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高桥夏希他们回来的时候, 我跟太宰老老实实跪坐在地上,等着挨训。
结果他们只是很随意地看了我们一眼,把买来的小吃丢给我们, 就各自回房换衣服去了。
我偷偷抬头, 就跟太宰对上了视线。他也正悄咪咪看着。
我俩凑到一起:“竟然没有生气,好不像他们的风格。”“是不是在后面等着我们……”“不知道呀, 好可怕呀……”
对视了一眼后, 我跟太宰相互/点了点头, 于是分头行动。
当高桥夏希第三次转头看到一闪而过的黄色衣角时,高桥夏希闭了闭眼睛:“出来。”
窸窸窣窣窸窸窣窣。
高桥夏希用手扶了扶额:“别的就算了,上厕所的时候你要是敢偷看我, 你就完蛋了。”
我冒出一颗脑袋来:“不会的, 我会在门口等你!”
高桥夏希很是无语:“所以你们这两个笨蛋,就是选择用这样的方式来道歉吗?但是很变态欸,是让人很想打报警电话的那种程度。”
我大受打击, 扑过去一个滑跪,抱住了高桥夏希的腿:“夏希——不要赶我走——我错了啦——”
高桥夏希被迫往后退了一步:“哈,我只是说你变态, 没有说赶你走吧……”
我抬起头, 包着眼泪呜呜:“太宰那么可爱, 我怎么忍心拒绝可爱的太宰, 太宰只是说想吃蟹肉饭而已——”
高桥夏希:“……”
感觉脑门好痒, 要长#字了。
高桥夏希冷静道:“虽然我并没有生气, 但是看到你这幅没用的样子, 也会手痒。突然开始同情松山了。”
我:“呜呜呜——”
然后就被人拎着后衣领提溜起来。
松山结衣的脸放大在眼前, 我的呜呜立刻咽了回去, 乖巧地垂下脑袋, 等着聆听松门的教导。
果不其然,松山结衣揪着我,还甩了两下,对着高桥夏希说:“别理她,这家伙自从跟太宰治在一起后,好的没学会,撒泼耍赖扮可爱这些倒是都会了。”
“结衣——”
“闭嘴。”松山结衣非常熟练地让我闭嘴,“刚刚福原还给我打电话,问他到底做错了什么会被太宰盯上,感觉自己要被杀掉了。”
我小声辩解:“太宰明明超可爱的……我错了!”
高桥夏希认真地说:“要不然把她丢出去吧,感觉好丢人。”
松山结衣:“我觉得可以,恋爱脑什么的,救不了了。”
高桥夏希:“应该不会传染吧?”
松山结衣:“哈怎么可能,我的心跟杀鱼的刀一样冷(眼里寒光一闪)。”
我:“……”
我:“松……松门永存?”
午饭之后,本来还晴朗的天突然暗沉下来,到四五点钟,雨滴终于从云层里落下,先是点滴,然后豆大,打在窗户上噼啪作响。
天气好像就是会影响到人的心情。
到吃晚饭的时候,大家都开始变得沉默,气氛也有些低迷,就连松山结衣都叹了口气,然后就像传染一样,饭桌上的每个人都一个接一个叹气。
等到叹完,再抬头一对视,又突然笑出声来,低沉的氛围就这么一扫而空。
高桥夏希一边撑着脸,一边拿着汤碗喝着:“既然下雨了,那晚上就找些有趣的事做吧。”
松山结衣:“同意。”
我:“好哇,所以我们做什么?”
高桥夏希思考了一下:“枕头大作战?”
松山结衣看了看我们三个人:“三个人好少,总不能真把那两个男生也喊上吧。”
高桥夏希觉得有道理:“女寝夜谈会?”
我:“那个要晚上十一二点才有趣啦!”
高桥夏希:“……”
松山结衣:“……”
我:“……”
好,气氛再次down了下去。
最后还是高桥夏希拍手站起来:“去突击吧。他们晚上不是要抢漱椿的游戏机吗?”
松山结衣挑了下眉:“所以我们的任务是?”
我接住了:“游戏机——保卫战——”
但是现实是骨感的。
当我们三个人兴冲冲来到隔壁,礼貌地敲了门进去,又兴冲冲直奔名嘉真漱椿的房间时,并没有想象中的你争我抢的混乱戏码,三个人围着小桌子盘腿坐在地上,一人捧着一杯茶,看上去还颇为惬意。
“哟,你们来了。”太宰治举起手,笑眯眯对我们打招呼。
福原和也在看到高桥夏希的时候视线突然一颤,然后脸噌的就红了:“你……你们怎么穿睡衣就来了……”也太不见外了吧!
我低头看了看自己,又看了看其他两个人,睡衣都是高桥夏希借给我们的,厚厚的珊瑚绒睡衣,感觉外穿都完全没问题的那种,不明白为什么福原同学反应这么剧烈。
太宰治则是用手遮在嘴边,对着另一边的名嘉真漱椿说着大家都能听到的悄悄话:“看你表哥,见到女生的睡衣都会脸红,好~没~用~小漱椿以后千万不要这样,会寡到世界终结哦。”
好没用,寡到世界终结。两箭穿心,直接把福原和也定在了地上。
名嘉真漱椿似有所懂地看向太宰治:“太宰哥哥,那你的女朋友是你自己追到的吗?”
太宰治笑容僵硬了一下。
松山结衣站在太宰治的背后,犹如一座大山,阴影罩在了太宰治的身上:“他啊,当初可是连对视都不敢的人,表白这种事大概是做梦都梦不到的环节吧。”
太宰治连手带脚挪到了旁边,变成弱小无助地可怜小人,望向我,包着眼泪:“呦呦——”
我刚张了张嘴,松山结衣的目光就射了过来,我伸手在嘴边拉上拉链,默默藏到高桥夏希的身后。
就连福原和也都躺在地上补刀:“太宰不仅不敢表白,还曾经在凌晨两点给我们班男生群发消息……唔唔唔唔——”
刚刚还柔弱无助的太宰弹跳起来,像个小炮弹一样,抱起手边的抱枕,就蹦到了福原和也的身上,将枕头捂在他脸上,然后还要一脸无辜地看向我们:“福原在说什么,完全听不懂诶。”
福原和也艰难地将脸扭出来:“我说——太宰他——唔唔唔唔——”
两个人就这么在地上扭打起来。
“闭嘴啊!”
“我不要!太宰唔唔唔唔唔——”
太宰捂嘴的枕头被福原和也甩飞,砸到了松山结衣的头上,松山结衣深吸了口气,捡起枕头冲了过去:“你们两个——闹够了没——”
我从名嘉真漱椿的床上也摸了一个枕头,悄咪咪丢过去,嘴里还说着:“别打啦别打啦。”
在枕头飞过来的时候,又躲在高桥夏希的身后。
被迫用脸接了枕头的高桥夏希微笑着伸手揪住我,带着我一起加入了战场。
之前被pass掉的枕头大作战,就这么莫名其妙以这种方式开始了。就连名嘉真漱椿都参与了进来,并且仗着自己个头小,年纪小,成了最后的胜者。
最惨的肯定是福原和也跟太宰两个人。
闹得最凶的时候,还有人来敲门问怎么了,名嘉真漱椿打开门,一本正经地回答没事后,等人刚走,门还没来得及关,就被揪住重新拖回战场。
我,高桥夏希还有松山结衣累瘫在小沙发上,一副有气无力的样子:“你们连小孩子都打……”
太宰治干脆直接躺在地上,也是有气无力:“他仗着年纪小……搞偷袭……”
福原和也更是直接累出原画,轻飘飘一张纸一样落在地上,颤巍巍:“你们……都打我啊……”
名嘉真漱椿是唯一一个有力气站起来的人,他站在我们中间,无辜地望着我们。
枕头大作战结束后,名嘉真漱椿让人送来了热茶和点心,休息了一会后,我们三个女生就先告辞了。
福原和也也困得不行了,他站起来压到自己向来不苟言笑,跟小大人一样的弟弟身上,伸手使劲揉了揉他的脑袋:“开心吗漱椿?”
名嘉真漱椿也不躲,顶着一头乱糟糟的头发看向哥哥,认真地点点头,眼睛里还忍不住亮着光。
福原和也笑了一下:“这就是朋友哦。你们可以做任何想做的、幼稚的、怎么样都好,总之是能让你快乐的事情。这次回来爷爷说你在学校里不怎么去交朋友,有些担心你,所以是有什么原因吗?”
名嘉真漱椿垂了垂眼睫,但很快又看向自己的哥哥,他认真地说:“我大概知道应该要怎么做了。谢谢哥哥。”
福原和也这次直接伸出两只手一起揉着他的脑袋:“哈跟哥哥也这么客气,那今年新年时候的压岁钱分我一半啊——”
名嘉真漱椿这次拒绝地很干脆:“这个不可以!抢小孩子压岁钱也太羞耻了吧哥哥!但我下次可以在夏希姐姐面前多说两句你的好话。”
直接正中准心的福原和也,脸一下就熟透了,结结巴巴:“什……什么啊……”
名嘉真漱椿歪了下头:“哥哥不是喜欢夏希姐姐吗?”
福原和也一边脸红一边震惊地看他:“为什么你会知道——难道太宰你……”
躺在旁边哈哈大笑的太宰正光明正大地嘲笑:“我可什么都没说啊——我跟你这种会抢小孩子压岁钱的人可不同——”
名嘉真漱椿眨了眨眼睛:“因为哥哥你,国三暑假回来的时候说了梦话,在梦里跟夏希姐姐求婚,但是好像是被拒绝了,因为最后哭着醒来的。”
福原和也:“……”
从脑袋里翻出来这段回忆的福原和也:“……”
他试图为自己辩解:“哪里被拒绝了啊——”
还在震惊福原和也表白都不敢,却敢做梦求婚的太宰立刻在旁边:“啊咧,听说梦跟现实都是反的诶……”
福原和也捏紧拳头,满脸坚毅:“是的,我被拒绝了,但是我相信现实里的我一定可以实现梦里的我的遗愿!”
太宰治以斜倒在地上的姿势看着他,嘴角抽了一下:“……已经是遗愿了吗……好没用啊福原。”
福原和也悲愤:“太宰!已经拥有甜甜爱情的你,能不能不要在说话了——”
太宰治:“嘻嘻。”
等到他们也从名嘉真漱椿的房间离开,外面仿佛无休止的雨也停了下来。
但到了深夜时分,竟然又下起了雪。
雪越下越大,已经在地面上铺了一层银白,而整个世界都寂静无声。
福原和也睡着后,太宰治才披着外套拉开了门走出去。
他缓步走在缘侧上,穿过廊道,踩在石汀步上,脚下的积雪发出被挤压的咯吱声。
雪还在从天空中漫无目的地飘着,将整个茶庭都笼上一层皎洁的银色。
有微弱的烛光在黑暗里摇曳,像是黑夜中指路的灯,从茶庭中透出暖黄色。
茶室的拉门敞开着,茶炉的水在咕噜咕噜翻滚,穿着和服的小少年端坐在茶桌前,他的面前和对面都放置了一个茶盏。
太宰治披着外套,站在门口看着他舀水加入到茶炉中,桌上的烛灯为这一室带来唯一的光源。
小少年的侧脸在烛光下明明灭灭,他抬起头看向站在门口的太宰治:“哥哥不进来吗?”
太宰治看了他一会,才提步走进去,坐在了他的对面。
热茶早就准备好了,像是早就知道在今夜会有一位意外的客人。
太宰治端起茶盏轻轻抿了一口,笑着:“漱椿好厉害啊。”
名嘉真漱椿看着他,认真道:“我只是觉得太宰哥哥会来。你有问题想问我。”
太宰治支着脸好奇地看他:“是你的能力吗?”
名嘉真漱椿没有隐瞒:“是的。”
太宰治直白道:“预知?”
名嘉真漱椿摇摇头:“名嘉真是世代承袭月照神社的神宫,但是实际上,只有继承了能够看到【运】能力的人才能成为下一任的宫司。”
太宰治微微皱眉:“继承……”
名嘉真漱椿点头:“我就是这一代拥有看到【运】能力的人。”
名嘉真漱椿垂眸:“其实说是【运】,也只是能够感知到人们在某一时刻对某件事做出的选择罢了。我可以隐约察觉到人们会做的决定,以及所做的决定会为他带来好的或是坏的结果,这样就可以用委婉的方式规劝对方来回避一些不好的结局。只是无法准确得知发生在具体哪个时间或者哪件事,如果太早或者已经发生过,提示也毫无用处了。”
太宰治:“所以那些点心的用处就是这个吗?但是没有被无效化……”
名嘉真漱椿有些天真地眨了眨眼睛:“只是安定情绪而已。不过确实也有一些小小的作用。我用自己的能力做出来的点心,吃下去的人就会梦到一些好的事情,也有概率会梦到未来可能发生的事情。至于不被无效化的原因,哥哥不是早就知道了吗,有极少数的异能力也可以通过某种方式成为这个世界的真实存在,从而不被无效化。毕竟你的身上也有这种东西呀。我还记得,叫做——【一千零一夜】对不对?”
太宰治却深深拢起眉,似乎是在思量,但很快他就笑了一下:“啊呀,哪怕是厉害的小漱椿也有看错的时候,那明明是呦呦姐姐身上才有的哦。”
名嘉真漱椿又添了水在茶炉里,再抬头那双琉璃黑的瞳仁直直看着太宰治,烛火点亮了黑瞳深处,闪过一道弧光。
名嘉真漱椿望着他没有说话。
太宰治沉默了一下:“你看到了什么?”
名嘉真漱椿似乎在思索,好半晌才说:“不知道。”
太宰治突然笑了起来,像是在叹息:“不知道是什么啊……”
他将视线投向窗外,雪还在落,漆黑的夜却有一轮残缺的月亮。
他突然道:“今晚竟然有月亮。很幸运啊,竟然能在下雪天看到月亮。真是,多小的概率啊……”
太宰治感慨着,看向了名嘉真漱椿。
名嘉真漱椿随着他一起望向窗外的月亮,一时不知道他是在说月亮,还是其他东西。
太宰治站起身,伸手揉了揉名嘉真漱椿的头发:“早点休息吧,睡太晚可是会长不高的。”
名嘉真漱椿看着太宰治披着外套,要走出茶室,叫住他:“哥哥。”
太宰治停在原地,微微侧头。
名嘉真漱椿斟酌着,慢慢开口:“哥哥,就算猜出了什么,也什么都不要做。什么都不能做。将自己当成一粒渺小的尘沙,风会将你带到终点的。一切都将有迹可循。”
名嘉真漱椿看着太宰治慢慢走过茶庭,消失在廊道,桌上的烛火终于被卷进室中的风扑灭。
名嘉真漱椿站起来,再次看向窗外高悬的明月。
“很高兴再一次见到你。”
“神明会在今夜祝愿你。”
第62章
从镰仓回来后, 还真的被太宰说中了,重感冒一场。因为发烧,还专门请了一天假在家里休息。
当我从深眠中醒过来的时候, 已经是夕阳西下。
药效的原因, 脑袋还有些昏沉,但是额头已经不烫了。
我打了个哈欠, 慢吞吞地在被窝里拱了拱身, 一扭头就看到坐在窗台上的人。
“……太宰?”我惊讶地睁大眼睛。
太宰治不知道在那多久了, 鸢色的眼睛一直注视着我,将自己藏在了余晖照不到的阴影里,安静地看着我醒来。
直到我唤他, 他的眼睛才像是亮了一下, 从窗台上跳下来,走到我的床边凑近了看我:“感觉怎么样?”
“什么时候来的?”我坐起来,看了看他, 然后拉起他的手贴到自己额头上,开心地眯起眼睛,“已经好了哦。其实中午就好多了, 只是想着既然已经请假了, 那就继续躺着好啦, 我这可是合情合理的逃课方式。”
我说得理直气壮, 逗笑了太宰治。
他干脆贴过来, 隔着被子抱住我, 也这么躺在了床上:“诶——那我也要!今天好累啊, 因为呦呦不在, 学校好没意思, 上课的时候也一直在走神。啊松本老师的话更像是天书一样砸在脑袋上, 感觉一天下来精气都被吸光了,好可怕——”
太宰抱着我狂蹭,嘟着嘴,声音也可爱到不行,就像是一下子从高中生变成了幼稚园小朋友,我没忍住,伸手摸了摸他软软的黑发,他感受到头上的重量,自己也仰着脑袋蹭了蹭我的手。
——更可爱了!是可爱的哒宰!
我一边摸着他的头发,一边想象那个场景:“虽然说松本老师上课确实有些乏味,但是应该也没有那么恐怖?老师上课时举的一些例子还是很有趣的……”
太宰治见我真的在认真思考,不满地睁大眼睛,将我的脸掰正:“呦呦竟然没有听出来吗——借口啊这些都是借口啊,我明明是在说今天很想你!啊你是笨蛋——”
太宰治气到低头,使劲用头拱我的被子,我竟然真的被他拱翻了身,就这么滚到了墙壁上。
太宰看到我手脚贴着墙壁的奇怪动作,凝滞了几秒后,大笑出声。
我红着脸将自己从墙上撕下来,将被子重新裹在自己身上,裹得严严实实的,恼羞成怒:“不准笑啊!到底是怪谁啊!”
太宰笑到不行:“可是很像壁虎诶,刚刚真的很像壁虎。”
我终于忍不住,掀起被子就扑上去蒙住他的脑袋:“说了不准笑了啊——”
然后门就被敲响了。
咚咚咚。
“呦呦,怎么了?”
是叔叔的声音!
糟糕!
我跟从被子里探出脑袋来的太宰对视了一眼。
想起房间里大开的窗户,猜到了太宰肯定又是翻窗进来的。
“呦呦?”这次叔叔带了些许疑问。
我忙咳了两下,然后大声说:“没事的叔叔!我在看漫画,看到主角被打了太生气所以声音大了一点!”
“是吗?”叔叔没有再敲门,也没有说要进来,“再休息一会,等会要吃饭了。”
“好的!”
听到脚步下楼的声音,我跟太宰同时松了口气。
然后我立刻看向他,表情凶凶:“你又是翻墙进来的!”
太宰治眼神飘了一下:“因为……从正门肯定会被打出来吧……”
我想起叔叔对待太宰的态度:“……虽然但是,翻墙好危险!不可以!达咩!”
太宰撅起嘴,嘟嘟囔囔很不满:“可是,已经一整天没有见到呦呦了诶,又不敢给你打电话,怕你还在休息,早知道就不去镰仓了……都怪福原!”
我捏住他的脸:“跟福原同学有什么关系诶,不准迁怒无辜的人。真的要怪的话,给我反省你自己——都怪你把雪弄到了我的衣服里我才会生病!”
本来只是句玩笑话,我以为太宰也会像往常那样嘟囔着抗议。可他却突然顿住,不仅没有反驳,反而定定地看着我,甚至瞳孔都微微收缩起来,表情僵硬。
我在那一瞬间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
“太宰……”
他突然伸出手抱住我,将我紧紧按在怀里,打断了我的话,不愿让我再说下去。
我听到他在我头顶说:“是我的错。对不起。”
我想去看他,可他紧紧抱着我,将自己的脸埋在我的脖颈里,不愿让我去看他此时的神情。
我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大手捏着,又胀又涩。
我在这一刻意识到,太宰竟然在介意自己可能是导致我生病的原因。
而他先前所有的笑闹话,都不过是把不安藏在我看不到的角落里。
——可是为什么?
“太宰。”
我叫着他,他没有动,维持着这个姿势。
“太宰。”
我又唤了他一次,抬手轻轻拍在太宰的背上。这次他终于松了松手,我仰头去看他,看到太宰垂下的长睫和紧抿的唇。
我捧起他的脸,将自己的额头与他的贴在一起,望进他的眼睛里,想要借此望进藏在最深处的心:“太宰,你没有错。”
“如果真的有错,应该怪我自己。是我的衣服穿少了,知道天很冷也不多加一件外套,想到可能会感冒还去要山里。而太宰的那一点点雪花,哪怕是漱椿,都不会生病的。”我看着太宰,轻轻道,“而我,明明知道太宰在担心我,还说了那样的话,是我的错才对。”
我对他轻轻笑着:“睁开眼睛看到太宰的时候,我真的特别高兴。你说你想我的时候,你不知道,我的心脏都在不受控制地狂跳,甚至有一瞬间在想,就算一直这样生病也可以。但是如果太宰将生病的原因揽到自己身上,我不会开心,也不会感动,我只会担心。是不是我没有给予太宰足够的信任和安全感,才会让太宰因为一场感冒都会自责,好像会因为这种小事就丢下太宰一样。”
“可是,明明我才应该是最惶恐的那一个……”我叹了口气,“因为无论我开心还是难过,明明太宰才是陪在我身边的那个。可如果有一天太宰不在了我该怎么办?当我习惯了太宰对我的好,有一天太宰收回了怎么办?所以,太宰,其实我们都是一样的,都在害怕会失去对方。如果你小心翼翼对待我,只会让我更加小心翼翼。”
我看到他的瞳仁轻颤,他伸手按在我的后脑,将我的额头与他的额头贴得更紧,他再次低声开口:“对不起。”
“为什么要说对不起?在镰仓的时候发生了什么吗?”我认真地看着他,“从镰仓回来后,太宰好像一直不太开心。太宰完全可以将自己的担心和顾虑都说出来给我听,不用总是一个人将事情都藏在心里,然后只将温柔的一面展现给我。在我面前太宰也可以不高兴,也可以生气,也可以难过,无论怎么样都没关系的,我会接住太宰所有的坏情绪。”
太宰像是被我的目光灼到,他忍不住垂下眼睑,但接着又望向我,漂亮的眼睛里像是晕染开的墨迹,由浅入深。
他轻声说:“没有。只是做了一个噩梦而已。”
【什么都要不做。】
他说:“但是不记得了。”
【什么都不能做。】
我仔细地看着太宰的神情:“梦到我生病了吗?没关系的,因为我可不敢保证以后不会再生病。”
他像是终于被我逗笑:“生病也没关系,我会照顾你的。”
我眨了下眼睛:“那得先问问我叔叔同不同意。毕竟现在还有人得靠翻窗户才能进门。”
太宰有被打击到:“你叔叔最近好像经常在家里了?”
我想了想:“是的,叔叔说因为来了一个新人,所以有些工作就交给新人去做了。”
叔叔的原话是,要让这个新人给他做两年的牛马。
太宰:“……”
太宰的表情有些一言难尽。
叔叔的声音又响了起来。
这次是在下面催我吃饭。
我忙应着,然后又抱了一下太宰:“我要去吃饭了。”
太宰回抱着我,然后捧起我的脸,认真地仔细地注视着我后,轻轻亲在了我的唇上。一触即分。
我说:“万一传染到你怎么办?”
太宰笑起来:“那就传染好了。”
他最后抱了我一下:“明天见。”
我看着他踩在窗台上,要往下跳的时候,突然叫住他。
太宰回头看我,我坐在床上,对他露出笑容:“太宰,跨年的时候,我们一起去看日出吧。”
太宰的目光柔和地落在我的身上:“好啊。”
等太宰治跳下窗台,稳稳地落在地上时,就听到身后门响。
不知道等在这里多久的男人,穿着粉色的围裙,正抱臂靠在门边看着他。明明表情很凶,但也没有镇住某个偷翻人家窗户的男高中生。
太宰治的视线在那条粉色围裙上转了一圈,眨了下眼,对着福地樱痴举起手:“叔叔好。”
福地樱痴眉毛都竖起来,冷笑:“喊谁叔叔呢,我是不是说过你要是再敢翻我家的墙,我就——”
太宰治仰头看了看二楼还大开的窗户,嘘了一声:“叔叔,窗户还开着呢。”
福地樱痴:“……”
福地樱痴放低声音:“你小子再敢来翻我家窗户,把你腿打断。”
太宰治无辜:“那就不能帮叔叔做任务了诶。”
福地樱痴盯着他看了一会,才从身后掏出一个文件袋,拍了拍:“那爬你也得给我爬过去。”
说着,将文件袋丢给太宰治。
太宰治接过文件,打开看了一眼:“果然是最近纵火案事件。哇,已经推了好几个案件给我了诶,会累死的。”
福地樱痴冷眼看着这个前港口黑手党最年轻的干部,语气淡淡:“太宰治,希望你清楚,不是所有人都有重头开始的机会。你只是比别人幸运了一点。你的能力很有用,你的头脑很有用,种田长官包括那位先生都愿意力保你,你需要感激的人太多了。但是就算这两年你为异能特务科处理了无数异能事件,既不会有人知道你,更不会有人感激你。一个老鼠在地下生活得足够久之后,想要生活在阳光下,所要付出的可不仅仅是习性上的改变。”
太宰治沉默了一下,但随即又笑起来:“那就等两年后再说吧。”话音一转,他又眨着眼道,“话说叔叔,那以后能走门了吗?”
我下楼的时候,正好看到叔叔站在敞开的大门前。
我探头去看,门外一个人都没有。
“叔叔,有人来了吗?”
叔叔回头对我笑了一下,砰一声将大门关上:“没有人。”
第63章
进入冬季后的时间好像就是会过得格外快一些。
我裹紧围巾, 背着书包慢慢走在前往学校的街道上。
“嗨——鹿同学——”福原和也骑着自行车叮玲叮玲地从后面追上来,“早上好。”
“早上好,福原同学。”我把脸从围巾里探出来, 还没张嘴就呼出一团白气。
“时间过得好快啊——”福原和也推着自行车跟我并排走着, 感慨,“下下周就要过年了。”
我点点头:“是啊, 这周考完试也要放寒假了。福原同学应该要回镰仓吧?”
福原和也:“应该是的, 爷爷昨天就打来电话问什么时候回去, 所以应该不能跟你们一起跨年了。”
白色的雾气从我的口中呼出,我对他笑:“没关系哇,到时候还可以打视频电话。听说跨年的时候还有烟火大会, 已经开始期待了!”
福原和也眼睛也亮了一下:“还有压岁钱!我只有一个愿望, 希望今年拿到的压岁钱要比漱椿多一些!”
我:“嗯……漱椿大概完全不会想要跟你比这种事情吧。”
“呦呦,福原!”太宰远远就朝我们挥手,慢慢朝我们走来, “早上好啊,好冷啊今天……”
太宰也呼出一口白气,对我伸出了一只手。我眨了下眼睛, 将塞进口袋里的手放上去。
太宰拉住我的手, 将我的手一起塞进自己的口袋里, 然后一起往前走着。
“快要过年了哦, 福原。”太宰看着我们, “你肯定要回镰仓吧?所以我的那份贺卡麻烦提前送给我谢谢。”
太宰理直气壮地对福原摆摆手, 要求贺卡上不仅要画他喜欢的螃蟹, 还要记得对他未来一年甜蜜爱情的祝福。
福原和也认真思考了一下竟然同意了, 还仔细询问太宰是要什么样的螃蟹。
“哈?螃蟹不就是螃蟹吗?”
“所以在问你是喜欢熟的还是生的啊。”
“你真可怕啊福原, 对螃蟹这么不尊敬, 螃蟹之神会惩罚你的!”
“你这种恨不得一天三顿把蟹肉当主食的人,应该不配说这种话吧……”
两个为了螃蟹都能吵起来的人,虽然在旁边确实有些聒噪,但是却莫名得让人很心安。
我仰头呼出一口长长的白气,看着白雾慢慢扩散,然后消失在空气里,笑了一下。
然后就被太宰捏了下手:“诶,被我发现了,竟然在偷笑我们——”
我立刻捏了回来:“是呀是呀,略略略。”
太宰撅了撅嘴:“那罚你送我两张贺卡。”
我睁大眼睛:“贺卡都是送一张啊,一张才是祝福。”
太宰不高兴地撞了我一下:“给别人都是一张,我当然要多一张!就要两张!不,现在是三张了!”
我立刻撞了回去:“那我就一张祝你新年快乐,一张祝你蟹肉饭里没有蟹肉,一张祝你打游戏一定通关不了!”
太宰侧着头,将耳朵对着我:“什么什么?呦呦说祝我每一份蟹肉饭里都是满满的蟹肉,打游戏永远不会卡关?”
“你好幼稚诶!”我使劲撞了一下他。
“诶,谢谢夸奖~”他笑嘻嘻。
福原在太宰的另一边也探头过来:“我也要啊鹿同学。”
然后立刻被太宰伸手狠狠锤在了脑袋上:“不要做没有眼色的笨蛋啊福原!”
我则是垫了下脚,探头对着福原和也:“没问题哦福原同学。”
太宰直接伸手勒住了福原和也的脖子:“不许收啊!”
福原和也艰难地对我抬手:“一定……好好……保存……”
“福原,太宰,小鹿!”酒井佳奈也从另一边走过来,“早上好,没想到一大早你们就这么热闹啊。”
“早上好班长。”
“早上好。”
“班长早上好。”我看向走到我旁边的酒井佳奈,“我们在说新年贺卡。”
“啊,确实是要准备起来了。”提到过年,酒井佳奈也笑起来:“跨年那天你们准备怎么过?”
我:“有跟太宰说好去庙会跨年,福原同学要回镰仓,班长呢?”
酒井佳奈想了一下:“应该也会去庙会吧,说不定到时候可以偶遇哦。”
“好哦,”我笑眯眯,“那应该有机会看到西村学长吧?”
之前我们去镰仓的时候,班长跟随家人同西村一家去京都旅行,翻看ins的时候发现西村学长发了一张牵手的照片,还配文【高中最好的礼物】,立刻疯狂给班长发消息刷屏。班长也没有扭捏,我们在群里试图“逼问”她的时候,很大方就承认了。
酒井佳奈听了我的问话,扬起眉笑嘻嘻:“当然啦。不过我们可不会像你跟太宰同学那样哦,腻歪到周围人都要看不下去的程度。说实话,一开始认识太宰同学的时候,我真的以为太宰同学会是偏好智性恋的类型,思想和智力的碰撞才会吸引到他这种人的注意。”
身边的太宰和福原话题已经聊到前几天新出的游戏上了,还在兴致勃勃地讨论最新的关卡要怎么卡bug过去。
我侧头看了看正笑着跟福原说话的太宰,抬头思考了一下,然后看向酒井佳奈:“也许思想上的共鸣会让太宰产生势均力敌的兴趣,但我感觉太宰更想要的应该是简单吧。”
简单的生活,简单的人际关系,想做什么就去做,不用思考太多东西。
因为对于智力超群的人来说,思考得越多,越明白世界发烂发臭的本质,也许就会越痛苦。
在我认识太宰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太宰都在寻找人活着的意义。
因为找不到,所以感到痛苦。也许因为知道找不到,所以更痛苦。
而我是个笨蛋,根本不会思考这种问题,我只会想着今天吃什么,明天吃什么,今天作业好多会不会写不完,明天要考试了不及格怎么办。不去想为什么要活着,但是却在积极向上的努力生活着。
也许是我的笨蛋感染了太宰,他也已经很久不曾问过我有关“意义”的问题。
甚至他的烦恼也变成了“怎么研制出超级蟹肉盖饭”“今天可以偷出国木田老师的理想笔记本吗”“新出的游戏已经过关了下一个玩什么”诸如此类的问题。
但是曾经被他所思考的那些“意义”有答案了吗?
也许有,也许没有。
不过他已经不在意了。
太宰从来不是要找一个能替他解决问题,回答出答案的人。
突然,我感受到左手心里传来的痒意,是牵着我的太宰在悄悄挠着我的手心。
我侧头去看他,他对我眨了下眼睛,我也忍不住对他露出笑容。
在校门口的时候,又遇到了刚来的松山结衣,在大家都跟松山结衣打招呼的时候,太宰悄悄凑近我的耳边,他说:“一起去跨年吧。”
我晃了晃他的手,也悄悄凑到他耳边说:“当然啊,我们早就说好了不是吗?那样的话就可以在新年的第一天,第一眼看到的人是太宰了。从年尾跨越年头,这样我们一整年都不会再分别啦。”-
期末考结束的时候,整个班级的氛围都是热烈的。
大家都在互相说新年好,毕竟再见面就是新的一年啦。
维持三周的寒假在成绩单发到每个人手里的时候,就算正式开始了。只是有的人欢乐有的人忧愁。
比如说福原和也。
“怎么会——我的现文怎么会挂科!明明我感觉我写的都对!”福原和也举着成绩单惨叫着,“我不要开学补考啊!”
太宰治笑嘻嘻甩了甩自己每门都是六七十偏差值的成绩单:“诶?有人挂科了啊?谁挂科了啊?原来是福原和也啊!”
“太宰——”福原和也要流泪了,“救命!”
太宰治无情:“不要。福原自己笨蛋,我才不要把时间浪费给你补习上。”
福原和也一副心碎的表情,然后就转向了我:“鹿同学,现文帮我补习吧!”
“不要!!”太宰治直接伸手用成绩单挡住了福原和也的视线,福原和也往上他也往上,福原和也往下他也往下,总之就是不许福原跟我对视。
福原和也干脆仰躺在椅子上嚎叫:“鹿同学!!——教我!现文!!——”
然后就被太宰治塞了一嘴的纸团。
福原和也蹦了起来,呸了半天:“太宰!好过分你!”
于是太宰治的脸就放大在福原和也面前,凑近他:“你喊别人女朋友在狭小的房间里,共同坐在一张桌子前,帮你补习,你想干嘛!”
福原和也被逼退到墙角,伸手想要扒拉开太宰的脸,但是太宰的脑袋就像是定在了那里,腿上还在蹭蹭蹭逼近他,脸就是推不动。
福原和也:“……”
福原和也认输了,举起双手:“你好恐怖啊太宰。”
太宰治得意地呵笑一声:“我还可以这样哦~这样哦~还有这样~”
现场表演了一个全身波浪舞和眼睛不动脑袋动等诡异动作。
在场有幸目睹到的诸位:“……”
我默默收拾东西,选择远离。
结果还没等我走,就被拉住书包拽了回去。
我扭头讨好地笑了一下:“太宰~”
太宰不满地看我:“这里可是有两个男生在为你打架诶,你竟然要先跑。”
我:“……明明就是太宰你不愿帮福原同学补习,才牵扯到我的——”
太宰秒变委屈巴巴脸:“要是帮他补习,好浪费时间啊,那都是本来我安排好假期要跟呦呦做快乐的事情的时间!”
而福原和也则是在太宰身后一会仰头无声哀嚎,一会痛苦无声锤地,总之就是极尽表演功底。
我:“……”
我:“其实,也许,我可以陪着你跟福原同学一起补习?”
太宰治先是委屈地看了我一眼后,然后扭头就冲着还在那捶胸的福原和也扑了过去,两个人扑打一团的时候,我跟着班长和松山结衣晃出了教室。
酒井佳奈:“其实……不,我是说,拓真哥人真的挺好的。”
松山结衣:“没有对比,是不是就不会觉得西村学长原来是这么正常的一个人。”
我:“……我,其实,太宰,唉算了,我就喜欢这样的太宰啦——”
寒假开始后,我就开始将“能不坐着一定不站着,除了吃和上厕所都在床上”的准则实行到了极致。
一直到连叔叔都看不下去了,把我轰出了房间,我才遗憾地踏上了前往另一张床的旅途。
“所以你说的来找我,就是睡我的床吗?”松山结衣不可置信地看着进了门就自动滚上床的我。
我打了个哈欠:“是啊,冬天到了,除了床,我找不到第二个能容得下我的地方。”
松山结衣手里还拿着笔——作为一个要维持完美人设的人,即使是在寒假也在补习班努力学习,她发出真诚的疑问:“你是猪吗?”
“当然不是!”我果断回答,“我是你的小宝贝啊~”
松山结衣露出被恶心到的表情,她果断选择拿出手机,拨打电话:“喂,太宰同学,能不能拜托你把你女朋友从我家带走啊?”
十分钟后抵达终点的太宰治跟着松山结衣来到卧室,一眼就看到趴在床上装死的我。
太宰治笑眯眯跟松山结衣比了个手势,上去连人带被子扛起就走。
我:“诶?诶诶诶?——”
太宰治还极其有礼貌地对正坐在客厅里张大嘴巴看着我们的叔叔阿姨打招呼:“打扰了,新年快乐,再见。”
松山结衣还在后面喊着:“别忘了把我被子还给我啊——”
我:“……”
万万没想到太宰真的会扛着被子走在大街上,我在经历过【震惊-不可置信-好丢人-但是他们好像看不到我-摆烂吧】这样的心历路程后,将脑袋缩在被子里,心安理得地又闭上了眼睛。
在这样轻微的摇晃中,我差一点真的睡着了。
直到听到门关上的声音,我才慢慢探出头,就跟太宰放大在眼前的脸对上。
我跟他对视着,试图假装可爱:“太宰~”
太宰摸着下巴看我,然后笑眯眯:“好像鸡蛋卷啊。”
他说的是我被黄色的被子裹成长条的样子。
我动了动,没能抻开被子,眨着眼示意对方将我救出来。
太宰则是凑到我旁边,语调轻扬:“诶?不要。”
我傻眼了:“我要出来!”
太宰治蹲在我旁边,伸手戳着我的脸,兴致盎然:“不是要一直躺在床上吗?”
我皱了皱鼻子,不高兴地张嘴去嗷呜嗷呜咬太宰的手指,都被完美避开,我生气地左右扭动着,好不容易把手臂伸出来,第一件事就是眼疾手快揪住了太宰往后退的脑袋:“嘻嘻,让你跑!”
太宰被我揪住头发,不得已将身子压向我:“痛痛痛——”
我得意洋洋:“知道错了没?”
太宰转了转眼睛,突然凑近我,在即将要吻到我的距离才停下。他轻轻对着我吹了口气,我的呼吸瞬间乱了起来,抓着太宰头发的手也松开了。
太宰原本只是想逗我,等我松了手就跑开,但是他属实有些高估自己的忍耐力了。
当我红着脸虽然羞涩但还是努力直视他的时候,在太宰眼里,我连眼睫毛的长度都是可爱的。
尤其是如此近距离下,彼此的口鼻都被对方的呼吸打湿,濡湿的唇看上去更加软嫩可口。
太宰的视线慢慢下移到我的唇上,眸色开始变暗,呼吸好像都粘腻起来,然后就这样吻住了我。
他一边低头吻我,一边将我松开的手重新放回他的头发上,低声说:“继续抓。”
明明只是普通的话,可在这样的场景下却让人忍不住胡思乱想起来,我的手指不由自主地重新抓握住柔软的黑发,口中也生涩地回应着太宰的吻。
在我学着太宰吮住他的舌尖时,太宰突然从我腋下勒住我,将我整个人从被子里抱出来,坐到他的腿上。
因为短暂的失重,有些惊慌的我被太宰更用力地按住后脑,狠狠吻着,于是再次沉溺进属于太宰的气息里。
一直到他终于放过我,稍稍往后撤离,看着我晕晕乎乎的样子,笑了一下,用食指指背轻轻揩去我嘴角掉落的银丝,又重新低头细密地亲在我脸上,很轻很柔,却湿湿的。
“还困吗?”他的唇贴着我问着。
我蒙蒙地点头又摇头,困不困不知道了,但是有点晕。
我感觉到他撩起我耳后的长发,亲在了我的耳朵上,那一瞬间的战栗感几乎让我跳起来,但是却被太宰牢牢压在他的腿上,我搂住他的脖子,难耐地呜咽了一下。
他贴着我的耳朵问我:“外套去哪了?”
我努力睁着迷蒙的眼睛,怔怔回答:“……结衣家里……”
霸占松山结衣的床之前,我先将外套脱下了,被被子裹着带走的时候,也忘记了拿。
脱掉的外套里面穿的是一件薄薄的打底毛衣,我感觉到太宰温热的手指探进我的衣服里,轻柔地揉捏着我腰上的软肉,太宰低声说:“知道在我面前如果不好好穿好衣服,会怎么样吗?”
我还没反应过来,下一秒耳朵就被含住了。从被唇舌相触的地方瞬间炸开的心悸和无法控制的强烈的晕眩感,让我扑腾起手脚挣扎着,却挣不开太宰的怀抱,最终只能无力地靠在他的身上,被他从耳垂舔到锁骨,因为无法抗拒的酥麻感和生理反应,最终哭了出来。
太宰很有耐心地吻去我的泪水,将我的脑袋靠在他的脖颈处,还带着笑意地说:“如果生气的话,就咬我好了。”
我一边因为难言的羞耻哽咽,一边狠狠咬住了他的侧颈,太宰闷哼了一声,抬起一只手轻轻抚摸我的黑发,任由我啃咬他。
等我松开口,太宰脖子上我留下来的印子,又忍不住红了脸,但是想到太宰过分的举动,再次恶从胆边生,直接扒开了太宰的衣领,扯下了他缠在脖子锁骨处的绷带,再次咬了上去。
这次太宰没有像刚刚那样任由我咬了。
他急促地喘了一下后,将我抱起来,漂亮的眼睛里是一片压抑的海,然后他按着我又使劲地吻了我一下后,竟然又把我塞回了被子里。
我:“!”
我使劲扑腾着,扑腾出来,发现太宰都走到门边了。
他看上去比我还郁闷。
太宰凶凶地看了我一眼后,给我扔了一句自己随便玩后,就出去了。
门关上后,我把烫到不行的脸埋在被子里后,无声尖叫了好半天,才磨磨蹭蹭重新钻了出来。
打底毛衣早就皱了,腰上甚至能看到被手指掐住的红痕,不小心瞥到的我脸上爆红,使劲拉了拉衣角,开始装模作样地欣赏起太宰的房间。
太宰的家之前我也来过。
东西很少,除了卧室和厨房,其他的房间里几乎没什么东西。
太宰的卧室同样一眼就能望尽有什么。
唯一格格不入的大概就是地毯上摆放着几个我喜欢小熊和迪士尼的玩偶。
我走到太宰的桌前,看到太宰摆放的日历上在单独的一些日期上画了红圈,好奇的我翻了翻,发现有些日期我还记得发生了什么。
像是去镰仓的那天,去温泉酒店的那天,露西来当交换生的那天等等。
但我只是随意看了一眼就放下了。
真正吸引住我视线的,是摆在旁边的白色药瓶。
我轻轻晃了晃,里面还有零星的几粒,瓶子上也没有写是什么药。
门被重新推开,敏锐地发现太宰换了件衣服的我视线飘了一下。
太宰松垮地套着一件浅咖色的毛衣,走动间还能看到脖颈和锁骨上遗留下来的齿痕——这个人连他的本体绷带都不缠了。
他走到我旁边,问我:“在看什么?”
我忙举起手里的药瓶:“这是什么啊?我看你好像吃了很多,里面就只有几粒了。”
太宰先是低下头又亲了一下我的嘴角,然后非常自然地拿走了我手中的药瓶,才笑着说:“有时候会睡不着,助眠的东西。”
我脸红着哦哦了两声。
我并不知道,这瓶药从两个月前就出现在了这张书桌上。
太宰治没有吃过里面的任何一粒。
但是每一天,这个药瓶里都会减少一粒。
第64章
12月31日这一天, 我起得特别早。
因为要跨年了,兴奋到不行。
我换好衣服,从床上蹦起来, 兴冲冲就往叔叔的房间突击。
好半天叔叔才开门, 头发乱糟糟的,眼睛都在转圈:“呦, 呦呦啊……早……”
我:“……”
我:“叔叔, 你又喝了几瓶啊?”
叔叔伸出一只手, 胡乱比了个数字,也不知道是多少,我无语了一会后, 还是高兴地跟他说:“叔叔新年快乐!”
“新年……快乐……”
然后体贴地帮叔叔把门带上。至于叔叔还能不能走回床上, 我就不知道了。
我翻出来昨天从超市里买来的寿司饭团,热了一下,然后一边看手机一边盘腿坐在沙发上啃着。
一打开消息, 全是各种新年祝福,班级群也难得这个时间就有人在说话,我也忙着回了个新年快乐。
大概是看到我在群里发了消息, 被我置顶的聊天框开始嘟嘟嘟震起来。
太宰开始了表情包攻击。
我往上翻了一下, 发现这家伙像是一整夜没睡, 隔一个小时就发一条消息给我, 我立刻找了个震惊猫猫头发过去。
太宰的电话立刻打了过来, 刚接起来就是一声拖着又长又腻尾音的叫唤。
“呦呦~~~~”
我咬了一口饭团, 含混不清道:“你是不是打游戏通宵了呀?”
太宰否认得很果断:“没有!我的恋爱秘技就是能在梦里自动回复消息!”
我:“呵(嚼嚼嚼)不然你不可能大半夜还给我发消息(嚼嚼嚼)福原同学不会也被你祸害了吧?(嚼嚼嚼)”
太宰声音大了起来:“什么啊, 明明是福原那笨蛋失恋了在拉我打游戏啊!”
“果然, ”我咽下了饭团, “至于失恋的事, 可以详细说说,我记得他们两个没有在一起吧?”
太宰先是狠狠嘲笑了一番福原和也:“那个笨蛋,我让他去偶遇,没让他去跟踪,自己被发现了不说,还从高桥同学嘴里亲口听到,她有喜欢的人了哈哈哈哈哈哈——”
我:“……你这家伙,会有朋友真是奇迹啊……”
我:“所以之前总是遇到太宰,果然是有预谋而不是偶遇吧?”
太宰:“……”
太宰试图萌混过关:“呦呦竟然不相信我们之间的心有灵犀,啊好难过,要哭了呜呜,听说新年第一天哭的话,眼睛会瞎掉呜呜呜呜呜……”
我歪头思考了一下:“没关系,太宰只要哭到今晚十二点就可以。过了十二点才算是新年。”
太宰立刻哇呜乱叫起来,围绕着“你喜不喜欢我、心里还有没有我、是不是外面开始有别的狗”发出了控诉。
我:“略略略。”
我跟太宰你一句我一句,说着这些没有营养的幼稚话,一边开着免提,一边刷着手机。
“诶,结衣去北海道了啊。”我看到松山结衣昨晚刚发的动态,定位在札幌。
太宰应该还在躺着,声音懒洋洋的:“想去吗?开学前我们也出去玩吧。”
我有些心动,一下子就坐直身体:“好呀!想去滑雪诶!太宰会滑雪吗?”
太宰:“当然,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是我不会的。”
我简直能想象到太宰昂着头,鼻子竖老高的样子。
我故作惊讶:“诶?这么厉害?那太宰有想好怎么让叔叔同意我跟你一起出去玩吗?”
太宰诡异地沉默了一下,然后电话那边就发出一声懊恼的气音。
我在这边嘻嘻哈哈笑个不停,太宰开始哭哭唧唧,甚至说出要把叔叔打晕这种完全没有可行性的方法。
假哭了半天,太宰突然想起来什么,问我:“那你有跟叔叔说,晚上要跟我去跨年吗?”
我呆了一下,仰着小脑袋思考着:“……好像,说了吧?……”
然后我就听见那边传来一阵零碎碰撞的声音,太宰非常严肃地说:“你等我穿好衣服,去你家先把你偷出来。”
我眨了下眼睛:“没关系。叔叔昨天酒又喝多啦,到晚上估计都不会醒过来吧。”
太宰又安详地躺了回去,声音充满了虔诚:“感谢酒之神。”
我也跟着虔诚地念了一遍:“感谢酒之神。”
“感谢谁?”叔叔还带着醉意的声音从楼梯处响起,然后叔叔的白脑袋就露了出来。
我和电话里的太宰:“……”
最后还是我跟太宰打字悄咪咪商量着晚上见面的时间。
明明每天都会见面,但是想到晚上的约会还是开心到不行。
嘴角开始止不住地上扬,心里的欢喜也像是要漫溢出来,却又无法用语言准确表达,于是就选择发出自己也不懂的表情。
然后对方也会秒回一个。
好像在某一瞬间,他懂了那些无法言明的情绪。
一个字都没有,就这样幼稚又快乐的开启了新的对话。
下午的时候,兴奋过后就开始发愁穿什么,挑了很多不同的类型的搭配,还是不甚满意,于是选择了求助外援。
松山结衣很直白:直接去问对方穿什么颜色,然后选择同色系。情侣装必须有。
酒井佳奈:我穿和服。
高桥夏希:怎么好看怎么穿。
我看来看去,还是觉得更喜欢情侣装这个选项。
于是后面再跟太宰聊天的时候,开始旁敲侧击起来。先从今天的天气说起。
【我:今天天气好好诶。】
【太宰:那我打开窗帘看一看。】
【太宰:哇,今天的天好蓝。】
【我:是哇,看了心情都会变好。所以喜欢蓝色吗?】
【太宰:诶,你要穿蓝色的衣服吗?】
我盯着这句话看了一会,然后突然捂住脸,往后仰倒,笑到不能自抑。
心情确实像是窗外的天,是纯粹的蓝。而我满心的喜欢,也像天上的云,不惹尘埃。
于是我没有阻止发酵的情绪,慢慢打字。
【我:怎么办,好喜欢太宰。】
太宰的电话拨了过来。
我立刻接起来。
我听到太宰清浅的呼吸声,谁都没有说话,然后突然的,两个人都笑了起来。
太宰嘟囔着:“时间过得好慢。”
我抿着唇笑着:“和你在一起的时候总是出奇的快。”
太宰抑制不住地笑起来:“见面吧。”
我:“好啊。”
太宰翻身坐在我的窗户边时,他的身后是黄昏晚霞,连落日都沉溺在橘色的海,晚风撩起他的黑发,他噙着笑看我从镜子前站起来跑向他,然后从口袋里拿出来一个坠着星星和月亮的细手链。
太宰低头替我戴上,说:“以前有个朋友问我,抬头去看夜空里的星星,如果有星星,能够看到几颗。我那时候的回答是没有星星,一片漆黑。”
我看着手链,理所当然地说:“一定是因为月亮太亮了吧。”
太宰看着我,突然笑起来,温柔道:“是的。月亮很亮。”
我举起手臂,晃了晃手链,眼睛亮到不行:“走吧!一起去跨年!”
太宰:“诶,叔叔现在醒着吗?”
我悄咪咪:“放心,我看过了,还在睡哦。”-
我跟太宰先去了一家早就收藏的美食店吃荞麦面。本来还很正经,说着开动了,后来就变成互相去抢对方碗里的面,再举着倒满热水的杯子干杯,喝出像是在豪饮一样的气势。
街上到处张灯结彩,很多商店在今天都会24小时营业。
我们站在还没有撤掉的巨大圣诞树前拍照,去买可爱的新年限定礼品,一路吃吃玩玩,手上提了不少东西。
太宰还买了一条跟他一样的围巾,故意裹在我的头上蒙住我的眼睛,我在围巾里找不到北,扒拉了半天才把脸露出来,第一件事就是去追着他打。
嘻嘻哈哈玩闹了一路,等我们到横滨港的时候,都已经快要到零点了。这里的人也已经很多了。
遥遥的就能看到对面巨大的摩天轮闪着炫彩的光,正中间是巨大的数字时间。
大家都在横滨港等待着跨年烟花。
小吃摊绵延不绝,挂在摊头的灯火星星点点,在港口的岸边连成蜿蜒的长龙。
我扑在太宰身上大声说要吃冰淇淋,又眨眼,又撒娇,太宰才掐着我的脸恶狠狠地说只能吃半个。
半个也可以哇!等到了我嘴里,一个还是半个就不好说啦。
我笑眯眯看着太宰在人群里排队的背影,在海风迎面吹拂过来的时候,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衣服穿少的话,会生病哦。”一个声音响在我耳边,我看过去,那人倚靠在栏杆扶手上望着波澜壮阔的海,见我看他,笑了一下,“这个天还是很冷的,不是吗?”
我被他头上戴的白色帽子吸引了视线,对他露出明朗的笑容:“谢谢关心,新年快乐!”
“新年快乐,”他笑了一下,见我的目光一直落在另一边:“那是你很重要的人吗?”
我看着太宰即使在人群中也佼佼不群的身影,忍不住弯起眼睛,使劲嗯了一声:“非常重要!”
“真好啊……”他叹气:“是重要的人,那太好了……余兴越多越好……”
他看着我的目光有些居高临下,又带了些怜悯,但随即他就笑起来,笑容柔和,刚刚的傲慢都好像是我的错觉般。
那双紫水晶一样的剔透美丽的眼睛微微眯起,他对我温柔笑着:“请允许我为你们真挚的情感颂出赞歌,”
他说着,在我猝不及防下,抬起手在我眼前打了一个响指,细长的手指就这么点在了我的额间。
有一瞬间,我眼前的世界仿佛都颠倒了起来。
他走到我身后站着,双手轻轻搭在我的肩膀上,俯身在我耳边,如梦呓般低喃:“如果你因为爱而痛苦,那就去更狂热地爱,为爱而死,便是在爱中永生……”
太宰治蓦地回头。
身后是熙熙攘攘的人群,我还站在原地。
太宰治拿着两个草莓冰淇淋走向我,脸上扬着笑容。
在他走到我身边的时候,0点的最后倒计时开始了,所有人都在大喊,太宰在我耳边说了什么,我没有听清。
当0点整的时候,横滨港绽开了最盛大的烟花,遥远寺庙里传来108道钟声。
我被太宰拉着站在观景台上,所有人都在尖叫,庆祝,而我却因为和太宰相扣住的手,开始颤抖。
以我与太宰交握的手为原点,所有的人海都在褪去,烟花变成了灰白色炸在空中。
狂风呼啸而过,骤然吹起我的长发,黑发凌乱地打在我的脸上。
我被风裹挟着,推着往前走,一直走到高高的天台边,我跪坐在那里往下望,那一刻恐惧如潮水席卷着我,将我毫不留情地拉入深渊。
血从黑色的大衣里蜿蜒而出,无止尽般,不断地、不断地、不断地流淌着。
醒来的时候,我趴在太宰的肩膀上。
他正背着我走在狂欢后的街道上。街上还残留着各种各样的彩带、气球,只还有零星的几个行人游荡在路边。
“太宰……”
“醒了吗?”他侧头笑着看我,继续往前走着,双手牢牢地锢在我的腿弯处,“快到家了。”
跨年时与太宰拥抱在一起,在盛大的烟花下对他大喊喜欢,这些记忆慢慢回归,我依旧有些困倦地趴在他身上:
“天快亮了吗……”
“快了。天快亮了。”
“我的包呢……太宰,我的包……”我突然想起什么,有些焦急地摸索。
太宰往后仰起头安抚地蹭了下我:“没有丢,不用怕,还在你的身上背着。”
我伸手摸到了身侧的小包,探进去摸到那个人给的苹果,才松了口气,重新趴回太宰的肩上。
“做梦了吗?”他这么问着。
“嗯……”我迷迷糊糊地倒在他身上,“不看日出了吗?”
太宰低声道:“看。困了就睡吧,我带你去。”
晨曦破晓的那一刻,我与太宰并排坐在二楼的窗台边,我歪着头靠在他的肩膀上沉沉睡着,太宰独自望着天边的那一抹白,风卷起残叶,有浅淡的薄雾悄无声息地吞噬着整个城市。
风吹起身后的窗帘,桌子上摊开的日记本上,字迹重叠着字迹,斑驳交杂。
第65章
今天是12月27日。
我跟叔叔很早就起来一起大扫除了。
可能因为要跨年了的原因, 我从早上起来就一直很兴奋,头上戴着小帽巾,拿着扫把一直在啪嗒啪嗒跑来跑去。
我先把自己的房间打扫了一遍, 将大家送的新年礼物和贺卡拿出来又看了一遍后, 才妥善收好。
然后将屋内的玩偶拍打拍打,在床头一一摆放好。
整理抽屉的时候, 竟然在专门摆放发绳的盒子里找到了一个蓝色碎花的头绳。
昨天在路过商店的时候还在想要不要买, 今天竟然在家里找到了一模一样的, 是叔叔送的吗?难道是太宰?
好神奇,可是我完全不记得自己买过它。
叔叔在楼下喊我,让我把被子抱下去, 我应了一声后, 就将发绳放了回去,抱起床上的被子就急匆匆跑了下去。
叔叔跟我一样,叠了一个蓝色小帽巾戴在头上。明明早上他还笑话过我, 哼。
(画了两个带着小帽巾在打扫的q版小人。)
打扫真的好累,晒被子的时候,忍不住把自己也晒了晒, 再醒来发现叔叔已经一个人打扫完了整个屋子, 还收拾出了一堆东西放在箱子里。
我在箱子里翻了半天, 发现有一些用断了的发绳, 没用的书籍, 还有摔破的小摆设。
我像一个小松鼠一样, 埋头翻来翻去, 叔叔路过我, 看我一脸新奇的样子, 好笑地说, 这些不都是你不要的吗,怎么像是没见过一样。
诶?……这些是我的吗?好像是有些印象?但是又好像没有?哎呀,已经忘记啦-
今天是12月28日。
我还躺在床上,叔叔已经把新年的门松挂在门上了。
今天好冷,不想起床。
叔叔在楼下喊我,我假装没有听到,又把头塞回了被子里。
十点多的时候,有人来敲门,是末广先生和他的同事。
他们来给叔叔送一些花卉和装饰品。
有个姐姐叫大仓烨子,有着漂亮的红发。这是我第二次见到她。每一次她都会送给我一些小礼物。
这一次她送了我一个蓝水晶的手链,笑眯眯告诉我,会有好运哦。
我将手链举在阳光下面,晶莹剔透,折射着蓝色的光。我无比爱惜地收到我专属的首饰盒里。
首饰盒右下角的格子里本来放了结衣送给我的手绳,我将手绳换到了另一个格子里,然后将蓝水晶放进去。
好奇怪,总感觉这条手链就应该放在这一格里。
(画了一条漂亮的蓝水晶手链)-
今天是12月29号。
太宰来啦!
嗯,又是翻窗户进来的。
一大早就被窗户边传来的窸窸窣窣声音惊醒,我一抬头,就对上太宰探进来的脑袋,于是又安详地躺了回去。
太宰把我从床上薅起来,非要我再给他写两张贺卡。
我们两个打了一架,我输了(大哭表情),只好趴在桌子上生气地画了一个脑袋像是被啃了几口的黑毛绷带火柴人。
太宰也不生气,笑嘻嘻地拿过我的笔,在我画的火柴人旁边加了一个可爱的小人,说这个是我。
虽然我嘴上嫌弃,但是其实挺开心的,于是高兴地在旁边重新写了新年快乐几个字。
然后太宰就被叔叔发现啦!
大概是快到过年了,叔叔虽然看上去脸都气歪了,但是在太宰死皮赖脸躺在地上死活不肯走的时候,还是让他留了下来,就是不准他跟我单独相处。
于是我们就转移到客厅里去看电视。
中途接到了福原同学的视频电话。他已经在镰仓了。
他悄咪咪给我们拍了前面一个人的背影,我一眼就认出来是夏希。
太宰在我旁边开始鬼叫,吓得福原同学慌忙把视频电话断掉了,断掉之前还听到夏希问他是什么声音。
福原同学原来只是为了炫耀自己跟夏希在一起。
而我跟太宰也正在一起哦。
(画了两个小人贴在一起坐在沙发上。)-
今天是12月30号。
明天就要跨年啦!!
今天就已经开始兴奋起来。
早上叔叔带着我去超市大采购,为明天的年节做准备。
叔叔说要做御节料理,还要大展身手。嗯,我相信叔叔……
在超市的时候又偶遇到了太宰,我倒是很开心,但是叔叔看上去完全不相信太宰是会逛超市的人,一直在用怀疑的目光看他。
太宰倒是心情很好地替我推车子,是的,他擅作主张把自己车里的几盒蟹肉罐头都放到了我的购物车里。
我买了一些牛奶、饭团和沙拉,叔叔正用手机翻找着御节料理的食材食谱,太宰则像是扫荡一样,把路过的零食柜都拿了一遍。我使劲堵着购物车不让他放进去,却被他挠了痒痒肉,瞬间破功。
叔叔——你不要再看你的手机了啊——太宰在欺负我啊——
但是叔叔似乎被御节料理难倒了。
太宰还悄咪咪蹭过去,说他也可以帮忙哦。
然后被叔叔一脚踹开。
最后的最后,还是没能买成功制作御节料理的菜,反而买了一大堆零食回去。
至于御节料理……嗯,叔叔选择从餐馆订餐一劳永逸。
(画了一个五重盒御节料理)-
今天是12月31日。
要跨年啦!
好开心,天刚亮我就醒了,起得甚至比叔叔还早。
我换好衣服洗漱完就急冲冲跑去叔叔的房间敲门。
叔叔很震惊我的早起,我高兴地跟他说新年快乐。
叔叔露出了头疼的表情,因为他昨晚又喝多了。
一打开手机,就收到了好多消息,班级群里竟然已经开始有人说话了。
大家都在互相说新年快乐(其实真正的新年是明天啦)。
结衣去了北海道度假,班长今天跟西村学长两家一起过节,福原同学却在这一天失恋了,因为夏希有喜欢的人了!(震惊猫猫头)
太宰好像一夜没睡,隔一个小时就给我发一条消息。
有的是可爱的表情,有的是新年快乐,看上去他也很兴奋。
我刚给太宰回了一个表情,太宰就打了电话过来。
我问他通宵了吗,他说没有,他的绝技就是在梦里自动回复消息。
嗯……我看起来是会相信的样子吗?
跟太宰漫无目的地说着没营养但是很开心的话。
明明才刚刚与太宰约好晚上见面的时间,却已经很想见到他啦~
啊时间过得好慢啊,为什么还不到晚上,好想见太宰呀~
六点的时候,太宰来接我啦~
当然又是翻窗户(偷笑)
我要跟太宰去跨年了!新年的愿望就是,希望身边的人都平平安安健健康康,希望可以跟太宰一直一直在一起!
在庙会遇到一个奇怪的人,他送给了我一个礼物。
他还说了奇怪的话。
……-
今天是12月31日。
要跨年啦!
好开心,天刚亮我就醒了,起得甚至比叔叔还早。
我换好衣服洗漱完就急冲冲跑去叔叔的房间敲门。
叔叔很震惊我的早起,我高兴地跟他说新年快乐。
叔叔露出了头疼的表情,因为他昨晚又喝多了。
一打开手机,就收到了好多消息,班级群里竟然已经开始有人说话了。
大家都在互相说新年快乐(其实真正的新年是明天啦)。
结衣去了北海道度假,班长今天跟西村学长两家一起过节,福原同学却在这一天失恋了,因为夏希有喜欢的人了!(震惊猫猫头)
太宰好像一夜没睡,隔一个小时就给我发一条消息。
有的是可爱的表情,有的是新年快乐,看上去他也很兴奋。
我刚给太宰回了一个表情,太宰就打了电话过来。
我问他通宵了吗,他说没有,他的绝技就是在梦里自动回复消息。
嗯……我看起来是会相信的样子吗?
跟太宰漫无目的地说着没营养但是很开心的话。
明明才刚刚与太宰约好晚上见面的时间,却已经很想见到他啦~
啊时间过得好慢啊,为什么还不到晚上,好想见太宰呀~
六点的时候,太宰来接我啦~
当然又是翻窗户(偷笑)
我要跟太宰去跨年了!新年的愿望就是,希望身边的人都平平安安健健康康,希望可以跟太宰一直一直在一起!
在庙会遇到一个奇怪的人,他送给了我一个礼物。
他还说了奇怪的话。
……-
今天是12月31日。
要跨年啦!
好开心,天刚亮我就醒了,起得甚至比叔叔还早。
我换好衣服洗漱完就急冲冲跑去叔叔的房间敲门。
叔叔很震惊我的早起,我高兴地跟他说新年快乐。
……
跟太宰漫无目的地说着没营养但是很开心的话。
明明才刚刚与太宰约好晚上见面的时间,却已经很想见到他啦~
……
六点的时候,太宰来接我啦~
当然又是翻窗户(偷笑)
我要跟太宰去跨年了!新年的愿望就是,希望身边的人都平平安安健健康康,希望可以跟太宰一直一直在一起!
……
在庙会遇到一个奇怪的人,他送给了我一个礼物。
他还说了奇怪的话。
……-
今天是12月31日。
要跨年啦!
好开心,天刚亮我就醒了,起得甚至比叔叔还早。
……
我要跟太宰去跨年了!新年的愿望就是,希望身边的人都平平安安健健康康,希望可以跟太宰一直一直在一起!
……
在庙会遇到一个奇怪的人,他送给了我一个礼物。
他还说了奇怪的话。
……-
今天是12月31日。
……-
今天是12月31日。
……-
今天是12月31日。
……-
今天是12月31日。
……-
今天是12月31日。
……
……
……
……
……
我看到太宰在我面前死掉了。
我决定吃掉那个苹果。
第66章
当大雾成功蔓延在横滨的每个角落的时候, 已经到了月明星稀的时刻。
明明是新年的第一天,街道上却一个人也没有。
车辆突兀地急停在马路中间,地面上掉落着还热着的吃食, 以及各种样式的购物袋和小物品。
商店的灯也还亮着, 商铺还在营业中,所有人好像是凭空消失了般, 时间似乎停滞在了某一刻。
但也并不是真的一个人都没有了。
有人奔跑在黑暗的巷道里, 无论他去往哪里, 如何躲避,身后的东西都如影随形。
再一次被横刀切开的整栋楼拦住去路,那人咬牙切齿地停下脚步, 回头去看慢慢从黑暗里走出来的高大身影。
不, 它根本不是人,而是他的异能力。
他的异能在这奇怪的雾气缠绕上整个城市时,就从身体中剥离了出来, 而他也被拉进了这个奇怪的,没有一个普通人的世界里。
啊,不对, 现在的他就是普通人。
摆在他面前只有两条路。
要么杀了自己的异能活下去, 要么被自己的异能所杀死。
而这样怪诞的事, 几乎同一时间在这离奇的, 被雾所包裹住的横滨各个角落里上演着。
有人还站着, 有人倒下了。
在外面危机四伏, 暗流涌动时, 太宰治却坐在一楼敞着门的茶室里。
薄雾已经浓稠到随风卷到他的脚边, 如同白丝线, 丝丝缕缕地缠绕在所有能缠绕的地方。
此时这栋房子里, 除了他还有二楼卧室里睡着的人。
被咬了一口的红色苹果就摆放在床头。
像是童话故事里诱蛊白雪公主的毒苹果。
桌上亮着的手机页面是名嘉真漱椿发来的最后一条消息:
盘中黑白子
一著要先机
天龙降甘泽
喜出旧根基
是一则御神签的签文。
太宰治闭目静静等待着。
半个小时前,福地樱痴就离开了这栋房子。
半个月前,从世界各地突发的诡异自杀案件中,异能特务科就已经对这次事件做了预警。
一周前,太宰治向主谋之一发出了前往横滨的邀请。
他的指尖还在把玩着那枚银质平安牌。牌头被他抽出,又按回去,发出清脆地啪嗒声。
直到塞在耳朵里的无线电耳机发出尖锐的电流声,断断续续地声音渐渐传来:
【太宰……太宰……能听到吗……】
太宰治淡淡地发出一声鼻音。
【……雾气已经停止扩散……横滨被全部……笼罩在内……无法与外部进行通讯……横滨里的人大部分都消失了,只有异能者还存在。】
电流声减小,坂口安吾的声音越来越清晰。
【已确认,在雾中的异能者会与异能力分离,并且异能力会试图杀死异能者。】
【一周前,你让我们追踪的人,同时被认为是这次事件元凶的异能者位置已经确认,在横滨中心一幢名为骸塞的废弃高楼里。】
【异能特务科对你下达的任务命令是——除掉主谋,解除横滨此次危机。】
太宰治哼笑一声,平安牌再次发出清脆的按响:“做不到。”
【……太宰。】
太宰治有些腻烦地开口:“当初就有跟安吾一起讨论过吧?涩泽龙彦就应该跟那些人一样,死在龙头战争里,尸体再挫骨扬灰洒进大海喂鱼,毕竟这种能力真的很令人讨厌啊,谁愿意杀死自己啊——哦以前的我另当别论……”
坂口安吾默然了一下,开口:【当初异能特务科也有自己打算,虽然后面脱离了计划……但是只有太宰能杀掉涩泽龙彦了……只要无效化……】
“哦,你说的主谋是涩泽龙彦啊?”太宰治终于掀了掀眼皮,语气听上去开朗了些,“这个可以哦。那解决掉的话,能不能申请几周假期?新年第一天就加班,就算是要戴罪立功的人也会有怨念啊,而且女朋友就在上面躺着诶,本来现在应该是抱着软软的可爱的女朋友一起睡觉的时间……”
耳机里明显听到一阵骚乱的动静,似乎是耳麦掉在地上一样,坂口安吾慌慌张张又尴尬的声音好半天才响起:【太宰……福地队长刚刚回来了……现在正在……旁听……】
太宰治:“……”
突然就坐直了身体,明明知道对方看不到,还是伸出手臂比了个V:“报告组织,保证完成任务,拜~”
然后无线电耳机就被抠出来丢在地上,被一只脚碾碎。
太宰治突然哼笑了一下:“无效化啊……拜托,到现在,我的异能力也还没有出现啊——”
他的视线落向看不到的二楼卧室的位置,不仅仅是他的,连她的异能力也没有出现。
他们的异能力,看来完全不想要杀掉他们啊。
太宰治低低叹了口气。
他抬步走上了二楼,轻轻拧开属于女生的卧室房门。
窗户大开着,没有被系起的白色薄沙窗帘随风而摆。
白色的薄雾也已经蔓延进来,有丝缕缠绕住躺在床上的人身上。
太宰治伸手搅了搅,将薄雾拨散,才坐在床边。
拿起倒扣在床头柜上的日记本,翻到最后一页,垂着眼睑又认真地看了一遍,目光落在最后两行清秀端正的字体上。
“真是……”明明有千言万语想要脱口而出,一起涌到嘴边时,却又像是不知道先说哪一句为好,最终也只能化成叹息。
食指抵在拇指上,悬空放在床上人的额头前,最终还是没有弹下去,在接触到的时候就改成了轻柔地爱抚,理着她额前的碎发,太宰治垂头的侧脸一半隐在没有光的阴影里,另一半微微抿起唇角,长睫下的眸光轻颤,最终也化成溺人的海:“真是笨蛋啊……虽然早就猜到了这样的选择……但是漱椿说,什么都不能做啊……”
“那位魔人先生,真是,完全利用了我们两个人的能力呢……原来两个无效化的异能特异点还有这样的功效啊……”
“只可惜,我什么都没看到……”
太宰治捏住人的脸颊,使劲掐了一下,留下些许红痕后,笑了笑,才起身走出房间。
太宰治走下楼,客厅的桌子上横着一把长刀。
这是福地樱痴走之前留下的。
太宰治上前,拿起这把刀,手指拂过古朴的刀鞘,然后握住刀柄。微微用劲,长刀就被拔出些许,寒刃由内向外散着淡淡紫光。
刀鞘被随意丢在地上,太宰举起刀横在脸前,银刃上反射出一双冷漠的鸢眸。
在先前白雾包围住城市的时候,紫色刀刃以不可阻挡之势刺破时间和空间,蓦得划过了坐在福地樱痴对面的太宰治的耳侧。
有碎发轻飘飘削落。
太宰治举起双手,脸上还挂着漫不经心的笑:“喂喂,叔叔,不用这么狠吧?我不是还有用吗?别人都是卸磨才杀驴诶……”
福地樱痴完全没有搭理他的插科打诨,而是紧紧拢着眉头,微微倾身,鹰眸仔细地查看着只距离太宰治脖颈数寸的锋刃。
短短数秒,利刃便碎在了空气中,染着点点紫色流萤,还没落到地上就消散了。
再抬头,福地樱痴看向太宰治的目光里是审视、思索、抉择,最后才缓慢开口:“这把刀不是我掷出的。”
“是你从未来的某个时间点传来的预警。”
太宰治先是惊讶的扬眉,然后慢慢皱起眉峰。
福地樱痴继续道:“除我之外,没有人知道神刀御雨前真正的能力——能够划破空间,穿越时间将刀刃传送至过去已经发生过的某个时间点的世界,并警示刀的持有者。”
“哈?”太宰治露出夸张的表情,嘟囔着,“叔叔,你这也太逆天了吧?这是外挂吧?那岂不是能一直改变历史了?真是打不死的小强了啊……”
福地樱痴无视他的话道:“刀出现在你的身侧,说明,刀是我曾经在某个时间点给你的,现在被你投掷回来只能说明一件事,在那个世界或者说在未来的某个时间里,你要做的事失败了。”
“它在警示你,同时也在提醒我,不要忘记把刀交给你。”-
雾气越来越浓重,将天空也遮得严严实实。
太宰治有些遗憾地收回了望着天的视线,继续向着横滨中心的废弃高楼走去。
一路走来,竟还遇到了几个熟人。
太宰治笑眯眯打了招呼后,也没有要帮忙的打算,径直离开了。
随着距离骸塞越来越近,雾气反而越稀薄,等真的站在了高大的废墟前,抬头仰望这幢高耸入云的骸塞,依稀还能望见废弃前的宏伟壮观。
高高的塔尖上镶嵌着圆月,月华如练,顺着塔身倾泻而下。
太宰治微微眯起眼睛:“真是高调啊……”
骸塞的大门是敞开的。
犹如张开的魔鬼的巨腭。
太宰治轻轻甩了甩握着长刀的右手,刀身反射着月光,泛起淡淡地雪青色,提步走进了敞开的大门,身影渐渐溶进无边的黑暗中。
自上而下的旋转楼梯,直通向骸塞的最顶端。
缓步走在用彩色琉璃打造的台阶上,从塔尖流泻的光让画着圣经故事的琉璃长阶折射出绚烂夺目的光,一步步登到最顶端,就如同脚下踩着的信徒虔诚地通往他信仰的天堂。
太宰治鼻尖发出不屑的嗤音。
终于踩上了最后一阶,站在了雕花的铜门前,长着翅膀的天使一左一右地拱卫在门侧,手上微微用劲,铜门就被轻而易举地推开,发出行将就木的残喘。圆形的教堂穹顶映入眼帘,圆月就悬在穹顶之上,清辉透过每一扇玫瑰窗映在地板上,亮如白昼。
正中间摆放的桌椅被拉开,却没有人坐在那里。
桌上银盘里堆着鲜红的苹果,银质的刀具插在果肉里。
穿着白色西装礼服的男人背对着铜门站在透明的玫瑰窗前。
一直到脚步声停在了身后不远处,他才转过身来。
披在肩膀的白色外套在空中打了个转,他微笑着看向手持长刀的太宰治。
太宰治在看清男人的面貌时,终于叹了口气,他望向那双与自己如出一辙的鸢色眼睛,问:“这是第几次?”
男人相较他而言稍显低沉的声音响起,却如今夜的月色般柔和清朗:“第58次。”
“那么,你能站在这里,就说明终于成功了吧?”
男人微微一笑。
第67章
太宰治与穿着白色西装的男人并排站在一起, 共同望向玫瑰窗外被雾气弥漫的寂静城市。皎洁月光将两个人笼罩进光圈中,宽容地对待将这座城市陷入混乱的每一个人。
他于高塔之上居高俯视整座城,慢慢开口:“两个月前, 安吾告诉我, 我的档案记录在8月27日那天就被抹消了。同一天晚上,我的房间里出现了这个。”
太宰治伸出手, 胶囊安静地躺在他的手心里, 也被月光镀上一层银白的光。
“到今天, 正好少了57粒。”太宰治看向与他面容一模一样的男人,“从那一天开始,之前回溯的时间线就开始合并了吧?”
男人看着玫瑰窗上并立的两个身影, 望向窗中倒影的那张还略显稚嫩的面容, 微微一笑:“是。”
“所以,在原本的时间线里,8月27日那天我就带着织田作一起叛逃港口黑手党了。”
“是。”
“组合本应该在什么时间来到横滨?”
男人并没有隐瞒:“五年后。”
“为了【一千零一夜】, 我才在【书页】上将组合出现的时间提前了对吗?你也是因为【一千零一夜】,才能跨越空间出现在这里。”
男人终于叹了口气:“不是什么记忆都没有了吗?”
太宰治冷静地道:“所以假死药是你给我的,为了让我能够在失败后使用神刀御雨前, 对过去时间点的我预警, 在【书页】上重新编写是吗?”
男人终于笑了起来, 漂亮的鸢色眼睛里明明倒映着莹莹月色, 却没有丝毫的光能停留在里面:
“是。在你第一次试图用【书】改变世界线的时候, 我就察觉到了。虽然我可以利用无效化的特异点, 任意查看【书】中所有存在的世界, 但我也只是能在另一个世界里做一个旁观者, 看你不断地试错、失败、再利用御雨前回溯时间, 然后继续重蹈覆辙……直到你在上一次时间线中, 无意中得到了【一千零一夜】,才使得两个世界有了短暂连接的可能。”
“只是在一个世界里,不可能同时出现两个我,所以我只能在你假死后,世界意识判定你已死亡后,才能出现。”
太宰治直白问:“你当时做了什么?”
男人终于转过头来,看向那张与自己一模一样的脸,微微一笑:“我将御雨前掷去了第一次未被回溯的时间线里。”
太宰治垂下头低低笑起来,毫不意外:“所以这一次,你也是为了让她拥有另一个【一千零一夜】,使自己能够以异能的方式出现在这里,才将组合的事情告知了我。”
男人微笑着,没有否认。
太宰治伸出左手,一条细链垂下,被银链系住的平安牌悬在空中轻轻摇摆。
清脆的啪嗒声响起,平安牌的牌头被抽出,露出里面空了的细长凹槽,太宰治低头,长睫微颤:“那她知道吗?”
男人同样看向悬空的银牌,沉默了一下:“她不知道。但是她的母亲曾窥见过未来,【书页】也是她放进去的。”
太宰治看着在月色下折射着银光的平安牌,半晌,才向男人伸出手。
男人从西装的上衣口袋里拿出一张被折叠过的纸张。
上面已经密密麻麻写满了字。
太宰治将纸张轻轻展平,视线从第一个字开始,慢慢划过,一直到最后一个字结束。
因为纸张的大小有限,在不同的时间节点都只能用最简单的字眼概括出会发生的大致的事。无论是东京咒术方,还是组合的出现,都在这张纸上被记录得清清楚楚。
而时间的起始是从8月27日。
“已经发生过的,且对这个世界已经有了重大影响的事件是无法改变的,所以那位魔人先生策划的这场迷雾,就算是【书】也不能抹除掉,你能做的只有在一切未发生之前,将写好的剧本添加进合适的时间节点,由那些事件产生的影响去扭转这次事件的结局。”
男人淡淡说着:“费奥多尔想要的不仅仅是你的无效化能力,准确的说,是谁的都可以,所以他利用你们无效化产生的异能特异点,破开了本该只有【书】才能看到的世界线限制,让她看到了其他世界里你的死亡,以救你为借口诱导她吃下准备好的苹果。苹果被注入了死去的涩泽龙彦曾经收集过的能力,可以使剥离的异能与原身伤害共享。”
【就如同白雪公主吃下的毒苹果,你以为她会等来童话里的白马王子吗?】费奥多尔嘴角的弧度越来越大,紫色的瞳孔因为兴奋而微微收缩,【不,她只会安详地死在睡梦里。】
“而在这场迷雾游戏里,异能者会被脱离身体独立出来的异能力所追杀。想要活下去,就要杀掉自己的异能,否则就被异能杀死。”男人继续道,“当伤害共享,你杀了她的异能,她会死,不杀她的异能,她也会被自己的异能杀死。”
【这样的余兴,难道不够有趣吗?】费奥多尔微笑,【所以让我们来玩个游戏吧,书页在你那里不是吗?就让我们赌一赌,到底是她想要救你的心更坚决,还是你能够通过书改变她的结局……如果你赢了,这里的异能结晶都是你的,无论你是选择阻断能量源,散开浓雾,还是维持现状,都悉听尊便。但如果你输了……你们的无效化异能结晶就是我的了。】
“竟然失败了57次吗……”太宰治喃喃着,他一只手抵住自己的额头,散落的黑发遮住他的面容,“这就是你在这张纸上加上最后一句话的原因吗?”
写的密密麻麻的纸张上,在最后一行被人用钢笔加上了一句话,笔锋刚劲有力。
那上面写着【当世界线融合后,只会保有最后一次时间线里的记忆。】
如同可悲的怜悯。
男人突然转过身不再看他,走向月光下的玫瑰窗,立在窗前,在他看不到的地方,阖上眼睛,企图遮住目光里可能会泄露分毫的情绪,语气淡淡:
“当你同费奥多尔坐在桌上用她来博弈时,无论你是否被迫,你都应该知道自己必输无疑。哪怕你有御雨前,可以无限制的回溯到过去的时间节点,但如果一个人决意去赴死,无论你做什么都无法改变他的意志。”
“无论你如何改变过去,无论多少次的阻挠,无论用尽什么方法,只要你们开始相识,只要你们的命运开始纠缠,你都再也无法阻止他。因为你才是他全部悲剧的开始。”
“除非你决定将你们之间所有的记忆都抹去,从他的世界里彻底消失,过往的一切都烟消云散,你再也不会出现在注定遇见他的地方,斩断与他之间所有的羁绊,从此山高水长,永不相见,这样的方法你愿意吗?”
男人平静地替他回答:“如果你愿意,就不会有这57次不停地回溯时间了。”
太宰治却是定定地看着他:“所以,在你的那条世界线里,你选择了用这种方式让织田作活下去吗?”
男人怔了一下,然后突然低低笑出来,微微后仰,笑声越来越大,他伸出手指抵住头,噙着笑看着太宰治:“是。他还活着,并且跟这个世界一样,去了武装侦探社,有了属于他的真正的朋友,他的梦想也实现了,写的书获得了新人奖,他会有一个美好的未来。只是不认识我而已。”
男人平静地重复了一遍:“只是人生里少了一个我。少了一个微不足道的,会带来厄运的我而已。”
太宰治注视着那双压抑着沉沉郁风的眼睛:“为了实现这一切,你做了港口黑手党的首领。”
首领迎着他的目光,微微笑起来。
太宰治与他对视着,明明是一模一样的脸,可是眼睛却完全不一样。
对方的眼睛如同深不可测的深海,没有任何光能够穿透这片海。
而他自己也像是快要溺死在这片海的人。
太宰治终于叹了口气:“你这家伙,不会是因为这样的原因,才要想方设法给我们改写出一个好结局吧?”
首领听着,神情突然柔和些许,月光跳跃在他的侧脸上,他垂着眼睫,唇边的弧度没有变:“你知道吗,在那本书里,所有的、只要是存在的世界线里,只有我们两个世界里的织田作是活着的。”
“我窥见了他数以万计的死亡,每一个世界的我们都在试图拯救他,但是,全部失败了。因为你无法去拯救一个决意去死的人。于是提前知道结局的我,决定推翻所有本该发生的一切,编制了一个盛大的虚假的世界,”紧接着,他突然又轻轻道:“但是你却不一样。”
他的声音依旧平稳,又像是自言自语,不知道在说服谁:“我亲手制造了一个虚假的世界,不过是因为我早就知道会发生些什么。只有你是不一样的。在这条世界线里你们都还活着,还能继续参与到彼此的生活中,甚至可能将要有一个好的结局。但是替你改变了这个命运的人却要死了。”
他在书中看着这个世界的自己在每一次落笔结束后,依旧没能挽回爱的人时,他也会想,是不是他们总要失去些什么,就是永远无法得到圆满,像是早已被设定好的程序,无论如何挣扎都不能逃出这样的命运。
太宰治沉默地看着首领,终于问了出来:“在你的世界里,没有她吗?”
跨年夜那一晚,两个无效化造成的异能特异点曾撕开过空间限制,她看到了其他世界的他,他却什么都没有看到。那个时候,他就想过这个问题。
首领微微仰头去望塔尖上的月亮,柔和的光洒落在他的身上,连细长的眼睫都被月亮偏爱到,洒上了银白的光,好半天,他才慢慢说:“没有。”
然后侧过头来,看向对方,鸢色的眼睛里暗流涌动着:“如果说,织田作活着的世界线在这本书中尚且还有两个,那么她存在的世界线,就只有这一个。”
“只有你,跟其他所有的我们都不同。”
太宰治怔了一下。
首领叹息了一声后,笑了起来:“所以,我只是在救我自己。”
你没有看到过其他世界里的你自己啊,活着的每一天就已经用光了你全部的力气。没有爱过,更没有被爱过,因为惧怕会失去所以从一开始就不愿再接受他人的好,没有人能走进你的心。那些世界里的你成了一只真正的野狗,苟延残喘着,只等待着解脱的那一日。
首领侧了侧目光,并不是很想去讨论其他世界的自己:“两个月的时间,每一次她梦到我,我与她在这个世界的连接就会更加稳定。直到今夜,费奥多尔的迷雾让我成功以异能力的方式走出了你们两个人的梦境里,成为了你们共同拥有的异能。”
费奥多尔在看到他的那一刻,就微笑着弃棋认输,【万万没想到,竟然在某一个世界里会有一个你拥有整本书。】
【无效化啊……】费奥多尔轻笑着,【请替我转告他,在未来的某一天还会再见。到那时,我的目标就是那本书了。】
“书啊……听上去真是个好东西啊,”首领转过身来,微笑望着自己对面那双倒映着星星月亮的眼睛:“有时候我都会在想,多神奇啊……我们的世界里有这样一本【书】。我们可以任意在【书】上写下什么,然后它就会变成现实。任何拿到这本书的人只要想,就可以成为这个世界独一无二的造世主,真是当之无愧的神迹啊。”
"可是当我日复一日翻看那本书的时候,我却觉得越来越荒诞可笑……”
“我看着你不停地在书页上写下新的东西,【书】上的内容也不断在更新,一次、两次、三次、四次……直到现在,已经是第五十八次了。长久以来我都只是作为一个读者在旁观着你在书中无力挣扎,仔细想想,是不是也曾有这样一个人在旁观着我,看着我在某本书中编造出了一个只为了让织田作活下去的巨大的谎言。”
“再准确一点,我们的这个世界,是否都只是一本巨大的【书】,另有一个人在这之上,同你一样不停地在这本书上书写着修改着,包括此时此刻此情此景的我们。”
“从神态到对话,都一一详尽地做了描写,包括我们可笑的一生。”
“如果真是如此,”首领笑了起来,“那可真是让人不甘心啊。”
圆月终于从塔尖上偏移了些许距离,却因为无云,越发皎洁莹亮。
太宰治终于动了,他握住手中那把长刀,回应了对方的话:“如果真是如此,那也不是我们让自己沦落到这个地步的借口吧。”
首领长长叹了口气:“真是……真不像是我会说的话……被偏爱的人真是有恃无恐啊。”
他最后看了一眼天上的月亮,对太宰治笑了笑,张开了双臂:“时间要到了。你应该知道要怎么做吧?”
太宰治将刀尖对准他,慢慢抵在他的心口,认真问他:“你在你的那个世界,最后做了什么?”
首领轻笑:“你不是猜到了吗?回去的话,应该正好还在空中吧。”他轻描淡写着,“毕竟策划了这么久,但一切都如计划般顺利进行后,竟然也不觉得有丝毫的快乐,直到决定跳下去的时候。如果是你,也会这么做吧。”
“一直到现在,我都还会有一部分的灵魂在自己思考着,为什么会活着,活着的意义到底是为了什么……你说,到底是为了什么啊?你找到答案了吗?”
“我会得到真正的解脱吗?”他低声问,被额前刘海遮住的面容第一次流露出迷茫的神色,但他还是伸出手握住了抵在胸口的刀尖,另一只手揽过比他略矮一些的男生,将他拥进怀中。
在长刀刺破前胸那颗晶莹剔透的宝石的同时,也穿透了他的身体。
他拥抱着另一个世界的自己,头轻轻抵在对方的肩膀上,感受着力量渐渐消散,喃喃:“很抱歉,让她看到了那样的我……她不会记得的……”
跨年那一夜,女生在异能特异点划破时空后,看到的那个死去的人是他。
所以无论如何他都要改写这条世界线的结局。
在他意识渐渐模糊后,他听到那个自己在问:
“你的世界里,真的没有遇到过她吗?”
所有的声音都像被泡进了水里,扭曲发散,最后一切褪去,只剩下耳边呼啸的风声和失重感。
那把能够划破时间空间的神刀所留下的痕迹,在他胸前黑色的外套上慢慢晕染开,他却露出了一个笑容,最后看了一眼蔚蓝的天,重重摔在了坚硬的地面上。
在意识完全沉浸在黑暗之前,原来人的记忆确实会有走马灯。
他的世界里当然有她。
所有的世界线里都有她。
只是,只有那一个世界线中,他们的命运有了交集-
无效化重新回到身体里,太宰治吐出一口浊气,闭了闭眼睛,甩手将那把长刀扔在了地上。
刀身磕碰在坚硬的大理石地板上,发出清脆的声音。
“那种问题……我怎么可能会有答案啊……”
太宰治没有再去看玫瑰窗外悬挂的圆月,而是走向另一边的半开着门的房间。
房间内四壁上都是排列整齐的红色异能结晶,正中间赤金打造的塔柱直通向骸塞最顶端的塔尖。
太宰治抬起头,看着顶端红色的异能球,目光沉沉如水,没人知道他在这一刻想些什么。
房间内,还在不停地凭空出现新的异能宝石,它们都会落到四壁上空余的位置里。数以千计的异能结晶,却都敞开着在他的面前。
他最后还是伸出了手。
当黎明破晓之际,笼罩了城市一整夜的浓雾终于渐渐散去。
太宰治站在路边的电话亭,拨出了电话。
【嘟嘟——】
【太宰!终于联系上你了!不要把无线电耳机弄坏啊——】
“啊呀啊呀,安吾,”太宰治歪着头靠在电话亭上,面上没什么表情,但是声音却是开朗的,“任务顺利完成哦,涩泽龙彦也死掉了,所以假期的事……”
【果然……在迷雾散去的时候就猜到成功了……假期会帮你申请的,但是报告你明天要交……】电话那边传来松了口气的声音。
“哈?功臣没有表彰就算了,报告还要自己写?”太宰治听上去要蹦起来了,“不要,我不写,你帮我写。”
【……不好意思,目前大概除了你,应该没有人知道骸塞里曾经发生过什么吧?】
想起昨夜,太宰治握着话筒的手指轻点筒壁,他有意识地避开这个话题:“啊对了,福地队长的刀忘拿了,还在骸塞里。你们的人进去的时候别忘了给他带着。啊累了一整夜,困死了,我一个人历经生死,拳打脚踢,最后才取得的胜利,哇你都不知道有多不容易啊安吾!所以现在我要去睡觉了,加内。”
【……等一等太宰,喂——】
挂断电话,太宰治走出电话亭,路上已经开始有茫然的行人在四处张望了。
这个沉寂了一夜的城市,再次活了过来。
太宰治打了个哈欠,没有回自己的家,径直去了那栋两层小屋。
还是从窗户翻进去的。
房间还维持着他走时候的样子。
躺在床上的人已经换了不知道几个姿势了,正侧躺着睡得正熟。
太宰治神色终于柔和下来,走过去,第一件事是先把床头那个苹果从窗口扔了下去,然后就这么隔着被子,躺在了对方身侧,双手还不忘连着被子一起抱住对方。
被挤醒的人睡意朦胧:“……太宰?”
“嗯……”被叫名字的人将头埋到对方的脖颈里,蹭着,“时间还早,继续睡吧,好困……”
不大的床上躺着两个拥在一起的人,在第一缕晨光投进房内时,两个人都已经再次熟睡,安然进入梦乡。
而如同遭受了浩劫般的城市,也重新开始有了喧闹声。
这是新年的第一天。
也是新的一天。
第68章 首领宰番外一
(一)
无力地沉浮在深水中, 连最后一丝氧气都从鼻腔中化作透明的泡沫向上升去。窒息感无孔不入,身体的每一处都在生理性地挣扎抽搐,但是大脑却清醒地放任自己陷进黑暗里。
死亡。
一直以来所渴求的不过是这个罢了。
当太宰治再次睁开眼睛, 发灰的天由远及近, 深深浅浅,太阳完全被遮蔽在了乌云后面。
就像他的眼睛, 是从瞳孔最深处显露出来的深渊一角, 没有一丝光线能够停留在其间。
海鸥鸣叫着, 从他身侧展翅高飞,随暴涨的风一同掠过海平面。
潮水在他身下一下又一下推着浪花,拍打岸边发出沉闷的水声。
呼啸的风声和水声, 如同深水里不可名状的怪物所发出的低吼, 在无所察觉时,就已经被贪婪地窥视着。
太宰治躺在水里,重新阖上眼睛, 远低于人类正常体感的温度被冰冷海水扑进他全身每一处骨头缝里,森寒刺骨。
黑发和衣物随着潮水起落,他动也不动, 似乎是在渴望大海再将他拉扯回暗无天日的深渊里。
天愈来愈暗, 海与天相接的地方已经开始划出银色的闪电, 贯穿整个苍穹, 天都要被撕碎开。
太宰治终于坐了起来。
头发湿黏地贴在耳边, 水珠顺着脸侧滑进同样被海水浸湿的衬衣里。
头微垂着, 露出苍白削瘦的下颌和毫无血色的唇。
他仰起脸, 一双同天一样暗沉的鸢眸涣散地睁着, 好半晌, 才站起身, 穿着湿透的黑色外套,慢慢地走出这片海。
在他身后,是张牙舞爪的雷电。
这是第几次了?
太宰治自己都忘了。
自从那日坠下高楼,本以为是必死无疑,却莫名醒在了这片沙滩海域后,他竟然也开始进入到了一个死亡循环中。
他的时间停在了跳下天台的那一日,明天的太阳再也没有升起过。
无论他用了什么方法,自杀也好,逃离这里也好,无论去了哪里,都会在零点的那一刻回到这片海里。
被风被海裹挟着,死不掉,也逃不开。
如果不是身上的外套还有坠楼后被浸染的大片血迹,以及几乎穿胸而过的刀伤,他都要以为那天发生的是不是一场梦了。
骨头寸寸碾碎的疼痛,胸口被刺穿的疼痛,无时无刻不在啃噬着他的灵魂。
但这些都不如灵魂无法得到解脱来的痛苦和窒息。
不知道是雨水还是海水,从他的额前,从他湿透的黑衣外套上滴滴答答落在地上,连成一条扭曲蜿蜒的线。
太宰治没什么表情地向前走着,像是一个在雨中迷路的失归人。
穿过这片黄色的沙滩,再往前就是一个小型街区,就能看到人的踪迹了。
这是他第几次走到这里?
十次?二十次?
他再次走过了这家商店,他知道马上就会有一个人从商店里跑出来,一边用异样的目光看他,一边抱着头遮着雨离开。
街对面的蛋糕店里,会有一个哭泣着的孩子,掉在地上的草莓蛋糕,和一个愁眉苦脸的母亲。
咖啡店里坐着三男四女。
电影院的门口摆着今日新上映的爱情片立牌。
所有人都在重复着今日的事。
包括他。
原来清醒地陷入循环是如此、如此痛苦的事情。
可是即使这样,他也没有想过要在这仅有的一天里回到港口黑手党,也没有想过去看一看他的朋友,更没有想过将那本书重新拿回来。
就像是一直紧绷着多年的弦在终于断了之后,就没有想要再接上的意愿了。
他只想过,不知道他的身体是不是突然消失在染满血渍的地面上,不知道有没有目睹的过路人。
以这样离奇的方式消失在那些人的眼中,只怕横滨的局势会更加难辨,但是。
但是他已经做了所有他能做的事了。
包括那本书的存在。
他已经做了所有他能做的事了。
当紫色的闪电再一次在他身后刺破苍穹,太宰治突然停下了脚步。
他侧头,看向身侧玻璃窗里属于自己的倒影。
是一团黑糊糊的瘦长条。
好累。
狂风掀起他的衣角,被水浸透的衣摆重重拍打在腿上,那模糊的倒影也随之有黑色的线条在狂乱飞舞。
太宰治望着仿佛鬼影般的自己,开始思考,究竟怎么样才能真正死去。
太累了。
几年如一日地埋头工作,几乎没有躺在床上睡过一个整觉,休息也只是披着外套靠在办公室的沙发短暂休憩。
不敢睡,不敢松懈,日复一日的在脑海中演算着,不停地翻看着其他世界线的走向,生怕自己编造的巨大谎言还没说出口,就走向灭亡。
他付出了太多,以至于连回报也不敢要。
实在是太累了。
所以,到底要怎么样才能死去?
这个世界究竟得多可笑,才能让一个人连是生是死都不能自己说了算啊??
下一秒,太宰治就在玻璃窗的倒影上,看到了另一个影子。
(二)
“对不起……对不起……”女生还在小声道歉,她将茶捧起送到太宰治的面前,“我真的不是故意要吓到你的——”
十分钟前,还站在透明窗前对着自己的倒影思考人生问题的太宰治,被窗后突然出现的人脸惊到,甚至不由自主地后退半步。
对方大概也没想到自己凑近的举动会吓到别人,忙在里面又是摆手,又是致歉,才打着伞跑出来,将太宰治邀请进屋子里。
“抱歉……因为看到你一直站在外面望着里面……”女生边思考边慢慢说着,似乎希望能够准确表达出自己的意思,“因为,嗯……怎么说呢,你是我这十几天来,不对,应该是重复了十几次的这一天里,第一次遇见到的跟之前行动轨迹不同的人……我不知道这么说你能不能听明白,其实我们一直在重复着这一天!你可能以为我在说谎,但我发誓,我真的不是电视剧小说看多了!我也不是脑子有问题!”
女生为了表示自己的情真意切,直接举起一只手竖在耳侧,清澈纯澄的黑瞳眨也不眨地望着他,似乎是怕他不相信,还微微向着他的方向倾了倾身。
可太宰治的思绪却完全被别的东西占满了,连视线都在不由自主地时不时落在她脸上。
因为开了暖气,所以女生只穿了薄薄的针织毛衣,浅粉色的修身polo毛衫勾勒出女生纤细的腰肢和莹白的锁骨。
她的黑发散落在她的肩膀上,唇也一直开开合合,但是太宰治完全没有听清对方在说什么。
直到女生最后期待地又有些忐忑地望着他,又问了一遍:“你相信我吗?”
太宰治才稍稍回神,目光在她的脸上又转了一圈后,才低头抿了口红茶,浅浅道:“哦……你说的事……嗯,我的意思是,我相信。因为我们确实一直循环在这一天里。”
(三)
【你的世界里,真的没有遇到过她吗?】
另一个我的话还能忆起是如何回荡在耳边的,尽管紧随其后的就是令人恐慌的失重感和全身骨头都错位的碎裂声。
之前有说过吧,【书】是一个让人着魔又很荒诞的东西。
写下的内容只要符合逻辑、合情合理,书上的东西就都能够变为现实。也就意味着你以为的真实世界其实是可以被随意涂改的。
你努力了半生,付出了一切时间金钱精力换来的东西,也许只是有人在书上修改一个标点符号,你所拥有的这些都会在须臾之间化为乌有。
太宰治在获得它的同时,就明白了这样东西所带来的巨大危机和机遇。
他曾经在其中一个世界线中看到过,【书】的存在被广而告之后,最疯狂的不是异能者,而是那些曾经被异能者轻视的普通人。
而在这个世界上,异能者虽然拥有超乎想象的力量,可真正能够毁天灭地的武器却掌握在普通人的手中。
每一个被贪欲和幻想侵蚀了头脑的人,都成了那场战争的罪魁祸首。
太宰治是最深谙人性的存在。
他知道人的贪婪永远无法被满足,就算是他也一样。因为他也是一个人。
在得到另一个自己的记忆后,难道没有一丝嫉妒过吗?在体验过爱与被爱后,难道没有沉溺在不属于自己的幻想里吗?在无论多少次改变现实,都会无条件地、坚定选择用自己的性命换爱的人活着,这种事这种人究竟谁能拒绝?
所以就算是早就在这个世界跌到谷底的太宰治,早就对人生和未来没有丝毫期待的他,也曾经去寻找过这个世界属于她的消息。也曾经探寻过其他所有世界线中关于她的消息。
但是令人大失所望的是,数以万计的世界里,竟然只有那一个世界的自己与她相遇了。
原来两个人的相遇不是心血来潮走出家门这么简单,在这之前是两个人已经做过无数个不同的选择,而这些无数个选择的结果最终推着两条平行线有了交点。
没有平行线可以突然改变方向与另一条线相交。
所以太宰治知道了这个世界的她,在父母去世时因为重病一场,最终没有来到日本,留在了她自己的国家,却依旧努力健康的向上生长着。
她偶尔也会在假期的时候到处去旅游,也曾来过东京,来过横滨,和现在的朋友一起,走在某个世界线中他们一同走过的地方。
那之后太宰治就没有再关注过她的消息了。
他有更重要的事要去做。
况且就算真的相识了又能怎么样,阴暗湿臭的黑泥早就连同他的七窍一起封得死死的。
再没有人能拉住一个已经站在悬崖边的人了。
(四)
一块点心突兀地出现在眼前,打断了他的意乱如麻。
太宰治只看了一眼就知道这是蔓越莓曲奇——是她喜欢的口味。
对方还在好奇又有些局促地望着他,注意到他的视线,露出他记忆里,准确的说是另一个他记忆里的笑容,弯着眼睛,声音轻轻地,像是怕吓到他一样:
“要吃一些吗?你看上去心情好像不太好?嗯……是因为我说的那些话吗?”
哦,她以为他脑中那些混乱繁杂的思绪是因为这个莫名其妙的一日循环。
她也还是一如既往地对他的情绪那么敏锐。
太宰治轻声道谢,接过了对方递来的曲奇饼干。放进嘴里,有些腻的甜,却好像将他胸前一直漏风作疼的刀口堵住了分毫。
他的视线再次若无其事地落在对方的面容上。
她跟他“记忆”里的样子相比,成熟了些许。
第69章 首领宰番外二
(五)
“……因为学校的要求, 才特意从东京来到横滨这边,做一个为期三周的‘海洋环境勘测与保护’的社会实践,所以跟同组的同学短租了靠近海边的房子住在这里……”
女生在简单地介绍自己的情况。
原来现在的她已经上大三了。
目前在东大做交换生。
竟然已经大学快毕业了吗, 这个世界的时间线原来比那个世界快了这么久。
……是他犯傻了, 他自己明明都比另一个世界的他年长了好几岁。
只是因为记忆里一直是十六七岁的样子,才会觉得有些不适应。
——那种感觉, 就好像是跳过了对方人生的诸多重要时刻。
而且那个“他”现在也才17岁吧, 过了年也只有18。按照那个世界的走向, “他”以后也会去上大学吧?应该会继续跟她成为大学同学吧?
太宰治垂下眼睫看着茶杯里晕开一圈一圈的水纹,有些漫无目的地想着。
“……我叫鹿呦呦,请问你的名字是……?”
女生大概是看他长时间没有说话, 也没有给予什么回应, 局促起来:“抱歉,是我话太多了吗?……因为没想到会有另一个人同我一样,发现被困在同一天里一直循环着, 一时激动就……”
“太宰治。”他放下手里的茶杯,漂亮的鸢眸再次落到女生的脸上,“我叫太宰治。”
她像是松了口气, 有些开心地叫着:“太宰先生, 你好!”
太宰治只是点了点头, 随即就移开了视线。
看上去很冷淡的样子。
但女生仍旧很高兴。
她笑起来的时候, 眼睛弯弯的, 也亮亮的, 望着你的时候, 是和记忆里一样的专注, 黑色的瞳孔里好像只能倒影下你一个人。
但是太宰治知道, 这一切不过是他拥有另一个自己的记忆才产生的错乱幻觉。
因为这个世界的他们只是陌生人罢了, 如果没有这一次奇怪的循环,大概这辈子都不会再有相识的机会。
胸前被御雨前刺穿的伤口又在隐隐作痛,太宰治有些难耐地蹙了蹙眉,然后便果断放下了手中的茶杯,站起来。
女生也忙跟着站起身,不知所措地看着他。
太宰治没有迎上她的目光,而是侧过头,看向窗外。
乌云压城,阴云蔽日,天像是绞动着的大海,往地上毫不吝啬地倾倒着雨水。
“我要走了。”他突然说。
女生睁大眼睛,磕绊了一下:“可是……可是外面在下雨……”
太宰治的侧脸被一霎间划过的雷电晃亮,更显沉郁的目光遮掩在长睫下:“打扰了。”
然后便径直拉开门走了出去。
狂风暴雨一瞬间便扑了过来,冰冷潮湿地拍打他裸露的皮肤上。
方才那一室的温暖,转瞬散去。
女生举着伞追出来:“太宰先生!——”
太宰治没有回头,就这么走进了大雨里。
他的背影同乌色的天一般,在风雨交加的漆黑傍晚,染成浓墨的一笔。
(六)
再次睁开眼睛,潮水依旧在身下起落着。
天还是浓重的灰,风卷起海浪,狠狠拍打在岸边,惊起一滩鸥鹭。
今天的天气似乎比昨天见到的更加糟糕了。
也许只是错觉。
毕竟每一日都是这样的狂风骤雨。
太宰治长长地呼出一口气,却没有像往常那般闭上眼睛放任自己沉浮在海里。
他长久地注视着发灰的天。
冰冷湿咸的海水几乎要浸烂他的每一处骨髓,每一次冲刷都像是剔骨之痛,连带着他的灵魂一起发烂发臭。
但是只有他自己知道,不一样了。
(七)
人真的是一个很奇怪的生物。
当你什么都没有的时候,你不会专门去肖想某一样东西。
但是当你什么都没有的时候却出现了这样东西的话,就算这东西本不在你的计划内,也依旧会被吸引,然后产生不该有的妄想、占有。
当然,也许这也有融合了世界线记忆后的原因。
太宰治再一次走在这条街区上,有些冷漠地想着。
他依旧沿着之前无数次的路线,先是路过一家便利店,然后是蛋糕店、咖啡厅、电影院……
已经可以背出来的对话接二连三的响起时,女生的声音就是在这个时候突兀地插进来的。
“太宰先生!”
太宰治顿了顿脚步,带着某种隐秘的心事,停在原地没有转头,但也没有再继续往前走。
女生已经欢快地跑了过来,围着他转了一圈,然后站到他的面前,仰着头,亮晶晶看他:“你还记得我吗?”
太宰治低垂着眼睛,视线落在她扬起的脸上,轻而易举地就将她此时的所思所想都尽收眼底。
其实他知道,如果想要摆脱掉她,最简单的方法就是现在回答她,不记得。
什么都不记得,昨日的一切都只是水月镜花。
可话到嘴边,唇齿像是粘连在了一起,怎么也发不出声音,于是沉默了片刻后,只勉强打出一个冷淡的鼻音。
但是对方却兴奋到不行,她看上去几乎要蹦起来,她凑近了些许,期待地问他:“那我呢,我叫什么你还记得吗?”
“……鹿……”
之后的名字无论如何都张不开口了。
女生非常善解人意地替他将名字说全:“呦呦哦!是呦呦!”
(八)
呦呦。
简单的叠音在心里激起了几不可闻的涟漪。
转瞬,太宰治又感到有些好笑。
只是一个名字罢了,另一个“他”不是早就叫过千百遍了吗?
有什么叫不出口的啊?
到底……在怕什么东西啊?
再说了,太宰治冷漠地想,那些记忆里的主角又不是他。
在这里,他们不过就是陌生人罢了。
(九)
又一次坐在了温暖客厅的沙发上。
暖气却让他已经习惯了低于常人温度的皮肤,迅速地、肉眼可见地收缩起了毛孔。
女生正在给他倒红茶,边倒还边开心地说:“突然发现吃过的、用过的东西,在早上醒来的时候又都会还原回去,仔细想想好像也挺神奇?这岂不是说明,我们有永远吃不完的食物,花不完的钱啦?”
滚烫的红茶注入漂亮的珐琅陶瓷杯中,打着旋搅出一个红色的漩涡。
太宰治的视线就盯在茶杯上,听到女生的话,半晌才回一句:“是吗,那你也将走不出这一天,永远循环在这一天里。”
一直没有再听到对方说话,太宰治终于抬头看过去。
出乎意料地,并没有见到受伤的眼神,或者抿起的唇,女生只是正在安静地打量着他。
从他的头发滑到他的黑色外套上,然后歪着头,又重新看向他的眼睛:“你还好吗?”
“什么?”
出乎意料的问题,让太宰治有些反应不过来。
这是他们第三次在循环日的相见。
(十)
太宰治抱着干净的衣服站在房间里。
房间里有一张不大的床靠在墙边,床边是白色的毛绒地毯,一路铺到对面的小沙发前。
床和地毯上散落了一些小玩偶。是她喜欢的玩偶。
梳妆台,立身镜,还有一个独立洗手间。
这是一个女生的房间。
太宰治站在这里,身体虽然不熟悉,但是记忆和大脑还是早已深入骨髓的,对独属于她的气味从心理上得到了片刻的纾解。
可身体仍然僵硬无比。
等身镜上倒影出他漆黑的影子,他的黑发和外套还在不停地往下滚落水珠。
他就像是从海里爬出来的怪物。
太宰治定定地望着镜子里的自己,视线慢慢落到镜子里他手臂上搭着的浅白卫衣。
这是她刚刚向她的室友借来的干净衣物。
她的室友是跟她差不多大年纪的男生,门打开的时候,就算看到这样狼狈的他也没有多问什么,非常干脆地就从自己带来的衣物里拿出了一身递过来。
熟稔的态度,亲密的关系……
太宰治想起女生对着室友感激的笑容,再望着那衣服,鸢色的眼睛里慢慢翻滚起与窗外灰重的天一样的浓云。
然后毫无征兆地松开手臂,浅白色的卫衣和牛仔裤就掉在了地上。
散落在地上的卫衣上,还沾染了他身上的水渍。
门突然被敲响,太宰治若无其事地扫了一眼紧闭的门,然后转身走到窗边,轻轻一推,风便呼啸挣扎着挤了进来。
外面的雨似乎下得更大了。
紫色的雷电张牙舞爪地横在苍穹之上。
女生的声音因为门的阻隔时断时续。
终于在又一次震耳的雷鸣,女生拧开了自己的房间门把手。
雨水顺着大开的窗户灌入屋中,白色的窗纱在狂风中凌乱飞舞。
一地狼藉。
人早已经不在了。
(十一)
天像是与这片海连在了一起。
疯狂地向外倾倒着苦水。
他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好像也同这破了洞的天一样,每一次喘息都在发出喑哑嘶鸣的残音。
走不出的海。
到底怎么样才能走出这片海。
再一次从海里爬起来的太宰治,决定绕开那条街区。
他不应该把时间浪费在无关紧要的人身上。
他现在要做的是,解脱。
解脱。
让他的身体解脱。
让他的灵魂解脱。
他再一次踩在实地上。
身后是一长串湿漉漉的脚印。
他的身体在往前走着。
灵魂却有一角已然升空,漠然地注视着努力寻找着终点的身体。
他的大脑还在机械地运转着。
循环的原因是什么?
要如何打破这个循环?
进入循环的契机是什么?
然后他就被人拉住了手臂。
灵魂也仿佛被人重新拉扯回了破败的身体里。
湿黏的衣物还贴在皮肤上,滴着水的发丝遮在眼前,毫无血色的面容愈加苍白。
湿幽黏滑的目光落在了那只紧紧抓着自己的手上。
不知道是雨水还是海水,顺着她的手腕滑落进她的袖口,在她莹白的手臂上留下透明的痕迹。
太宰治终于抬起眼睛看向她。
女生打着伞,一手攥着他的衣袖,另一只手提着纸袋。
她睁大眼睛凝视着太宰治,认真问着:“你准备去哪?”
第70章 首领宰番外三
(十二)
好烫……
明明是隔着潮湿的衣物, 却好像依旧能感觉到对方的体温,从相触的皮肤开始,火燎一样的痛感越来越清晰。
好烫。
太烫了。
为什么会这么灼人?
被她攥住的地方, 就像是窜起了火苗, 要以燎原之势,连同他的灵魂一起, 烧遍全身。
太宰治几乎控制不住自己想要甩开她的手臂。
她还在说着什么。
唇开开合合, 却没有一个声音都钻进耳朵里。
好疼。
太宰治的眼睛失焦般落到她的脸上, 她的脸似乎都开始出现虚影。
太疼了。
从神经末梢疯狂涌入大脑的痛感几乎将他掩埋,整个世界都开始褪色。
他张了张嘴。
女生担忧的脸凑近到他面前。
他勉强伸出手,死死扣住对方的肩膀, 不知是想要拥住还是推开的僵持着。
手指越来越用力, 他一点点的将对方拉向自己,终于在对方的眼睛里看到自己略显扭曲狰狞的面容。
他勉强挤出一句话:“别碰我……”
别碰我。
不要碰到我。
女生的手指终于惊慌地松开了他的手臂。
太宰治也松开了扣着她肩膀的手。
他往后倒退了一步,单手抵在墙上, 大口大口地呼吸。那些窒息感、灼痛感仍旧困在他的身体里,他仰头去接住雨水,冰冷的雨也浇不灭蔓延到灵魂上的火焰。
他几乎睁不开眼睛。
太痛了。
为什么会这么痛。
是只有她这样, 还是所有人都如此?
太宰治闭了闭眼睛, 再睁开时, 呼吸已然平稳起来。
只是他的目光却像是阴翳冰冷的河, 在女生的面容上和她裸露出来的肌肤上缓缓流过, 再慢慢渗进她的身体里。
女生就站在他几步之外, 手中的伞早就摔在了地上, 只抱着怀里的纸袋站在雨中有些惊慌失措地望着他。
雨水也弄湿了她的长发, 湿透的发粘在她的脸边和脖颈处, 一路滑进她的领边。
太宰治站在那, 看着被雨淋湿的女生半晌,视线逡巡在她狼狈的样子上,突然笑了起来。
眉眼弯起,被长睫半遮掩的鸢眸朦朦胧胧的,好像也变成了一汪清冽的泉。
女生被他的笑容晃了一下,原先的惊疑慌张都弱了几分。
她重新鼓起勇气唤了他一声:“太……太宰先生。”
太宰治嗯了一声,目光仍然柔柔地落在她狼狈的脸上。
他们相对而立,她被雨浇个彻底。
她不再是前几次干净的、整洁的模样,开始变得同他一样,被水浸湿、浸透。
太宰治的目光愈加柔和。他朝女生伸出手,声音轻柔:“来。”
女生犹豫了一下,看了看他的神情,还是往他的方向走了几步:“……太宰先生,你没事吧?”
太宰治只是专注地看着她,视线晦暗不明,可嘴角的弧度却越扬越大。
他本就清隽出众,当这张漂亮的脸放大在眼前,还带着几分惑人的笑意时,饶是意志坚定的女生也有些晃神。
太宰治伸出手,轻轻地拨开她额前凌乱的湿发,带着几分隐秘的愉悦,他说着:“这样更好看。”
(十三)
女生的脸一下爆红起来。
她有些讷讷。
她还没有弄明白太宰先生怎么了。
刚刚被她拉住的时候还是一副痛苦难忍的样子,现在又笑着夸赞她。
对方的手指还在她的脸侧轻轻摩挲着,明明应该是过线的行为,但是一对上太宰先生的目光,就像是被其中无法言明的东西所吸引,挪不开视线。
他的指侧有薄茧,触碰在她的皮肤上,带起了一连串的战栗。
她忍不住抱紧怀里的纸袋,也做不到挥开对方的手,与他保持距离。
好在纸袋的沙沙声终于让她过载的大脑清醒了片刻。
她顺着对方的力度仰着脸看他,将纸袋举到了他面前,她有些不好意思:“这个,是给太宰先生的。”
(十四)
火灼般的疼痛似乎是单向的。
太宰治在细细摩挲着女生脸侧时得出的结论。
对方不会感到痛。
如果是他主动触碰对方,他也不会痛。
有意思。
太宰治快速地扬了一下嘴角,然后又落回温柔的弧度。
在他思索着如何开口的时候,女生将一直抱在怀里的纸袋送到了他眼前。
太宰治迟疑了一下,松开了一直触碰对方的手,接过了纸袋。
女生的眼睛都亮了一下。
这种毫不掩饰的情绪太宰治有些愉悦。
好像对方的情绪都在随着他而变,他才是那个对对方来说更重要的人。
太宰治打开袋子,就看到里面装着一身带着标签的衣服。
“因为上一次太宰先生没有换衣服就走了,嗯……所以重新买了一套新的,希望太宰先生能够喜欢。因为也不知道你的喜好,就是觉得一直穿着湿衣服可能会感冒……”女生挠了下自己额前的发,有些不好意思地解释着。
太宰治定定看着袋子里干净的新衣服,再望向她的目光变得复杂起来。
她猜到了。
他拒绝换衣服的原因是因为那身衣服是别人穿过的。
只是她不知道,不仅仅如此,不仅仅是因为被别人穿过。
方才的那些旖靡散去,漂亮的鸢眸也渐渐褪去暗色,他垂了下长睫,重新变回了一开始的样子。
(十五)
他重新站在了这间卧室里。
靠墙的小床,地上柔软雪白的地毯,慵懒的小沙发,还有墙角亮起的一盏柔和的落地灯。
被海水浸泡过的黑色外套掉在地上,然后是白色的衬衫、黑色的领带。
湿透的衣物在地上晕开一圈深色。
新买的衣服就搭在旁边,太宰治却是在看镜子。
这是循环后,他第一次照镜子。
落地灯将镜中一丝/不挂的他照得清清楚楚。
太宰治盯着镜子看了半晌,才慢慢伸出手覆上胸前被洞穿的刀伤。
不知是不是被水浸泡的原因,伤口边缘发白、泛紫。
他的身上也有青紫的痕迹。
那些是从高空坠落时留下来的。
太宰治有些冷漠地看着这些伤口。
在循环刚开始的时候,无论他如何自杀、自残,身上留下的痕迹都会在零点的海里重新醒来时消失殆尽,但是只有这些,无论怎么重启,每一天都是新的伤疤。
永远都不会好的伤疤。
他的影子落在地上,有一半与昏黄的灯光照不到的阴暗角落融为一体。
想要去死。
为什么还没有死去。
为什么还在活着。
(十六)
女生敲门进来的时候,端了一些食物。
换下来的衣服被叠好放在了窗沿边,穿上新衣服的太宰先生坐在小沙发上,正一只手支着脸,望着窗外电闪雷鸣的天。
柔和的灯光没有落到他的身上,他隐在昏暗的夜色里,没有人知道他在想些什么。
即使听到了门开的声音,也没有分得对方的半点目光。
女生站在被光照亮的地方,看着他,只觉得那种窒息感又涌了上来。
好像又回到了第一次看到他时的场景。
自从发现每天都会醒在同一个日期里后,女生做的最多的事就是坐在一楼的沙发上,抱住自己,看着落地窗外似乎永远下不完的雨。
窗外每个人的轨迹在一次又一次后,早已经烂熟于心。
这位奇怪的先生是最引人注目的。
只有他走在狂风暴雨里不躲不避。
他黑色的外套被风掀起纷飞的衣角,仿佛与同样漆黑的天连在一起。
甚至能够撕裂天穹的紫色雷电也不过是他的背景之一。
他准备去哪?
他的终点会是哪里?
他的身影就像是劈开这个阴郁暗沉的黑夜的刀,也像是融入这灰暗的夜的墨。
无法抗拒地被吸引。
只能躲在窗户后面看着他一步一步消失在街巷里。
怅然若失。
想来想去只能想到这个词来形容那一刻的情绪。
怅然若失。
她甚至想,如果真的有一天,找不到走出这一日的方法的话,那么她也会像那位先生一样,只身投入黑夜里,去寻一条不归路。
好在,好在他停下了。
太宰先生大概永远都不知道,当她躲在沙发上,看着他停在她的窗前,打破了这么久以来一直在重复的动作行径时,那一刻她有多欣喜若狂。
等她站在窗前看着太宰先生漠然的冷淡的脸时,她才发现自己的眼泪在止不住的涌出眼眶。
得救了吗?
她想,这个荒诞的世界原来还有另一个人同她一样,灵魂没有被困在这个循环里吗?
真的是,真的是太好了。
(十七)
太宰先生总是捉摸不透。
他的眼睛里好像什么都有,又好像什么都没有。
他的来到猝不及防,他的离去也同样猝不及防。
如果可以,她想用能做的最好的一切换他的停留下来。
这样这个世界里就不是只有她一个人了。
你真的能懂吗?
那种周围所有人都像是被写了下程序,每天机械地重复做着一样的事,说着重复的话。
无论你做什么,都无法打破程序给他们定下来的规则。
就好像,就好像这个世界里只有你一个人是活着的。
如果哪一天我也遗忘了自己怎么办?
我也会变成这幅样子吗?
所以太宰先生,可以跟我一起吗?在循环结束之前,一直在一起?
可是还没等她问出这句话,她只是捧着盘子动了动,想要走到太宰先生的身边时,太宰先生终于说话了。
他说:“我不会再来了。”
他的神情一如既往的淡漠,目光没有在她脸上停留片刻。
“……为什么?”她发愣着,“这个世界上,不是只有你和我吗?”
他却忍耐般闭上了眼睛,唇紧紧抿着,脸色愈加苍白,再睁开时,终于看向了她。
太宰先生站起来,身上还穿着她早上去买的新衣服,他望着她,一只手捏起自己穿在身上的那件毛衣:“因为,这身衣服永远不会穿在我的身上。等我再醒来的时候,我只会穿着那身黑色的西装。只有那些,才是我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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