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口地动的消息传来时,谢瑾正在煮茶。
那一刻,向来喜怒不形于色的他,却微微颤抖了右手,以至于茶水洒落到几案上,洇出一块小小的水渍。
“京口地动了?”他放下茶盏,看向阿辛,忍不住再次开口确认。
“是。”
阿辛回答过后,担忧地看向谢瑾。
短暂的沉默过后,谢瑾终是按捺不住心中的焦灼。
他开口吩咐道:“立刻去郗府,你亲自去,务必见到子胤,问他郗归在哪?可有大碍?”
“是。”阿辛欲言又止地看了谢瑾一眼,沉默地退出了屋子。
他一边疾步出院,一边在心中感叹道:“多少年过去了,这郗家女郎,果真是郎君始终割舍不下的一块心病。”
“造化弄人,造化弄人哪!”他摇了摇头,为谢瑾叹了口气。
屋内,谢瑾还保持着跪坐在几案之前的姿势,神情有些恍惚。
京口去年的地动相当严重,他不敢想象,倘若这样的灾难重新降临,阿回会遭遇什么?
谢瑾闭了闭眼,一滴泪水从他眼角滑落。
“如果,如果我没有给王定之兄弟和庆阳公主牵线,阿回就不会离婚;不离婚,她就不会去京口,也就不必面对这样的险境。”
谢瑾以袖掩面,无力地向后倒去,仰躺在地上,心中惕惕,面色怔忡。
直到阿辛的声音在耳边响起:“郗家二郎说,女郎还在京口,没有消息传来,但他已经派人前去打探消息了。”
谢瑾微弱地点了点头,安静了几瞬,忽然从地上坐了起来。
他一边抬步走向书房,一边语速极快地吩咐道:“去王、温各府送信,请他们即刻过来议事。”
“是。”阿辛有些惊讶,但还是依言照做。
此时距离谢墨从京口归来,已经过去了不少日子。
一个多月以来,谢瑾数次计划前去京口,处理北府后人之事,奈何案牍劳形,始终抽不出时间。
好在江北还算安稳,苻石应该并没有短期之内南下的打算,所以他才能拖延了这么些日子,将重心继续留在建康。
可当京口地动的消息传来,谢瑾觉得自己一刻都不能再等,必须立刻出发,亲自确认郗归的安危。
这样重要的事情,他不愿意托付给任何一个人。
可即便他的内心是如此的急切,当一切都交代好后,雾蒙蒙的月影也已经悬在了天际。
谢瑾喝了口浓茶,用热手巾擦了把脸,随即翻身上马,朝着渡口疾驰而去。
达达的马蹄声打在石板铺成的路上,像一个个急迫的鼓点,催促着谢瑾快一点,再快一点。
直到江水远远地泛出亮光,谢瑾才稍稍减缓了速度。
下马之时,他踉跄了下。
但这只是一瞬,很快,谢瑾便强打起精神,登上了前往京口的快船。
建康到京口的水路,乃是顺流而下,可谢瑾却还是觉得不够快。
他觉得这一路耗费的时间太长,长得超过了他们分开的七年,长得几乎要让他们永远分离。
不。
谢瑾摇了摇头。
那是比永远分离更加可怕,更让他无法接受的事情——他无法接受任何关于郗归出事的假设。
哪怕只是一个念头,都让他痛苦不已。
这样的痛苦持续着,直到他在京口下船后,看到了正在安排施粥之事的宋和。
谢瑾察觉到,在看见自己的一瞬间,宋和的眼神忽地发亮,随即便掩住了复杂的神色,迈步向自己走来。
他听到宋和开口说道:“见过侍中。”
“嗯。”谢瑾微点了下头,对于这个跟在郗岑身后,曾经与自己为敌,甚至将自己与王平之晾在屋外一同羞辱的谋士,谢瑾并没有交流的欲望。
可宋和却主动开口说道:“老师病逝后,在下随女郎到了京口。京口大震,女郎眼见生民罹难,哀痛不已,嘱咐我在此施粥,好尽些绵薄之力。”
谢瑾在袖中握紧了拳头,不动声色地舒了口气。
他看向这个熟知荆州旧事的故人,知道他已经在郗岑死后,迅速地为自己选择了一条卷土重来的道路。
而自己,也是这条路上的一枚石子,或者说,一个重要的站点。
对于宋和的心机用尽,谢瑾本该感到厌恶。
可此时时刻,他内心只有庆幸。
宋和的从容意味着郗归的平安,这是最好的消息,对谢瑾而言,再没有比这更值得庆幸的事情了。
他迫不及待地想去看一眼郗归,看一眼那个让他魂牵梦绕了七年的女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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