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人生如戏
姚月本来还在纠结, 要怎么把江枫和花月奴这桩旧事带过去。
现在怜星主动跳出来,说了这么一番话,她也有了大概的思路。
她扶着还在流泪的怜星, 说:“你身体还未养好,先去处理一下伤口。”
怜星便抬起一双泪眼, 定定地望着她,小声问:“姐姐,你不怪我吗?”
“若不是我太冲动……”他演得实在动情,语气里带着小心翼翼, 眼泪却淌个不停, 看上去可怜又无助,“江姑娘和月奴也不会跑掉……”
姚月就顺着他的说法, 道你也是一片好心, 自然怪不得你。
他一听,又呜呜呜了几声,就要往她肩上靠。
姚月:“……”演上瘾了?
算了,事已至此,还是先配合他的表演吧。
她抬手拍拍他的背, 又安慰了两句,然后给花统领使了个眼色,示意他赶紧过来扶人。
花统领现在脑子也灵光了不少,不用她开口, 就能读懂她的意思了, 当即上前, 从她手里接过怜星。
与此同时, 姚月也重新看向一脸复杂的燕南天。
姚月还是那句话:“燕姑娘, 我想你也知道, 你现在不是我的对手。”
燕南天面色一变,却没有开口反驳。
方才两人斗剑,的确是不分上下,尽兴至极,可天下武林谁不知道,绣玉谷移花宫,最出名的功夫无关兵刃,乃是一套掌法?
她的剑和姚月的剑平分秋色,但姚月会的可不只有剑。
倘若姚月有心要她的命,虽然可能会费一些功夫,但绝非不可能。
可也正是因为如此,燕南天才想不明白。
杀人不眨眼、我行我素的移花宫女魔头,为何仅凭剑法就与自己打平?为何不干脆剑掌齐出,把她这个上门算旧账的真正教训一顿?
“你义妹与我侍卫一事,个中曲折,并非三言两语可形容。”姚月说,“你说我害得她隐姓埋名变卖家产,那你可有移花宫在这段时间追杀他二人的证据?”
燕南天一怔,这她还真没有。
事实上,义妹逃出来后,安安稳稳活到现在,甚至还联系上了她时,她便已觉不可思议。
姚月便趁热打铁,继续道:“还是说在燕姑娘看来,别人畏惧我,也是我错?”
燕南天说我不是这个意思。
这位女侠显然嘴上功夫很一般,说完这一句,又不知道该讲什么了。
杵在这客栈门口,一派进退两难的样子。
“我只能告诉你,你义妹于我而言,并没有你们想的那么重要。”姚月表情不变,立于客栈门前,“当日我救下她,是我随手为之,她离开移花宫后,我也只是任她自生自灭,这也算欺她么?”
其实在这两件事之间,江枫在移花宫面对原本的暴君“邀月”,确实还是受到了一些精神折磨的。
但最后不是逃走了,还拐走了花月奴吗?甚至把暴君气得走火入魔了!
算下来完全是一摊烂账。
反正姚月这个穿来的,是完全不想跟江枫有什么交集了。
她希望燕南天也能懂点事。
燕南天行侠仗义多年,性子是轴了一点,但也不是那种完全听不进话的人。
加上方才的交手实在令她震撼,现下姚月说的话,对她而言,已是自带可信度的了。
但她还是想确认一下。
所以在姚月转身回客栈之前,她忍不住问了一句:“你的意思是你不喜欢枫娘,往后也不会再找她了,是吗?”
姚月心想我要想找还能让你们接上头?至于喜不喜欢江枫——
燕南天说话真是根本不顾场合啊,周围这么多人呢!
“我的时间很宝贵。”姚月说,“比起浪费在令妹身上,我更愿意用在我的剑上。”
燕南天一怔,还想再说什么,她却已踏入客栈,命人关门了。
客栈门一关,当事人其一离开,这街上远远围观的,便也差不多散了。
只有燕南天,看着眼前紧闭的桃木门,脑海里还是姚月那句用在我的剑上。
是啊,能使出这样剑法的人,心中至重,自然是剑。
只不知道,她二人日后还有没有机会再如此这般交手一回……
客栈内,怜星连肩上的伤都没顾得上处理,一见她回来,就起身迎来,一脸忐忑。
他当众撒了个谎,主动把放走江枫花月奴的事春秋笔法了一番,实际打的是如果姐姐深究,就死不承认的主意。
结果姚月直接没深究,反而让他惴惴不安。
“姐姐……”他紧张地叫了她一声。
“怎么还不处理伤处?”姚月看到他的肩膀,皱了皱眉。
怜星便说没关系,这点小伤,不碍事。
说罢还朝她笑了笑。
姚月当然知道他这是在卖惨。
但想到他只能隐藏对江枫的感情,又觉得他可怜,于是叹了一声,说还是快些处理罢,燕南天的剑满是铁锈,伤在人身,一个口子都不是小事。
“是啊二宫主。”花统领十分狗腿地附和,“你身体还没养好呢,虽是小伤,也该仔细着些的,否则大宫主会担心的。”
怜星就眼泪汪汪地看着姚月,仿佛在等什么。
姚月:“……对。”我已经装瞎了你别卖惨了!
怜星这才重新坐下,让自己的贴身侍卫帮忙处理伤口。
那剑伤在燕南天的及时收手下,的确不怎么严重,但就像姚月说的那样,那柄剑锈迹斑斑,和普通的兵刃不一样,包扎之前,必须先把伤处清理干净。
姚月怕他的侍卫不注意这个,还特地提醒了一声。
结果怜星一听,卖惨又来劲了,哼唧着要姐姐来帮他清理。
姚月:“……”
算了,看在他失恋的份上。
他伤在肩头,处理时,自然要将上衣褪去。
也是因为褪了上衣,才叫人意识到,先前治手脚那半年,实际将他折磨得狠极,不仅瘦成了一把骨头,就连身上的皮肤,都透着一股病态的苍白。
姚月看得很怜爱,连带着替他清理伤口时,动作都放轻了许多。
“往后不必如此。”她说,“我们是一家人,你有话说,直接与我说便是。”
怜星一僵,姐姐这么说是什么意思,她知道他是故意的?
可她知道的话,为什么还对自己这么好?
“怎么这么看着我?”见他一脸怔忡,姚月问。
“我……”他不知道该说什么,尤其是看她如此平静的情况下。
姚月就叹了一口气,取过侍卫手中的纱布,替他缠上。
他配合地抬着手,好一会儿才小声问:“姐姐为何叹气?”
“自然是因为你不令我省心。”她说着,掂了掂他的手臂,“算了,等回宫了再慢慢养吧。”
怜星看了看自己枯瘦的手臂,垂下的眼眸里,却是别人看不到的笑意。
不过对江枫和花月奴的事,他还是心有戚戚。
移花宫众人离开抚州后,他又寻了个机会,状似无意地同姚月试探,问她何不当日直接擒了燕南天,再逼出那两人,把事情彻底料理干净,往后也就不用再烦了。
姚月:“……”还没放心哪?
她想了想,给了个符合自己如今人设的理由。
“那两个人,还不配我花这么多功夫。”她说,“而那燕南天能练成这般剑法,实在是个不可多得的对手,我欲求武道巅峰,自当留她为我磨剑。”
曾经为爱发疯,走火入魔后,不再耽于私情,只求大道。
多么合情合理啊。
但是怜星听得脸都黑了。
他就知道,他就知道,那天那两人打成那样,根本不是为了什么旧账,根本就是互相都欣赏对方的剑!
第52章 观音
姚月的确是很欣赏燕南天的剑。
除了对方实在厉害之外, 两人对剑的理解也很相似。
若能只和燕南天谈剑斗剑,她一定会非常愿意交下这个朋友。
可惜隔着江枫和花月奴那事,她们俩交友的难度, 委实大了一些。
交不了就交不了吧,姚月对此想得很开。
反正再过几年, 叶孤城差不多也能赶上来了,到时候找叶孤城斗剑,效果不会比燕南天差。
她对燕南天没什么执着,但她感觉她弟对燕南天的义妹似乎还是一往情深。
不然他干嘛要反复确认她这个女魔头的态度?
“那两人已和移花宫无关了。”看他表情复杂, 姚月又道, “你也莫再记挂。”
再记挂下去,我真怕你去当男小三啊。
怜星愣了一下, 才解释道:“……我并非记挂他二人。”
姚月就配合地表示我知道, 你是觉得当日之事你对不住我嘛,但此事我已经放下,只盼你也尽快放下。
怜星:“……”为什么他有种姐姐根本没信他所言的感觉?
可姐姐要是没信,又为何是这个态度呢?
相依为命这么多年,怜星头一次产生了他可能还是不够了解他姐姐的感觉。
但谎是自己撒的, 如今他也只能硬着头皮表示,姐姐不怪他真是太好了。
“至于那二人——”他顿了顿,依着她的话做下承诺,“确实同移花宫再无干系了, 往后怜星不会再提。”
“嗯。”姚月点头, “你知道就好。”
……
过了抚州地界, 再行几日, 便是鄱阳。
鄱阳与池州相邻, 而绣玉谷就处在两地之间, 九华山脉深处。
所以车马一到鄱阳,众人便有一种即将到家的感觉。
底下的侍卫们也极高兴,毕竟回到谷中,他们便不用再冒着风雪赶路了。
临近年关,各地风深雪重,鄱阳这种邻水之地,更是冷得彻骨。
姚月练成明玉功第九层后,对寒冷的耐受不同以往,但她记得自己第八层时,也还是被冻到过的,于是难免有些担心还没彻底养好身体的怜星。
她吩咐花统领,剩下的路就不要在城镇上耽搁了,能早一点回绣玉谷是一点。
花统领当然没有异议,立刻应道:“是。”
于是最终,他们比计划中提前了三日抵达绣玉谷。
一回到这处温暖之地,宋田就兴奋得不行,说还是宫里最好。
姚月也挺高兴,她出门在外时还好,一回家,洁癖就发作了,立刻就要去泡澡。
结果被原随云拉住袖子,问能不能跟师父一起。
平时原随云洗漱都是一点红和洪七在帮忙,她也很乖很配合。
但她现在提出这种要求,姚月这个做师父的,也不是很好意思拒绝,就允了下来。
反正是小女孩,一起洗就一起洗吧。
师徒俩就这么一起进了汤池。
原随云还太矮,只能站在汤池里,抬手扑腾两下。
而且因为人小,站在这有她大半人高的汤池里,浮力作用下,动作稍微一大,就容易站不住。
最后还是被姚月抱到了怀里,才好好泡完这个澡。
“师父真好。”她小声说,“我娘就不愿管我。”
“你娘?”姚月一愣,“不管你?”
原随云这才告诉她,实际上无争山庄真正的掌权者不是她父亲,而是她母亲。
而她这个母亲,对她的期待也非常高,在她瞎了之后,对她这个女儿的诸多要求,也不曾降低。
“她说过,我是无争山庄的少主,万事都要做到最好……”
不过也正是因为她母亲对她有这个要求,她提出去移花宫拜师,她母亲才没什么意见,最终由着她父亲带她来了绣玉谷。
姚月听得心情复杂,心想如果是这样的话,原随云在原作里变成一个反社会精神病,倒也算有迹可循。
倒不是说那样原随云就没错了,但既然现在这个萝莉版原随云还没来得及变态,还没来得及铸成大错,那她待这个徒弟好一点,也算是造福武林,顺便给自己积德了。
这边姚月兢兢业业当着幼教,那边辉星殿里,怜星却迎来了一个不速之客。
他回到移花宫,首先处理的是他们离开期间,宫中留下的人不知该如何做决断的一些杂事。
从负责鱼塘的到掌管果园的,他依次见了一遍,答了他们无数问题。
见到最后,他简直口都说干了。
然而就在他准备休息片刻的时候,辉星殿内,忽然传来一道令他毛骨悚然的声音。
那声音很轻,似是耳语,又仿佛离他很远很远,道:“你的残疾竟真好了……”
怜星睁大了眼。
他是听过这个声音的,知道它属于谁。
也是因为知道,他才大惊失色。
“石观音!”他叫出了这道声音的名字,“你怎会在此?!”
石观音却没立刻现身,只叹了一口气,道:“看到你这张脸,我真是十分羡慕,你知道么?”
怜星当然知道为什么,三年前,这平日里只在大漠出没的石观音,就来过移花宫一趟。
当时的石观音也是这样,神不知鬼不觉地出现在他的寝殿之内,坐在他对面,端详了他许久,然后说,既然你半边身体是残疾,我就不要你毁容了。
那“放你一马”的态度,叫怜星万分不爽,当场与他打了起来。
两人动手,自然惊动移花宫。
令他没想到的是,这出言不逊的石观音,武功竟能压过他,尤其是那身轻功,简直堪称恐怖。
好在最后他姐姐赶了过来,骂了他几句废物,就接替他,跟石观音打了下去。
两人最终打了个平手,谁都没能奈何谁。
最终石观音作下承诺,往后与移花宫井水不犯河水,继而离去。
“当日之誓,你是忘了么?”怜星皱着眉问。
“唉,我也不想的。”石观音又叹一口气,顿了顿,下一刻,声音忽然变得咬牙切齿起来,“可你为什么治好了手脚?”
疯子啊!
怜星暗骂一声,当即就要掠出辉星殿。
但这时,石观音也终于现身,于天而降,双掌齐出,朝他打来!
和三年前一样,石观音依旧一身金碧辉煌,环佩琳琅的衣服,出手时,全身叮当作响,仿佛他不是为伤人杀人而来,而是为了展现自己的美。
他的确是生得很美,所以他受不了这世上还有男子美貌胜过他。
怜星自然在其列,但他原先半边身体是残疾,叫石观音觉得,美则美矣,却不如自己更能吸引人了,于是就没对他下死手。
可这几个月来,移花宫二宫主治好了手脚的事,已然传遍武林,石观音人在大漠,都听到了许多传言。
他不敢相信,也不愿相信,那样一个手脚残疾,身体畸形的少年,竟真能恢复如常。
所以他便来了移花宫。
他要亲眼看一看。
这一看,他的嫉妒便再无法抑制。
什么井水不犯河水的约定,当场就被他抛到了脑后。
他一定要毁了怜星的脸!
反正这移花宫二宫主不是他的对手,他速战速决,再立刻离开,便是那位不弱于他的大宫主知道了,也无法奈他如何!
他这样一出手就是不留情的杀招,放在别处,早已得手。
但怜星虽然武功不及自己姐姐,移花接玉还是练得极好的,有心闪避之下,自然可以避过。
更何况如今的怜星和三年前相比,明玉功已更上一层。
除了不会用剑,他的功力,与三年前的邀月相比,已没什么区别。
电光石火之间,两人已对了十几掌。
动静极大,将守在殿外的侍卫尽数惊动。
但侍卫进来,反倒是给了石观音机会,只见他扬手射出一片衣带,翻手一提,就裹住了好几个侍卫,将他们一起朝怜星砸来。
怜星若要避开自己的手下,就不可避免地,要迎上石观音的掌!
如此狠辣的打法,竟还自封观音。
怜星又骂一声,目光闪烁,迅速有了决断。
只见他也抬掌朝那几个被裹住的侍卫打去,反借那几人砸来之力,往另一侧一飘一引!
“去寻姐姐!”他对那几个受了他掌力,被打得远离辉星殿的侍卫说。
这一切发生在一息之间,侍卫们甚至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受的伤。
而石观音目露奇色,说你看着温温柔柔的,竟也是个狠人,上回倒是我小瞧你了。
“你不知道的多了去了。”怜星解决了可能会给自己添乱的,也不给石观音去追的机会,继续迎上去。
石观音本来也只想快些将他毁容然后走人,自然继续出手。
有好几次,他的手指都即将戳进怜星的眼睛里了,但硬是被怜星用移花接玉躲了过去。
这种总在关键时刻差一点点的感觉,实在令人恼火至极。
再看眼前和自己打得衣衫纷飞的罪魁祸首,在月色下紧皱着眉,鼻尖缀着虚汗的模样,竟更有一番惊人美丽——
石观音几乎要气疯。
出手也随之更加狠绝,不仅不给怜星留余地,连自己都不给留了。
怜星满打满算,也就治好手脚两个月,虽然功力不减,但治疗的那半年,和大伤了一回也差不多。
要他以这样的状态迎战石观音,还是个发疯的石观音,也确实有点难。
移花接玉好用,却不是万能。
但就在石观音身上所有衣带齐发,即将将他吞没的时候,他的眼前,骤然出现一道冷光!
月色下,墨绿的剑锋轻轻划过。
剑气奔涌,霎时震碎了石观音那些令他避无可避的衣带。
半空之中,传来一道若有似无的叹息声。
下一刻,头发都未绞干的姚月从天而降,挡到了他身前。
第53章 骂他丑
就像石观音说的那样, 怜星借力打向自己那群侍卫的一掌,确实很狠。
那些侍卫因此伤得不轻,首当其冲的那个, 甚至在落地时就晕死了过去,剩下的那些, 也多多少少失了行动能力。
但闹出这么大的动静,移花宫内其他人,总会过来查看一二。
只要他们中有一个能清醒着把消息递出此处,情况便大不相同。
而现在, 转机已至。
“姐姐!”怜星看到挡在自己身前的白色身影, 几乎喜极而泣。
他高兴了,过来毁他容的石观音, 却是皱起了眉。
石观音不是第一次来移花宫。
他行事虽疯狂, 却也有分寸,什么人可以杀,什么人可以留用,什么人又不能惹,在他心里, 自有一杆称。
三年前他来移花宫,是因为他知道,移花宫的上一任宫主过世了,只剩下一对年轻又绝色的姐弟。
他自忖不会输给他们, 才大摇大摆进入绣玉谷, 想看看怜星究竟长什么样。
事实也的确如他所料, 他一个人压不住这对姐弟, 但他若想走, 这两人也奈何他不得。
最终他看在怜星手脚残疾的份上, 当场立誓,往后不会再踏入绣玉谷,而后安然离去。
但誓言这种东西,当然约束不了他。
他若信神佛,又怎会自封观音?
他只是怕麻烦。
移花宫的大宫主,在他看来,就是一个麻烦。
这女人不仅美得可怖,出手之狠辣,亦是令人侧目。和这样的人纠缠太久,实乃不智之举。
但他还是有自信,只要他不惧麻烦,在功力又增长不少的三年后,这美貌又恐怖的女魔头,是无法拿他怎样的。
一直到姚月真正出现前,他都有这种自信。
然后姚月就出现了,只一剑,就轻松震碎了他所有的衣带!
夜风猎猎,五颜六色的精致衣带碎成千千万万片,在月色下纷扬起舞。
一身白衣的美人手持短剑,立于其间。
她神容冰冷似月,衣衫轻盈若云,一抬手冷香阵阵,分明是美到极致的画面,却透着十足的危险。
是的,危险。
石观音纵横大漠已有十年,交手过的高手数不胜数。
便是眼前的移花宫大宫主,他也不是没斗过,可不过短短三年,再见之时,他从她身上感受到的,已是危险。
石观音眯了眯眼,思量半瞬,竟下意识往后撤了半步。
“邀月宫主。”他说,声音听起来已恢复冷静。
事出突然,姚月得了消息,连来人究竟是谁都没来得及问,便立刻从明月殿赶来。
她的头发甚至都是湿的。
所以石观音忽然停手,还叫出她的名字,也是令她一愣。
但下一刻,被她护到身后的怜星就凄切道:“姐姐,他是来毁我容的!”
毁容这个行为,实在太标志性,所以哪怕是此前没见过石观音的姚月,也立刻明白了眼前这个打扮妖艳的美男是谁。
而怜星还在继续:“其实我的容貌不要紧,我本也没那么在乎,可他当日分明对姐姐承诺过,往后绝不踏入绣玉谷半步!今日却自毁承诺,又闯移花宫,他分明是丝毫不将姐姐放在眼里!”
怜星说自己不在乎容貌,那当然是假的。
他就连对着她卖惨流泪的时候,都要哭得好看呢,哪可能不在乎。
眼下这么说,无非是希望她不要放过石观音罢了。
姚月现在已经很了解他的话术。
但他撒娇卖乖,万事以她为先的这套,她也并不讨厌。
于是她笑了笑,说:“你不在乎你的脸,我却是在乎的。”
想毁我弟弟的容?石观音还是别做梦了!
怜星万万没想到,她会来这么一句,一时不敢相信,便呆了一瞬。
他生得美,平时温温柔柔笑眯眯的样子,已是夺人心弦,此刻因片刻的呆滞而显出几分茫然,不仅没减损容貌,反倒衬得他那张完美的脸更惹人怜爱。
大概只有石观音,会瞧得气急败坏,只想上去撕了他。
但就算是石观音,面对此时的姚月,也难免迟疑。
他在那迟疑,怜星却是躲在姚月身后,朝着他做了一个得意的鬼脸。
石观音顿时怒火中烧,骂了一句贱人。
姚月:“你骂谁?”
石观音当然不是骂她,可这种关头,又哪容他解释?
尤其是怜星还在持续煽风点火,当场就揪着姐姐的衣袖,继续道:“姐姐!他侮辱我们!”
“嗯,因为他嫉妒你。”姚月觉得好笑,但还是配合了弟弟。
怜星就在那拉长了语调感叹,真是丑人多作怪啊。
哪怕知道他这是在故意气自己,石观音也无法忍受。
听到丑人二字被用来形容自己,他只觉浑身血液都直冲脑门。
刹那间,先前因姚月那一剑而产生的“危险”直觉被抛到脑后,他想也不想,就要提气朝怜星再度攻去。
他今天非得毁了这个贱人的脸和嘴不可!
但姚月既已赶到,又怎会给他再接近怜星的机会?
只见她抬袖挥手,剑光横现,径直迎了上去。
石观音先前被她震碎了衣带,此时出手,也仅能凭借自己一双掌了。
而论到掌法,姚月还没怕过谁。
她一人一剑,便可挡石观音万般变化。
两人从辉星殿前一路打到殿顶,她每出一剑,石观音心中的震撼就更多一分。
然而每次他想要壮士断腕,先跑为上的时候,怜星就会在下面拉着人一起骂他丑。
移花宫的侍卫们虽然不明白二宫主为何睁着眼说瞎话,但架不住他们听话啊。
二宫主让一起骂,他们想也不想,就跟着一起开骂——
“天啊,真的很丑!”
“如此丑人,竟也好意思与二宫主比较?”
“这是石观音?长成这样,简直有辱观音……”
石观音气得血液都要倒流了,就差没直接在辉星殿顶发疯。
原本他的内功,是有点像低配明玉功的,也有打着打着,吸收对手内力为己用的效果,但他因移花宫众人的话守不住心神,内功运转,难免有所滞涩。
姚月作为他的对手,则完全没这个烦恼,只会越打越轻松。
打到后面,她甚至拿他试了试上回见过燕南天后,她新想出的招式。
石观音心神失守,又频频动怒,本就已跟不上她的剑。
她这样忽然变招,自是打了他一个措手不及。
漫天剑光下,斩金断玉的名剑剑锋直直地刺入其小腹,一剑破了他周身气劲!
石观音大骇,又在她眼睛里看到了自己因疼痛而变形的脸,顿时瞪大双眼——
这一剑虽然出其不意,但于他而言,并非致命。
所以姚月也没想到,如此千钧一发的紧要关头,此人竟瞪着眼恍惚了起来!
这是在干什么?她不理解。
可石观音还在发愣。
真正将他唤回神的,竟是怜星的下一句嘲讽。
怜星站在辉星殿前,扯着嗓子道:“我姐姐对美人一向怜惜,你若当真长得好看,她肯定会放过你,可惜了呀——”
姚月:“……”狐假虎威你倒是来劲。
但谁让这是她弟呢,她不宠谁来宠。
“是可惜了些。”她勾起唇角,朝显然又被气了个不轻的石观音说。
怜星和移花宫一众侍卫说他丑,是为扰他心神。
哪怕他确实被扰到了,他心里也清楚,这是一种手段,只是他恰好有此弱点罢了。
可姚月的附和如此平静,不带任何情绪。
她立于屋脊之上,不施粉黛微微一笑,就好像她头上那冰轮的化身,又冷又无情。
而他在这又冷又无情的明月眼中,再度看到了满面青筋、嘴角淌血的自己。
下一刻,剑光再度降临。
那是很短、也很窄的一柄剑。
他迟缓地低头,只见那不到两指宽的剑锋映出他恍惚又不敢置信的脸。
竟真有几分可怖之意。
嗒——嗒——嗒——
眼前的画面蒙上一层血色,并不彻骨的夜风吹来,他忽然就感觉到了冷。
一种难以形容的冷。
原来那剑锋第二次刺入他的身体,破开的是他的心脏。
石观音张了张口,似是有话想说。
事实上,他也确实拼着最后一口气,说了一句话。
只是这句话低若私语,只有离他最近的姚月听到。
他说:“我才是……世间最美……的……”
将死之人,竟还有如此执念。
姚月都觉得不可思议,但面对这种疯疯癫癫的偏执症患者,她也无心做什么临终关怀。
她只是收了剑,轻轻一吹,将上面的血珠吹落。
血珠从墨绿的剑身滚下,乘着夜风,坠至他眉间。
是夜,移花宫主剑斩观音。
第54章 助手
石观音败得这么快, 有姚月剑术内功俱已大成之因,也有怜星那持续不断的骚扰功劳。
这一点,和他交手的姚月才是最清楚的。
所以从辉星殿顶下来后, 她十分感慨:“他真是成也偏执,败也偏执。”
如果不是因为偏执, 以他少时经历,断然成就不了这般武功,可也正是因为偏执,在成就了这一身难逢敌手的武功后, 仍不知足。
姚月相信, 如果石观音在报仇成功后,能堪破心魔一心求武的话, 今日之战的结果, 或许就会不一样。
不过话说回来,他要能做到这个,也不会听说怜星治好了手脚,就跑到移花宫来发癫。
只能说一切自有定数。
这么想着,她又看向怜星。
他倒是戏瘾很足, 先前带着一群人骂石观音丑的时候,分明还中气十足,现在见她下来,又变成了柔弱受惊的做派。
……然后扑到了她怀里。
“多亏姐姐了。”他扒着她的手臂道, “否则今夜我便要毁容了。”
“你不是说你不在乎你这张脸吗?”姚月忍着笑问。
他就攥紧她的衣袖, 微微抬眼, 一派天真道:“可是姐姐在乎啊, 是不是?”
姚月:“……嗯。”
怜星就笑起来, 向她保证, 既是姐姐喜欢,那他日后定会好好保护好自己的脸。
“知道了。”姚月无奈,“那你接下来是否也该用功些?”
但凡他也能将明玉功突破至第九层,石观音之流,还需她出手吗?
怜星当然点头,说他会的。
只是说完这句,又咳了起来。
咳当然是真咳,他还没胆子当着姚月的面,在这种事上弄虚作假。
但他卖惨成习惯,三分也要咳成十分,再加上本就面色苍白,自是咳出了他想要的效果——
让姚月亲自扶着他回了辉星殿。
被姚月扶着躺下后,他还顺势提了一句,在石观音忽然发难之前,他其实刚处理完宫中积压的杂事。
姚月虽然已经明白他的卖惨套路,但也清楚这些事确实都是他在操心,于是又说了几句夸他的话。
他得到表扬,果然高兴,仰着脸道:“能为姐姐分忧,我便心满意足了。”
“既满足,便早些休息。”姚月说,“你身体没养好,今夜又大动元气,不宜再劳累了。”
“姐姐要走了吗?”他却如此问道。
姚月本来确实是想走的,但看他揪着被子可怜兮兮的样子,又没舍得说是。
于是摇摇头,说我等你睡着再走。
他便放心闭上了眼,没再要求更多。
完全就是小孩啊,看着他因为累极而迅速陷入梦乡的模样,姚月有点无奈地想。
杀石观音这事,并没有在移花宫掀起什么风浪。
实在是宫中侍卫都觉得,以大宫主如今的武功,这没什么大不了的。
甚至于清理石观音的尸体时,他们都没有特别当一回事,只像当初处理魏无牙时,将其搬出绣玉谷,远远找了个地方埋了。
一个是自命不凡前来求亲的强盗头子,另一个是偏执成性试图毁容的大漠霸主。
两个得罪了怜星的人,最后倒是葬在了同一处山头。
但移花宫这边不在意,极西之地的大漠里,却因石观音的失踪,直接变了天。
有一个名为罗刹教的势力,在石观音失踪四个月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整合了整个大漠,摇身成为西域新霸主。
“现在整个玉门关外,都在好奇,那位罗刹教教主如此行事,灵鹫宫是否会出手。”
六月,楚留香带着叶孤城要她捎的荔枝来到移花宫时,对姚月这么说道。
姚月其实根本没注意听。
她还在看楚留香带来的那口箱子。
这箱内铺了里外三层棉被,棉被之中,则是一块被凿成碗状的玄冰,产自白云城主府那棵百年挂绿树的荔枝,就躺在这玄冰制成的碗中。
数量不多,但颗颗鲜亮,周围枝叶,甚至还含着绿意。
姚月很震撼,白云城主好败家啊?!
这种放在别处绝对用来练某些特定心法的玄冰,她就用来装荔枝?
“叶城主真是……”她无言以对。
楚留香也直笑,说她从波斯归来时,本来只是路过白云城,想着跟叶孤城打个招呼。
结果叶孤城得知她要来移花宫看望姚月,就托她带了这个。
“她应当会喜欢。”叶孤城是这么说的。
“……那好吧。”如果姚月会喜欢,那她跑这个腿,也算值了。
楚留香说到这里,眼中笑意已不能掩,问:“所以宫主可喜欢?”
姚月好不容易才克制住嘴角的抽搐,说:“她一番心意,你一趟辛苦,我自是喜欢的。”
但下次还是别了!
“你喜欢便好。”楚留香道。
姚月决定结束这个话题,就问她:“你方才是不是说到了罗刹教?”
楚留香点头,又将自己听到的消息讲了一遍,末了不解道:“虽然西域诸方势力,都猜是那罗刹教教主杀了石观音,但据我所知,石观音早在大半年前就离开了大漠,这段时间,罗刹教教主应当都在大漠才对。”
“……确实不是那位教主杀的。”姚月说,“是我杀的。”
楚留香一惊,心道那移花宫如今还真是密不透风,这等大事,丝毫没有流传出去。
至于姚月为什么要杀石观音,她则根本没问。
她相信姚月不会无故杀人。
“如此说来,那位罗刹教主,倒还要感谢宫主了。”楚留香笑道。
“算他们捡了个便宜。”姚月顿了顿,又意识到不对,“等等,你不是刚从南海归来吗?为何对西域的情况如此清楚?”
楚留香又笑了,说因为她先前救下的两个小朋友,并未随她出海,而是一直在替她搜集江湖各处的消息。
“他们想向我证明自己的价值。”楚留香道,“既有此心,我也就没拦着。”
姚月:“……”我知道了,是李红袖和苏蓉蓉。
不过这么女性化的名字,被性转后,不知又是什么模样?
姚月有点好奇,便随口问了一下。
果然,和宋甜儿一样,这两位的名字,在这个错乱的世界也缩减改动了一番,分别名李虹和苏容。
这没有超过她的预料,可楚留香介绍完这两人的名字,接下来的话,就在她意料之外了。
楚留香说:“他二人很聪明,我观你宫中如今杂事颇多,你若不介意,我回头将他们送来,应当能替你分忧。”
姚月很想说,其实她也没什么忧,因为移花宫上下杂事,都是怜星在处理。
但拒绝的话刚要出口,她便想起,辉星殿的侍卫统领前段时间还同她暗示过,二宫主为了操持移花宫,实在太辛苦,每日连两个时辰都睡不到。
用他的话来说,是底下的人太笨,只懂按命令办事,什么事都要来请示,搞得怜星只能持续这么高强度地忙碌。
既然是其他人太笨,那给他找两个聪明的助手,总能帮得上他吧?
这么想着,姚月就朝楚留香点了头。
“当然不介意。”她说,“你有心了。”
“我四海为家,他们跟着我,本也不合适。”楚留香道,“你若愿意收留他二人,于他们而言,反倒是好事。”
于是喝完这顿酒半个月后,楚留香口中的两个小朋友,就被他送到了移花宫。
她来去如风,把人送到,便潇洒离开。
跟着她前来投奔的李虹和苏容,也如她所言,是极聪明的人。
两人见了姚月,虽有忐忑,但并未失态,反而进退有度,说起自己会的事时,更是侃侃而谈。
姚月大手一挥,就把他们拨给了怜星,让他们以后跟着二宫主做事。
他们也不多问,齐声应是。
“你将他们送去辉星殿罢。”姚月吩咐花统领,“告诉怜星,这是我送他的助手,是聪明人,他会喜欢的。”
花统领便领命去了辉星殿,依她所言,把李虹和苏容带到怜星面前。
怜星听到是姐姐送来帮他的,挑了挑眉,有些意外:“姐姐从哪里寻的人?”
花统领实话实说:“是楚姑娘送来绣玉谷的。”
怜星:“……”
“楚留香?”他念出这个名字,脸上笑意尽敛。
花统领:“是。”
他又不是傻子,当然能感受到,此时的辉星殿内,那死一样的寂静,于是又试探着问:“二宫主是不想要这二人吗?”
要,当然要,不然送回明月殿,让他们天天跟姐姐聊楚留香吗?
怜星重新笑起来,道:“既是姐姐一番心意,我又怎会不要?”
他笑得极好看,眉眼更是温柔。
但李虹和苏容看着,莫名就有一种,这个二宫主一定不好伺候的感觉。
第55章 眼·光·真·好
怜星本不相信楚留香送来的这两个所谓聪明人, 觉得姐姐定是被骗了。
然而李虹和苏容在辉星殿住下后,还真立刻展现了才华。
一个是过目不忘,不管任何东西, 只要过了他的眼,他就能原封不动地记住。
这等记性, 就连骄傲如怜星,都不得不为之侧目。
另一个则是和他一样,通晓医理,还非常聪明。
怜星本来是想为难他们一下, 才给他安排了重新规划谷中用地的艰难任务, 结果苏容从头学起,花了半个月时间, 就交出了一份和他之前设想几乎一致的答案。
怜星:“……”
还真够聪明的。
因此, 虽然他还是很不喜欢楚留香,但对楚留香送来的这两人,倒是没什么意见了。
反正他们如今是在他手下做事,替他分忧,不用白不用。
除却谷中杂事, 这两人还维持了先前试图向楚留香证明自己价值时养成的习惯。
他们仍然会趁出谷时,多方探听、搜集各种江湖消息,与移花宫在外办事的侍卫们传回的消息作对比整合,从而了解整个江湖的风吹草动。
用苏容的话来说, 一个势力可以不入江湖, 但绝不能不懂江湖。
两位宫主天人之姿, 绣玉谷更是风水宝地, 焉知这偌大的武林, 就没有人在暗中窥伺呢?
“防人之心不可无。”苏容对怜星道。
“也是。”怜星觉得挺有道理, “那此事就交给你们,若有需要注意的消息,便报给我。”
他二人这么聪明,自然也明白,他口中的“需要注意”,究竟是哪些。
如此在他手下待了大半年,才真正成了他的心腹。
移花宫各处的侍卫,也开始以公子来称呼他们。
很神奇的是,虽然根本没一起登上过楚留香的船,在移花宫里接触也不算多,但宋田还是同他们成了朋友。
不过移花宫里的同龄男孩,本来也就只有他们三个而已,性格又都不错,能聊到一起去,也不稀奇。
此时姚月已经不再教宋田学剑了。
他们俩都觉得,以宋田的资质,学到这,差不多也没什么继续进步的余地了,那比起死磕,不如放平心态。
倒是原随云学得不错,在七岁的年纪就练成了明玉功前三层,同时也没落下剑。
这一年的三月,无争山庄派了人来。
说是小姐拜师已满三年,太原那边,原家旧仇也已了,所以特来请小姐回家一趟,为夫人贺寿。
他们对姚月很客气,提出这个要求时,态度极温和,用的也是商量的口吻。
但姚月就是觉得,相比原随云她爹带她来拜师那会儿,此时的无争山庄,在面对移花宫时,态度要倨傲了几分。
大概是觉得仇家已经料理完了,移花宫这个无争山庄传人的避难所,也就没那么重要了。
姚月有点不爽,但没说什么,只问自己的徒弟:“如何,你可愿回家一趟?”
结果原随云犹豫片刻,竟问她:“师父能否陪我回太原?”
此话一出,不仅姚月没想到,在殿中等候的无争山庄一干人等,也是一愣。
姚月便挑眉道:“陪你倒是可以,但你家却不一定欢迎我。”
后半句她是看着那几个无争山庄的人说的,语气清淡,恍若谈论天气。
但就是这稀松平常的态度才有震慑力,吓得那几人当场表态,说只要邀月宫主愿意大驾光临,无争山庄上下,必定扫榻相迎。
“是。”原随云仰起脸,朝她露出一个灿烂的笑,“您是我师父,我家的下人,又怎敢不欢迎您?倘若他们有这个胆,那便也不必再在我家做事啦。”
这一通话说下来,从太原来的这几人,如何还能明白不过来。
大小姐的本意哪里是邀请她师父去太原,而是觉得他们对移花宫大宫主不够敬重,所以才绕着弯敲打他们呢。
意识到这一点后,他们也收起了百年武林世家的倨傲,恢复了十二万分谨慎。
但令他们没想到的是,最终姚月还真答应了原随云的要求,打算陪她回一趟太原了。
姚月会答应,最重要的原因,当然还是原随云几番恳求,令她心软。
除此之外,她也确实要北上一趟,跟无争山庄的人一起,正好顺路。
“你娘的寿宴是四月底,李寻欢成亲是五月中,我先送你去太原,再往保定府去,应当正好赶上。”她对原随云说。
原随云没见过李寻欢,不过也听说过这位女扮男装考科举还夺得探花的小李探花名字。
她有点惊讶:“师父还认识小李探花?”
“是,前几年她曾陪神刀堂主来过移花宫。”姚月也觉得神奇,“我同她也不过一面之缘,没想到她要成亲,还给我递了帖子。”
“神刀堂主!”
原随云想起来了,她就是听说了白天羽不是自己师父一招之敌后,才下定决心,要来移花宫拜师的。
现在一晃三年过去,除了确实学到了最正宗的内家心法,她也真心实意,喜欢上了在移花宫的生活。
如果可以,她真希望她能永远生活在此处。
得知姚月要随无争山庄派来的人一同北上,怜星很是惊讶。
他倒是也想一起,但姚月说移花宫离不开他,而且自己去完太原还要去保定李园参加李寻欢的婚礼,带着他这个不在受邀之列的人一起,难免不便。
“婚礼?”怜星没想到,“她要成亲了?”
姚月说是啊,就前两天送来的帖子。
她说到这,本来还想安抚他两句人家本来也不认识你,只给我送很正常之类的,但他却忽然松了一口气似的,抬眼笑道:“既是如此,姐姐可不能空手去。”
姚月:“?”
怎么听说李寻欢要结婚你这么高兴?
不过他这人本来就高兴不高兴都很随机,姚月已经习惯。
姚月说确实,既然要去,礼肯定是要准备的。
“只是一时之间,我也想不到该送她什么。”姚月道。
她送礼经验其实挺丰富,但基本上都是送楚留香的。
她们俩从认识后,一直聚少离多,楚留香总是神龙见首不见尾,于是她就养成了看见什么好东西就替这个朋友留一份的习惯,等楚留香来移花宫时,一次赠出。
姚月给楚留香送过衣服料子,送过首饰,还送过香料。
都是她觉得楚留香会喜欢且用得上的东西。
然而对李寻欢的喜好,她就不太了解了。
她只知道原作里的李寻欢因为出走关外,多年黯然神伤之下,爱喝酒爱做木雕,但她认识的这个李寻欢不仅性别和原作不一样,人生发展也大不相同,自然不能当同一个人看待。
见她困扰,怜星面上笑意更甚,说:“姐姐何时出发北上?”
姚月说暂时还不确定,不过这才刚三月,时间很宽裕。
怜星点头,又道:“那就请姐姐等我一日,一日之后,我一定替姐姐备好给李姑娘的礼物。”
姚月:“一日?”
就算鸿雁传书,去保定府打听,也没法这么快吧?
但怜星神色笃定,让她不必忧心,他说一日,那就是一日。
回了辉星殿后,他立刻叫来李虹和苏容,给了他们一个任务。
“我知道你们能做到的。”他说,“今日之内,把和李寻欢有关的消息全整合出来,然后告诉我,她有何爱好。”
对过目不忘的李虹来说,这确实没什么难度。
不过半个晚上,李虹就完全摸清了李寻欢的爱好。
“没什么特别出奇的。”李虹说,“但她曾扮男装科举,很爱搜集文人笔墨,去年还曾花大价钱买了一副前朝宰相的字,我想送她字画一类,便不会出错了。”
“既爱笔墨字画,那普通货色,她必是看不上眼的。”苏容有不同意见,“不若赠她几方好墨,宫中库房里,不正好有吗?”
怜星自己都不知道移花宫的库房里还有好墨。
但既然苏容这么说,便不会错。
“你去取来。”他吩咐苏容,“另外再取一斛明珠,一起包了。”
苏容按他要求,一一办好。
当天夜里,他便将包好的礼物送到了姚月面前。
姚月好奇:“你替我准备了何物?”
怜星便答一斛明珠两方好墨。
“李姑娘是风雅人,常重金收购字画,这两方墨是古墨,制墨的匠人早已作古,也无传人,如今在外头一方难求,她会喜欢的。”
姚月惊奇:“你是怎么知道她常重金收购字画的?”
怜星便说,他一直有让手下人留意江湖上各种消息,像李寻欢这等北地风云人物,一举一动皆有人在意议论,关于她的资料,自是极多。
虽然他没说是哪个手下,但这种搜集消息,分析整合的工作谁最擅长,姚月这个看过楚留香传奇的人当然知道。
她几乎立刻反应过来,道:“是小李和小苏吧?”
“我早说了,他们俩都是极有本事的人。”她很高兴,“他们的能力,可是楚留香都赞叹的。”
怜星:“……”
怜星说是啊,楚留香眼·光·真·好。
第56章 看剑
三月初十, 风和日丽,正宜出门。
原随云收拾好了自己的行李,上了无争山庄派来的马车, 踏上归家之路。
而答应了陪她回家的姚月,则是带着两个侍女, 用了自己的车。
她对无争山庄没什么好感,也不打算去原随云母亲的寿宴,此次北上,只打算将这个徒弟护送到太原, 然后直接去保定。
对她的这种态度, 无争山庄的人自然内心颇有微词,但当着她的面, 是万万不敢再有所表现了。
他们可不想被少主再警告一次。
姚月本来以为, 以原随云的黏人程度,这么分乘两车,可能会不高兴,所以还准备了一些哄徒弟的手段。
结果上路后,在移花宫内天天抱着她才肯睡觉的萝莉小徒弟, 竟出奇安静,全程坐在无争山庄的马车中,不到歇脚时刻,连个头都不探, 到了该整歇的时间, 也只沉默地下车, 沉默地用饭, 再沉默地休息。
便是性格大条如洪七, 都能感受到这小姑娘的变化。
洪七咋舌道:“我怎么感觉在无争山庄的人面前, 随云完全变了一个人?”
“百年武林世家,对继承人要求自然极高。”姚月虽然一开始也惊讶过,但现在已经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何况这些人是她母亲派来的,她定是不想在他们面前行差踏错。”
洪七说我还是觉得她在宫中时可爱些,又问一点红:“红儿姐姐说呢?”
一点红便也点头:“嗯。”
她二人入移花宫,也有四年了,如今一个十六一个十七,俱脱了稚气,抽条成了大姑娘。
洪七还是很活泼,一点红却正好相反,这一年来,愈发沉默。
姚月经常指点她们,大概知道这姑娘是因为剑术久未有进,颇为困扰,所以这趟北上,才特地将她们俩一起带上。
“你们年纪小,多往外走走,是有好处的。”姚月说,“若是总困在绣玉谷,时间长了,难免枯燥。”
洪七听得一头雾水:“啊?我不觉得枯燥呀,田儿每天都做不同好吃的。”
姚月:“……”
行吧,一根筋的人的确不会想不开。
“你只顾着吃,自然不觉得。”她无奈,转向一点红,“但红儿跟你不一样。”
一点红本来安安静静坐在一旁,忽然被点名,也是一愣,旋即摇头道:“我也很喜欢在移花宫生活,不觉枯燥。”
姚月说但是你并不开心,不是吗?
她想说没有,但迎着姚月的眼神,不知为何,就说不出口了。
思索片刻,她说:“为何一定要开心呢?”
她从前当杀手的时候,也并不开心,进了移花宫后,倒是短暂开心过几回,比如姚月送她剑的时候,再比如姚月夸她有进步的时候。
但最近一年来,她的剑一直没什么进步,每回姚月指点完她,说的都是鼓励之词,她便不觉得有什么好开心的了。
可这也没什么,一点红想,只要能继续留在大宫主身边,她就已经很满足了。
她是一个很容易知足的人,她没有那么多要求。
姚月看着她认真的表情,有些无奈,好一会儿才道:“人生在世,确实不是非要开心的,但我还是希望,你能开心一些。”
十七岁,多么青春的年纪,长得又好看,性格也可爱,没必要整天这么忧郁呀!
一点红还是不太明白,歪着头,面色困惑。
洪七不解状况,听到这里,忽然插了一句,说我觉得每次红儿姐姐剑法进步的时候,她都挺开心的,不过……
她意识到不对,及时打住,但一点红自己接了话,说不过已经许久不曾进步。
姚月:“……”真不知道该说这个小姑娘别扭还是坦诚。
她想了想,还是给一点红提了个建议,说:“其实你若想精进剑术,我有个法子,你若愿意,可以试试。”
一点红神色微动,立刻道:“还请大宫主示下。”
姚月说很简单,你去找人比剑。
“咱们这一路,几乎要穿过整个中原,多的是用剑的门派。”姚月说,“每到一个门派,你就去挑战那个门派的首座弟子,一路战下来,试遍这些同龄人的剑,想不精进都难。”
她平时指点一点红,那是站在高处给人拨开迷雾。
可那是她站在自己角度上认定的好路,倘若一点红真正适合走,或者想走的,不是这样的路呢?
剑可以是兵中君子,也可以生而为杀,到底为何,说到底还是要看使用之人的心意。
所以用剑的人,还是要有自己的主见。
姚月为她做主了这么多次,眼见她都快走进死胡同了,便也明白再这么下去对她没什么好处。
因此她才给出了这样的建议。
“如何?”她问一点红。
“既然大宫主这么说,那——”一点红看着她,就要点头答应下来。
但姚月打断了她,说你别管我怎么想怎么说,我只是提供一个建议,真正想不想,要看你自己。
你需要的不是“大宫主让我如何”,而是“我想如何”,否则就算跟人交再多手,都没有意义。
一点红一怔。
姚月就拍拍她的肩膀,说你反正还小,这事不急,慢慢想,等想清楚了再做决定。
然后一点红就想了一天一夜。
是真正的一天一夜,连睡都没睡。
一天一夜后,她终于做了决定。
“我想去挑战。”她对姚月说。
姚月笑了,说那你就去,我相信你。
“去挑战的话,万一人家不应战呢?”洪七有点在意这个,“那红儿姐姐岂不是白跑一趟?”
“这个容易。”姚月想也不想便道,“只消去到人家山门,告诉他们,你来自移花宫便可。”
用剑的门派,确实多少都有些傲气,普通人上门,碰壁的概率不小。
但若是移花宫的人上门,哪怕为了彰显自己乃是不惧邪恶势力的“正道”,他们也不会不应的。
一点红就这么,依她所言,开启了自己的挑战之路。
从池州到太原,他们路过了大小十七个剑派。
一点红就连续交手了十七个剑派的首座弟子。
等他们抵达太原时,整个太原城的茶馆酒肆,聊的都是她的名字。
“十七个剑派,十七个首座弟子,竟无一人是她对手!”
“这一点红到底什么来历?”
“她不是说她是移花宫的人吗?还能什么来历?”
“我的意思是,不知她在移花宫内,究竟是何地位?竟如此大张旗鼓,连拿十七个剑派立威!”
“我不知道她在移花宫内是何地位,但我知道,她从前做过杀手……”
“移花宫的人还需要做杀手?你怕不是活糊涂了吧!”
成名的代价并不小,尤其是一点红入移花宫前,确实有过那么一段经历。
但不知为何,在她光明正大用剑打败了这么多人后,这些关于她过去的议论,竟也不曾困扰到她什么。
姚月也明显感觉到,她的眼睛变得比之前更有神采了。
尤其是那种让她赢得艰难的对手,每回赢完回来,她脸上的兴奋和言语间的激动,都作不了假。
“赢下这样的对手,你会开心吗?”姚月问她。
“……会。”一点红点头承认,顿了顿,又补充,“但还不够。”
不够就对了,姚月想,练剑嘛,就是要有这种不满足的感觉才好。
“既然不够,那就继续。”她说,“自太原一路往东,还有大小十余个剑派呢,你接着打。”
少女闻言,抬袖拭去额上的汗水,但眼睛却更加明亮,说好。
不过这一回,没等一点红去找别人,就有人先找上了门。
那人来到姚月包下的客栈门前,一人一剑,直接叫阵:“敢问一点红姑娘可在?”
“我乃华山派首座弟子高亚男,得知红姑娘正在挑战各派剑客,特来一会!”
姚月听到这个名字,还愣了一下。
高亚男,原作里喜欢胡铁花的那个女剑客?果然到这里成男的了。
“华山派!”洪七的关注重点则是这个,“这可是个大门派啊,不过华山离太原也不算近啊。”
“可能就是在外行走江湖,恰巧经过,又听说了红儿如今的名声,便来了罢。”姚月说着,看向正要下楼去的一点红,多嘱咐了一句,“华山派的清风十三式十分精妙,你莫要小看他。”
一点红打了一路,还是第一次从她这里得到嘱咐,也不敢大意,当场凛了表情,表示她知道了。
既然是大大方方的挑战,那自然不能在大街上打。
所以一点红下楼见了高亚男后,就随着这位华山派大弟子去了城外。
姚月没有在高亚男面前露面,但带着洪七远远跟了过去。
因为是在客栈门口约的战,知道他俩要打,然后追过去围观的人,便也很多。
姚月不想跟那么多人挤在一起,就带着洪七上了山。
那两人在山脚下打,她们俩就在半山腰看。
左右以她们的目力,也能瞧个一清二楚。
只是没想到,这么险峻的景观位,除了她俩,竟还有别人来。
还是个看上去只有七八岁的小萝莉。
萝莉穿着白色的披风,面无表情,抱着一柄木剑,望着山脚下那两道身影,眼睛一眨不眨,比洪七看得认真多了。
姚月觉得她这一本正经的模样十分有趣,就多看了她一眼。
岂料被她发觉,有些不解地问:“为何不看剑,看我?”
“你怀中不也是剑?”姚月说。
萝莉被她堵了话,却也不恼,只点点头。
那表情好像是在说,好吧,那你看。
第57章 天长地久不老长春
既然被看的人不介意, 姚月也就不再顾忌,认真打量了这萝莉一番。
她怀中的木剑,明显是根据她如今身量削出来的, 在她手中不长不短,不宽不窄, 甚至选料也十分讲究,正合她这个年纪的孩子使用。
而她身上穿的披风,乍一看款式简单,实则走线细致, 被风吹起的内侧, 还能看到用云线绣的梅花暗纹,花了多少心思一看便知。
很显然, 这是一个养尊处优, 被家中照顾得极好的小姑娘。
只是不知道这样一个小姑娘,为什么会跑到山腰上来观战?
姚月好奇,便直接问了。
结果小姑娘一本正经答她道:“下头人多,吵。”
“不错,山脚下的人, 实在是太多了。”姚月表示同意,“不过凭你的脚力,若是得了消息才上的山,怕是上不到此处来吧?”
那小姑娘听到这里, 终于又看了她一眼, 然后说:“我家在这座山上。”
姚月恍然, 原来是就住在这。
一旁的洪七则突然兴奋起来, 两眼冒着精光, 说:“你家就在这?那我闻到的饭菜香气, 就是你家传出来的?”
原来她频频走神,看得心不在焉,是因为闻到了从不远处传来的饭菜香气。
姚月:“……”有你这么提到吃的就自来熟的吗?
穿披风的萝莉倒好似不太计较洪七这番失礼,只点点头,说她家中的确正在准备饭菜。
她们三个说话间,山脚下的比试,也愈发激烈起来。
如姚月提醒一点红时说的那般,华山派的清风十三式,并不是什么大路货色,在当今武林一众剑法中,不算顶尖也算一流,而高亚男作为华山派这一代的大师兄,自然也不是什么泛泛之辈。
厉害的剑法与厉害的剑客相得益彰,初时还不明显,打着打着,清风十三式的诸多变化,就看得人眼花缭乱了。
而一点红则是与他正好相反。
一点红的剑脱胎于薛笑人的杀人剑,讲究一个实用。
哪怕后来经姚月点拨,重立己身,也还是保留了原先的狠绝底子。
这一路上,她挑战过的那些剑客,无一不被她出剑时的狠绝惊讶。
眼下碰上剑招变化多端的华山剑法,对他们两方来说,都算得上是一场恶战了。
就连因为饭菜香味走神的洪七,看到此处,也不由得重新被吸引心神。
再看那家住附近的披风萝莉,更是目不转睛,一刻都不愿放过。
相比她们,姚月现在倒成了最不认真观战的一个。
因为她已经在高亚男出前七十五招的时候,完全领会了清风十三式。
的确精妙非常,但离压死一点红,不给其喘息之机,还有一定的距离。
她相信一点红只要撑过接下来这十招,便可先取胜机。
她能看出来这一点,实在没什么好奇怪。
可五招过后,站在她身侧的抱剑萝莉,竟也收回了目光。
不,不仅收回了目光,她甚至转了身,打算走。
“不看了吗?”姚月忍住惊意,问道。
“胜负已分,不必再看。”萝莉还是面无表情,但语气却是笃定的。
洪七:“什么?分了吗?欸好像真分了,红儿姐姐应该快赢了!”
她不练剑,但在移花宫呆久了,天天看着明月殿里其他人练剑,对剑也极熟悉,再加上本身就是武学奇才,所以也提前判断出了胜负。
但正要离开的那个小姑娘,断出胜负却比她还早。
这意味着什么?
这意味着,这小姑娘要么武学天赋比洪七还高,要么就是万中无一的天生剑种。
她能横着年龄的差距,比洪七先下判断,若只是因为武学天赋更高,那得高到什么程度去?怕是《九阴真经》的作者再世,都没这么夸张吧。
所以只剩一种可能。
“你学剑?”姚月听到自己的声音,极认真,极郑重。
被问的人生得一团稚气,却也认真至极。
她微微颔首,说:“我学剑。”
“你将来必成一代名剑。”姚月抚掌赞道。
这样直接的赞美,哪怕不是她这个移花宫主所说,对一个不足十岁的孩子来说,都是极其夸张的。
可得到赞美的人,竟连眼皮都不曾多动一下,只淡淡道:“当然。”
洪七:“??”
洪七说你知道跟你说话的人是谁吗?你知道你得到的是谁的肯定吗?
抱剑的萝莉看了她一眼,表情莫名,道:“很难猜吗?”
洪七:“那你倒是猜猜看!”
“移花宫主。”萝莉说得笃定,还懂反问,“不是吗?”
洪七便瞪大了眼,满脸不可置信。
她知道?她怎么会知道?
不对,既然她知道,为什么她还这么淡定?
这合理吗?
洪七又震惊又困惑,一时都不知该说什么好了。
最后还是姚月开的口,姚月说你果然很聪明。
“还好。”对这个评价,小姑娘倒是没有顺杆接受,而是解释道,“我听到她称一点红为姐姐。”
众所周知,一点红是移花宫的人,而称呼一点红为姐姐的,自然也不会来自别的势力。
再加上姚月气质出众,远非凡俗能及,下这个判断,便更没难度。
但是话说回来,能在这个年纪,就拥有如此清晰的逻辑,本就意味着不凡了。
所以她解释完,只让姚月更加好奇。
到底是什么人家,才能养出这种小孩啊?
她的徒弟,来自百年武林世家无争山庄的原随云,也不过如此。
而整个太原,乃至北地,都没有第二个势力,能有无争山庄那般底蕴。
“你准备回家?”看着眼前粉雕玉琢欺霜赛雪的小姑娘,姚月挑了挑眉问道。
“看完了,自当回家。”小姑娘一脸理所当然,“我母亲正等我。”
“你的剑是你母亲教的吗?”姚月又问。
“不。”她摇头,“我母亲是一个大夫。”
也是在这个时候,她们身后的山路上,传来了一阵脚步声。
姚月回头一看,发现是一个穿着和抱剑萝莉同款披风的青年美妇。
美妇面色苍白,神情却极温柔,远远看见姚月和洪七,先是一怔,再又快步行来,柔声唤道:“该吃饭了,吹雪。”
姚月:“……”
吹雪,吹雪……西门吹雪啊?
亏她想了半天,都没想到这附近还有什么盛产高天赋好苗子的顶级势力,原来跟势力一点关系都没有,是自学成才的未来剑神一枚。
那没事了,姚月有点无语地想,西门吹雪的话,对移花宫无敬无畏也不奇怪。
这个人本来就是眼中只有剑的。
而西门吹雪看到自己母亲找出来,态度也没有比面对姚月时热络太多。
她只点点头,说了声我知道了。
不过也没立刻跟她母亲走,而是说完又转向姚月,说:“一点红的剑是你教的吗?”
姚月一愣,心想她还真是把自己摆在跟我一样的位置在交流,于是答道:“指点过一些,但称不上是她师父。”
西门吹雪说难怪。
“难怪什么?”洪七现在看她,已经仿佛在看一个怪物。
“难怪她的招式里,有三个人的痕迹。”西门吹雪道。
一点红的剑最初学自薛笑人,后又受姚月指点,到了现在,又在靠与人比斗的方式,试图走出一条独属于自己的路。
但这条路尚在摸索之中,还没真正走出来,所以她如今出的剑,的确是有三个人的痕迹。
能看出这一点——
算了,西门吹雪能看出这一点实在是太正常了。
姚月短暂地惊讶了一下,便接受了这件事。
但洪七接受不了啊,洪七只觉得可怕。
洪七:“……不是,这你也能看出来?”
她忽然想起前段时间,她从李虹和苏容那里听来的,一个多年以前的江湖传言,顿时面色一白,有些紧张地问道:“你、你今年几岁啊……?”
这问题一出,轮到西门吹雪不解。
不是在说剑吗,怎么忽然问她的年龄,语气还这么紧张?
在她疑惑的时候,她母亲先开了口,说:“小女吹雪,今年刚七岁,她自小爱剑,难免比同龄人懂得多些。”
洪七松了一口气,说太好了,不是七十岁。
西门吹雪:“?”
姚月也不懂:“七儿你在说什么?”
“呃……”洪七面色为难,但看到大宫主一直在看着自己,还是硬着头皮说了下去,“她眼力太可怕了!我方才还以为……她是不是那个什么,天山童姥的传人,练了传说中的天长地久不老长春功,因为散功返老还童了……”
姚月:“……”太能联想了你!
第58章 雾
姚月觉得洪七离谱, 但意外的是,方才回答西门吹雪年龄的美妇,在听到洪七这个离谱的猜测后, 竟怔忡了一瞬。
不是惊讶,也不是不悦。
就是怔忡, 像是没想到会在此处猝不及防听到天山童姥的名号。
一般来说,会有这种反应,多少意味着,洪七提到的人或者势力, 同她认识, 或者有什么关系。
但西门吹雪的母亲和天山童姥以及灵鹫宫能有什么关系?
所以姚月也没多想,就接了自己侍女的话, 说:“你会这么乱猜, 说到底还是你不信这世上的确有人天生就该用剑。”
洪七是个能听进话的,听到她这么说,也立刻乖乖向西门吹雪母女道了歉。
“是我冒犯了。”她说。
“误会而已。”西门吹雪的母亲没计较,“这两年被小女吓到的江湖人,本也不止姑娘一个。”
有这么个语出惊人的女儿, 的确能把很多人吓到。
姚月非常理解。
“再过几年,待她剑成,只怕更多。”姚月笑了声,又夸了西门吹雪一句。
西门吹雪的母亲也笑了, 但没有回应这句夸奖, 而是语气一转, 问她们是否也是来看山下那场比斗的。
“是啊。”姚月点头, 随后想起, 自己选的位置, 似乎是人家家门口,严格来说,是有些冒犯的,于是又道,“上山之前不知此处有主,打扰夫人了。”
“称不上打扰。”西门吹雪的母亲很客气,神情清淡,眉眼里含着一点若有似无的温柔笑意,“只是平时上山来的人,多是为了求医,所以我便想着还是问一声。”
姚月恍然:“原来是这样。”
这时,西门吹雪也重新出了声,她抓住她母亲衣角,道:“回去吃饭了。”
像是为了应她这句话的景,她刚说完,洪七的肚子就跟着叫了一声。
姚月:“……”你不要整得好像我平时不让你吃饱一样!
她横了这个格外能吃也格外馋嘴的丫头一眼,说走吧,红儿快打完了,我们也下山吃饭去。
洪七吸了吸鼻子,不情不愿地噢了一声。
很显然,她还在惦记西门吹雪家里的饭菜。
如此明显,不仅姚月这个了解她秉性的人一清二楚,就连西门吹雪的母亲也看了出来。
然后笑着向她们发出了邀请,说是很少见到女儿愿意跟人聊这么多话,看来是有缘,那不如就一起吃个便饭。
洪七立刻看向姚月,眨着眼等大宫主意见。
姚月:“……还不谢谢人家?”
洪七高兴了,立刻乖乖道谢。
她圆脸圆眼睛,就连鼻子也是圆润可爱的形状,生得十分讨喜,扮起乖巧来,实在很能给人好感。
至少西门吹雪的母亲对她就很有好感,还给她介绍起了他们家今日做的菜。
洪七听得口水都快流下来了,立刻就把还在山下比剑的一点红忘在了脑后。
倒是西门吹雪还记着一点红,在跟着母亲回家前,一本正经地告诉姚月,她可以把一点红也叫上山来吃饭。
看着这个小萝莉一脸认真的模样,姚月差点绷不住笑场。
“你想跟我的侍女聊剑,可以直言。”姚月说。
西门吹雪心思被揭穿,也不恼,但想了想才再开口。
“我想与你聊剑,也可直言?”她问。
天啊,太好玩了,冰山剑神西门吹雪做男人是是个直男癌,但性转成小姑娘后未免太可爱?!
姚月这么想着,朝她点了点头,道:“可。”
一刻钟后,她带着刚打败高亚男,身上还负了伤的一点红,重新上了山。
西门吹雪的家,小说里种了无数梅树的万梅山庄,就在她观战之处不到百步之地。
但和她想的不一样,这山庄大门外,并没有挂“万梅山庄”的牌匾。
庄内的梅树倒真不少,种类也十分齐全。
前来迎她们的管家很是寡言,一路沉默着,将她们带到了用饭的地方。
“夫人,小姐,客人到了。”
西门夫人本来在与洪七说话,听到脚步声,骤然抬头,看向一点红,道:“这位姑娘受了伤。”
一点红伤在左臂,并不致命,也早在上山之前就上了金疮药,此刻浑身上下,散发的血腥味已经很轻,但还是被西门夫人闻见。
她愣了愣,才道:“小伤,不碍事。”
西门夫人又闻了闻,说姑娘既已自行处理过,那便再好不过了,但一会儿有几道菜,最好还是莫要入口。
一点红:“?”
姚月听懂了,帮忙解释道:“那几道菜所用食材,不利于伤口愈合。”
“没想到姑娘也懂医。”西门夫人有点惊讶。
“皮毛而已。”姚月谦虚了一句。
人齐了,饭便也开了。
菜端过来的时候,姚月看到洪七那迫不及待的表情,十分无语,想了想,还是给这丫头传了一句音,让她吃饭时客气些,不要太不把自己当外人。
洪七回了她一个可怜兮兮的表情。
姚月就面无表情地看过去:我的话你是不想听了?
事实证明,对过于贪嘴的人,的确就该凶一点。
洪七被她用眼神警告了一番,最终吃得十分收敛。
只是这丫头标准里的收敛,在一般人看来,也是饭量极大了。
西门夫人就十分惊讶,不过没计较,还夸她吃饭香,看得自己也平添三分胃口。
而西门吹雪面无表情:“是你平时吃得太少。”
西门夫人被自己女儿指责了一句,也没有不高兴,只是抿了抿唇。
“吃得少,就该少操心。”西门吹雪又道,“更该按时喝药。”
西门夫人便苦笑起来。
围观的姚月:“……”
她让洪七别太不把自己当外人,结果西门吹雪这个主人在饭桌上就教训起她母亲了,感觉是真没把她们当外人啊!
母女之间的事,她真的不太方便插嘴。
好在这顿饭已近尾声,这种略显尴尬的氛围,也不会持续太久。
饭后,西门吹雪果然同她和一点红聊起了剑。
一点红在上山的时候,就已经听姚月说过,这个想请她们吃饭的小姑娘,剑术天赋十分卓绝。
换句话说,对西门吹雪的妖孽程度,她是有心理准备的。
但真正开始聊剑后,她还是被这个小姑娘吓了一大跳。
倒是姚月十分淡定,全程气定神闲地,跟萝莉版剑神聊了半天。
最后聊到清风十三式,西门吹雪问她对这套剑法怎么看。
她想了想,说还不错,但成也变化,败也变化。
“太追求变化,难免失去剑之真意。”反正姚月的观点是这样的。
西门吹雪听得一愣,旋即眸光一亮,连带着神色都不同了。
“的确如此。”她道,“从第十一式开始,这套剑法便走偏了。”
倘若华山派的人在此,听到自家宗门的立身之本被一个七岁小女孩如此评价,怕是要气得吐血三升,再跳起来质问,你是什么东西你凭什么这么说?
但她对面坐的是姚月,姚月对她的评价,只有赞同,心道你果然是要当剑神的人。
此时的屋外,夜色已经降临。
姚月感觉到未来剑神还没聊尽兴,刚想说要不明日再继续,便看到外头忽然起了雾。
西门母女住在半山腰。
山间多雾,起雾一事,本不出奇,但这雾来得实在突然——或者换个说法,简直不合常理。
寻常夜雾,要么入夜之前便已有了积累了些许,要么由淡转浓,一点点令人视线受限。
但这雾分明是骤然出现的。
比起天气变化,倒更像有什么人在装神弄鬼。
姚月看着屋外,眯起了眼。
第59章 丑人爱遮掩
白雾越来越浓, 姚月也愈发肯定自己的猜测——这必是人为。
只是不知道,到底是冲着西门母女来的,还是冲着她。
她看向还在思索清风十三式最后三式该如何改的萝莉剑神, 想了想,还是问道:“此处山间, 可有起过这么重的雾?”
西门吹雪便往外看了一眼,皱了皱眉,说不曾。
那就是来找她的咯?
姚月这么想着,却没有任何动作。
她坐在原处, 借着从外面飘进来的雾气, 以指为笔,在面前的桌子上, 画起了她白天观战时, 想过的清风十三式最后几式改动思路。
不过她不是从第十一式开始改,而是自走偏之前的第九式开始。
她告诉西门吹雪,这套剑法确实是最后三式走偏,但若是只改这三式,哪怕改得再怎么完美, 都无法与前面十式连贯,从一整套剑法拆成两半,使用起来,还不如不改。
所以要想改, 就必须从开始为最后三式做铺垫的第九式开始。
变化不是无端而起的, 能连成一整套的剑法, 更是环环相扣。
出问题的那一环为何会出问题, 问题当真只在这一环上吗?
西门吹雪看着她在桌上画出的第九式之变, 瞬间明白过来。
随即也伸出手开画, 神色之认真,下笔之郑重,丝毫不像一个七岁的孩子。
而与此同时,姚月的耳边,也传来了一声轻笑。
那声音似乎很近,也似乎很远,叫人辨不清方位。
姚月知道,只有修炼最顶级内功心法,又将其修到了极高深境界的人,才能使出这种传音之术。
所以她干脆没有管,更没有试图探寻其来源。
对方又是装神弄鬼又是给她传音,显然不是为了好玩。
那她又何必着急,等对方下一步动作就行了。
果然,轻笑声停下不久,那人便开了口,说:“素闻绣玉谷移花接玉天下无敌,不想邀月宫主对剑的理解,竟丝毫不输于掌。”
姚月想说客套就不必了你有话直说,但传音秘技不像现代社会的打电话,不是对方给她传了,她就能反过来独独给对方回应的。
于是她依旧没动。
她不信这人折腾一通,就是为了夸她两句。
等着呗,肯定还有后续。
又过片刻,西门吹雪顺着她提供的思路,在桌上改完了第十式,请她一观。
她也气定神闲,只留一分心神关注外面的白雾,而后便低头看了起来。
大雾之下,桌上遍布水珠,她二人以桌为纸,以手作笔,画得一张桌尽是水痕。
旁人见了,只会想这一大一小是不是在玩乐,只有对剑理解到深处的人,才能看懂,这一整片混乱中,隐隐连成一片的招式,实在是毫无滞涩,行云流水,精彩至极!
只一眼,姚月便知道,西门吹雪完全与她想到了一处。
“好剑法。”她叹道。
听闻此言,年幼的西门吹雪,终于露出了今天第一个微笑。
“多谢。”西门吹雪向她道谢,“我已懂了。”
“既已懂,最后三式,便也不必改了。”姚月说。
“的确不必。”西门吹雪点头赞同。
也是这时,先前传音夸赞姚月的人,又开了口,邀她去院中一叙。
姚月其实有点不耐烦,但对方仿佛猜到了她的情绪,邀完这句,还补了一句:“我与此间主人一道,静候宫主。”
此间主人?那不就是西门吹雪的母亲。
这人是认识西门夫人,还是捉了人家?
怀着这样的疑惑,姚月到底还是起了身。
但她想了想,把西门吹雪带在了身边,以防万一。
至于同在此处休息的一点红和洪七,都不是孩子,不管怎样,自保的能力还是有的。
踏进屋外那厚得能把人湮没的大雾之前,她给两个侍女都传了音,要她们在屋内等她,轻易不要出去。
两人不明所以,却也知道外头的大雾非比寻常。
出于谨慎,也出于对她这个大宫主的绝对信任,她们只对视了一眼,便没有任何动作了。
屋外,姚月牵着西门吹雪,穿过层层叠叠的烟雾,果然在院中看见了西门夫人。
她坐在树下,面前是一方雕成棋盘状的石台,而石台的另一边,则坐了一个头戴獠牙面具的白衣人。
白衣人生得极高,坐姿之下,都比西门夫人要高大半个头。
他看到她和西门吹雪,有些意外,笑了一声道:“宫主是担心我对这孩子不利,才带她一道的么?”
虽失了几分缥缈,但姚月还是立刻认出,这就是给自己传音的那道声音。
被揭破心思,她也十分无谓,只道:“我对装神弄鬼之人,一向不大信任。”
她话音刚落,白衣人一愣,而对面的西门夫人,已直接笑出了声。
西门夫人说:“宫主说得不错,他确实最爱装神弄鬼。”
姚月则挑了挑眉:“所以这位是?”
西门夫人看了白衣人一眼,见其没什么反应,便直接答道:“他是吹雪的生父。”
姚月:“……?”
她忍不住偏头看了西门吹雪一眼,结果小姑娘眼皮都不抬一下,反应还没之前跟她聊剑的时候大。
真是好奇怪的一家人啊。
“吹雪是知道的。”见她看向西门吹雪,西门夫人又道,“她也知道我并非她生母。”
姚月听得一头雾水,这都什么跟什么。
以及最重要的,这跟她又有什么关系?她只是一个和未来剑神随便进行了一下学术交流的过路人。
她不理解,就直接问了,问那青面獠牙的白衣人:“所以阁下请我一叙,是为何事?”
白衣人抬头朝她看来,可怖的獠牙面具下,一双眼睛明亮似星辰,道:“我说我是为了当面感谢宫主,宫主可信?”
“感谢?”姚月又挑了一下眉,“你有何需要感谢于我的?”
如果是因为她和西门吹雪聊剑,那真的大可不必。
“宫主杀了石观音,替我省了许多事,我自然要感谢。”他说到这,停顿了一下才继续,“原本我是想去绣玉谷感谢宫主的,没想到刚竟在这先碰上了,可见我与宫主十分有缘。”
他提到石观音,姚月当然立刻反应过来。
“你是玉罗刹?”她脱口而出,随后又觉得不可思议,“你怎么是男人?!”
玉罗刹也很惊奇:“难道我不该是男人?”
姚月心想那不然呢,在这个除了我全性转的世界,玉罗刹真的不该是男的啊。
然而事实摆在这,眼前的玉罗刹,不论是身形还是声音,都完全没有半点女人模样。
姚月也早在见到他时,就认真观察过他了。
他这接近一米九的身高,确实没有任何弄虚作假的痕迹。
“你从不以真面目示人,便是你的属下,都不知你是男是女,年岁几何。”西门夫人倒是从另一个角度理解了一下姚月,“西域之中,不也有人误会你乃女子吗?宫主有所误会,也很正常。”
姚月:“……对。”
虽然她不是因为这个才觉得玉罗刹应该是女人的,但这的确是个不错的解释。
玉罗刹闻言,轻笑一声,道:“好吧,原来是我的错。”
“谁叫你这么爱装神弄鬼?”西门夫人似乎很喜欢姚月对玉罗刹的这个评价,又调侃了一句。
“非我所愿,实在是功法如此啊。”玉罗刹无奈道。
但他说完这句,他那寡言少语、一心向剑、出来后根本没搭理过他的亲女儿,忽然开了口。
“既非你所愿,你又为何要戴面具?”西门吹雪问。
从她的语气里,能听出来,她是真的在疑惑,而不是阴阳怪气拆他的台。
但也正因如此,才叫玉罗刹哑口无言。
这女儿怎么回事?
而姚月只觉得西门吹雪说得太对了,在他无语的当口,抚掌跟了一句不错。
西门夫人则再度笑出声。
显然,此时此刻,这间院子里的两个女人一个女孩,才是一边的。
玉罗刹:“……”
玉罗刹又看向姚月,见她神情自若,说完那句不错,就不再看他,一副完全没把他当回事的模样,心道还真是比传闻里更冷淡。
但这么冷淡的人,同他的女儿说到剑,竟又很温柔。
思及此处,玉罗刹不免对这位凶名远播的移花宫主又生出了几分兴趣。
他勾起唇角,问:“所以宫主是想我摘下面具,看看我长什么样么?”
毕竟是古龙笔下最神秘的角色之一,如果能看,姚月当然挺愿意看,但想到他装神弄鬼的装逼做派,便不想顺他的意。
于是瞥了他一眼,说算了,不必勉强。
“世上的丑人,难免都爱遮掩。”姚月说,“你不欲以真容示人,想必也有你的苦衷。”
玉罗刹:“???”
第60章 你有病吗
姚月嘲讽了玉罗刹一通, 又开始想,不对啊,我跟他第一次见面, 他为什么就把西门吹雪是他亲女儿的事告诉我了?
要知道在原作里,玉罗刹直到最后, 也没说过他真正的孩子是谁,只是告诉了陆小凤,他养在罗刹教的玉天宝,并非他亲生。
这么大的事, 不该继续保密吗?
就算她因为杀了石观音, 算是间接对他有恩,他也不至于对她这么放心吧?
怀着这样的疑惑, 姚月不由得又看了西门吹雪一眼。
小姑娘立在一旁, 安安静静,低眉顺眼,既没有看自己的父亲,也没有看与自己相依为命的养母。
倒是有察觉到她扫过去的目光,平静地迎上。
没开口, 但姚月看懂了这眼神,西门吹雪这是在问:怎么了?
姚月就朝她笑了笑,问:“你还在想清风十三式?”
西门吹雪点点头,又摇摇头。
她在想清风十三式, 但却不是在想这套剑法本身。
方才在屋内, 她经姚月点拨, 想通了其不足之处, 应当如何修补, 但这难道就够了吗?
至少西门吹雪觉得还不够。
她从三岁开始接触剑, 如今看过的剑谱里,实际上并没有比清风十三式更精妙的了。可她还是觉得,这套精妙的剑法,哪怕推演修补到极致,也只是它的极致,而非剑的极致。
这样的想法很骇人,放在平时,她都会依养母叮嘱,尽量少言,以免吓着旁人。
但她莫名觉得,眼前的移花宫主,应当会理解。
于是她坦然道:“那五式改完,它仍旧不够好,但我想不到还能如何改。”
姚月听得心情复杂,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才道:“以你的年纪,若能想透这个,华山派的列祖列宗,怕真要气得诈尸。”
“诈尸?”这是西门吹雪没听过也不懂的词,“是何意?”
天啊,别太可爱了。
当着人家亲爹和养母的面,姚月真的很努力才克制住了去狂揉她那张认真小脸的冲动,而后解释道:“就是死人复活。”
西门吹雪还是不解:“会吗?”
姚月:“……”
她决定结束这种怎么讲都很奇怪的名词解释环节,回到先前的话题:“总之你想不透很正常,你如今见过的剑太少,等见得多了,你就懂了。”
西门吹雪就一本正经地表示,她已看过几百本剑谱,也见过了许多剑客。
“你看过的剑谱和剑客是不少,但和邀月宫主比起来,无非萤火之光。”玉罗刹忽然插了一句。
这句恭维倒还算能入耳,姚月心中满意,面上却不显,只道:“我长她十几年,走在她前头,又有何奇怪?”
玉罗刹便笑了,笑毕语气一转,问:“那宫主可愿再指点她一二?”
此话一出,姚月才恍然。
原来这家伙打的是这个主意。
先把最隐秘的事告诉她,再以女儿天赋诱之,最后进入正题——你看,你对我有恩,我对你也绝无恶意,甚至把我的秘密都告诉你,而我女儿的天赋百年难得一遇,所以你要不就收她当徒弟吧?
但姚月觉得没必要。
姚月说:“她不需要我的指点,她只是见得还不够多。”
玉罗刹一愣。
“何况需不需要指点,也不是玉教主说了算的。”姚月又道,“我想你的女儿心中自有计较,轮不到你这个约等于没有的父亲替她做什么决定。”
这话说得有够不客气,就连西门夫人听了,也是面色一变,浮出三分担忧。
不过当事人却很认同,当即点了点头,表示她也这么觉得。
姚月不知道玉罗刹面具之下的脸有没有黑,但西门吹雪点头的时候,他这个爹确实身形一顿,眼睛也眯了起来。
显然,西门吹雪不配合他,反配合姚月,是在他意料之外的。
“玉教主有些小看你女儿了。”姚月叹道,“你若当真想展现父爱,不妨多替她寻些剑谱来。”
“宫主云英未嫁,对教导子女倒似颇有经验。”玉罗刹连续被她讽刺,再开口时,态度也多了一分阴阳怪气。
姚月只当没察觉,毫不谦虚道:“或许是因为我有个弟弟?”
玉罗刹:“……”说你胖你还喘上了?
换个人这么不将他眼里,他可能已经神不知鬼不觉地了结那人性命。
可姚月是谁?绣玉谷移花宫的大宫主,敢掠她锋芒的人,无一有好结果,就算是石观音那等武功,去了移花宫,都没能活着出来。
这样一个女人,本来就有不敬畏他的资本。
她坐在他左手边,在知道了他身份之后,依旧姿态随意,周身气劲不显,但也不露半点破绽。
玉罗刹哪怕再无语,都不想在此处轻易与她动真格。
何况他其实觉得很有趣。
所以玉罗刹看了她半晌,最终却是笑了。
“受教了。”他说。
“好说。”姚月还是原先那副态度,“记得寻剑谱,别耽误了你女儿。”
“宫主既已吩咐,我自会谨记。”玉罗刹说。
这一晚,玉罗刹被姚月怼了一通后就走了。
但她和两个侍女,也因此错过了在城门关闭之前回城中客栈的机会,只能先留宿一晚。
等第二日一早城门开了,她才带着一点红和洪七回到客栈,与这趟出门带的侍卫们会合。
只没想到,她的徒弟,本已回到无争山庄的原随云,竟也在客栈等她们。
“师父您去哪了呀?”原随云语气担忧,“怎么一夜未归?”
“遇上了一些事耽搁了。”姚月没具体解释,“你怎么来了?”
原随云便说,是她母亲让她来的。
“母亲说您不是外人,想请您赴宴。”原随云说,“还为您安排了新的住处。”
姚月听她语气诚恳,但半垂着头,心知应当是她昨日归家后,与她那母亲争取来的。
“不必了。”她摸摸徒弟的头,“我毕竟不姓原,不适合进入无争山庄。”
“可是——”
“你的心意我知晓。”她打断原随云,“但我本来就没打算在太原久留,你又何必为了我,让你母亲不悦呢?”
原随云一僵,好一会儿才小声问:“师父怎么知道……”
姚月心想我又不傻。
他们这一行人从池州北上,路上走了一个多月,以无争山庄的本事,不可能不知道她也一道来了,若是当真不把她当外人,昨日入太原城,就该直接请他们去了,何须等到今日?
“因为我是你师父啊。”但开口的时候,她却是这么对原随云说的,“我不了解你母亲,但我了解你。”
了解你对我的依赖,也了解你想对我好。
原随云就抱住她的腰,将半个身体埋进她怀中。
她顺势回揽,又安慰了这个徒弟一番,将其劝回,才施施然坐下,朝客栈二楼方向望去。
“玉教主还不下来?”她问。
大约是被她和西门吹雪都嫌弃了一番装神弄鬼,这回玉罗刹没有再搞那么多没完没了的白雾。
不过如他自己所说,这其实跟他的功法有关,所以他现身之际,身侧还是烟缭雾绕。
他看着姚月,十分惊异:“宫主是何时发现我的?”
姚月说从你跟着我下山进城的时候,我就已经知道了。
玉罗刹:“……”
果然,不与此女为敌,实乃明智之举。
“你一路跟到此处,是还没死心么?”姚月很直接,“还想我收你女儿当徒弟?”
“她既无此心,我这个约等于没有的爹,又如何能勉强她?”玉罗刹说。
他能这么毫无介怀地拿姚月的嘲讽之语自嘲,倒是令姚月没想到。
但同时她也更不明白:“那你跟来是为什么?”
“宫主想听实话还是谎话?”
“你觉得呢?”
玉罗刹摸摸下巴,还真答了这个明显是在嫌弃他的问题,说我感觉宫主喜欢听实话,但我又怕实话说出来,宫主不信。
姚月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抿了一口,说你先说说看。
玉罗刹看着她,好一会儿才道:“因为我闲着无聊。”
姚月:“……??”不是,这人有病吧?
玉罗刹就摊手,说你看,我已说了实话,你却不信。
“你若当真无聊,可以回西域去。”姚月诚恳道。
“石观音死了,如今的西域,用不着我出手,也生不出什么事端来。”玉罗刹说,“我回去只会更无聊。”
姚月面无表情,说这好像不关我的事。
玉罗刹长叹一声,道:“但是我见到宫主,便不觉无聊了,方才看宫主安慰徒弟,便极有趣。”
姚月穿越至今,还没遇上过这么有病的人。
偏偏这人有病归有病,武功也是真的高,两人打起来,谁也讨不了好,她没办法靠动手来简单粗暴地赶人走。
她只能不搭理他。
爱跟就跟吧,反正她不打算在太原久留。
这么想的时候,她万万没想到,玉罗刹真就纯闲得慌,在她离开太原,准备往保定去的时候,依旧跟着她的车。
路上一点红继续挑战沿路的剑派,他还要发表点评。
且言语极其刻薄,好几次都差点把一点红说得产生自我怀疑。
姚月快被他气死,她千辛万苦才让自己的家养爱哭小狗妹妹拾起自信,结果这个闲着无聊的的装逼面具男还想让她一朝回到解放前?
快到保定的时候,她终于对玉罗刹的行径忍无可忍,最终在保定城外,和此人动起了手。
也是直到两人终于动手的这一刻,她才明白过来,其实这人就是不确定她的武功到底有多强,才一直反复试探,顺带用言语犯贱,想激她出手,一试深浅。
行,想知道是吧,那这次不把你面具下的脸揍肿,我就把名字倒过来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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