回视线继续在平板上涂涂改改,改完后将平板递给了身旁的人看:“这样的效果可以吗?”
工作人员接过平板,看着那简略的图和旁边的文字标注,又回过头看自己手中的那个笔记本,好一会儿后点了头:“可以的。”
“那最后确认一遍。”季景殊退出大图模式,显示缩略图,从第一张开始一个一个往后翻,“看看还有没有什么问题。”
在这段过程中,池逢时端着盛满了草莓的水果碗下了楼,放在了季景殊的手边,而后又百无聊赖地蹭到了萧宁的身边和他小声唠嗑。
“嗯嗯,可以的。”工作人员看完所有图后,点了头。
彻底敲板后,他抬手看了一眼手表,余光瞥见了一旁和萧宁站在一块儿的池逢时,后知后觉道:“不好意思啊老师,我看您还约了朋友来着,没想到花了这么长时间,耽误您了。”
“不耽误。”季景殊摇头。
“是我们这边没把握好时间,我看您朋友等您挺久了,想必也有事儿找您……”
季景殊:“没关系。”
“真的很不好意思……”
季景殊叹了口气:“真没事。”
眼瞧着眼前人还要跟他再周旋一轮的样子,季景殊直接开口,打断了他的施法:“他不是找我有事的朋友。”
“啊?”工作人员愣了愣。
季景殊将Apple pencil吸附在平板上,站起身。
“是我男朋友。”
第 24 章
关门声响起, 萧宁和甲方的工作人员一块儿离开了工作室,偌大的屋子里只剩下了两个人。
季景殊一脸平静地收拾桌面,池逢时呆呆愣愣地站在角落里。
“你吃吗?”季景殊端过那个草莓碗走到了池逢时的身边, 放在了他身旁的工作台上, “我去洗个手。”
“等一下——”池逢时反应过来后, 赶忙伸手拽住了季景殊的手腕, “你刚刚说我是什么?”
季景殊疑惑地歪了一下头, 发丝在空中轻轻晃了一下:“什么你是什么?”
“男朋友。”池逢时声若蚊蚋, “是认真的还是只是打断对话的借口?”
季景殊仰着头看他,眼中恍若盛满了星光。
他好整以暇地转过身面对着池逢时:“我为什么要找这么个借口打断对话?”
池逢时看着他, 没有说话。
“先松手啊我要去洗手。”季景殊背过那只被握住的手,拍了拍池逢时的手臂。
一向听话的池逢时难得叛逆。
他握住季景殊的手更紧了紧, 用力一拽,将人带进了自己的怀里。
唇瓣相接的时候,季景殊闭上了眼,另一只手攀上了池逢时的背。
池逢时吻得很用力, 抱得也很用力,好似要将人揉碎在自己的怀里一般。
无法呼吸,喘不上气,用不上劲, 季景殊却始终没有推开。
搭在他背上的那只手上滑, 池逢时满是茧子的手握住了他纤瘦白皙的后颈。粗糙的掌心像是蛰伏了多年的过敏源,指尖在颈上每摩挲一下, 被桎梏住的季景殊就抖一下。
“季景殊。”池逢时吮着他的下唇,含糊不清道, “宝贝。”
季景殊睁开了眼睛,撞入了池逢时的眼中。他的眼睛泛着红, 眼眶中还氲着将落未落的泪。
稍稍往后仰起头,季景殊喘着气儿舔了一下自己的唇瓣,哑着嗓子问:“怎么还哭了?”
没被注意到时还好,季景殊突然这么问出口,池逢时含在眼眶中的泪就像得到了什么指令一样,啪嗒一下同时落了下来,砸进了季景殊的领口中。
“靠……”池逢时松开了环着他的手,背过身面对着墙低着头抬手抹泪,“没想哭的。”
季景殊看着那颗低着的毛茸茸脑袋,抬手安抚地揉了一把:“好了不哭了。”
有些生硬,季景殊没有任何哄人的经验。
池逢时低低“嗯”了一声,闭紧了眼用手背用力抹了一把后,深呼了一口气回过了头。
“你是真实的吗?”池逢时眼睛通红地看着季景殊,“我不会又在做梦吧,你打我一巴掌试试?”
遇见他,同他再度恋爱这样的梦在这些年里出现过一次又一次,醒来时只会变成良久的怅然。
这八年半里,他把自己困在原地,无处遁形,却心甘情愿。
看着眼前面色潮红,与记忆中有着很大变化的季景殊,他的第一反应依旧是不敢相信。
季景殊抬眼看着他,好一会儿后,抬起了手,带起了一阵风声。
通常来讲,这种情况下人类的自我保护机制会被触发,会下意识地朝着反方向偏头,会闭上眼,会抿着唇。
但池逢时没有,他就这么睁着眼,静静地看着季景殊。
“有病你。”那只手到底没有真的挥上去,温温柔柔地贴上了池逢时的侧脸,指腹轻轻抚过他的眼下,“我是真实的。”
他捧着池逢时的脸颊,一字一顿郑重道:“不是做梦。”
池逢时双手环在了他的腰间,突然猛地用力,将人直接抬了起来。
“你别——”
从小到大季景殊从没被人这么抱起来过,突然的悬空感使得他下意识地环住了池逢时的脖子。
放杂物的桌面上这会儿只有一碗草莓,和一个季景殊。
季景殊坐在草莓碗旁边,从池逢时脖颈处松开的双手下意识地撑在了腿侧。
池逢时倾身上前,抬手扯上了他身后的窗帘,屋子里仅剩的落日余晖被隔绝在外,亮堂的白炽灯成了唯一的光源。
而后,唇舌亲吻着滚动的喉结,一点一点往上,滑到湿润泛红的唇瓣。
而那双粗糙的手贴着宽松的毛衣,一寸一寸丈量着季景殊的窄腰。
人都在时间洪流中被推着成长,他们现在二十六岁,却好似仍就被留在了情窦初开只懂得牵手拥抱和接吻的十八岁。
那只桎梏在季景殊腰间的手没有多余的动作,只是不住地摩挲。
季景殊坐在桌上,微微仰着头,睁开了眼。
池逢时也在看他,那双深邃的眼中写满了情欲。
季景殊沉溺在他的眼眸中,却依旧清醒着,并未沉沦。
他清清楚楚地看见了池逢时眼中盛满了溢出来的爱与欲。
抬起手,指腹触上池逢时的眼角。
他是好奇的,好奇为什么池逢时可以这么毫无芥蒂地诉说爱意,他很想问问眼前的这个人有没有恨过他,又怕真的从他口中听到“恨过”两个字。
唇上下相碰,季景殊终归是没有问出口。
“季景殊,闭眼。”池逢时压着嗓子,气声道。
季景殊盯着他看了一会儿,难得顺从地闭上了眼睛。
不多时,池逢时的吻落在了他闭着的眼上,一只手贴在他的耳后,摩挲着那片皮肤。
他想,他的耳朵应该红透了。
当这个吻再度向上,虔诚地落在季景殊额间时,季景殊放下手,下意识地往旁边一挥,玻璃落地的声音使得他猛地睁开了眼。
玻璃碎片和草莓落了满地。
季景殊无措地看向池逢时,眼底深处揣着一丝几不可见的慌乱。
池逢时偏头看了一眼乱七八糟的地面,有些可惜道:“草莓你还一个都没吃到。”
“啊。”季景殊怔了片刻,点头,“是啊,有点可惜。”
“没什么可惜的,再给你买。”池逢时笑笑,环着他的腰把他从桌上抱起来,“地上有玻璃渣,你小心点。”
季景殊很低地“嗯”了一声,没拒绝,两只手环着他的脖子,脸颊贴在他的锁骨上:“池逢时啊。”
“嗯?”池逢时偏头看他。
季景殊埋着脑袋,摇了摇头没说话。
只是隐秘地在他的锁骨上落下了一个吻。
第 25 章
作为一个运动量超额的赛车手, 池逢时无论是手臂还是腰部力量都是一绝。
他单手环着季景殊,轻松地带着他上了楼。
“你好轻。”池逢时说着说着还掂了他一下。
季景殊没有任何被人抱着行走的经历,池逢时掂他这一下使得他皱着眉短促地惊呼了一声, 环在池逢时脖子上的那双手紧紧揪住了他的衣服, 那双腿也下意识地夹住了池逢时精瘦的腰。
“怕我给你摔着啊?”池逢时被他的反应逗得一笑, “不会, 真摔了我也能在下面给你垫着。”
季景殊揪着他衣领的手没松, 声音闷闷的:“说点好话吧。”
带着人上了楼后, 池逢时像放置易碎品似的将他放在了沙发上,而后坐在了他的身边, 抬手搭上他的肩膀,将脑袋埋进了他的颈窝。
“干什么?”季景殊往一旁偏了偏头。
“不干什么啊。”池逢时摇摇头, 蓬松柔软的头发在他颈间皮肤流连,泛起一阵痒意,“想和你贴着。”
季景殊没说话,只是默许了他的这一小狗行为。
“男朋友。”池逢时说着便笑出了声, 回味似的重复道,“男朋友。”
季景殊是知道他谈恋爱时粘人模样的,瞧着他欢欢喜喜的样子,轻声应了一声。
没有什么事情是比这再幸运不过了的。
池逢时依旧爱他, 他也依旧爱着池逢时。
不计前嫌, 不论过往,他们好似又回到了最初的时光。
过了有一段时间, 季景殊偏头看他一眼,伸手抬起了他的脑袋:“池逢时, 我去楼下收拾一下。”
池逢时“嗯”了一声:“我跟你一块儿。”
下了楼,地面上满是散落的草莓和四碎的玻璃渣, 季景殊蹲下身,将摔得乱七八糟的草莓和大块的玻璃一颗颗捡起来。
“有透明胶带吗?”池逢时走到他的身边问,“你别碰碎玻璃渣,我用胶带粘。”
“有。”季景殊点头,“抽屉里。”
池逢时应了声好,从抽屉里翻出那一卷透明胶带,扯开,单膝跪在地上细心地将玻璃渣粘起来。
“我家小猫好几次打闹的时候把饭碗摔碎过,有的时候会摔出那种很细很碎的玻璃渣。”池逢时是个话多的,他一边细细检查地面,一边不停地说话,“不是很能看得清,但踩着肯定会疼。”
季景殊抬起头看他一眼,手上的动作倒是没停。
玻璃碗的碎片边缘锋利,一不留神划在了指腹上,割出一道不深不浅的伤口。
呼吸滞了片刻,他收回视线,落入眼中的是玻璃边缘一道猩红的血迹和指腹那道破开的口子。
几乎没有犹豫,他勾起手指抹掉了碎玻璃上的血迹,无事发生般地继续清扫地面。
猩红血液染在鲜红的草莓上,再一同落入垃圾桶内。
“你收拾的时候慢一点,不好捡的就别管了,放着我来收拾。”池逢时说,“等会有什么想吃的吗?”
“没有,看你吧。”季景殊说,“我捡完了,洗个手。”
走到洗手池边,季景殊将破了口子的手指放在冰凉的水流下冲洗,血一点一点往外溢,又很快被冲走。直到指腹泛白,那道豁口处也不再有鲜血溢出,季景殊才将水龙头关闭。
“洗这么久?”池逢时这会儿正用剪刀将使用过的胶带剪下来叠好,“你不会割着手了吧?”
季景殊甩了甩手上的水,抽了两张纸擦干,偏头看他:“没啊。”
“那就好。”池逢时笑笑,走到他的身边在他的脸上落下了一个轻柔的吻,“穿个外套,出门吃饭?”
“好。”
两个人并着肩走出门,池逢时仰头看了一眼天上高悬的明月,伸了个懒腰。季景殊跟在他的身边,两只手插在口袋里,随着他的视线一同望向了那轮月亮。
学生时代他们不是没有并行的时候,每天早上的晨跑结束后池逢时会绕到他的身边跟他一起走回教室。他们也不是没有一起看月亮的时候,两节晚自习中间的那短暂的独处时间,月亮是他们感情的见证。
很长一段时间里,他总是就着洒下的月光看着沙沙作响的树叶,想起池逢时。
吃过饭后,两个人踩着树影往回走。
暖黄的灯光将他们的影子拉得狭长,而后重叠。
直到一起走到了季景殊居住的小区门口,池逢时揽过他的肩膀,在他的脸颊上落了个吻后,同他告了别。
季景殊看着池逢时跨上那辆摩托车,眼底是说不出的情绪。
也许只是不舍吧。
听着摩托车的声浪,季景殊回过身,走了进去。
上了楼拍开灯,换上拖鞋后,季景殊抬起手看了一眼自己的食指指腹。
那道豁口泛着白,轻轻掰一下还能看见内里浅粉色的肉。
没太在意地收回手脱下外套挂上时,门铃响了。
季景殊还站在玄关,他转过身,抬高声音:“谁?”
“我啊。”是池逢时的声音。
这人五分钟前才骑着车从他的面前离开,这会儿怎么又回来了?
季景殊有些好笑地开门:“什么东西落我这……?”
“没东西落你这儿。”池逢时的声音有点儿喘,他一只胳膊撑着门框,另一只手抬了起来。
他的手指弯曲着,勾着一个纸袋递给了季景殊。
“什么东西?”季景殊伸手接过,低下头往里看。
一大盒鲜艳欲滴的草莓。
“我可还记得我男朋友一颗草莓都没吃上。”池逢时邀功似的看向他,“还买了些别的水果,吃之前用盐水泡几分钟。”
季景殊抬起头看他。
他很难形容这一瞬间的感受。
他没吃上草莓这个事儿他自己都并没有放在心上,一盒草莓而已,自己真的想吃的话自己去买就可以了。
但池逢时记得。
原来随口的一句承诺原来是可以兑现的。
“这回真走了啊。”池逢时拨弄了一下他的头发, “晚安。”
“晚安,池逢时。”
打开家门放下车钥匙,池逢时深呼了一口气,抬手狠捏了一下自己的脸颊。
是痛的。
池逢时脸上带着指痕,却笑了出声。
谢晴偏过头看见他藏都藏不住的笑容,抱了个靠枕八卦地看着他:“怎么了,笑成这样?”
“我谈恋爱了,妈。”池逢时换了鞋,三步并两步地走到了她的身边,“我,谈上恋爱了!”
“和季景殊啊?”谢晴伸手揉了一下他被自己捏红的脸,“对自己下手这么狠呢你?”
池逢时重重点头:“是的!”
“你怎么追上他的,跟我说说?”谢晴眨着眼,歪着脑袋看着眼前的傻大儿,“出息了啊小池,就这么几天就把人追回来了?”
“我不是这段时间一有空就往他那儿跑么。”池逢时说,“今天撞上他工作室来了客人,他跟人解释说我不是普通朋友,是男朋友。”
池逢时说着说着就笑了起来。
“这点儿出息。”谢晴好笑地推开了他的脑袋。
“谈恋爱要什么出息啊,又不是上场比赛还要跟人争个输赢。”池逢时理直气壮道,“我明天中午不回家吃饭了啊。”
“知道了知道了。”
“回来路上买了水果,我去洗一下。”池逢时边说着,边拎着纸袋走进了厨房。
谢晴撑着脑袋看着他的背影,他是真的很高兴。
洗水果的过程中嘴里还哼着不着调的歌。
当他端着一大份沾着水珠的水果坐在谢晴身边时,谢晴只定睛看着他,没说话。
池逢时被她看得有些不自在:“怎么了妈?”
谢晴摇了摇头,很长时间没有说话。
她细细打量着这个从小到大虽然十分不省心但在她面前永远坦诚的儿子。
他的眉眼间满是笑意,是在比赛中夺了冠都不会有的,直达心底的笑意。
“妈?”池逢时抬手在她的面前晃了晃,“这么看着我,怎么了啊?”
“没事儿。”谢晴敛起眼眸笑了笑,“我过几天回去了,六七月份有项目正好在江宜这边,回头要在你这多住一段时间咯。”
池逢时“嗐”了一声:“住呗,整这么严肃,吓得我还以为你要棒打鸳鸯。”
“得了吧我才懒得管你谈恋爱的事儿。”谢晴睨他一眼,“不过小池啊。”
“嗯?”
谢晴委婉道:“别让自己受委屈。”
第 26 章
回家后季景殊一直没有困意, 在床上翻来覆去好半天也没睡着。
入睡半天未果,他索性起了身,将池逢时买的水果洗了洗, 坐在沙发上看书。
客厅开着透亮的灯, 季景殊稍稍后仰着, 敛着眸翻看着手中的这本书。
是前几天买来但一直都没有翻看过的《加缪手记》。
某些意义上严格来讲, 这并不是一本有着连贯故事性的“书”, 它不过是将加缪的一个又一个笔记整理成册, 编辑成书。
季景殊依旧记得当初买这套书时自己是抱着什么样的一个想法。
很长一段时间里,他用笔写下的日记也好笔记也罢, 都并不独属于他自己。
所以当他看见有另一个人的笔记被装订成册,被放在书店售卖时, 他的心底滋生出了细微却又无法忽视的恶意。
看,所有人的点滴都要公之于众,遭人审判。
但当他真正翻阅的时候才意识到并非如此。
记录生活的日记被拿出来审判的人也只有他一个。
季景殊单手撑着脑袋,一页一页地往下翻。
[人有种奇怪的虚荣心, 想让别人或自己相信他向往的是真理,但其实他有求于这个世间的是爱。]*
指尖划过这短短两行字,季景殊盯着看了很长时间后,摁亮了手机, 将工作室大门的密码发给了池逢时。
他有求于这个世间的是池逢时给予的爱。
直到困意袭来, 季景殊将书合拢放在扶手上,顺势躺在了沙发上。
半睡半醒时听见身旁传来悉悉索索的动静时, 季景殊还以为家里进了老鼠。
睁开眼,看到的是蹲在他身边的, 鼻尖上还挂着汗珠的池逢时。
他还恍惚着,盯着池逢时看了好一会儿意识才回拢:“你怎么来了?”
“晨跑。”池逢时的声音还有些喘, 却掩藏不住那份雀跃,“正巧跑你家楼下了。”
季景殊眨了下眼睛,还有些愣。
“好嘛主要是早上起来准备给你发消息的时候看到你给我发的消息了。”池逢时撑着膝盖站起身,“怎么盖了个外套就睡沙发上了?”
“昨天坐这里看书。”季景殊指了一下沙发扶手上的那本书,“顺势就睡这儿了。”
池逢时顺着他的动作看过去,拧了拧眉:“这种书给我看,不出三分钟我立马睡着。”
季景殊短促地笑了一声,伸手扯了一下身上盖着的外套,刚欲起身,僵了一下。
“怎么了?”池逢时的视线捕捉了他的所有动作。
季景殊抿着唇摇头,下意识地攥着衣服将自己盖得更紧了一些。
池逢时将他的细微动作尽收眼底。
到底都是成年男性,季景殊这个时间段会有的生理反应在约莫两个小时前,池逢时刚睡醒的时候也出现过。
“……我去刷牙。”季景殊呼了一口气,眼疾手快地将盖在身上的外套捞起来披上,赤着脚踩着拖鞋走到了洗手池旁。
电动牙刷嗡嗡的声音很好地掩盖住了池逢时走向他的脚步声,所以当他的脸颊被掰过去时,季景殊还没反应过来。
绵密的白色泡沫顺着唇角往下滑落,粘在池逢时捏住他下巴的手指上,青柠味侵入池逢时的唇舌,遮盖了薄荷的味道。
“上次就想说了。”池逢时抬手勾了一下季景殊下巴上的泡泡,“你牙膏的味道怎么都这么好闻啊?哪儿买的?”
季景殊看着他唇瓣鼻尖上的泡沫,不是很能理解他的这一行为。
侧了身让出一个身位,季景殊关了电动牙刷,含糊不清道:“漱口,别把牙膏沫吞了。”
池逢时弯着眼睛应了声好,低下身子掬起一捧水,漱完口后顺势洗了个脸。
季景殊洗漱完想要离开洗手台时,发现自己好像被某个高他半个头的男人困在了这方天地里。
“……你不去上班?”季景殊叹了口气,抬手拍了一下他的腰,“让我出去啊。”
池逢时眼疾手快地抓住了季景殊拍他的那只手,牵着他的手抬至唇边亲了一下他的指腹:“现在还早。”
虽然隔了件外套,但腰抵着硌人的洗手池,季景殊依旧不适地皱起了眉。
池逢时低着头吮着他的唇瓣,搭在他肩上的那只手却顺着他的背下滑,挤进了季景殊腰和洗手池的缝隙中。
季景殊顿了一下,缓缓抬起手环住了他的腰。
有些东西尚未消散就被再度唤醒,季景殊下意识往后撤了一步。
池逢时松开吮着他的唇瓣,向后仰了仰,视线顺着季景殊起伏的胸膛下移,敛着眸,像睥睨一切的狮子王。
季景殊拧着眉,推了一下池逢时的肩膀:“让让。”
“去哪儿?”池逢时直视着他的眼睛,他抽开抵在季景殊身后的那只手,抬起,温柔地捧住了季景殊的脸颊。
季景殊有些不适地皱着眉,拍开他的手:“……我回房间。”
被拍开的悬在半空中的手顿了片刻后,握住了季景殊的胳膊:“要么让我来?”
话音落下,那只手掀开外套,钻进薄薄的家居服贴在了季景殊的腰间。
赛车手的一双手,是滚烫的,是粗糙的。
季景殊没有与任何一个人有过这样的亲密接触,纵使这个人是池逢时。
命门被另一个人握在手中的感觉很奇怪,这种自己的身体都不能由自己掌控的感觉属实是糟糕透了。
即使他清楚地知道池逢时是在取悦他,手上的每一个动作都是在给他带去欢愉,但还是想要逃。
一边想要像梦境中一样和他靠得再近一点,却又一边想要抽身逃离,夺回主动权。
感性与理性在打架,季景殊闭着眼死咬着唇,不住得一下又一下深呼吸。
直到身后水流声响起,池逢时将他环在怀里洗手。
“……池逢时。”季景殊颤着声道,“能不能帮我拿一下烟。”
池逢时低头看了浑身都在发抖的季景殊一眼,笑了笑应了声好。
走到茶几前拿了烟盒和烟灰缸后,池逢时站定在季景殊的面前,看着他抖着手点烟。
咬住烟嘴吸了一口,混着烟草味的还有很淡的血腥味。
他的下唇刚刚被咬破了。
一呼一吸间,随着烟雾一同被呼出去的还有那份缠绕裹挟着他的失控感。
“怎么了这是?”池逢时抬手抚了一下他的唇,弯着眼睛笑道,“怎么这么用力啊?下次别咬自己。”
透过淡白色的烟雾,季景殊看着池逢时,他墨黑的眼中是完完整整的自己。
季景殊曲着手指夹着烟抿了一口,徐徐道:“只是有点不适应而已。”
第 27 章
萧宁打着哈欠正准备输大门密码时, 门从里面开了。
抬眼看见的是脸上挂着水珠,穿着件短袖T恤胳膊上挂着外套的池逢时。
“小、小池哥哈?”萧宁明显一副没怎么睡醒的样子,朝着他挥了挥手, “好巧, 你也在啊。”
池逢时点头, 不知道该回他一句什么。
两个人面对面对视了十来秒, 池逢时的手机响了。
是网约车司机打来的。
“你们忙, 我先走了。”池逢时晃了一下手机, 抬手指了指萧宁和门之间的空隙。
萧宁这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自己堵住了池逢时的路。
“哦哦好,你慢走。”萧宁侧过身让了位。
池逢时应了声“好”, 接了电话走到电梯旁。
萧宁走进工作室关上门,闭着眼给自己倒了杯水后又一次打起了哈欠。
“好困……”
季景殊坐在电脑前偏头看他, 被传染了似的跟着他的动作一块儿打哈欠。
挺抽象的,季景殊一边想着一边从抽屉拿出一盒薄荷糖,倒了四五粒出来,一口气送进了口中。
清凉的薄荷味直冲天灵盖。
“哥。”萧宁端着水杯走到季景殊身边抽了个椅子坐下, “小池哥那边那个约拍你俩聊了没,我还要和他们车队对接吗?”
“什么约拍?”季景殊疑惑地看他一眼,“他那个图不是都发过去了吗?”
“啊?”萧宁也愣住了,“我还以为他跟你说了呢。”边说着, 萧宁边掏出手机打开工作微信, “他们车队说新的一年要给车厂里换了涂装的车拍照来着,我以为小池哥过来是跟你说这个事儿的。”
季景殊沉默了一会儿, 这件事情池逢时一字未提。
“哦对你俩是对象来着,他应该是来找你谈恋爱的。不好意思昨晚看动漫看太晚现在脑子还是昏的。”萧宁拍了拍自己的脑袋。
季景殊:“……说正事。”
“喔”萧宁乖乖点头, “他们车队给出的拍摄时间是这个月底,档期倒是没有冲突, 不过开价不高工作量还大,俩车库的车呢,就不到十天,你画拍摄方案来得及吗?”
季景殊咬碎了嘴里的薄荷糖咽下,好一会儿才开口道:“这种工作量很小的。”
“啊?为什么啊?”萧宁愣住。
其实也不怪萧宁不知道,季景殊没有接过这种活儿,或者说一般这种活儿都不需要找专业的摄影师来干。
这活儿不需要像拍自然风光一样背着相机扛着三脚架在各个犄角旮旯里穿梭,也不用像那些广告商拍一样提前准备好拍摄方案图,布好景。
这就像给物件拍流水线照片一样,找个有台相机会打灯会按快门的大学生都已经足够了。
花钱找商业摄影师拍赛车涂装……
这车队还真是蛮奇妙的。
听季景殊简短地解释后,萧宁恍然大悟:“那不就是高考前采集证件照。”
季景殊搭在键盘上的手一顿,好一会儿才轻声说:“嗯,差不多。”
“那……接么?”萧宁问,“钱不多。”
跟了季景殊这么长时间,他自然是知道季景殊接商单的目的——钱。
很现实,也很纯粹。
季景殊接商单赚的每一笔钱,都变成了他们五湖四海拍自然风光的经费和防潮箱里那一个又一个价值不菲的镜头。
“明明拍人像更赚钱,一单报价能抵好几单。”迟迟没有听见季景殊的回答,萧宁撑着下巴问出了这么长时间以来一直都很想问的问题,“所以到底为什么不拍人像啊?”
季景殊朝后仰着头,眯着眼接受着洒落在身上的阳光,好一会儿才说:“不会拍人。”
“可——”
“接吧,钱少点无所谓,毕竟事儿也少。”季景殊打断了他的话。
萧宁点点头:“喔。”
季景殊撑着下巴,有点想摸手机问问池逢时这个月月末有没有比赛。
但理性当道,指腹刚摁亮屏幕就收了回来。
有,或者没有,意义都不大-
池逢时头一次踩着点走进车队大门。
“你也有睡过的时候啊?”辛然刚从赛道上下来,搂着头盔笑眯眯地走到池逢时的身边,肩膀撞了他一下,“我之前一直怀疑你是个仿生人来着。”
“听起来不像好话。”池逢时说。
“还行吧,夸你呢。”辛然耸了耸肩膀,“你没骑车来?”随后,恍然大悟,“怪不得来这么晚,你车爆胎在半路了?”
池逢时:“……你说点好的吧。”
他无奈地叹了口气,一边给季景殊发消息报备一边开口:“今早没骑车出门,打车来的。”
辛然:“喔——”
“我先跑两圈儿去。”池逢时活动了一下肩膀,“陈哥他们人呢?”
“那儿呢。”辛然抬手指了个方向,“瞅见没?”
池逢时瞅见了。
陈淼站在赛道外,视线追随着赛道上跑得并不快的一辆大红色的杜卡迪,满脸都写满了担心与害怕。
“……那人,陈哥儿子啊?”看着陈淼这一副想要阻拦又不敢真的上前阻拦的表情,池逢时大胆猜测。
“nonono。”辛然竖起一根手指左右晃了晃,一副高深莫测的表情,“再猜猜?”
“这哪儿猜得到啊。”池逢时的视线再度投到了那位跑得慢的杜卡迪车主身上,“这个速度,反正不会是个车手。”
辛然听着池逢时口中蹦出来的大实话,梗了一下,好一会儿才开口说:“车队皇太子。”
池逢时拧着眉:“说人话。”
“车队老板的儿子啦。”辛然无语地瞥他一眼,“真不懂幽默。”
池逢时恍然大悟:“之前都没见过,怪不得陈哥这个表情,这要是摔了碰了他不得吓死?”
“听说刚从国外回……”
话音未落,那位皇太子过弯刹车给晚了low side摔进缓冲区。
辛然:……
池逢时:……
看着陈淼大惊失色的表情,辛然和池逢时对视了一眼,两个人都从对方的眼神中读出来什么。
“下次能闭嘴的时候还是闭嘴吧,小池。”辛然说。
“我觉得你说得对,蜡笔。”池逢时点头。
辛然朝他竖起了中指:“你才蜡笔小新,滚啊!”
池逢时笑了两声,拍了一下他的肩膀后,走进休息室换了身衣服,等到他将车从车库里推出来时,皇太子已经下赛道了。
他摘了头盔倚着墙,一边和陈淼说话一边看着刚上赛道上的池逢时。
池逢时看了他一眼,收回视线,推下护目镜。
点火,上档,拧油门。
“那个是谁啊?”纪麟单手勾着头盔,朝着赛道上疾驰的人扬了扬下巴。
“池逢时。”陈淼说,“就是今年达喀尔夺冠的那位,咱们车队的。”
“喔。”纪麟不怎么关注拉力赛也不认识池逢时,只点点头,没太在意,从口袋里摸出烟盒点了一根,“别跟我爸说我抽烟了。”
陈淼沉默片刻:“你……他……,纪总不知道你抽烟吗?”
“知道啊。”纪麟耸肩,“但他知道和他会念叨不冲突。”
陈淼尴尬挠头。
“走了,困困的,回去补个回笼觉。”纪麟将车钥匙还给陈淼,伸了个懒腰,扬长而去。
池逢时从赛道上下来,钻进了休息室。
陈淼正坐在休息室里嘎巴嘎巴嗑瓜子,看见池逢时走进来后还十分亲切地抓了一把给他。
池逢时单手捧着瓜子,坐在了陈淼身旁。
“刚宣发那边的人跟我说你前任接了咱的活儿。”陈淼说,“开心不,小池?”
“不是前任了。”池逢时咬着瓜子,面上的笑意藏匿不住,“是现任。”
陈淼:?
躺在支起来的车底下的魏工:?
“你这什么中国速度?”陈淼惊呆了,“半个月之前不还是前任吗?”
“这不是,破镜重圆了么。”池逢时无辜摊手,“他什么时候来啊?”
“你有比赛的时候。”陈淼云淡风轻道。
池逢时“啊?”了一声,捧着的瓜子噼里啪啦掉了一地:“比赛能推吗?”
虽然已经猜到了池逢时的回答,但当这句话真的从池逢时口中听见时,陈淼还是没忍住做了个深呼吸。
“推你个头!!”
池逢时瘪着嘴,快一米九的人颓丧地坐在椅子上,委屈得不得了。
“他骗你的。”魏工手上拎了个六角扳手放在了他们面前的桌上,“这个月底,你没比赛。”
池逢时的眼刀飞向了陈淼:“你真挺可恶的。”
“还行吧。”陈淼继续嗑瓜子,“对了,这段时间纪总的儿子可能会时不时过来赛道上跑两圈,你们上赛道的时候别给人撞了。”
池逢时撇了撇嘴:“赛道上没人别他,他不也摔了么……”
“你这张嘴啊——”陈淼抓起一把瓜子砸向他,“可不兴当着人面这么说。”
瓜子钻进他的衣领,池逢时瞪他一眼,愤怒地站起身抖了一地的瓜子:“诶你这人!”
“听见没啊,人毕竟是咱老板儿子。”陈淼再三嘱咐道。
池逢时有些想反驳两句。
车队最看重的不外乎是成绩,一个成绩好的车手能给车队带来的效益是很可观的,而池逢时自己恰好就是这么个成绩好的车手。
就算他莫名其妙抓着这位皇太子揍一顿大概都不会被车队开除。
但转念一想,陈淼才是那个苦命打工人。
池逢时叹了口气,拍了拍陈淼的肩膀,语重心长道:“你辛苦了。”
陈淼想揍人。
而此时,池逢时已经跑开了。
他捧着手机蹲在那辆架起来卸了轮胎的摩托车旁边,飞速打字。
[生逢其时:我被职场霸凌了]
[生逢其时:我们车队经理用瓜子砸我]
[生逢其时:要男朋友哄哄才能好]
第 28 章
季景殊看到这条消息的时候, 指尖夹着Apple pencil,有些重量的笔在纤长的指节中灵活的旋转。
不用脑子想也能知道“用瓜子砸人”和职场霸凌根本不沾边,池逢时这番话就是趁机在他面前装装样子撒撒娇。
只是他哪里会哄人, 长这么大他根本没有哄过任何人, “哄”这个字儿对他而言都是陌生的。
思索了好一会儿, 季景殊决定还是不要为难自己, 指腹触上屏幕, 十分诚实地回了一句[可是我不会哄人]。
消息发出去后没一会儿, 倒扣在桌面上的手机震了两下,是池逢时给他发来的消息。
[生逢其时:小猫委屈.JPG]
[生逢其时:我就知道]
[生逢其时:不过也没关系, 我会哄人就行了]
季景殊看着聊天框里的话笑了笑,收回了视线, 重新投身工作当中。
放在一旁的手机时不时震动一下,季景殊已经习惯了。
池逢时是个分享欲旺盛的,不管他回不回消息,池逢时都会照发不误。
他没再点开聊天框看池逢时给他发了什么, 却也没有将消息提醒的震动关掉。
将所有消息攒在一块儿,等到工作结束时一条一条从下往上翻又从上往下看,这是季景殊这段时间里最最喜欢做的事情。
在手机连着桌子一块儿震动了好长时间后,萧宁满眼无奈地看向季景殊:“哥, 这回是电话。”
季景殊“嗯”了一声, 拿过手机看也没看就接通了:“怎么了?”
“你没失联啊,我发消息你一直没回我还以为你换微信了。”电话那段并不是池逢时的声音。
季景殊愣了一下, 有些没缓过神来。
他的交际圈子小得不行,会给他打电话的人除了池逢时就只有坐在他身边的萧宁了。
但这个声音不是池逢时的, 自然也不是萧宁的。
季景殊有些疑惑地将贴在耳边的手机拿了下来,看了一眼屏幕上的名字。
是他大学时期唯一的好友。
“我在工作, 没看消息。”季景殊笑笑,“而且失联的人应该是你才对吧?”
“我不失联我都回不来。”电话那边人开口道,“你在江宜吗?晚上一块儿吃个饭?”
季景殊想了想,点头应了好。
电话挂断后没一会儿,季景殊收到了对方发来的一个定位。
回了个“好”,季景殊点开了和池逢时的聊天框。
和往常一样,聊天框里全是从池逢时那边发来的消息。
季景殊上上下下看了好一会儿才调出键盘,回答这个聊天框里最新的一条[晚上想吃什么?]
[季景殊:我今天晚上和朋友一块儿吃饭]
季景殊将手机熄屏放进口袋,撑着卓沿起身上楼换了身衣服。
再下来时,萧宁也已经十分有眼力见儿地穿戴整齐,和他一块儿出了门。
“哥你和小池哥约会去吗?”萧宁仍旧是那个八卦的萧宁,站在狭小的电梯里时,没忍住问道。
“不是。”季景殊摇头,“和我朋友见一面。”
萧宁大惊失色,差点儿脱口了一句“你还有朋友呢?”,幸好理智占了上风,一句话刚吐了个音节就被他硬生生憋了回去。
“……这样啊。”
电梯门开,季景殊点头,走到了街边打着双闪的网约车旁。
车停在定位上的那家那家餐厅门口,季景殊一下车就看见了坐在店里靠窗位置正朝他挥手的那个人。
推开玻璃门径直走到那张圆桌前坐下,季景殊端起水杯抿了一口,开口道:“纪麟,好久不见,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就这两天。”纪麟朝后仰着头,对着好友抱怨道,“我总算是毕业了,延毕两年,我差点就在异国他乡想不开了——”
季景殊笑了笑,没说话。
“这破研究生我读了四年,四年!你知道这四年我是怎么过的吗!”纪麟压低了嗓音也没有压住他的无能狂怒,“我每天忙得天昏地暗,这两天回国倒完时差我寻思着去骑一下我久违的宝贝摩托上个赛道玩玩儿,结果不出意外,技巧全无,摔了个四脚朝天。”
“原来是你啊。”季景殊恍然大悟。
池逢时发给他的消息里就有一条是说今天赛车场上来了个新面孔,是车队老板儿子体验生活来了。
季景殊知道纪麟家是做什么的,但今天看到池逢时那条消息时并没有往他身上想,毕竟纪麟这个研究生读的,都把自己读失联了。
但转念一想其实也没有第二个可能了,赛车在国内本就是小众运动,更别提赛摩。江宜的车队有且只有这么一个,池逢时口中这个体验生活的老板儿子也只会是他。
“什么叫原来是我?”纪麟有些疑惑,“你恰好在赛车场,然后看到我了?”
“那没有。”季景殊诚实摇头。
纪麟疑惑地看他一眼,到底是没有去纠结这句“原来是你”的背后意义。
“这么长时间没见,你现在能吃的东西范围扩大了没?”纪麟看他一眼问道。
季景殊头有些疑惑地歪头:“我本来也就没有什么不能吃的吧?”
纪麟看一眼季景殊,看一眼菜单,斟酌了好一会儿后,还是决定保守一点:“算了还是整点清淡的吧,怕你万一又吐了不舒服。”
季景殊刚想说点什么反驳他的话,手机在桌面上连着震了好几下。
他拿起手机,点开了新消息。
[生逢其时:啊这样]
[生逢其时:知道了]
[生逢其时:那你玩得开心!]
季景殊眨了一下眼,回了句“好”。
放下手机,季景殊看向了坐在他对面的纪麟。
“对了季景殊,速速恭喜我一下,我奋发读研的时期还抽空谈了场恋爱。”纪麟端起自己的果汁碰了碰季景殊的水杯,“干杯。”
季景殊“啊?”了一声,十分意外。
纪麟在大学时期有一个分分合合了八百次的男朋友,两个人的日常就是吵架,分手,复合,但无论怎么折腾都没有真正分开过。
“你这什么表情?”纪麟喝完杯子里的果汁,又给自己续了一杯,“很意外?”
“很意外。”季景殊点头。
纪麟胳膊撑在桌子上,点点头:“能理解,毕竟在你的视角里我就是跟那谁不死不休的傻逼。”
“我没这么想。”季景殊皱了下眉,“只是单纯觉得意外而已。”
“跟他谈恋爱太累了,很痛苦。”纪麟说,“我现在想来都觉得自己觉醒太晚。不过现在已经无所谓了,我和我现在的男朋友感情很稳定。”
季景殊笑了笑,拿起玻璃杯和他碰了一下:“恭喜你。”
“你呢,放下了吗?”纪麟问。
季景殊没有将自己的私事对外倾诉的习惯,很长一段时间里纪麟都并不知道季景殊的性取向。有一个放不下的人是他某一次和前任吵了个惊天动地后,拉着季景殊喝酒偶然得知的。
但他也只是知道季景殊有一个放不下的前任,再多的细节即使是喝醉了的季景殊也依旧闭口不言。在那之后,季景殊滴酒不沾。
“没放下。”季景殊修剪平整的指甲无意识地在玻璃杯上敲击,“不过前段时间碰见他了,然后我们和好了。”
这回轮到纪麟震惊了,好一会儿后他点点头:“那挺好的。”
不多时,服务生托着餐盘上菜,两个人一边吃饭一边聊天,纪麟在控诉自己这四年研究生生涯的同时关心一下季景殊如今的生活与工作,季景殊大部分时间都在听他说,偶尔回答一下他抛过来的问题。
安静了很长时间的手机在桌面上震了一下,带动着整个桌子发出“嗡嗡”的声音,打断了纪麟的吐槽。
季景殊拿过手机点开,不出意外,是池逢时发来的消息。
[生逢其时:天都黑了,老公你今晚还回家吗?]
[生逢其时:小猫抹泪.JPG]
看着消息的季景殊短促地笑了出声。
“男朋友吧?”纪麟问道,“刚看你吃饭的时候就老瞥你那手机,心不在焉的。”
“嗯。”季景殊边点头,边给池逢时回消息。
[季景殊:快吃完了,等会就回]
纪麟打趣地看着他:“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我都会待在江宜了,回头有机会带出来见见,我倒还挺好奇到底是何方神圣能让你这么个——情感淡漠的人惦记这么长时间。”
“我没有情感淡漠。”季景殊反驳。
“大差不差。”纪麟耸了耸肩膀,“过段时间我男朋友也会过来,回头都一块见见!”
季景殊哑然,好一会儿后才模棱两可道:“再看吧。”
纪麟结了账站起身:“我开车来的,你去哪,我送你?”
“不用。”季景殊没有犹豫地拒绝了他的好意,“我自己打车就行。”
“行。”纪麟对他的拒绝倒也没觉得意外。
“那我先回了。”季景殊朝他挥了挥手,“下次见。”
刚打开软件准备叫网约车的时候,季景殊抬起眼,一家粉粉嫩嫩的蛋糕店钻进了他的视线范围内。
他突然就想起了池逢时早上那句撒娇般的“要男朋友哄哄才能好”。
推开门,悬挂着的风铃叮叮当当,独属于蛋糕店的香气钻入鼻腔。
他站在柜台前,认认真真地打量着玻璃后面精致的蛋糕,听着服务生向他解释什么是植物奶油什么是动物奶油,挑了好一会儿,买了个四寸的草莓蛋糕。
拎着蛋糕盒打开家门,映入眼帘的是乖乖坐在桌前玩手机的池逢时。
季景殊换了鞋,走到他的身边,视线不可避免地落在了池逢时的手机屏幕上——
一块儿摆满了香菜的煎饼,且池逢时还在往这块煎饼上铺香菜。
季景殊沉默了片刻,抬手摘下了他的半边耳机。
池逢时抬起头,欣喜地看着他:“你回来了啊!”
“嗯。”季景殊点头,将蛋糕盒放在了池逢时的手边。
池逢时顺着他的动作看过去,透明的包装盒里是没有一点磕碰的草莓蛋糕。
“诶?”池逢时愣了愣,“怎么突然买蛋糕了?”
“回来路上正好看见就买了。”季景殊转身走到洗手池前洗干净了手,擦干走到他的身边。
“可恶啊好想吃。”池逢时瘪了瘪嘴,“可惜我下个月初有场比赛,这段时间要严格控制饮食。”
季景殊听着池逢时的话怔了一下,神色很快恢复正常:“这样啊。”
“是啊。”池逢时抬手揽住了季景殊的腰,下巴抵在他的小腹上仰着头看他,“不过我知道一家挺好吃的蛋糕店,你爱吃的话等我回来给你买。”
“不用了。”季景殊揉了一把他毛茸茸的头发,“我不太吃蛋糕。”
池逢时看着他,好一会儿后点了头。
他突然坐直了身子抬起一只手勾住了季景殊的脖子,另一只手还环在他的腰间,稍一用力,原本在他身边站得笔直的季景殊摔进了他的怀里,只得面对面坐在了他的大腿上。
“怎么了?”季景殊吓了一跳。
“没怎么,让我抱一下。”
池逢时将下巴抵在季景殊的肩膀上,抱他抱得很紧。
第 29 章
月末。
季景殊如约, 带着相机灯具反光板和萧宁驱车前往了TG车队。
池逢时这大高个儿站在一群宣发部门人中间,十分显眼。
“你过几天不是有比赛吗,你不训练啊?”宣发的一个姑娘仰着头, 看向穿着与周围人格格不入的池逢时。
“陈经理还是第一次指名道姓要我们约哪位摄影师呢, 不是说着摄影师是我们池大车手的老朋友吗, 特意请来的来瞅一眼也挺正常。”另一个戴着工牌的女孩儿伸了个懒腰, 接话道。
池逢时郑重点头:“就是就是。”
“就是什么啊就是!”不知道从哪儿钻出来的陈淼将手中几张纸卷成筒, 毫不留情地敲在了池逢时的脑袋上, “你站这干啥呢?”
“刚不是说了么,瞅一眼啊!现在不是中场休息时间呢吗?”池逢时无辜挨打, 虽然并不疼,但还是震怒, “你怎么不直接把我打成弱智啊?”
“我有这能力就好了。”陈淼一脸可惜的样子,“等会休息完了记得回来啊,别把魂丢这儿了。”
宣发部的两个小姑娘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从陈淼这段话里好似听出了什么不一样的意味。
一直等到陈淼扬长而去后,俩小姑娘探头看向池逢时,两脸好奇地看着他。
“陈经理这措辞,啧啧啧, 什么人能让池大车手的魂丢在这儿啊?”
“所以其实这位摄影老师是妹摄吗?”
并不知道什么是妹摄的池逢时刚想提问时, 季景殊和萧宁两个人就走进了他的余光中。
什么妹摄不妹摄的问题被抛诸脑后,池逢时扬起笑脸冲着俩人奋力挥手。
“不是妹摄啊——”
“好像知道了什么了不起的东西。”
两个小姑娘小声如是说。
看见招手的池逢时, 萧宁十分殷切地给出了回应。
他举起手中的三脚架冲着池逢时挥了挥:“小池哥!”
季景殊看着这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就激动起来的两个人,沉默了两秒后, 偏头看向萧宁:“正常点。”
而后,走到池逢时身边, 无情道:“你也是,正常点。”
两个小姑娘没憋住的笑声传进了所有人的耳中。
“咳咳。”宣发部的经理拍了拍姑娘们的肩膀,起身走到了季景殊的面前,“您好您好,我带您去后面的仓库,辛苦您了,合作愉快。”
季景殊礼貌地点头:“合作愉快。”
打开仓库大门,纵使是关注过很长时间摩托车文化的季景殊也没忍住震惊了片刻。
各个品牌的车被喷上相同或不同的涂装,那几乎覆满了整个车面的各个赞助商的名字无一不在说明这个车队的家底。
“太帅了吧——”萧宁咂舌。
池逢时挑眉笑笑:“还行吧,一般帅。”
“这可不是一般帅。”萧宁继续感叹。
池逢时拿出手机看了一眼时间,他的中场休息时间已经过了半。
视线落在季景殊的身上,看着他和宣发部的经理交流。
“大伙儿喝什么吗,我请。”池逢时稍稍扬高了声音。
远处的近处的人听见他的声音,一个两个都将视线投了过来。
“咖啡!”
“大上午的,我也选择喝咖啡。”
“谢谢池逢时送来的咖啡——”
池逢时挑了下眉,拿出手机点开小程序给围在身边的人点单。
一个一个加了购物车后,池逢时走到季景殊身旁,将手机递给他:“喝什么吗?”
季景殊“啊”了一声,看着屏幕里各式各样的咖啡,抿了下唇。
“老朋友就是不一样哈,还特意让他挑口味呢?”宣发部的经理笑道,“我想喝馥芮白,谢谢小池。”
池逢时点头应了好,视线重新落在了季景殊的身上。
“我喝水就好。”季景殊将手机还给了池逢时,微微仰起头看他。
池逢时看着他的眼睛,好一会儿后,点了头应好。
往购物车里加了杯馥芮白后,池逢时走到角落里堆起来的矿泉水箱里拿了一瓶拧开递给了他。
季景殊接过水抿了一口,笑了笑:“谢谢。”
“嗯,不客气。”
眼瞧着季景殊拿着水回过头继续和宣发部经理沟通。
池逢时突然觉得自己这番行为实在是无趣,退回到了萧宁身边。
他把手机递给了萧宁:“填你电话吧,我等会要回赛道上了。”
萧宁“喔”了一声,看出池逢时的表情变化,小声问道:“小池哥,你怎么了?”
“嗯?”池逢时看他一眼,“没怎么。”
没什么就怪了。
刚刚还笑意盈盈的人这会儿突然变得肉眼可见地失落,萧宁再没有眼力见儿也不是瞎子。
偏过头,萧宁的视线落在了季景殊手中的矿泉水上。
“哦我猜到了。”他好像突然明白了池逢时突然说要请客的真实想法,凑到池逢时身边道,“忘告诉你了,我以为你知道来着,我哥他不喝咖啡,也不喝什么其他饮料,他只喝水和牛奶。”
“啊?”池逢时对此毫不知情。
整个高三下学期,季景殊几乎把咖啡当水喝。
刚想开口反驳些什么时,萧宁又开口了。
“说起来,前几天工作室那个突然出现的蛋糕也是你买的吧?”萧宁的声音很小,“他也不吃蛋糕来着……我挺爱吃嘛,之前老点外卖,最开始的时候问他要不要的时候我还以为他只是不想让我给他点,后来发现他是真的不吃。”
池逢时张了张嘴,唇瓣上下相碰,半天没说出一句话。
萧宁说季景殊不吃蛋糕,但季景殊却在和朋友吃完饭回家的路上“顺手”买了一个蛋糕带给他。
那个被他拒绝掉的蛋糕,似乎是专程买给他的。
虽说最近这个时间段他是真的需要严格控制饮食,更不可能碰这种高糖的食物。
可每个人都会有情绪,就算是很正当的理由,这份“特殊对待”被拒绝,总归是会让人不高兴的。
对此一无所知的他对季景殊的下意识拒绝都会有着无法言喻的小情绪。
但季景殊没有,从头到尾他只是很平静地接受了这个事实。
就像一汪沉寂的湖水,泛不起一丝涟漪。
“萧宁,过来打灯。”季景殊的声音钻入耳中,将他的思路拉了回来。
“来了!”萧宁抬起头冲着那边喊了一声,他撑着身子边站起身边小声道,“小池哥你别瞎琢磨了啊,我先过去了。”
池逢时向前望,细细打量着自己这个没什么表情的男朋友。
好一会儿后,手机闹钟提醒他该回去了。
他关闭了闹钟站起身,对着季景殊张了张口,到底是没打断他的工作,起身往外走。
走进阳光下,再回头。
季景殊也在看他。
第 30 章
阶段训练中场休息时, 池逢时蹲在树荫下抽烟。
入耳的是如同野兽咆哮般的泄压阀的声浪。
他单手拿着手机,屏幕上是微信聊天界面,指尖虚搭在键盘上, 到底没有摁下去。
夹在指间的那根烟燃出很长一条灰烬, 如同空中阁楼摇摇欲坠。
脚步声由远及近, 停在了他的身边, 而后, 尚有阳光洒落的地方被阴影遮盖到严实。
池逢时下意识将手机锁屏放进口袋。
“还有烟吗, 给一根。”身旁传来声音,“出门拿了个空烟盒。”
池逢时微微眯着眼偏头看过去, 蹲在他身边的是每天准时来这儿打卡,已经和车队大部分人都玩熟了的, 没有任何皇太子架子的车队皇太子。
池逢时“嗯”了一声,从口袋中掏出烟盒和打火机递给了他。
“你今天看上去没有前几天有活力啊。”纪麟咬着烟点燃,吐出一片朦朦烟雾,缓缓开口, “有点蔫儿,怎么了?”
一阵风吹过,那段灰烬被吹散,随风四散。
池逢时偏头看他, 纪麟对着他的目光, 歪了一下头。
“你怎么天天往这儿跑,不上班啊?”池逢时问。
“我刚毕业回国我上什么班我上班?”纪麟说到这里语速都变快了, “我起码得玩个半年一年的再考虑上班的事儿。”
而后,他叹了口气:“天天往这跑还不是为了过过瘾, 我爸不让我走职业。”
池逢时闻言挑了下眉。
纪麟每天来这儿骑着车转悠比谁都勤快,陈淼对他的态度也从第一天的怕磕着碰着变成了这人爱咋咋吧。
明眼人都能看出来这人是真的喜欢骑车, 但身为车队老板的他的父亲却不让他走这条道路。
“为什么啊?”池逢时问。
“什么为什么,我爸?”纪麟叹了口气,“危险呗……不过我在你们这帮赛车手面前说你们老板不让自己儿子做赛车手是不是怪怪的啊?”
“还好吧,场上的每一个赛车手都知道这一行危险。”
“而且我也没什么天分。”纪麟耸了耸肩,“你呢,怎么蔫儿了,平常我看整个车队最有活力的就是你。”
池逢时微微张了张唇。
他不了解季景殊,季景殊也没有主动让他了解自己的想法。
他不仅仅是不了解季景殊的各类忌口,也不了解他这些年的变化,更不知道他到底在想些什么。
他是和季景殊认识很早,但也只剩下了认识很早。
而他的这些心思他又不想让自己的朋友们和车队其他人知晓。
他年少时的吐露心扉已经让钱绪杰对季景殊有了偏见。人总是吃一堑长一智的,他不希望自己身边还有任何人因为他的迷茫心思再对季景殊有任何看法。
细想来,纪麟反倒是个很好的倾诉人选。
他不认识,也不知道季景殊这个人。
池逢时清了清嗓子:“我有一个朋友……”
“啊,好怀念。”纪麟长抒了一口气。
“什么?”池逢时刚酝酿好的情绪被打断,整个人都迷茫的不行。
“我上一次听见‘我有一个朋友’这样欲盖弥彰的话时,还是我还在国内读本科的时候,我一个朋友喝醉了都不忘记给把自己藏住来着。”纪麟伸了个懒腰,“好怀念啊!”
池逢时:……
“你的这个朋友怎么了?”纪麟“嘿嘿”笑了一下,问道。
“……我这个朋友,他有点儿事想不通。”池逢时吸了一口烟,缓缓道,“他有个对象,但他好像不了解对方,并且对方也没有让自己了解他的意思。”
边说着,他的思绪边随着徐徐升起的烟雾飘散。
“他不给对方发消息的话,对方也不会给他发消息。有时候发了很多条消息也得不到几句回复。就算他因为一些原因拒绝了对方的好意时,对方也不会不高兴,就好像根本不在乎一样。”
纪麟拉长尾音“嗯——”了一声,仰头看向了飞在空中的鸟。
“我有一个朋友的前任和你形容的一模一样。”纪麟叹气。
树荫下,池逢时和纪麟对视了一眼。
这欲盖弥彰的“我有一个朋友”谁都知道代指的是谁。
“你朋友的对象爱你朋友吗?”纪麟问。
池逢时敛下眼眸。
爱吗?
这段感情他永远是主动的那一方,有的时候他感觉是爱的,但有的时候又感觉不到爱。
“我……不知道。”
纪麟偏头看他,像是看年少时一腔热血却撞得头破血流的自己,眼神中满是怜悯。
爱与不爱一眼就能看得透彻,“不知道”这个回答约等于“不爱”。
他身边倒有季景殊这么一个几乎从不外放情绪的人,但他也并不知道季景殊和自己喜欢了很多年的人谈恋爱会不会情绪高涨,更何况这类人少之又少。
多的是他前任那种明明不爱又不肯给个痛快的人。
但他毕竟和池逢时不过点头之交,有些话也并不适合他开口。
“往好了想。”纪麟站起身,想了想,“可能也只是单纯不善于表达,建议你……你朋友直接问。”
良久后,池逢时“嗯”了一声。
“对了。”池逢时摁灭了烟站起身看向他,“我只是单纯想不明白,你别跟其他人说。”
“我能跟谁说啊我?”纪麟无语。
“谁知道呢,我跟你又不熟,万一你哪天跟小辛啊陈哥他们聊天聊嗨了给我叭叭叭抖出来怎么办?”
“……你放心,没可能,哥们守口如瓶。”纪麟无语,“不过……”
“算了,没有不过。”
纪麟挥了挥手,把烟盒和打火机扔还给池逢时后,站在阳光下伸了个懒腰:“走了,希望回头听见你的好消息。”
池逢时“嗯”了一声,也走回了休息室-
工作只剩下一小部分时,季景殊甩了甩有些酸胀的手,拿起矿泉水瓶抿了一口,此时手机上的时间已经过了下午五点。
季景殊除了一条纪麟发来的“好无聊,在干嘛”外,没收到任何消息。
他给纪麟回复完后,戳开了池逢时的聊天框。
两个人的对话内容定格在了今天早上。
季景殊看着原本总是会满满当当的聊天页面,有些无措。
“哥——”萧宁喊了他一声,“小池哥问咱们这边有没有结束!”
“嗯?”季景殊怔了一下,“他给你发消息了吗?”
“嗯啊,说怕打扰你工作。”萧宁举起手机,屏幕对着季景殊晃了晃,“他说他下班了。”
季景殊“喔”了一声。
“要么让小池哥过来等你一块儿回去呗,反正咱这不也快结束了么。”萧宁说,“反正这里是他的地盘,应该也没什么打扰不打扰的吧?”
“好。”季景殊紧紧握着手机的手松了松,点头。
放下水瓶,他重新拿起相机。
余光瞥见池逢时走进来后,季景殊几不可闻地松了一口气,专心投身工作中。
“小池还来陪下班,你俩关系是真铁啊。”宣发部经理看到池逢时打趣道,“这儿已经尾声了。”
“嗯,辛苦了。”池逢时点头。
“我辛苦什么,你朋友辛苦了。”他走到池逢时的身边,“对了,过段时间车手要拍比赛定妆照,你这位朋友有空没?”
定妆照。
池逢时抬眼看向季景殊,摇了摇头:“他不拍这种。”
“啊?”宣发经理得到了意料之外的回答,“什么叫不拍这种。”
“他不拍人像。”池逢时解释说,“所以这个可能还是得请之前的摄影师了。”
“……喔。”宣发经理虽然不太理解但还是点了头。
夜幕降临,这份工作宣告结束,季景殊带来的几块电池电量也全都消耗殆尽。
和车队宣发部的人核对了图片数量后,季景殊招呼着萧宁一块儿收器材收工。
池逢时帮着把他带来的东西一块儿搬进了车后备箱后,站在车边,思考自己该不该上车,上车是该坐后座还是坐副驾驶。
“杵这干嘛呢小池哥?”萧宁疑惑地看他一眼,推了一下他的肩膀把他推到了副驾驶的位置旁,“你要骑车回去吗?”
“没。”池逢时摇头,指尖搭上了车门把手。
“池逢时?”季景殊看着站在门口的池逢时,有些疑惑地打开了副驾车窗,“不上来吗?”
池逢时抿了抿唇,拉开车门坐进去,系好了安全带。
季景殊专心开车,车载音响里除了导航的声音外没有任何动静,池逢时撑着下巴看着后视镜里的自己。
很长一段路程中,这密闭的空间里都很安静。
直到——
“这不是回你家的路吧?”池逢时久未开口的嗓音有点干哑。
季景殊“嗯”了一声:“先把萧宁送回去。”
“喔。”
再度无言。
直到萧宁下了车同他们挥手道别。
车里只剩下了他们两个人。
“季景殊。”池逢时偏过头,看着认真开车的季景殊轻声开口道。
“嗯?怎么了?”
池逢时顿了顿。
他想起纪麟跟他说的,建议他直接问。
他刚刚在心里打了很长时间的腹稿,原本打算等到萧宁离开后问问季景殊。
可此时此刻此地,只有他和季景殊两个人时,他却不知道该如何开口了。
或者说,他不敢。
“你……”池逢时闭了闭眼,“我经常给你发很多消息,是不是会打扰到你?”
红灯亮起,季景殊踩下刹车。
他偏过头看向池逢时,在他的眼中看到了如雨如雾的委屈。
可他其实很喜欢池逢时给他发很多很多消息。
“不会。”季景殊摇头。
“那下次我给你发消息的时候,你挑着回一回好不好?”
季景殊愣了片刻,而后十分郑重地点头。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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