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1章 水中月(九)
寒松夜召出自己的丹炉, 以炼丹的手法打入法诀,汲取周围青气。
他们周围原本浓郁的青气出现了一个小空洞。
“就现在!”
寒松夜与越荒州纵身向前。
一直关注着他们的何不见,发觉他们并不需要自己的帮助后, 略有失望。
在看到两人很快向外走了五十步后,何不见也不再等待。
他的袖口处垂下几根血丝,血丝贪婪地吸食着周围的青气,让何不见身上的压力骤减,他也跟着两人身后向外飞去。
当寒松夜制造出的空洞临近其他修士时,不少修士抓住这个机会借此行动,因此何不见的行为并不突兀。
寒松夜也并不在意其余修士是不是借了他的光。
前七十步走得都还算轻松,但到后三十步时, 寒松夜感受到的压力越来越大。
召出丹炉、施展法诀, 这两样都要调动灵力,他体内的灵力疯狂减少,而丹炉内的青气越来越多。
七十一……八十……
寒松夜艰难地踏出第八十步,此时丹炉吸纳青气的能力已经到了极限,周围的青气浓度并没有淡多少。
寒松夜感到自己身上每一块皮肤都承受着几倍的重力压迫,加上体内灵力的巨大消耗, 他的脸色越发苍白。
“我来。”
越荒州见此召出斩渊剑。
斩渊剑出鞘后,向着青气斩出数道剑气。
剑气拖曳着黯淡的乌芒, 前后相连, 全部斩到一线上,如同一把向前甩开又合上的黑色扇子。
何不见正在越荒州身后, 见此召出了自己的本命法器赤红宝珠,将自己半身灵力全部注入其中。
赤红宝珠在青气内绽放九道光芒, 九芒在空中向前方划出一个抛物线,合成一道危险的血线。
血线与乌黑剑气斩向一处, 浓稠的青气宛如一块豆腐被轻易从中切开。
这一击清出了二十步离开的道路,同时也引起周围青气的反应。
何不见只觉自己宛如被压在大山之下,巨大的反震和消耗让他脸色一白。
他挣扎着道:“快走!”
越荒州神色一沉。
他先是一掌拍向寒松夜的背,灵力一吐将他推了出去,再转身来,一把握住何不见的肩膀向着自己的方向一拉。
何不见没了力气,猝不及防之下直接撞进了越荒州的怀里。
越荒州拉着他,在青气重新合拢之前险险飞了出去。
“呼……”
青气外,寒松夜呼出一口气,将丹炉收了起来,随后取出回元丹的瓶子,自己吃了一颗后,又递给何不见。
何不见体内的灵力几乎空了,他此时脸色苍白、浑身剧痛,鸦羽般的睫毛轻颤,神情间都是忍耐之色。
他没有接寒松夜递过来的丹药,道:“寒道友,我没事的……”
“说什么没事。”寒松夜看着他,眼中都是不赞同的神色,他直接将丹药塞进何不见的手里。
“你怎么突然出手,还没有个成算,你一击之下是帮我们开路了,但自己也虚脱了。”
“若定虚不拉你一把,你体内灵力消耗殆尽,留在青气内岂不是会被困死?”
“何必冒险出手,定虚多放几次剑气就能斩开道路。”
“多谢寒道友。”何不见先服下了回元丹,脸色好看些后,听着寒松夜话,露出些许不好意思的神情,“我好像又被你们救了一次,给你们添麻烦了。”
“我只是当时想到越道……定虚灵魂内残留毒素,怕他放出剑气会加重伤势,没想那么多就直接出手了。”
说着,何不见抬眼看向越荒州。
越荒州瞥了他一眼,不知是不是何不见的错觉,他觉得越荒州的神情比平时淡漠的样子要冷、更肃。
一汪深不见底的寒潭,骤然化为了冰川上凛冽的寒风。
这风像是要刮开何不见的表皮,刮到他的骨肉里,将他的内在暴露出来,看个真切。
“如果你想与我们结交,不必通过自损的方式。”
“我……”何不见本来准备了一箩筐的辩解话语,临到头全部堵在了喉咙中。
明明我也算是帮你们开路了。
好吧,他这样不顾后果的全力出手,确实作戏的成分。
这样才好顺理成章跟在他们身边。
“我不这么做,你们真的会相信我吗?相信一个突然接近你们的人?”
何不见收起了那些虚伪的话,有几分自嘲地道:“毕竟我只是个来历不明的散修。”
越荒州比何不见要高半个头,俯视角度来看,更显得何不见苍白而俊秀的脸小而可怜。
寒松夜在一旁道:“信与不信又不是靠嘴说的,总归在这个世界多个人就是多份助力。我们该去探索这个世界了。”
“走吧。”
越荒州转头看向远处,吐出冷冰冰的两个字,率先向着远方飞身而起。
寒松夜赶紧跟上。
反正越荒州与寒松夜没赶自己走,何不见也飞身而起,紧随其后。
上古碎片内生活着不少蛮兽、凶兽,也有不少奇花异草。
何不见恢复了大半后,帮着寒松夜去收集采摘灵药,越荒州则仗剑在一旁警惕着袭来的蛮兽。
中途他们几次撞见蛮兽,不待何不见与寒松夜动手,只见半空中乌芒纵横,眨眼间就将足有几人高、皮糙肉厚的蛮兽肢解成块。
血雨泼洒、蛮兽哀嚎,庞大的尸块倾倒在地上。
半空中的白衣剑修依旧不染纤尘,高高在上、俯瞰一切。
一路上尽是如此,尤其中间还遇见了一位埋伏他们想要杀人夺宝的魔修。
那位魔修本来偷袭不成,面对三位金丹修士,果断转身向着远处飞遁。
但没等他跑出多远,一道飞剑自后追上,将他狠狠钉在了大地上。
魔修再怎么挣扎,到底陨落于越荒州的剑下。
越荒州面无表情杀死那魔修后,斩渊剑飞回他身边,发出亢奋的剑鸣。
“安静。”越荒州伸出手,冷冷道。
斩渊剑一顿,乖乖飞到越荒州手中。
越荒州握剑转腕,剑尖向上,剑身贴于自己手臂后侧。
明明是个藏锋的持剑姿势,他身上散发的杀气,依旧刺得何不见如芒在背。
何不见心中多少有几分骇然。
他也是吸干了不少人的魔修,他身上的杀气都不及越荒州身上的凝实。
越荒州真动起手来,怎么比魔修还魔修啊!
几天后,他们落在森林中一颗参天古木下修整。
寒松夜在树下处理着这些日子收集到的灵药。
有些灵药必须以泥土包裹才能不流失生机,有些灵药必须放在金玉所制的盒子里,有些灵药彼此相克必须分开……
越荒州坐在古木上层横出的粗壮枝干上冥想。
何不见坐在古木凸起于地面的树根上,抬头望着森森树影里那抹突兀的白色。
又低头看了眼身旁的寒松夜,忍不住道:“我作为散修四处游历,也见过其他剑修,却没有一人能比得上定虚的。”
“寒兄,我记得太无宗主脉并非剑道。”
“是。”寒松夜答道,“太无宗主脉并非剑道,定虚是太无宗少有的剑修,也是太无宗内的传奇。”
“传奇?”何不见有些好奇,他忍不住问道,“能和我说吗?”
寒松夜动作一顿,他抬头看了眼越荒州。
他们两人说话,并未传音,这么近的距离越荒州能听得清清楚楚,但他并未出声阻止。
“这也不是什么秘密,是太无宗弟子都知道的。”寒松夜一边继续处理灵药,一边道。
“定虚出身凡间,赶上一场大旱成了孤儿,在即将死去前遇见了我们太无宗的弟子,被弟子带回宗门修行。”
“他虽然本身底子弱,锻体吃了大苦头,但心念坚定,竟成了那批弟子中走得最远的。不仅成就了上品金丹,还领悟了剑意。”
“同门弟子有些在游历中被红尘富贵迷了眼,有些舍不下亲朋好友,有些见大道艰难入门后又退却了……”
“红尘里纠缠的因果,就像一双双抓住人向后拉的手,多少人被重新拉回红尘中。”
“定虚却……”寒松夜说到这里,停了下来,斟酌了下用词。
“无牵无挂。”
“这对我辈修士来说,是好事,也是坏事。”
大旱中幸存的孤儿,亲朋估计死尽了,凡间对越荒州来说没什么值得留恋的。
这对于修道之人而言确实是好事。
何不见明白,就像……他这个莫名闯入这个世界的穿越者一样。
他在此世也没什么因果纠缠,要说唯一的因果,应当就是他的仇家闻玉,也被越荒州一剑斩断。
那他呢?他为什么要修行?
凡间对他而言没什么值得追求留恋的,回到自己原来的世界这个目标对他而言也太过遥远,大道对他这个魔修来说更是虚无缥缈……
说到底,何不见靠在树根上,再次仰望越荒州,脑中浮现的却是昔日越荒州井边持剑而立的模样。
天外飞来,一剑削掉折磨他多日的仇雠头颅。
强大、肆意、遗世独立。
那是他想成为的模样,真正的不为外物而限制的逍遥。
“为何又说是坏事呢?”何不见不解。
寒松夜犹豫了,这不是他该说出来的。
这时,越荒州的声音插了进来。
“师父说,剑意自剑修的心中而起,纯粹而强大。”
“但纯粹与偏执只有一线之隔,剑意也会演化为心中执念。”
“若我依旧沿着此道前行,或许有朝一日会走至死地,再无转圜余地。”
第132章 水中月(十)
“这是一方面, 另一方面……越是无欲之人,待日后欲望乍起之时,陷得越深。”寒松夜道。
“凡人修士皆有所欲, 有些求得到,有些求不得,往往求不得才是常态,因而才有看开、放下一说。”
“无欲者从未求过什么,自然不曾体会过这其中诸般滋味。”
“这样的修士,固然本心坚定,成就金丹、碎化元婴容易,但至化神期, 需分神化身入红尘之时, 更易深坠其中、不肯自拔。”
“凡人和一般修士,求不得也无能无力,闹不出什么大动静。”
“但化神及之后境界的真君们神通广大、妙法无边,往往为自身执念造出大灾大祸来,扰乱天地、危害众生。”
“一念之间,仙魔两别, 不外如是。”
寒松夜说到这里叹了口气,说:“七情六欲, 我辈修士终究要先入再出, 他都没有体会过,谈何‘出’呢?”
“宗门长辈都怕他日后会陷得比其他人要深。”
先入再出吗?
何不见默然。
随即, 何不见想到了越荒州灵魂内残留毒素的事,问道:“那……定虚的灵魂到底是因何所伤?”
“这……”寒松夜手中整理灵药的动作一停, 他皱眉努力思索了一会儿,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被人偷袭所至。”树枝上的越荒州答道。
“对。”寒松夜这才想起来。
不过, 寒松夜虽然嘴上这么应和,但心中那种怪异感挥之不去。
若不是何不见问起,他居然自然而然忽略了越荒州是因何受伤这个问题。
他为什么会忽略这件事?
还有何不见……
不止越荒州莫名接受了他的靠近,连自己对他都提不起来警惕之心,自然而然的和他多说了好多话。
简直是他问什么答什么。
寒松夜一边继续整理灵药,一边静下心来默默运转《心经》,端正念头、澄清心神。
短暂修整后,他们继续深入探索碎片世界。
探索碎片世界的时间越长,何不见越觉得这里古怪。
这个世界十分复杂。
前一步是宁静的森林,后一步就到了满是瘴气的沼泽。
既有瑞气千条的洞府,也有血肉铺地的魔窟。
用地球话来说,这个碎片简直像马赛克拼成的,怎么看都不像是某个大世界碎下来的一角。
进入碎片世界的第三年,他们来到了一片弥散着魔气的土地。
这片土地上到处都是游走的厉鬼、飞纵的僵尸,大地上起伏不平,有许多深陷的巨大脚印,还有灰白的雾气在空中游荡。
“小心。”何不见传音给越荒州和寒松夜,“这个样子,像是那三个元婴老魔爆发过战斗的地方。”
寒松夜传音道:“他们是在争夺什么东西吗?我们还要向前吗?”
何不见放出灵识,想要探查前面究竟有什么东西,却发觉周围的雾气对灵识有一定的阻隔,只能感应到其他修士越过他们飞向前方的遁光。
“灵识受阻,想要探查到更多东西,必须再向前走。”何不见道,“还要向前吗?”
“这周围有不少修士在前行,元婴老魔争抢的至宝我们抢不到,或许和那至宝放在一起的还有其他宝物,我们倒是可以趁乱试着拿到。”
“去。”越荒州道。
寒松夜生性不愿争抢,本来觉得太危险了,应该绕开这里,但何不见说的也有道理。
三年来他们探索了许多地方,却都没找到能治疗灵魂的宝物。
这类宝物,如果碎片世界里真有,必然也在某个危险之地。
“那就去。”寒松夜道,“我们见机行事,若实在危险,及时撤出。”
三人达成一致后,再次架起遁光前行。
飞了一段后,何不见感应到了被灰白雾气阻隔的力量余波,看来那三位元婴老魔还在交手,并没有离开。
雾气越来越浓,又前行了一段后,何不见的灵识才探查到前方有什么。
前方打大地上出现了一个漆黑的坑洞,坑洞内涌动着漆黑的魔气。
滔滔魔气上方,居然悬浮着一座美轮美奂、精致非常的宫殿。
宫殿上笼罩着朦胧梦幻的光晕,其内传出阵阵悦耳天音。
凡是靠近宫殿的人,都难免眼为之炫、耳而之迷。
许多飞至这附近的遁光都骤然一顿,显出修士的身形来。
何不见也心神摇荡了一瞬,下一刻他就清醒过来,颇为不可思议地道:“这样的魔地里,居然有一座仙境里才会有的宫殿。”
这附近阴魂、僵尸纵横,地上满是死去修士的尸体。
何不见甚至看到一个活灵活现婴灵,蹲在一位还未断气的修士肚子上,用他的利爪从修士肚子里掏出内脏送入口中。
它听着宫殿内传出的天音,还跟着拍拍满是鲜血的手,咯咯地笑。
这里简直和传说中的地狱没区别。
周围环境与那座宫殿形成了强烈反差。
何不见越是感觉不可思议,越是觉得危险。
宫殿悬在半空中,三位元婴老魔在其周围战斗正酣。
十绝已经显化出巨大魔躯,举手投足之间地动山摇。
伏灵身侧悬着一个罐子,罐子内源源不断放出厉鬼。
瘿老人的阵旗插在大地上的坑洞周围,借着魔气释放无穷秽气。
这附近的灰白雾气,正是他放出的秽气逸散形成的。
借着地利和积年积累,瘿老人竟然以一敌二仍不落下风,甚至隐隐压过了十绝和伏灵一头。
何不见与越荒州、寒松夜并未靠近,停在灵识刚刚探查到宫殿的地方,静观了一会儿三位元婴老魔大战。
看了一会儿,何不见也看出了问题……
这三位老魔不知是否是打出了真火,明显都拿出了各自的本命法宝对战,颇有不死不休之意。
“啊——”十绝身上滋滋冒着灰白色的雾气,他咆哮道,“老不死的东西!你以为就你会借魔气吗?”
被瘿老人以势相压,十绝怒火上头,周身气息鼓动,竟然自那坑洞内吸来了大量魔力。
海量魔力围绕着他巨大的身躯形成了一个漩涡,尽皆被他吸入体内,他十丈高的魔躯又一次增大,竟足足达到了三十丈。
三十丈高的巨人咆哮一声,撞开瘿老人的阵旗,双臂展开,抱住宫殿四周,竟然想将整个宫殿自坑洞上移开。
“蛮子,住手!”伏灵见状急急喝道,“你这样能虽然能破开宫殿禁制,但会引动地坑内的魔气,我们三人都会遭受重创!得不偿失!”
瘿老人将被撞开的阵旗复位,枯槁的脸上神情严肃,他也道:“十绝,既然我们谁都胜不了,不如联手打破禁制,平分其内的血肉。”
一边说着,瘿老人默契地和转而和伏灵联手,攻向十绝。
十绝奋力一挪,以他那撼山之力,居然没移得动那宫殿,他只能放手转而去应对伏灵和瘿老人的攻击。
外层,何不见注视着地坑里涌动的魔气,闻着空气中弥散的血腥味,喉结不自觉地滚动。
魔气、血液……
能削弱灵识的灰雾、满是魔气的环境、周围还有这么多的修士……这简直是最好的狩猎场。
何不见被压抑已久的嗜血欲望被唤醒了。
和越荒州、寒松夜同行了三年,他都快忘了自己是个魔修了。
何不见极力压抑着,传音给越荒州与寒松夜。
“这四周有许多刚死的修士,我们搜一下他们的储物法器,看能不能在里面寻到治疗灵魂的宝物。”
这当然是个借口。
说着,何不见不管越荒州、寒松夜如何想,自己飞身而起,闯入了更浓的灰雾中。
衣袖中红色的血丝探出,卷住一个看着宫殿晃神的魔修,霎时将他吸成干尸。
熟悉的带着生机的温暖力量涌入何不见的体内,他在原地闭目享受了一会儿,冷漠地扒下他的储物法器,再次飞身而起。
灰雾中,三位元婴修士的战斗余波为他的出手做了最好的掩饰。
他宛如鬼魅一般,享受着这场盛筵。
一个、两个、三个……
配合着耳边美妙的音乐,杀戮变成了一支舞蹈。
“哈……哈哈哈……”何不见不自觉笑出声。
灰雾中,他停在了一个重创的正道修士面前。
“你……咳咳……”正道修士刚刚杀死一只僵尸,他一只胳膊被僵尸撕掉了,面色发黑,中了尸毒。
在感应到有人停在他周围时,他惊了一瞬,紧接着他看到了一个白衣黑发的修士来到他面前。
“道友,”在看清他的脸后,正道修士松了口气,“是太无宗的道友吗?我见你和寒道友、越道友一行的。”
何不见注视着他,眼珠一动不动,嘴角却挂着笑。
修士感觉出了不对劲,刚刚……他是不是听见人笑了?
就在这时,远处一道剑吟响起,婴灵刺耳的哭嚎戛然而止。
修士发觉,原本瓷娃娃一样诡异注视着他的人,突然活过来变成真人了一样,眼中多了些情感,不再那样直勾勾盯着他看。
“给你,道友小心。”何不见扔给对方一枚解毒丹,转身飞走。
正道修士以灵觉扫了下丹药,确定这是解毒丹后才服下,后知后觉发现自己汗毛倒竖,有种死里逃生的虚脱感。
不远处,越荒州执剑而立,冷声道:“滚出来,噬元。”
寒松夜在他身旁惊魂未定,刚刚越荒州的斩渊剑突然向着他飞来,一剑刺中了他背部,随后就是婴灵刺耳的哀嚎。
寒松夜这才发现,有只婴灵不知不觉间趴在了他背上。
“你趁乱杀人?”寒松夜冷了脸,周身亮起满含生机的清光,他果断召出了丹炉。
“可惜了。”
半面枯槁半面年轻的噬元隐在灰雾里,阴沉地看着眼寒松夜。
这个人体内的勃勃生机丝毫不下于婴儿,若能把他炼成阴鬼……
噬元听着耳边美妙的天音,看了眼持剑的越荒州,衡量了一下,下定了决心。
“越荒州,当年你和张道一联手追杀我,我逃并不是怕你。”
“如今在这里,该逃的是你了。”
噬元役使自己的本命法宝幽魂白骨幡吐出一只只厉鬼,同时他五脏对应的地方飞出五只恶鬼。
厉鬼与五恶鬼一同扑向了越荒州与寒松夜。
越荒州的斩渊剑放出千万道剑气,合而为虹,洞穿恶鬼。
寒松夜催动丹炉,将厉鬼吸入炉中。
他丹炉里还有当初吸进来的青气,那些青气可是生机与灵力结合而成,厉鬼入内如同掉入岩浆中。
何不见急急飞向越荒州的方向,还有一段距离时就召出赤红宝珠。
九道红芒在灰雾中绽放,极速轰向五恶鬼。
眼见着何不见马上要赶到越荒州与噬元交战的地方,灰雾中突然出现一道黑袍的身影。
黑袍身影打出一记冷碧色的手印,抓向何不见。
“碧渊,你找死吗?”
何不见眼中暴戾之色一闪而过,他身上的血丝拧成一股,如一条血蛇弹射而出咬向碧色手印。
碧色手印被血丝一打即散,眼见着血丝要咬上那道黑影。
黑影竖起双手,赶忙道:“古兄,我可不是来和你打架的。”
血蛇停在碧渊身前一寸,何不见收回血丝,冷冷道:“那你拦我?”
“放心,噬元打不过越荒州和寒松夜联手的。有寒松夜在,噬元借不了地势,这样你可以安心和我说两句话了吧。”
碧渊挥了挥手,借着灰雾设下了遮挡两人身影、隔绝两人声音的结界。
碧渊笑吟吟道:“我想提醒你,你不会忘了答应我的和我联手争夺天魔肢体的事吧?”
何不见闭了闭眼,压下杀意,道:“自然没有,我没找到天魔肢体,难道你找到了?”
碧渊笑而不答。
何不见反应过来了,道:“那宫殿里就有天魔肢体?怪不得那三个元婴老魔打破了头。”
“你果然聪明。”碧渊赞许地说。
“既然你说我聪明,那我这个聪明人就该知道,你我两个金丹期,与三个元婴老魔争,这是不可能的事。”
碧渊收敛了脸上的笑,道:“你要反悔?我可是还帮了你的忙……”
“算不上反悔,”何不见平静道,“我只答应了你暗中联手,没答应必须要和你一起去争天魔肢体。”
“既然是联手,那就怎么联都行,若你现在愿意与我联手杀了噬元,我倒是很乐意。”
碧渊闻言一愣,想起当时他们说的话,顿时大笑起来。
“你说的对,这才是我认识的古剑。”
碧渊上下扫视了一遍何不见,道:“我还以为这几年,你和那两个正道修士玩扮家家酒,演什么朋友情深,忘了自己还是个魔修了。”
“依古兄今日出手的风姿和回答,看来脑子还没坏。”
第133章 镜中花(一)
“你没别的要说的话, 我还赶着去杀噬元。”何不见白了碧渊一眼,转身欲走。
“我知道天阴魂水在谁手中。”碧渊道。
何不见动作一顿,转回身正对上碧渊智珠在握的眼神。
碧渊道:“我脑子也没坏, 三位元婴老魔在场,我自然不会不自量力去和他们争天魔肢体。”
“但我们两个联手,可以在这混乱中得到更多我们想要的东西。”
“你不是为了那个剑修在找能修复灵魂的宝物吗?我知道这碎片世界里某个人身上有天阴魂水,也知道某个人身上有净世灰烬。”
“你偷听我们的对话?”何不见眯了眯眼。
这些日子他与越荒州、寒松夜说话时,都是以灵识探查过四周,确定没有人偷听才说的。
“算不上偷听。”碧渊神情自若地道,“只是你们没发现我在旁而已,有时候我总是被迫知道一些我不愿知道的事, 真让人苦恼。”
何不见想起之前与碧渊一同逃亡的经历。
碧渊确实有某种秘法, 可以在远高于自身修为的强者探查下掩盖自己的气息行迹。
这家伙惯来神出鬼没,也难怪他消息灵通。
何不见忽略碧渊装模作样的话,直奔主题:“天阴魂水在谁身上?”
“敖然身上。”碧渊收起了轻浮,正色道。
何不见顿时用看傻子的目光看向碧渊:“那我猜净世灰烬在朱羽身上了?”
“朱羽身边都跟着元婴修为的大妖护法,敖然作为龙宫‘太子’,身边难道没有元婴大妖?”
“我记得有修士看到敖浮也进来了。”
碧渊道:“这你就不知道了, 太子敖然进入这方碎片世界后,不知为何堕入魔道, 如今已是一条魔龙了。”
“堕魔后, 敖然叛逃,敖浮还要守护敖清然等人, 并未追上去。”
何不见顿时明白了碧渊的意思。
“这就是我们的机会,你知道敖然逃去了何处?”
“不知道。”碧渊理直气壮地道。
在何不见动怒之前, 他连忙补充道:“旁边那座宫殿据传曾是天魔陨落之处。”
“天魔的肢体留在宫殿中,而天魔体内的魔气冲击大地, 形成了地坑。”
“凡是魔修,都无法抵抗地坑内魔气的吸引。”
“敖然一定会过来的,我们只需守株待兔,找准时机一同出手。”
“到时天阴魂水和敖浮的储物法器归你,魔龙的龙尸归我,如何?”
“好。”何不见答应下来。
碧渊啧啧称奇,眼中兴味颇浓。
“你居然就这么答应了,我还以为你会跟我讨价还价,向我要一半的龙血呢。”
“那剑修对你就这么重要,让你连有利于自己修行的龙血都可以放弃?”
碧渊眼珠一转,又一次开口了:“其实,哪怕得不到天阴魂水或净世灰烬,你还有另一种方式可以修复他的灵魂。”
“一种只有你做得到的方式。”
“那又如何?你会告诉我吗?”何不见冷笑一声,“你不怕我知道这个方式,不与你一起去杀敖浮?”
碧渊眨眨眼,露出个带着诡秘意味的微笑。
“古兄,你以为魔是什么?”
“魔就是性情反复无常,就是会为了某个人或某件事压上自己的一切,就是会做一切疯事、傻事,自愿在苦海里沉沦,自愿在因果纠缠里万劫不复。”
“所以……我愿意告诉你这个方式。”
碧渊靠近了何不见两步,逼视着何不见,道:“你是百脉通玄灵体吧?”
何不见目光一凝。
他的反应已经给了碧渊答案。
碧渊道:“这是我陪你演那处‘英雄救美’的戏时发现的,在千柱坊我射中你的箭上涂着剧毒。”
“那毒是我本命火中萃取出来的,本不可能被区区解毒丹解开。”
“我还想着,若你不肯与我联手,便以解毒来作为后手要挟你。”
“没想到,你居然很快排出了毒素,一点没受影响的样子。”
“不受毒素影响有很多原因,你为何肯定我是百脉通玄灵体?”何不见面上不动声色,手臂上的血丝却躁动起来。
“自然是因为我查了下你踏上修行之路的契机,再结合我们逃亡时你的种种表现,才下此定论。”
“不过你放心,我不会透露出去的。”
“既然你是百脉通玄灵体,又修炼有《化血大法》和《大有妙音章》,想要解决那个剑修灵魂中残留的毒素……”
“只要你能做到的方法自然是……”
碧渊俯身贴在何不见的耳边,轻轻吐出了那两个字:“神|交。”
说完碧渊急速倒退,身前的燃起一面碧色火墙,挡住了从何不见身上爬出弹射袭向他的血丝。
“你在耍我吗?”何不见眼中出现了真实的怒意,“我确实修了《化血大法》,但《大有妙音章》是什么?”
“你没修过《大有妙音章》?”这回轮到碧渊惊讶了。
“那你怎么可能会幻法幻身术?这是《大有妙音章》内记载的道术。”
碧渊脸上的神情一时间十分精彩。
思索片刻后,他突然转身看向远处传来天音的宫殿。
“原来是这样……”碧渊喃喃道。
碧焰扭曲的冷光打在他的脸上,让碧渊的表情更加晦暗不明。
“《化血大法》是天罗化血宗的传承,而《大有妙音章》是天魔妙欲宫的传承。”
“天魔妙欲宫的魔士,可演化诸多假形假象,当然这些假形假象被他们称为‘妙法妙音’。”
“诸般妙法妙音,可勾动修士欲望,使其诳惑迷乱,坠入魔网。”
“天魔妙欲宫的修士比起一般魔修,更靠近所谓的天魔本性,他们往往要通过迷惑正道修士、破碎道心等方式修行。”
“你所施展的幻法幻身术,就是演化出假形假象。”
“加之你刻意接近那剑修的事……”
何不见明白了碧渊的意思:“你以为我如天魔妙欲宫的魔修,通过迷惑正道修士来修行?”
何不见修的《化血大法》是自闻玉魂魄中搜出来的。
之前他就意识到了,其混进来了部分明显不属于大法体系的内容,不过这部分道术十分实用,他到底还是修习了。
没想到这部分内容,居然出自天魔妙欲宫。
“难道你不是吗?”碧渊挑了挑眉,眼带玩味。
何不见没有回答。
“无所谓,”碧渊道,“不论你的目的是什么,我已经把这个方法告诉你了。”
“百脉通玄灵体可排除万毒,但却对灵魂之毒无效。”
“但修习化血大法的修士,会将自己的神魂与血液融为一体,加之妙欲宫引动欲望的双修之法……”
“你可以与他神魂交融,将他灵魂中的毒素导至你体内,再经由血液转化为体内的毒素,通过灵体排出体外。”
“而且神魂水乳交融的状态下,你还可以自己的力量滋养、修复他的灵魂。”
“这也是为什么我说只有你能做到了,百脉通玄灵体、化血大法和妙欲宫传承,缺一不可。”
“只看你愿不愿意做了。”
何不见冷着脸,道:“有敖然的踪迹,及时传音给我。”
“哈哈哈哈……”碧渊笑出声来,话锋一转,“古兄,要不然我们还是不要埋伏敖然了。虽说他已经是一条魔龙了,但他毕竟是龙王的子嗣,龙宫不是好惹的。”
“神|交、双修这种事,对于我们魔修又不算什么,那些人只是炉鼎罢了,和被做成各种傀儡、僵尸、厉鬼的材料没什么区别。”
“你若不愿,难道是因为那剑修是个特殊的存在?”
“少拿这种话试探我,碧渊。”何不见扔下一句话,打破了结界,毫不迟疑飞身离开。
趁着何不见还没飞太远,碧渊唯恐天不乱地最后传音给他:“爱上正道修士也没什么,我们魔修就是这个样子的嘛。”
“不过,看在我们曾经一同出生入死过,我提醒你……”
“正道修士和魔修之间不会有什么结果的,爱恨都不过是水中月、镜中花,玩玩可以,莫要强求。”
狗嘴里吐不出象牙的东西。
何不见在心中暗骂碧渊。
他怎么可能爱越荒州,他可是同性。
恨更是无从谈起。
待何不见飞回到越荒州与寒松夜附近时,他召出了赤红宝珠遥遥对着五脏鬼轰去。
噬元见又有人来帮越荒州,自知自己不可能以一敌三的他当即全力催动幽魂白骨幡。
漆黑的幡面在灰雾中摇了摇,裹着无数阴魂,掀起一阵暴烈的狂风。
狂风挡下了所有袭来的攻击,给噬元争取到了时间。
噬元立刻利用这一空档,身影淡化融入到了灰雾中,消失不见。
“定虚!寒兄!”何不见急急赶到。
就在这时,一道被狂风弹开的剑气擦过何不见的耳畔,带着凛冽的杀意,削断了他几根碎发。
何不见怔了一下,随即恢复如常。
“你们没事吧?”何不见飞至两人身旁,“我刚刚碰见一个受了伤的修士,给了他丹药耽搁了时间。”
“没事。”寒松夜收起丹炉,“我与定虚联手,噬元若没有下定不死不休的打算,是奈何不了我们的。”
“定虚呢?这样动手会不会加重你灵魂的伤?”何不见灵识包裹住越荒州,认认真真探查了一番。
好在越荒州气息平稳、眼神清正,并未有什么异常。
越荒州召回斩渊剑,深深看了何不见一眼,道:“此地危险,我们不要分开。”
“那三位元婴老魔很快就会分出胜负,我们再在这里等待一段时间,看看宫殿内究竟有什么。”寒松夜的目光投向宫殿,“若没有解灵魂之毒的宝物,我们就尽早离开。”
三人在战场的外围旁观三位元婴老魔战斗,这样的机会可不多。
这三位元婴老魔各有所长,此时打出了真火,各自施展手段、打出底牌。
看得何不见再三感叹,对魔修功法的理解更上一层。
随着战斗时间增长,空中的灰雾越来越浓。
瘿老人见时机成熟,他双手结印,激发了阵旗。
“秽天乱地大阵,开!”
三十六杆阵旗插在空间中,围绕着宫殿,开始上下交错旋转。
灰雾如海浪翻滚,灰白的疫鬼呼啸着四处飞舞,连带着地坑中的魔气井喷!
魔气喷发的那一刻,大地震颤,隐隐有一道龙吟响起。
何不见看向脚下,发现下方的大地裂开了大大小小的缝隙,灵识透过裂隙,看到了一层漆黑的鳞片。
敖然?
何不见立刻明白了,敖然居然一直地坑周围的地层中,悄悄吸收着魔气。
何不见也在这时,接到了碧渊的传音:“敖然就在下方,敖浮没来,你若想要天阴魂水,现在就是最好的时机。”
何不见倒是想动手,但前提是他必须找到机会从越荒州身边脱身。
要不然,把天阴魂水的事告诉越荒州与寒松夜,与他们一起出手?
寒松夜在旁,见瘿老人全力施展秽天乱地大阵,意识到了不妙,道:“情况不妙,我们该离开了。”
电光火石之间,何不见做下了决定,他传音给碧渊:“我与这两人一起出手,天阴魂水归我们,龙尸归你。”
“我为你增加两个金丹期的帮手,但你要帮忙隐瞒我是魔修这件事,掩护我。”
“若你不答应,我宁愿暴露身份。”
“到那时,凭借之前的情分,在危机情况下我们三人应该还能暂时联手。”
“碧渊你以为你争得过我们三人?”
传音完毕,何不见也不管碧渊是否回答,开口道:“地层里的难道是敖然吗?他不是龙宫太子,为何身上缭绕着魔气?”
越荒州的灵识自然也探查到了敖然的状况,道:“他堕魔了。”
“魔龙……”何不见装出纠结的模样,最后神色一正,道,“有件事我一直没有和你们说。”
“其实敖然身上带着天阴魂水,天阴魂水可解毒、修复定虚的灵魂。”
“只是敖然毕竟是龙宫太子,龙宫内宝物无数,他身边又有元婴大妖敖浮守护,我们无论是与他交易还是动手抢夺,成功的几率都不大。”
“因此我才一直没有说出来。”
“但敖然堕魔,周围又没有元婴大妖敖浮的气息,借着这混乱的局面,我们或许可以出手逼敖然交出天阴魂水。”
“要出手吗?机不可失,失不再来。”
寒松夜听完,先看了看越荒州。
“他毕竟曾是龙宫太子……”
寒松夜天生不爱争斗抢夺,若是为了自己,他必定不会这么做,但这是为了自己师弟,他也倾向于出手,只是多少还有些顾虑。
越荒州是果决之人,他道:“可,速战速决。”
说着,他身旁斩渊剑飞起,剑尖向下,如陨星般坠向大地。
寒松夜抛开顾虑,放召出丹炉向着大地砸去。
何不见的宝珠绽放出九道光芒,光芒自大地上的裂缝中钻入,打向了敖然。
宫殿方向,被灰雾与魔气夹在中央的十绝和伏灵定在空中,竟然一动都动不了。
瘿老人背后的巨瘤裂开,其中飞出一道与他本体一模一样的灰白影子。
这道影子直扑宫殿大门,刚与大门接触,大门的禁制就响起滋滋声响。
原本封锁宫殿的禁制,一息之间就被腐蚀掉了。
宫殿大门轰然洞开,其内传来的悦耳天音越加清晰。
那道与瘿老人本体一模一样的灰白影子只是淡了些,它疾飞入宫殿中。
“哈哈,”瘿老人呵呵笑道,“多亏了入口内的青气,让我有了灵感,改进了大阵。”
“十绝、伏灵,想和我斗,你们还嫩了点。”
被定在半空的伏灵,眼眶中的灵魂之火忽然旺盛。
只见地坑内喷发的魔气中,闪出一道幽蓝色的影子,幽蓝影子紧随灰白影子之后,也一晃飞入了宫殿内。
伏灵竟是早就将一道分魂藏在了魔气内,借着魔气的掩护,藏到这一刻才发动。
伏灵露出个嘲讽的笑,道:“老不死的,你以为只有你会分魂这招吗?你是不是忘了我是修什么的?多谢你帮我开门。”
三位元婴老魔中,唯有十绝修的是魔躯。
“啊啊啊啊!”
十绝眼见着宫殿大门洞开,他咆哮一声,魔躯再度涨大。
竟然生生挣开了瘿老人大阵的压制,一条手臂探入了宫殿内。
他魔躯的一条手臂,自然比两道分魂要强。
巨大的手掌后发先至,前后抓散了两道分魂,探进了宫殿深处,一把抓住了什么。
“哈哈哈哈哈哈,想压制我?痴心妄想!”十绝大笑出声。
他收回手臂,他抓握的手掌内透出一抹血红色的魔光。
十绝感应到自己抓住的这把剑的用处,当即笑得更加肆无忌惮。
“老不死的,伏灵,你们死定了!”
下一刻,十绝摊开手掌,那抹血红色的魔光暴涨,成为了一把巨大的血红色长剑。
这把剑的大小,正好与十多仗高的十绝魔躯相匹配。
十绝拖动长剑,剑尖划在大地上,划出一道深深的沟渠。
血红的剑光,宛如一面城墙,带着相当于元婴巅峰全力一击的力量,向着伏灵和瘿老人压来。
伏灵和瘿老人都神色大变。
远处,躲在灰雾间的碧渊神情间隐见骇然。
“天魔蚀心剑……果然,或许不仅仅是天魔妙欲宫的某个魔修布下的陷阱,而是魔或真魔布下的。”
魔相当于仙人,真魔可是相当于真仙。
这里可是上古世界的碎片,没准就是哪个魔或真魔留下的设计。
碧渊一边庆幸自己没像那条魔龙一样,自作聪明地从地下靠近地坑和宫殿,一边又觉得哪里不对。
等等,他为什么知道那宫殿里有天魔血肉?
碧渊心中一惊,他眼前亮起一片氤氲的光。
在那氤氲的光中,似乎有一张巨大的、足可以遮蔽天空绝美的面容,冲着这里吹了一口气。
那就是……魔吗?
碧渊神魂剧震。
光晕、光晕之外的魔、妙法妙音……
等等,这个世界是真实的世界吗?会不会是这魔演化出的一个幻境?
那自己又是真实存在的吗?
是幻境中真实?还是和幻境一样,是一个幻影?
第134章 镜中花(二)
“嗷——”
一声带着痛苦意味的龙吟响彻世界。
敖然被压在地层中躲闪不得, 只能硬抗何不见等人的联手攻击,顿时皮开肉绽,痛得在地层中痉挛不止。
幸好地坑中魔气喷发助长了敖然的力量, 又加之敖然有真龙血脉皮糙肉厚,否则何不见等人联手的这一下攻击就能将他斩成两段。
敖然疯狂汲取周围的魔气,为了脱困奋力在地层中翻滚挣扎,连带着大地上土石接连拱起。
何不见岂会让他如此轻易脱困。
他眯了眯眼,借着周围魔气的遮挡,指尖垂下了几缕极细的血丝。
血丝无限拉长,悄然潜入地层中,狠狠勒住了敖然, 嵌入他的龙躯中。
“你们敢!”
敖然狂怒地嚎叫着, 周身缭绕的魔气化为一片浪潮向着何不见等人打去。
越荒州役使着斩渊剑,放出无数剑气,将一个又一个魔气浪潮劈开。
他如今能不动用剑诀就不动用,无法全力出手。
何不见则又顾忌着自己的身份,同样没法施展全力。
唯有寒松夜能全力出手,他召出丹炉后, 双手结印。
“当!”
那尊青精重铜铸就的丹炉乃是十足的重器,砸得大地土石飞崩, 也将敖然结结实实压在了下面。
敖然再遭镇压, 几欲疯狂:“你们居然敢这么对我!我要杀了你们!”
越荒州不为所动,他冷冷道:“敖然, 交出天阴魂水,否则就死在这里。”
“杀了你们!杀了你们!”敖然仿若未闻, 只不断喃喃着。
何不见透过地层的裂隙,对上了敖然血红色的、满是戾气的眼睛, 顿时觉得不妙。
下一刻,敖然龙躯上突然燃烧起诡异的血色火焰。
他身上的气息再次暴涨,顿时掀翻了寒松夜的丹炉、扯断了何不见暗中捆束他的血丝,从地层中冲了出来。
一朝飞龙在天,敖然的情况却不大妙,那诡异的血色火焰以他的血肉为燃料,短短片刻已将烧得露出了龙骨。
敖然头上生有两个笋尖一样的小角,注视着何不见等人的目光中却只有暴戾和杀戮的欲望,不见半分清明。
敖然深吸一口气,张开巨口向着何不见等人喷出漆黑的龙息。
寒松夜手中出现一片青翠的叶子,他轻轻一掷,叶子飞向龙息的同时放大了数百倍,将龙息挡了下来。
寒松夜不自觉皱起了眉头,道:“龙宫太子敖然明明是一头黑螭。”
“龙属无角为螭。他头上生角,应该是血脉进一步凝练、向真龙转化的迹象,又怎会这般疯癫的模样?”
“先杀了他再说。”何不见道。
他催动赤红宝珠打出九芒归一,同时又在每道红芒间暗藏了血丝。
越荒州手持斩渊剑,闭了闭,将纯粹的杀意灌注于斩渊剑上。
“等等!”寒松夜意识到越荒州想使用剑诀,连忙出声阻止。
但越荒州心意已决。
远处拿到天魔蚀心剑的十绝压着瘿老人和伏灵打,一旦那两位元婴老魔决定逃跑,便再没有能制衡十绝的人。
此地又临近地坑,魔气对敖然有加成。
再拖延下去危险会成倍增加。
短暂判定完局面的越荒州当即动用了剑意。
“破。”
越荒州吐出这个字后,眉心间亮起一点金光,随后他忍不住伸手摁住了额头,忍耐着紫府内传来的剧痛。
斩渊剑化为一道乌光,穿透喷吐的龙息中,撕裂灰雾与敖然的护身血烟,眼看要插入敖然的头颅。
就在这时,远处坠下一道青光。
“当!”
一声尖锐的金属碰撞声响起,剧烈的灵力波动向外炸开,猛烈的罡风刮散了周围的灰雾和魔气。
竟然是一杆长枪挡住了斩渊剑。
“小心!”寒松夜又取出一片翠绿的叶子扔向敖然,挡住了敖然趁此的攻击。
远处一道青色身影极速飞到此处,来者正是敖清河。
敖清河显出身形后,猛地吐了一口血,将手伸向前方。
挡住斩渊剑的长枪颤动着倒飞回他手中。
“人族修士,当真是好剑术。”敖清河抿了下嘴唇上的血,不由得赞道。
“敖清河。”越荒州放下摁在额头上的手,同样握住了飞回的斩渊剑,“你这是什么意思?龙宫要保这条魔龙吗?”
“敖清河!”另一边敖然一见到敖清河就被吸引了全部注意力,不管不顾地冲着他冲来。
敖清河对越荒州道:“稍等,待我打完他再说其他。”
敖清河收起长枪,双手上青光浮现,打向了敖然。
“长虫?”
敖清河一拳砸在敖然的龙躯上,打散了血焰,也打得他鳞片内凹、血肉飞溅。
“看看你现在的样子,你连化形都化形不了,像什么样子?”
轰!轰、轰、轰!
敖清河一拳一拳砸在敖然身上,敖然的龙躯被他砸得一会向左、一会向右、一会向上。
敖然不断怒吼着,一次次试图攻击敖清河,却总是被敖清河的拳头恰到好处地打断。
敖清河最后一拳裹挟着化形大妖的全部力量,自下而上重重轰在敖然的下巴上,力道之大连周围的魔气都为之一空。
敖然连一声惨叫都发不出,轰然坠落砸在大地上。
“蠢货!”敖清河甩了甩手腕,眼中全部是冷傲之色。
“你……你敢打我,我爹都没有这么打过我……”敖然磕磕巴巴地道。
此时他周身血焰熄灭,只剩下了半口气,周身魔气被敖清河打散,反而比之前要清醒了些。
敖清河丝毫不想理他,他从身上解下一条链子,向着底下的敖然一掷。
链子将敖然从头到尾捆在一起,让他彻底无法动弹。
这时敖清河才转头看向越荒州、寒松夜和何不见,负手而立,道:“让三位看笑话了,我其实并不想来救他,但他毕竟是龙王后裔……”
“此番我把他带回龙宫,龙王会将他镇压在海底千年,待他身上魔气耗尽后再送他转世。”
“三位道友想要什么,他的鳞、肉、血?只要留他一条命,其他我都可以给你们,当做我插手的赔礼。”
“天阴魂水。”何不见道。
敖清河从敖然身上搜到了储物法器,抹掉了敖然的烙印后以灵识探了一下,皱了皱眉,道:“他身上没有天阴魂水。”
“天阴魂水?哈哈,天阴魂水……”敖然恨恨地道,“我早就交易给别人了,就是那个道号噬元的魔修,你们想要去找他吧!”
此时何不见也心中火起。
敖然有天阴魂水吗?确实有,不过是曾经有。
碧渊是在坑他吗?
这次出手非但没有拿到天阴魂水,还连累得越荒州伤势又加重了,再见到碧渊,他绝对饶不了他。
“噬元应该还在这附近,”何不见强压下怒火,道,“我们分头去堵噬元。”
说完何不见不等越荒州与寒松夜反应,再次化为遁光离去。
“等……”寒松夜的话噎在喉中,下一刻他就看到越荒州紧随何不见之后追上去了。
“你们……”寒松夜无奈了,“这里这么危险,怎么一个两个都不听话。”
寒松夜匆匆拜别敖清河,赶忙也跟了上去。
何不见运转《化血大法》中的血遁之术,在遍地尸骸的地坑周围不断闪现,搜寻着噬元的身影。
……
地坑周围,伏灵厉喝道:“十绝,你当真要杀我与瘿老魔?”
手握天魔蚀心剑的十绝此刻周身缭绕着熊熊燃烧的魔焰,巨大的魔躯宛如铁塔屹立于大地之上,拖动长剑每一次挥出都让空间震动。
十绝压着伏灵和瘿老人打,一把剑斩杀了伏灵放出的修罗、夜叉、罗刹三恶鬼,还打乱了秽天乱地大阵的阵旗。
逼得伏灵和瘿老人狼狈不堪。
伏灵和瘿老人都知此刻不可能从十绝手中抢到天魔蚀心剑了,现在该逃,但他们又不敢单独逃。
这倒不是他们两有什么生死与共的情谊,而是因为他们不是傻子。
他们两人联手尚且只能勉强对抗十绝,若分开逃亡,迟早被拿着天魔蚀心剑的十绝追上一一击破。
不过伏灵和瘿老人到底是积年的元婴老魔,各有底牌,若真得不计代价想跑,自然能跑掉。
只是两人那样付出的代价太大了,伏灵一边试图说服十绝,一边寻找着逃离的机会。
十绝此时杀上兴头来,自打拿到天魔蚀心剑后,他的力量大为膨胀。
他从未感觉到自己如此强大。
十绝耳中是曼妙悦耳的天音,他每次挥动蚀心剑都应和着妙音的拍子。
杀,杀,杀!
享受这场属于他的欢宴!
“哈哈哈哈哈哈!”十绝疯狂地大笑起来,“没错,我就是要杀了你们,我要吞了你们的元婴,再杀尽这方世界的所有人!”
伏灵忍不住传音给瘿老魔:“这家伙癫了,我们必须联手,再不联手我们都要死在这里。”
瘿老人神色阴沉,看十绝拿到蚀心剑后完全被杀欲控制的模样,见多阴谋诡计的他此时也意识到了——
蚀心剑有问题,那座宫殿也有问题,宫殿内传出的音乐也有问题。
他们不是猎人,而是掉进陷阱的猎物。
瘿老人果断接受了伏灵的提议:“我们一同出手,将他定住片刻,然后趁机各自逃命。各自发下誓言。”
两人各自发下誓言。
在十绝又一次挥来蚀心剑的时候,瘿老人催动阵旗,发动秽天乱地大阵,伏灵则催动都天恶鬼罐,放出呼啸的数万冤魂厉鬼加入大阵。
两位元婴修士联手,硬生生将十绝定在了原地。
趁这机会,瘿老人化为灰雾,十绝也化为幽影。
……
没有、没有、没有……
何不见在地坑周围快速闪现的,此时他完全顾不上掩饰自身的功法了。
他一边硬抗着旁边元婴修士交战的余波,一边不断搜寻。
“滚!”
又一次闪现,何不见看到扑面而来的一只僵尸,这应当是从元婴修士交战中心跑出来的。
何不见身上的血丝齐出,霎时将僵尸肢解成尸块。
怒火与焦急填满了何不见的心,传入他耳中的音乐的节奏越来越急促,他的心仿佛在为这急管繁弦打鼓点。
又闪现几次,还是没有。
难道噬元真的见状不妙,早早就逃了吗?
何不见不甘心。
他又一次闪现,撞见了一个正道修士。
他正苦苦抵御着魔气的侵蚀。
紧接着,他突然看到地上尸体内的血液向上流淌,汇聚成一个人的形状,再由一道血影转成人影。
“魔修?”修士惊恐地看着那白衣人影。
一蓬血丝扑向他,将他缠了个结结实实,下一刻他就化为了干尸。
“吵死了。”何不见冷冷道。
也不知是在说耳边的音乐,还是那修士脱口而出的惊呼。
还是没有,他几次闪现碰见的怨鬼都是伏灵放出来的,没有婴灵。
看来噬元真的提前跑了。
这时,地坑发现传来一声巨响。
“啊啊啊啊!”
伴随着不似人声的嚎叫,一点血红的剑尖插入了虚空中,此后劈开了秽天乱地大阵。
大地震颤,一尊魔神样的身影提着血红的魔剑,撕开了秽天乱地大阵,冲了出来。
“给我,回来!”十绝大喊一声,提剑刺向正在变淡的两道影子。
这一剑划破空间,硬生生逼得伏灵和瘿老人自空间中跌回原地。
伏灵神色大变,厉喝道:“十绝,你血祭了蚀心剑?”
十绝左胸口处,一个新生出的洞滴着血。
就在何不见被十绝手中的蚀心剑吸引了注意力的这一刹,一道空间裂缝继续接近他,同时一道闪烁着紫光的雷霆劈下。
也在同一时间,远方一道乌光后发先至。
先挡住了紫光雷霆,后插在何不见身前止住了空间裂隙。
何不见回过神来,怔怔看着插在他身前的斩渊剑。
随后他的灵识捕捉到了半空中的两道身影。
一个白发,冷漠似雪。
一个黑发,温和高贵。
何不见从寒松夜那里知道他们的名字。
华鹤归,陆钓雪。
昆仑的弟子。
落后斩渊剑几息的越荒州此时也飞到了何不见身旁,和他并肩而立,与华鹤归、陆钓雪对峙。
陆钓雪看了眼斩渊剑,开口问道:“定虚兄,为何救一个魔修?”
越荒州没有回答陆钓雪,反而看向何不见,道:“不要乱跑。”
“要找噬元,也要与我一起。”
第135章 镜中花(三)
心神已乱的何不见闭了闭眼, 撤去了幻法幻身术,黑发转瞬化为血红色。
何不见不再掩饰自身功法,周身魔气缭绕。
他抬眼与越荒州对视, 轻轻道:“你没听见他说,我是魔修吗?”
“那又如何?”越荒州平静地反问。
“他修的是化血大法,还修到了金丹期,这期间不知杀了多少人。”华鹤归冷冷道。
越荒州还是那四个字:“那又如何。”
越荒州平静而坚定的话如同一场雨,浇灭了何不见心中难言的焦躁和不甘。
他冷静了下来,意识到了自己的不对劲。
地坑上的宫殿中传出的美妙音乐,居然会潜移默化地煽动人心中的负面情绪。
在音乐的影响下,他的理智完全被心中的急切、焦躁、不甘等情绪压倒了。
陆钓雪脸上浮现复杂之色, 他道:“没想到在你口中会说出这样的话。”
“要出手便出手吧。”越荒州道。
就在双方对峙之时, 远处传来一声愤怒至极的咆哮。
十绝血迹蚀心剑后获得了三倍力量,使他短时间内摸到了化神的门槛。
伏灵和瘿老人很清楚他们不是此刻十绝的对手,都想着把对方推出挡剑,给自己争取逃跑的时间。
在十绝又一剑斩来的当口,两人假意联手。
但在关键时刻,伏灵的身形突然溃散为了七道幽影, 向着四周散去。
瘿老人背上的巨瘤破裂,其内居然闪出一道少年身影, 下一刻那道少年身影也消失不见。
十绝一剑先劈了个空, 后又只劈死了一具衰老的空壳。
此时完全被蚀心剑控制了心神的他怒不可遏,发出了震撼人心神的愤怒咆哮。
紧接着他高举蚀心剑, 重重将它插入了地下。
这一下,大地开裂, 地底的魔气再次喷发,围绕着他形成了足有百丈高的魔气浪墙。
巨浪涨至顶点, 随后向着四周溃散。
这一幕宛如海啸。
“逃!”何不见脱口而出。
这下谁也没办法纠结魔不魔修的事了。
何不见正要施展血遁之时,却被越荒州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
越荒州强拉着他化为遁光,极速向着远处逃去。
“啊啊啊啊——”魔气中心的十绝完全丧失了理智,他向着四周胡乱挥舞蚀心剑。
在他眼中,他看到自己周围都是昔日仇敌。
将他父母咬死的僵尸,蓄养僵尸的玄冥派筑基期弟子,将他炼作僵尸的师父,对他暗下杀手的同门,还有老对头伏灵……
哪怕那些早已死去的仇人都再次出现在他四周。
他一剑劈过去,昔日的仇敌自头顶到脚跟被劈为两半。
如此轻易的报仇让他爽到了极致。
可四周的敌人却总是杀不完一样,被他劈开的仇人又总是会再次出现。
四处挥动、劈砍虚空的十绝肆意挥霍着自己的力量,驱使着四周的魔气浪潮向着四周极速扩大。
越荒州剑盾的速度比不上魔气浪潮扩散的速度还快。
眨眼间,魔气浪潮已经来到了越荒州与何不见的身后,眼见着一个浪头就要打下来。
“小心!”
何不见被越荒州拉着,知道他正全力施展遁术分不出神来,咬了咬牙,调用血丝将自己与他裹成了一个茧。
他的本命法宝天罗血丝,最主要的能力便是吸取。
用作攻击时可吸取修士的血液与灵力,用作防御时也可吸取攻击的力量,化解攻击。
这魔气浪潮由手握蚀心剑的十绝引起,一个浪头的力量就相当于元婴修士的一击。
何不见的天罗血丝没办法完全化解这如海一般的魔气,不过拼着重伤倒是能给越荒州争取一息的时间。
眼见着如高墙倾斜的魔气巨浪压下,越荒州身上亮起一道紫光。
紫光扩散化为层层云岚,在何不见的血茧之上又形成了一道罩子。
魔气浪潮重重拍击在罩子上,紫色云岚飘动,居然硬生生抗下了这相当于元婴修士一击的力量。
接下一击后紫色光罩消失,魔气浪潮砸下的那一瞬间巨力被抵消了,余下的只有滚滚洪流的推力。
何不见只感觉包裹着自己与越荒州的血茧化为了一颗皮球,沉沉浮浮间,被魔气化为的滚滚洪流推向了远方。
何不见与越荒州被魔气洪流裹挟着不知漂流了多远,直到洪流化为缓缓流动的长河,他们才中挣脱出来。
离开魔气长河后,越荒州还是抓着何不见的手腕。
他的力气不小也不大,却如一副量身定制的镣铐,将何不见拷在他身边。
何不见没说话,被越荒州拉着飞遁到了一个大湖湖畔。
大湖四周是茂密的森林,并无什么妖兽蛮兽。
此时正是晚上,夜空万里无云。
湖面如镜,倒映着周围的树影和夜空中的点点星辰。
湖面上摇曳的树影间,多出了两道白衣身影,打破了这份平静。
此时他们离魔气河流已远,这里也算安全,在魔气洪流中颠得七荤八素的何不见终于能缓一口气。
平静下来后,何不见看了眼自己被箍住的手腕,他没有挣开,道:“寒兄不知能否安然逃出来……”
越荒州通过同门玉佩传音给寒松夜,得到了他的回复。
寒松夜遁速差那么一筹,没能追上越荒州。
魔气爆发后,见势不妙的他果断转而向外飞遁,只魔气浪潮的外围被卷了进去,被冲到了远处。
此时寒松夜与越荒州所在相距较远,赶过来还要一段时间。
“他不会有事。”越荒州道。
紧接着,越荒州松开了抓着何不见手腕的手,道:“若我不抓着你,你恐怕会借此机会和我分开,日后换个身份模样再与我‘结识’。”
“报恩、危难时刻不惜己身出手相助……”
越荒州一一点出何不见之前为了与他们同行,用出的一些小手段。
“我早说过,不需要那些。”
“现在你有没有什么要跟我说的?”
何不见避开越荒州的视线,他看向平静的湖面,和倒映在湖面上的自己血红的发色。
刚刚,越荒州面对华鹤归、陆钓雪这两个昆仑的弟子,依旧坚定站在了自己这边,哪怕自己魔修的身份暴露了……
或许,他确实可以诚实一些,多相信他一些。
“我确实是魔修。”何不见开口,“不过成为魔修并不是我自愿的。”
“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三四年前,有一座半城横尸、城中有一口阴井的城市。”
何不见讲了自己被闻玉投入阴井中,又为了求生被迫开始修魔功,再到越荒州天外飞来那一剑杀死了闻玉。
“我真的是为了报恩才想办法接近你的。”
“只是我毕竟是魔修,你又是四大宗的嫡传弟子,我怕你不信我,才做了伪装。”
何不见说到这里,转头看向越荒州,道:“我也并没有如华鹤归所说为了修行滥杀无辜。”
“我修至金丹所用的众生血是闻玉炼制的,我提升修士大多也是吸的魔修,只有……只有在地坑旁被宫殿内传出的天音影响了时,才吸干了一个散修。”
“我……”
越说何不见眼里的光越暗下去。
他的这番话连他自己都没法说服。
哪怕众生血是闻玉炼的,到底他确确实实是通过众生血才进阶金丹的,他的修为就是建立在半城人的生命之上。
至于只吸魔修、神智不清才杀了一个散修……听上去更像是狡辩了。
“我信。”越荒州平淡而坚定地道,“至于你的修为如何来的,我之前就说过,再重复一遍——”
“那又如何?”
何不见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原本五官就偏向俊秀的他,像一只被吓呆住的猫。
“你究竟是怎么看我的?”
越荒州将斩渊剑收归入鞘,单手持剑而立。
“在你眼中,我应当以除魔卫道为己任,发觉同伴是魔修便要与他决裂,但到头来还是要靠这个魔修舍命去寻找修复灵魂的宝物……”
“正气凛然、嫉恶如仇,但又要被拯救?”
越荒州看向何不见的眼中,少有地带上了笑意,他说:“我没有那么正义,也没有那么脆弱。”
越荒州的容貌在遍地英俊的修士间也能算得上顶尖的,他周身气质漠然而冷冽,此时眼中难得的笑意冲击得何不见目眩神迷。
“我以为正道修士都是与魔修不两立的……”
“别的正道修士可能是,但我不是。”
越荒州收敛起眼中的笑意,转身面向湖面,重新恢复了日常冷漠的样子。
“在拜入太无宗之前,我十三岁,所在越地大旱三年、又遭寒灾,死者相枕籍,万人坑不知挖了几个。”
“起先仍有野兽群起食尸或食人,后野兽也被众人分食殆尽。”
“及至后来,有人炊人骨以为薪,煮人肉以为食。”
“那时我躲在山中,以蓬草、树皮及小兽为食,至后来山穷水尽,也曾想以自身为饵,钓一人上钩食之。”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
何不见的心宛如被锤子重重砸了一下。
“幸而遇见了太无宗的修士,被带回宗门修行。”
“人,比之食人野兽何如?”
“人,比之食人之人又何如?”
“难道食野兽为善,同类相食便为恶吗?”
“正道修士汲取天地间灵气修行,魔修则常以生灵为材料助自己修行。”
“灵气乃万物生长之根基,”
“正道修士以灵气修行,比之魔修何如?”
“魔修以生灵为材料修行,比之正道修士又何如?”
越荒州的语气很平静,平静到近乎漠然,但他的话却给了何不见很大的冲击。
何不见的性格和三观,到底是由穿越前的教育所塑造的。
所以他一直抵触魔修功法,他为了保命修行,选择魔修来吸干,说白了也只是为了减轻自己负罪感的借口。
此刻,何不见才能理解当时陆钓雪的那句“没想到在你口中会说出这样的话”,才能理解越荒州口中的“那又如何”代表着什么,才能理解寒松夜与越荒州的师父对他的担心……
越荒州是真的对所谓的“善”“恶”“道德”等等概念都不在乎。
第136章 镜中花(四)
“及至后来我踏上道途, 越加明白一个道理——”
“唯道唯真。”
唯道唯真吗?
何不见听出来了,越荒州看出来了他的心结,因此才将他的过往摊开给自己看。
何不见一时没有答话。
他望着越荒州仿佛不为任何外物所动的侧脸, 问道:“那你……之前为什么会杀闻玉呢?”
何不见难免想到了昔日天外飞来的那一剑,既然不是除魔卫道、惩恶扬善,那为什么杀闻玉?
虽然当时闻玉的神魂已经被他吞噬了大半,若没有越荒州的那一剑,他和闻玉之间少不了还有一场惨烈的厮杀。
越荒州沉默片刻,道:“只是一念之间,顺手所为。”
“或许这就是所谓的缘法。”
“我不是你心中所想的那样,恐怕要让你失望了。”
“你也不必为我强求, 得不到天阴魂水, 自有其他方法解决我灵魂中的毒。”
何不见失笑,他低头道:“我怎么会对你失望呢,我只是有些不甘心罢了。”
“不甘心没能帮你得到天阴魂水,也不甘心……成为了魔修。”
越荒州的样子从来都是他最想要成为的样子,从在井中仰望他的第一眼起,他心中就种下了这个种子。
他若也好运地拜入太无宗, 成为越荒州的师兄弟,那该多好啊。
他是穿越者, 和越荒州一样与这里的凡尘世间没有任何瓜葛。
他可以修正道、炼正法, 在不违本心的情况下,也这么潇洒地说出“唯道唯真”这样的话。
若他们是师兄弟, 仙路漫漫,一人独行未免孤独, 两人结伴或许会走得更远。
若真有这个如果该多好。
修炼化血大法的魔修,神魂早已与血液融为一体, 他就算是想要散功重修都没法做到。
至于转世重修?
那需要转世秘宝或化神期以上修士出手护持,保证自己的魂魄下一世也能投胎成人,此后更有重重风险、道道难关。
今生都心有执念,谁敢保证转世之后是否会尘缘缠身?
他今生好歹是百脉通玄灵体,来世万一只是个资质一般的凡人,怕是连金丹都修不成。
在何不见说话的时候,越荒州的目光定在了了何不见的左手腕上。
洁白如玉皮肤下,淡蓝色的血管清晰分明。
视线向下,茎突撑起一条流畅的线条连接着修长的手。
视线向上,宽大的袍袖下是精瘦结实的小臂。
那截手腕,干净,但……有些太空了。
越荒州将斩渊剑收回体内,手中突然多出一条珠链。
他手掌向上,拖着这条珠链递向何不见。
“这是……”何不见有些疑惑不解。
越荒州平静道:“曾经戴在我手腕上的,但它不像是我做出来的,应当是有人给我的。”
“现在给你。”
越荒州伸手,隔着道袍的布料抓住何不见的小臂,将那截精瘦的小臂向上抬起,随后将珠链环绕在他左手腕上。
“你……”
何不见本来觉得别扭,他又不是女修,为什么忽然送他珠链啊?
但等越荒州修长的手指将珠链带好,他看着一颗颗凝聚了星辰力量的珠子,反而有种本该如此的感觉。
他突然觉得周围的一切都很梦幻,有种如坠雾中的虚幻感。
何不见抬眼,正好与越荒州的目光撞上。
越荒州的目光平和而坚定,却满满都是他的身影。
“没什么不甘心的,日后还有很长的路同行。”
何不见放下手,想起离开魔气浪潮时,越荒州怕自己先跑了,也是这样箍住他的左手腕。
这回,被拴住了。
何不见逃避一样地话锋一转,道:
“其实这个世界里,能够解你灵魂之毒的宝物还有一件,那就是在朱羽身上的净世灰烬。”
“我们可以试着找到朱羽,与她交易。”
“我之前没有提及净世灰烬,实在是使用净世灰烬太痛苦也太危险。”
“离这个世界结束还有六七年的时间,我们可以一边寻找噬元,一边去寻找朱羽。”
当然,还有最后一个方法……
他觉得与珠链接触的手腕皮肤隐隐发烫。
何不见与越荒州在湖边修整等待,等到寒松夜终于找到这边来。
何不见的一头红发刺入寒松夜的眼中,让他大为吃惊。
接着他听何不见解释了前因后果。
寒松夜神色越加复杂,他看出来何不见是故意接近他们的,原本只以为是这散修想要跟着他们混点好处,却没想到何不见居然是魔修。
寒松夜看了眼越荒州,欲言又止。
他记得越荒州可是修了紫极破魔瞳的,这门道术极为克制幻术,自己没有修看不破,难道越荒州一直没看破吗?
不,他肯定早看破了,只是不觉得魔修有什么,一直默许何不见跟着他们。
寒松夜叹了口气,对何不见道:“何兄,我们结伴而行的这三年相处极佳,不必纠结正魔之分。”
“毕竟,我又不是张道一。”
说着,寒松夜冲何不见眨了眨眼。
三人继续在碎片世界里探索。
十绝拿到蚀心剑后,完全失去了神智,一直徘徊在魔气流淌的土地上,凡是见到的修士都被他一剑杀掉。
何不见三人小心翼翼避开游荡的十绝,还要提防不知逃到何处的伏灵和瘿老人。
毕竟这两个元婴老魔伤得极重,谁知道他们究竟是找个地方闭关疗伤,还是准备吸几个修士来快速恢复。
何不见在探索的同时,暗中还在寻找碧渊。
可惜地坑中魔气爆发后,碧渊宛如蒸发了一般,再也没有半点踪迹。
时间飞速流逝,剩下的七年中,何不见帮助越荒州机缘巧合下得到了一缕地心火,加上寒松夜手中的百炼凝血丹,从朱羽那里换取了净世灰烬。
期间他们倒也几次捕捉到了噬元的踪迹,可惜噬元像是发觉有人在寻找他一样,每次都及时逃走。
很快,碎片世界的关闭之日将至。
碎片世界一座悬崖下,小溪在崖底潺潺流淌,崖壁上开辟出了一个洞府。
寒松夜端坐在地上,叹息一声,对越荒州说:“至今我们还没能捉住噬元,七年过去了,只怕噬元早就将天阴魂水用了。”
“不过至少你拿到了净世灰烬,待禁地结束,你回到宗门就用了它吧,不能再拖了。”
越荒州颔首,他早已做好了准备。
何不见这时却站起身,迈步走向洞府外。
他走到那条流淌的清澈小溪边,看着小溪附近郁郁葱葱的草甸,静静等待着。
今晚的夜空,如七年前湖边的夜空一样万里无云。
银砾般的星辰嵌在夜幕上,簇拥着一轮皎洁的满月。
星光与月光相溶,化为柔和的辉光。
辉光仿佛偏爱溪边静立的那人一样,独独偏向他身上倾洒了许多,为他披上一件朦胧的外衣。
溪水潺潺,流动间浮光闪动,与岸边静立的人呼应,在这昏暗崖底吸引着看客的视线。
越荒州走向何不见的脚步停住,远远看了他一会儿,才走到他身边。
越荒州没有说话,等着何不见开口。
越荒州知道何不见起身离开洞府,必定有什么要说。
何不见也知道,越荒州一定会起身跟过来的。
“之前,我有个魔修朋友跟我说过——”
“‘魔就是性情反复无常,就是会为了某个人或某件事压上自己的一切,就是会做一切疯事、傻事’。”
“‘正道修士和魔修之间不会有什么结果的,爱恨都不过是水中月、镜中花,玩玩可以,莫要强求’。”
“他前一句话是对的,后一句话……”
何不见突然转头与他对视,眼中斑斓的光芒一闪而过。
这时他动用的第二种天魔妙欲宫的道术——天魔惑心术。
越荒州本在听他说话,并未设防,乍然与何不见眼中的斑斓光芒对视,顿时被定在了原地。
“后一句分明与前一句冲突,若魔当真如此偏执、疯狂,镜中花、水中月又如何?当然偏要强求。”
他本能地蹙眉,在诸多幻象间挣扎出一点清明来,断断续续道:“你……要做……”
何不见走到他面前,伸出戴着珠链的左手盖住他嘴,另一只手抓住他的前襟迫使他弯腰,随后在自己的手背上吻了一下。
他往后退了一点,鼻梁还是几乎与越荒州的鼻梁蹭在一起,呼吸相缠。
“我想了很久,还是不忍心看你体悟净世真意、焚烧魂魄。”
“还是换一种方法吧。”
说着何不见猛地将越荒州推倒草甸上,自己撑在他身上。
他血红色的长发披在自己身上,有几根垂落在越荒州脖颈间。
长发中,几缕血丝伸了出来,蠢蠢欲动。
越荒州眼中聚起氤氲的紫光,想要对抗何不见施展的幻术。
可惜他失去先机,极难从何不见的控制下挣脱出来。
“我设了幻术结界,寒松夜不会发觉这里的异常,只以为我们在此修炼。”
“我不会害你的。”
我期望你彻底清除灵魂中的毒,恢复至全盛状态。
继续做那个强大、肆意、漠然、逍遥的剑修。
第137章 镜中花(五)
何不见俯身与越荒州额头相抵。
他紫府中亮起柔和的光芒, 与越荒州紫府中的金光相接。
越荒州还想挣扎,何不见干脆摁住他两边的手臂。
何不见神魂一荡,触及到了某个坚固的屏障。
那坚固的屏障仅仅只阻挡了他一瞬, 就渐渐软化。
何不见感觉自己的神魂宛如穿过了某种柔软的胶质,紧接着骤然一轻,猛地进入到了另一个世界。
他仿佛化身为了一缕清风,又似飘荡的浮云,翱翔在一片昏黄混沌的世界里。
下方就是一望无际的荒芜大地。
这片无垠的土地不仅毫无生机,还有近三分之二的地域四分五裂,裂隙中弥散着紫色的烟雾。
紫烟与大地接触,不断发出滋滋的腐蚀声。
剩下的地域则笼罩着一层淡淡的金光, 金光勉强抵挡着紫烟的扩散。
那就是残留的毒吗?
这里也太荒凉了一些。
何不见心念一动, 无形的意念下落,化为一场血雨。
雨滴由小渐大,落入裂隙之中,冲刷着紫烟。
在这场血红色的雨中,没有被紫烟腐蚀的大地上金光大放。
金色光芒幻化为一只拖着流光组成尾翎的凤鸟,向着四分五裂的大地冲去。
金光与血雨交融, 反攻紫色烟雾。
紫烟迅速消散,与此同时, 四分五裂的大地开始慢慢合拢。
杂英芳甸间, 何不见发中垂下的血丝攀着他的手臂一路向下,穿过他左手腕上的珠链, 爬过他摁住越荒州的手,缠在了越荒州的手臂上。
越荒州眉紧紧皱着, 脸上露出些许忍耐之色。
神魂交融的感觉很奇妙,仿佛两人就是一人, 又仿佛一人分化为了两人。
何不见与越荒州的意识纠缠在一起,神魂力量不断膨胀,紧接着,一声清越的凤鸣自意识深处响起。
膨胀的神魂力量仿佛涨破了某层纸,一些陌生的记忆冲入两人的脑海。
何不见与越荒州顿时“醒”了过来。
“这是……蜃楼幻境?”何不见直起身,不敢置信地喃喃道。
他下意识抬手想捞一缕头发看看发色,却发现自己的左手与越荒州的手臂捆在了一起。
他一抬手就连带着越荒州的手臂也抬了起来放在了自己的头发上。
下一刻,缠着两人手臂的血丝一点点失去颜色,化为了正常的乌黑发丝。
周围的小溪、河流、草甸如云雾般消散。
在最后一刻,越荒州通过玉佩传音给了寒松夜,告知他这个世界是一场幻境。
……
洞府内,原本默默冥想的寒松夜接到传音皱了皱眉,他放开灵识探向小溪边。
结果灵识捕捉到的画面让他大为震惊。
何不见把越荒州压倒在了草甸中。
紧接着两人的身影一同消失了。
这……
“我不是在做梦吧?”
如果说寒松夜一开始觉得越荒州给他的传音有些莫名其妙,在看到那一幕后,他居然有些信了。
寒松夜飞身而起,落在小溪边,用灵识仔细探查着周围环境,陷入了沉思中。
……
何不见与越荒州周围的景象消散后,他们重新出现在了幽暗的海底。
“已自动存档。”
系统冷不丁的一句话让何不见回过神来,他发现自己正骑在越荒州的腰身上。
越荒州正睁着眼,默默看着他。
何不见怔了一下,然后慌忙从他身上下来。
站起身后,何不见的灵识扫了一遍周围环境。
他们重新出现在了水晶宫不远处的海底,周围满是颜色鲜艳的珊瑚。
可惜往昔繁华热闹的珊瑚之间,却见不到一个海族。
这片海域仿佛变成了展览用的玻璃生态缸。
何不见盯着那些珊瑚,捋了捋自己的回忆,随后他在心中发出一轮又一轮的惨叫。
啊——啊啊啊——
他他他,他做了什么啊?
等等。
何不见猛地转头问越荒州:“你灵魂中残留的毒彻底清除了吗?”
越荒州闭了闭眼,点头,道:“清除了。”
何不见这才又转头看向珊瑚,继续在心中惨叫。
还好还好。
如果他干了这样的事,结果越荒州灵魂中的毒还没清除,那就是亏上加亏,亏到他恨不得闭关个百八十年的,不出来见人了。
但解决了的话,就……还算值得。
何不见平复心情,还是不敢转头看越荒州,找个了话题,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好像恢复了正常修为,不再是魔道功法。”
“那个世界既然是幻境,从幻境中脱身,我恢复正常也是合理。但你灵魂中毒素清除一事,为何能从幻境带到现实里来呢?”
越荒州也不清楚,他道:“水晶宫。”
“对,或许只能去问水晶宫。”何不见道。
说着,何不见施了个法决,将自己散下来的头发用玉冠束好。
原本幻境中的白衣也换回了原来的墨色法衣。
随后何不见回头与越荒州对视一眼。
越荒州细细看着这张脸,神情间没有了幻境中那股艳而戾的逼人之态,多了几分温和,是他熟悉的模样。
“师兄,”越荒州先开了口,他低低道,“多谢师兄。”
何不见微微仰着头,看着他那张轮廓分明、英俊得有些锋利的脸,不由得回想起这些年的经历。
何不见突然展颜一笑,旋身正视越荒州,突然道:“我若有前世,想必是空中一朵飘荡的雨云。”
虽然何不见说得没头没脑,但越荒州听懂了,他的神色也不由得柔软下来。
是的,何不见清楚,自己就是为了越荒州才被系统拉来这个世界的。
他对于越荒州来说,就是荒芜世界里的一朵雨云。
虽然春天和落雨都还没到,但当雨云出现在天空中,一切就有了改变,一切就有了希望。
“师弟,走吧。”何不见道。
两人飞向水晶宫。
等到了水晶宫附近,才发觉这座宫殿竟已成了空殿。
两人绕到水晶宫背面,发觉原本该是沉珠之渊的地方,此时居然被一片斑斓的光海填满了。
两人落在光海之前,这时旁边传来一道动听的声音:“不要再向前了,再向前还会陷进去的。”
何不见与越荒州下意识扭头看过去,发现他们身边突然多出了一道曼妙的身影。
这是一位鲛人,有着深蓝色的长尾,光展开的尾鳍就有一人长。
她有着丰沛蜷曲的长发,耳边有鳍、指节间有蹼、手肘上有刺和鳍。
何不见却暗暗一惊,他的灵觉一直覆盖着周围,之前他与越荒州都没有察觉这道身影。
她是突然出现在他们身边的。
这说明这位鲛人的境界远超他们之上。
“鲛人王……”何不见揣测地道。
鲛人颔首,道:“我名溟蓝,正是水晶宫的主人,称我真君便好。”
“真君。”何不见恭敬道。
越荒州微微颔首示意。
能被称为真君的,不是化神便是还虚境界的大妖,这两个境界无论哪个何不见与越荒州都惹不起也逃不掉。
“我与师弟有些不解想要请教真君,不知真君可否为我们解惑?”何不见道。
溟蓝望着远处的斑斓海洋,道:“我现在也无事可做,说吧,有什么不解的?”
“蜃楼内究竟发生了什么?我与师弟,还有诸多修士们进入的那个世界,难道真的是幻境吗?”
“那个世界是幻境,不止是那个世界,蜃楼也是幻境。”
“你们就当自己做了一场逼真的梦吧。”
溟蓝清丽的脸上带上了几许忧郁,她气质缥缈而空灵,这几许忧郁更让她宛如幻想中的存在。
“实际上,连沧溟世界本身,也是一个巨大的幻境。”
“你们应该听说过,沉珠之渊内有着天地间第一只蜃的蜃珠。”
“实际上,整个沧溟世界都是蜃珠影响下出现的一个巨大幻境。”
什么?
何不见与越荒州都有些惊讶。
“可沧溟世界中有这么多鲜活的生灵,还有您这样的真君大妖,这些怎会都是幻影呢?”何不见忍不住道。
溟蓝忍不住摇了摇头,她道:“几乎每个听到这件事的人或妖都这样问过我。”
“我倒是想反问你们,什么是真,什么是幻?”
“幻境若是幻,那生活在幻境中的生灵,会觉得自己与这个世界并非真实存在的吗?”
“你们觉得灵天是真实存在的吗?你们自己又是真实存在的吗?”
“幻中有真,真中有幻,真真假假,假假真真。”
“在一切未被分辨时,幻与真有何区别?”
越荒州理解了溟蓝的意思,他道:“幻与假在未被分辨之时,与真无异。”
“但这个分辨的契机,终究会到来。”何不见若有所思地接话道。
溟蓝点了点头道:“没错。”
“在蜃珠产生的幻境稳定之时,我与沧溟世界内的所有事物都是真实存在的。”
“但当蜃珠内的幻力波动,整个世界都会开始波动。”
“这时,唯有少数大能才能维持住自身的存在,不被化为幻力融入这片斑斓海洋中。”
溟蓝正是那少数能维持自身存在的大妖,她甚至还能维持水晶宫附近海域稳定存在。
可惜,以她之能,却不能再保下更多了。
“蜃珠的力量每百年向外溢出一次。”
“蜃珠所在之地,也就是沉珠之渊上,被我等联手布下了封印大阵,好让幻力不会溢出沉珠之渊”
“没想到这次遇见了天魔化身图谋蜃珠,被她打破了大阵,幻力外泄,将你们这些来参加蜃楼拍卖的人也卷入了幻力中。”
“你们之前所处的世界,是一个杂糅了所有修士部分记忆的巨大幻境,或者说是你们共同做的一个梦。”
“其内,会有许多你们记忆中的人、事、物以扭曲的形式出现。”
“你们必须自己意识到那是一场梦、一个巨大的幻境,才能自其内脱离。”
第138章 设阵
何不见明白了, 怪不得那幻境里一会儿出现蜃楼拍卖的参与者,一会又出现从未存在过的人。
如他所遇见的魔修闻玉,是糅合了他记忆中的闻人启和玉轻尘而来的。
而三大元婴修士在地坑旁抢夺天魔蚀心剑之事, 显然也是依照蜃楼内发生的一切而来。
也难道他们三人制服了敖然,却最终没能得到天阴魂水。
因为天阴魂水在蜃楼里,就是被别人拍走了。
这件事也在幻境中展现出来了。
也就是说,在蜃楼拍走天阴魂水的,就是噬元喽?
原本在蜃楼内,参加拍卖的大多掩藏了声音和身形,却没想到居然能自幻境的经历中得到消息,确定拍走天阴魂水之人的身份。
“真君, 那我们在幻境中的一些经历、得到的一些东西, 脱离之后有些成了真,有些却化作了假呢?”
“比如我在幻境中修了魔道功法,离开幻境后我恢复了原样。”
“我师弟之前受的伤在幻境中治好了,脱离幻境后却依旧是治好的状态。”
溟蓝笑了笑,道:“你们自这场梦中醒来那刻,就是真与假的分辨之时。”
“若发自内心认为在幻境中得到的东西是真的, 这些东西自然也就是真的。”
“你们所经历的也是同样。”
“若你心中万分抵触,认定所经历的一切都是假的, 自然梦醒后一切会恢复原状。”
“相对应的, 若你们都觉得有段经历是真实发生的,这段经历也就会化为真实。”
原来如此。
何不见恭敬道:“多谢真君解惑。”
溟蓝伸手对着远处一根柱珊瑚点了一下, 对他们道:“这次幻力潮汐将整个沧溟世界卷入其内,那个巨大的幻境至少会存在千年。”
“我与龙王只能等幻力大潮衰落后, 再联手重设封印。这个等待的时间可能要数百年。”
“在重新设好封印之前,海市蜃楼不会再举办了。”
“你们若无事, 可以去通过柱珊瑚上的跨界传送阵离开沧溟世界。”
说完,溟蓝深深看了他们两人一眼,目光在越荒州身上多停留了一瞬。
紧接着,她的身影化为泡沫,消失在原地。
空荡荡的海底只剩下了何不见与越荒州两人。
看来自己与师弟是较早脱离幻境的了。
何不见的思绪渐渐发散,他想到了在地坑附近突然消失的碧渊。
碧渊那个魔修,很可能比他们先一步察觉到了什么,更早从幻境里脱身了。
不过何不见的灵识并未在空荡荡的海底探查到他的踪迹。
不知他从幻境中脱身后,是不是立刻离开了沧溟世界。
何不见望着前面的斑斓光海,心中一动。
从幻境中脱身的人必然有一瞬的不解与困惑,这岂不是袭杀他们的最好时机?
而且他们这些先一步脱离幻境的人,还可以以逸待劳、提前埋伏。
“之前我们运用万界追踪术,依据令牌上的气息,感应到孔经也来了蜃楼,想必他也被卷入幻境中了。”
“我们不如就在这里等他。”
说着,何不见愉悦地笑了起来。
“松夜他们也还在幻境中,正好我们还可等等他们,待他们从幻境中脱身时还能为他们护法。”
越荒州点头。
反正回宗门也是闭关,在这里等待也不耽搁冥想,都一样。
越荒州与何不见沿着来路绕到水晶宫的偏殿。
这里是他们进入蜃楼的地方,他们自幻境中“醒”来后,也是出现在这里。
越荒州盘膝坐于偏殿门前,闭目冥想。
灵魂中的毒清除了,但想要完全恢复还需要一番调养。
何不见则并指为笔,运用灵气,在海底刻下一道道阵纹和符文。
越荒州的灵魂中残留的毒清除,何不见心中少了一座山,又恢复了正常修为,他不由得心情愉悦。
这世上最让人感到快乐的事之一,就是做了梦,醒来发现一切都是假的。
何不见回想着幻境中自己的心情、想法,手下的动作越来越快。
一道道阵纹自他手下流出,线条之流畅前所未有。
一个个复杂玄奥的九劫符文自他指尖掉落入阵中,每个位置都无比精准。
他的动作宛如应和着某种听不见的节奏,一举一动间皆带着自然天成的意味。
经过幻境,何不见对自我的认知进一步加深了,也更进一步理解了自己的所求、所欲、所忧、所惧。
心境的开阔、认识的加深,连带着他的神魂越发纯粹壮大。
神魂牵动着金丹,经脉内灵力的运行速度越发加快。
待何不见最后一笔落下之时,他身上的气息骤然向上攀升。
一次,两次,三次!
足足三次。
何不见竟是直接达到了金丹三元之境。
这时他徐徐吐出一口气。
人体内之五贼,对应五元。
游魂、鬼魄,对应元性、元情。
浊精、识神,对应元精、元神。
最后的妄意,对应元气,元气又作元炁。
金丹境需要五贼归于五元,这一过程并非需要按照某个固定顺序,每个修士的修行各有不同。
何不见经过幻境中的颠倒修行,明见了自己心中的不甘,性、情既定,妄意已无,直接达到了三元之境。
何不见望着地面完成的大阵,原本愉悦轻快的心情反而归于平静。
他布下的是《真经》中记载的大阵——星辰曜变阵。
以星图为基础布设大阵,借群星之力演化诸多变化,变化之间杀机隐现。
是隐藏、变化、杀敌三者一体,平衡、综合的大阵。
刻画完阵纹和符文后,何不见还需要散出星珠布设于大阵内,模拟诸天星辰。
何不见抬起左手时,动作顿了顿。
自幻境中出来后,他左手上的星珠链也回来了。
星珠链缠了三四圈在他左手腕处,还有一段多余的尾段贴着手背垂落。
如今,他左手腕上除了这串星珠链后,还多了只有一圈的珠链。
这圈是他给越荒州,幻境里越荒州又给他戴上了。
何不见一侧头,正对上越荒州看过了的视线。
越荒州不知何时中止了冥想,欣赏着何不见行云流水的布阵手法。
“师弟,你怎么想到把这条珠链给我的?”何不见忍不住问道。
越荒州诚实地答道:“只是觉得那时师兄的左手腕太空了。”
“好啊,”何不见顿时笑了,“你怎么还关注我的手腕。”
“这个就不还你了,给我的就是我的了。”
说着何不见散开长串的星珠链,挥手将百余粒星珠散入大阵中。
圆滚滚的星珠在大阵中归位,自其内散发出淡淡星光,点点星光借由阵纹勾连在了一起。
何不见看着这一变化,脑中冒出了另一个想法。
他召出了自己的三颗宝珠。
看到赤红、碧绿和紫烟三颗宝珠,何不见居然瞬间觉得有些陌生,尤其是得到后还没怎么用过的紫烟宝珠。
何不见将三颗宝珠置于阵眼上,以三颗宝珠为核心重新增改阵纹。
“三元曜变阵。”何不见重设完后道。
大阵星光一闪,下一刻光芒消失,大阵自行隐匿了。
何不见紧接着又取出灵石,在附近布设多个隐匿阵法。
忙碌完毕后,他终于心满意足。
作为一个阵修,论杀伤力他不如越荒州,可一旦给他机会做好足够的准备、布下大阵,他甚至有把握越阶杀人。
何不见坐到了越荒州身边,闭目冥想。
接下来就是等待了。
仅仅两天后,何不见与越荒州就等到了寒松夜。
“你们……”寒松夜看着并排坐在水晶宫前的两人,神情复杂而古怪。
“到底怎么回事?”
何不见跟寒松夜解释了一下幻境。
寒松夜听完松了口气,道:“我当时接到越师叔祖传音,还不太相信。”
“任哪个以为自己正常修行的修士,突然被告知自己的世界是梦境、幻境,都很难说服自己吧。”
“松夜不愧是太无弟子,只花了两天就说服了自己。”何不见也十分认同,不由得赞了一句。
“那是因为我看到……”寒松夜说着,莫名脸热。
我当然觉得那是不可能出现的。
但现在,寒松夜觉得重来一次,他很可能会认为出现那一幕也是合理的。
何不见与寒松夜四目相对,两人都默契闭嘴。
旁听的越荒州八风不动。
“在离开幻境前,我通过玉佩传音给了同门,云烟树、楚银烛还在里面。”
“期望她们能早日看清。”
寒松夜长叹一声。
……
一年后,水晶宫前突然出现了三道身影,正是云烟树、楚银烛和冷玉凝。
“坚持住。”冷玉凝的手抵在云烟树的背后,源源不断往她体内输送清寒之气。
寒松夜走出隐匿法阵,快速飞到她们近前,俯身查看云烟树的情况。
云烟树满头冷汗,眼中满是狂乱的情绪,自她体内向外散发着淡淡的魔气。
楚银烛身上也带着魔气,不过看神情比云烟树好得多。
寒松夜刚忙取出一颗清心丹给她服下,又将另一颗递给楚银烛,问道:“幻境内发生什么了?”
楚银烛结果服下,眼神清明了些许,道:“十绝拿到天魔蚀心剑后,失去神智,满世界大开杀戒。”
“遇见他的修士非死即伤,哪怕侥幸从他手中逃走,也遭魔气入体,不少修士走火入魔。”
“那世界越发混乱、无序、扭曲……寒师兄,你怎么发现那世界是幻境的?”
寒松夜淡淡咳了一下,只一句话带过:“是灵和、定虚两位师叔祖提醒我的。”
紧接着,在楚银烛进一步追问之前,寒松夜解释了一下幻境的由来,吸引走了楚银烛的注意力。
楚银烛听完,看着安静下来的云烟树,叹了口气,道:“若是如此,那个幻境被十绝如此破坏,怕是坚持不了多久了。”
冷玉凝这时开口道:“云儿魔气入体,我要带她回青要山,借寒冰之力镇压化解体内魔气,银烛也随我一同去,事不宜迟。”
青要山传承寒冰道,冷玉凝作为这一代“青女”,所修功法对魔气有一定克制,因而她未受魔气影响。
寒松夜对她们点了点头,目送三女先后离去。
寒松夜又退回了隐匿法阵内。
“如楚师妹所说,恐怕幻境确实坚持不了多久了。”何不见道。
毕竟幻境中的诸多事物建构在诸多修士的记忆之上的,一旦入魔的修士够多,幻境难免出现漏洞,自然会有更多修士“醒”来。
……
七年后,水晶宫附近,一股强烈的魔气骤然扩散开来。
空间震荡,数道身影凭空出现。
其中一个人,身上所穿八卦袍被血污沁染成了褐色,周身魔气四散。
他身边,是一个半面枯朽、半面年轻的黑袍人。
等到了。
隐匿法阵中,何不见与越荒州一同睁开了眼。
第139章 剑诀
何不见、越荒州与寒松夜早已商议过如何对敌。
若只有噬元和孔经进入阵中, 则不需寒松夜出手,让寒松夜作为底牌继续隐藏。
趁着噬元和孔经没反应过来的这一瞬,何、越两人极为默契地同时出手。
何不见翻掌下压。
原本空荡荡的昏暗海底中, 忽然亮起点点星光。
仿佛一角星空被裁下,挪移到了海中。
星珠散发出的光芒勾连,霎时间摄住了噬元与孔经,让心神恍惚。
三颗宝珠大放光芒,赤芒与紫芒混合,裹挟着星辰之力,轰向了孔经。
越荒州召出了斩渊剑,他的神魂锁定了噬元, 口中吐出一个字:“破。”
斩渊剑自他身旁一跃而起, 化为一道乌光射向噬元。
破字剑决!
如今越荒州终于可以全力施为,斩渊剑散发的森然杀意上又多了几分肆意。
孔经本就半走火入魔,又被大阵定住,面对袭来的赤芒与紫芒毫无反抗的力量。
紫芒轰击他的神魂,赤芒击杀肉身。
“轰!”
一阵碰撞声后,孔经当即被轰杀。
噬元乃是金丹大圆满的魔修, 比之孔经强了太多。
在被大阵定住后,他尚能思考, 也能调用体内的力量。
可越荒州的剑光根本不给他挣扎的机会。
感受到那无物不破剑意的噬元心中恐惧到了极点。
会死, 这一剑无法阻挡!
噬元的双眼瞪大,眼中满是恐惧和绝望。
乌光飙飞, 刺破他身上一层层触发的防御法器、法宝,自他眉心紫府穿过。
噬元额头多了一道细缝, 接着细缝中流出几滴血,整个身体如山倾颓, 垮了下去。
然而尸体倒下后,却还有个噬元站在原地。
何不见的灵识一扫,就发现这个噬元比地上的尸体要虚一些,显然是噬元的魂魄。
“没想到是你们。”噬元神色阴沉,不阴不阳地道,“也是,要是我师父,恐怕不会留下我的魂魄。”
噬元是玄冥派魔修,以豢养、操纵阴魂怨鬼为修行之道,其实也算半个鬼道修士。
越荒州那一剑杀死了他的肉身,让他完全变成鬼修了。
所谓万劫阴灵难入圣,噬元固然役使怨鬼,可却绝不愿自己变成怨鬼。
他如何不怒!
噬元那半张年轻的脸上冒出漆黑的魔气,魔气内浮现出一张又一张婴儿面容。
何不见伸手一指紫烟宝珠,宝珠紫光大放,将大阵内的星光都镀上了一层紫色。
紫烟可影响噬元的魂魄,使他与他身上冒出的婴儿面孔陷入迟滞状态。
不过噬元豢养的婴灵也并非好惹,它们发出尖锐的哭啸,靠着一股怨毒之意稍稍顶住了紫芒。
这些婴儿面容张口露出一嘴獠牙,啃食着噬元周围的紫芒,迅速将紫芒啃掉了一层。
在后续星光填补过来之前,噬元身上的魔气猛地向外一扩,与紫芒碰撞到一起。
魔气的扩散为噬元争取了一定的行动空间,但还不足以让他脱离大阵的束缚。
“我要……抽了……你们的魂……”噬元的面容完全枯朽,他怨毒地注视着越荒州。
越荒州眼中冷光一闪,周身散发出一股荒芜死寂的气息。
刚刚穿过噬元尸体的斩渊剑在空中划出一道折线,折返后插入了噬元的后脑。
“呃……”噬元的声音一顿。
他周身的魔气迅速消散,他原本就枯朽的面容更是如同风干的橘子一样,更加干瘪、皱缩。
如同花朵枯萎,如同生灵衰老,如同万物不可避免地走向衰败与毁灭……
一股荒芜的真意自斩渊剑身上扩散开来。
噬元的魂魄自头部开始化为了飞灰,一点一点消散。
“‘荒’字剑诀。”越荒州召回斩渊剑,自言自语般道。
荒寂,是越荒州的剑意。
金丹期后,终于可以全力出手的他,推演出了属于自己的剑诀。
“荒”字剑诀,核心在于剥夺,剥夺敌人的精、气、神和自身力量。
待越荒州境界进一步提升,未来还可剥夺他人的寿元、气运等等。
噬元便是被越荒州剥夺了魔气和魂魄力量,没了二者支撑的噬元魂魄直接灰飞烟灭。
越荒州身上的气息也开始一层层攀升,甚至超越了何不见。
“金丹四元。”何不见惊喜道。
不待何不见再说些什么,大阵上方的空间突然开始剧烈震荡。
何不见猛地抬头,就看到一点腥红的剑尖刺破了空间的壁障。
撕拉——
何不见仿佛幻听到了空间被强行破开的声音。
腥红的剑尖向下划去,竟然凭空划出一道狭长的口子。
口子破开后,七道幽蓝色的影子以不同轨迹自其内飞出,一道裹着灰白雾气的身影紧随其内。
七道幽蓝影子自幻境中飞出后,飞聚在一起,组成了伏灵的样子。
另一道裹着灰白雾气的身影,正是瘿老人。
伏灵与瘿老人出了幻境,就落入了何不见布下的三元曜变阵中。
何不见刚刚为了定住噬元,还专门激发了紫烟宝珠的力量,恰好迟滞了伏灵的一下。
瘿老人受紫芒影响较小,但大阵内的星光也阻了他一阻。
伏灵看到何不见与越荒州,发现迟滞他的居然只是两个区区金丹的修士,顿时暴怒。
“你们找死吗?”伏灵幽蓝的魂体爆发了强大的魔气,“凭你们也敢埋伏我?”
何不见倒吸一口冷气,他是布下了暗网,却没想到落入网中的是两条巨鳄。
他当即调用全身灵力,全部灌入了大阵中。
星珠放出的光芒再度膨胀,完全没了“珠”的模样,成了一个个光点。
浩荡星光冲天而起,贯穿云霄。
大阵与天空取得了某种呼应,离此不知多远的天空中,明明是白天,湛蓝的天空中却有星辰浮现出来。
满天星光被吸引,穿透无穷海浪,自九天之上坠入大阵中。
瘿老人看出了不对,灰雾内传出一道嘶哑的声音:“小友不要,松开大阵禁锢,我等绝不为难你。”
空间又猛地震了一次,他们背后,腥红的蚀心剑已经自幻境中脱离,直直刺向了他们。
伏灵惊恐地冲何不见喊道:“滚,滚开!”
何不见判断了一下形势,立刻就明白绝不能放开大阵。
手执蚀心剑必然是十绝,十绝在追杀伏灵和瘿老人。
若他现在松开大阵禁锢,伏灵和瘿老人遁速远在金丹期修士之上,他们绝对跑得飞快。
那自己、越荒州和寒松夜,就会落在后面,成了他们两个老魔的肉盾了。
唯有撑住大阵,禁锢住这两个元婴老魔,让他们被迫与十绝交战,这样自己等人才有逃跑的机会。
“师弟!”何不见传音给越荒州。
越荒州明白他的意思,斩渊剑沿着大阵划出一个弧度,他道:“锁。”
“太无锁仙链!”
何不见则发动了另一门道术。
星珠绽放出的光芒凝练成了一条条锁链,天空中落下的星光也化为了一条条锁链。
何不见伸手向上,身披星光,双手结印。
“锁!”
海天之间,数十条锁链缠住了伏灵与瘿老人!
两大金丹联手、提前布下大阵、借周天星辰之力,竟然当真定住了伏灵与瘿老人!
伏灵本想再次散成七道身影,却发现自己根本做不到,他居然真的被两个区区金丹修士困住了。
他恨得几欲发狂!
要不是在幻境内被十绝追杀多年,消耗了诸多秘宝,甚至早早丢了肉身,他怎会被定住。
瘿老人心中震撼更深,他的绝技就是秽天乱地大阵,怎会看不出这阵法的精妙。
伏灵和瘿老人各施手段,不断冲击着捆住他们的锁链。
何不见操纵如此多的锁链、还要维持大阵运转,也十分吃力,额头青筋暴起。
眼见着捆住两位元婴老魔的锁链一根根断裂,他心中焦急万分。
此时的寒松夜更是心急如焚。
大阵内的空间被越荒州的“锁”字剑诀暂时锁住,他被锁在外面,甚至没办法出手帮他们。
一息、两息……
终于,一道腥红的光刺向了瘿老人。
“不……”
瘿老人嘶吼一声,周身灰雾向内一缩,再猛地向外一炸。
紧接着一个小小的元婴自灰雾中极速飞出。
可惜还没飞多久,元婴就撞上了无数道袭来的剑气,当即被剑气绞碎。
正是越荒州出的手。
与此同时,伏灵却是心中大喜。
不管失去神智的十绝是怎么做出的选择,他到底是先对瘿老人出手了。
这一瞬的差异,多给伏灵争取到了几刹那的时间。
这几刹那,让他多挣开了三条锁链,这时他发现自己能化为七道影子了。
他所修的功法是《支离化鬼大法》,能将自己的魂魄分离,炼化为不同的鬼物。
作为元婴期修士的他,可以将魂魄分成七份,正对应了七魄之数。
在逃命时,能分化成七份分开逃离当然也极为有利。
就在伏灵再次化为七鬼之时,被十绝破开的口子内飞出一本金书,金书翻开,其内浮现一方大印。
“辟尸灭魔,诛却邪精!”
“无上威法,大杀鬼印!”
伏灵被那印盖住,竟然又被滞住。
从被十绝破开口子中出来的,可不止是伏灵和瘿老人。
出手的正是张道一。
张道一其实也不敢贸然靠近手拿蚀心剑的十绝。
在十绝提剑刺向瘿老人那刻,他才抓准了时机翻开金书玉录,远远地给了何不见一记助攻。
十绝再次提剑刺向伏灵。
因刚刚那一瞬的迟滞,伏灵已经无法躲避了。
“啊啊啊———该死!你们也会死在他手下的,我诅咒你们——”
伏灵的声音戛然而止,他的魂魄在蚀心剑下寸寸破灭。
第140章 灭杀
被蚀心剑控制、丧失甚至的十绝, 只会凭着本能对自己感应到的一切进行攻击。
伏灵陨落后,十绝的攻击对象自然转向了何不见与越荒州。
何不见很清楚,不能逃。
他们的遁速再快, 也没有蚀心剑刺过来的速度快。
留在此处依仗提前布置好的大阵,还有一线期望。
何不见大脑飞速运动。
按理来说,血祭蚀心剑后,执剑者短时间内力量会翻三倍,之后一年内都会陷入虚弱状态。
十绝血祭蚀心剑后,在幻境内过了十七年,这三倍力量的状态难道是一直持续的?
很可能,否则瘿老人和伏灵不可能放过十绝虚弱的机会, 他们也不至于如此狼狈。
是因为幻境的原因吗?
等等, 蜃楼中突然出现的天魔蚀心剑,被引动的幻力潮汐,幻境中充满魔气的地坑和其上悬浮的宫殿,还有他在幻境中修习的那部“两拼”大法……
这背后定有两大魔宗的手笔。
十绝力量三倍的状态能持续十七年,也是因为幻境内有魔气支撑?
何不见果断道:“我拖住蚀心剑,师弟用‘破’字剑诀破开幻境, 让十绝从幻境中掉出来!”
何不见运转周身灵力,心神合一。
三颗宝珠齐齐绽放光芒, 犹如三朵光莲在大阵中盛开。
散出去的数百颗星珠的光芒, 骤然化为一条条细细的锁链。
将太无锁仙链融入大阵之中!
何不见脸色渐渐苍白,一下操纵百条细链, 还要维持大阵的运转,连他都感到了吃力。
他咬紧牙关, 神魂下令。
百余条细链齐齐跃起,接连缠上了天魔蚀心剑。
细链缠了一层又一层, 完全覆盖住了剑身。
这时,三朵光莲的莲心内,各有一道光柱冲天而起,直入云霄。
天空中被大阵引动浮现的星辰光辉进一步大放。
无量星光向着三道光柱汇聚,藉由三道光柱的引导,浩浩荡荡冲向大海,将这一方海域化为光海。
被捆在的蚀心剑在这一刹被定在了半空。
“咔……咔咔咔……”
蚀心剑剑身散发的魔气与十绝的力量交击在锁链上,使锁链震颤着发出“咔咔”的声响。
就是现在。
与何不见默契非常的越荒州灵识锁定了十绝的方位,斩渊剑化为乌光冲去。
“破!”
越荒州的声音还未落下,远处空荡荡的海波骤然被击出一个大洞。
大洞周围的海浪化为了斑斓光晕。
斑斓光晕不断向后扩散,渐渐显露出十绝庞大的魔躯。
“吼——”
骤然脱离幻境的十绝发出了震耳欲聋的咆哮,他周身的气息骤然一降。
原本已经斩碎几十条锁链、不断挣动的蚀心剑也骤然一顿。
“给我封!”何不见厉喝一声。
星辰之力凝成的锁链猛地一紧,化为一道道细密的金色符文烙印在天魔蚀心剑的表面。
与此同时,天魔蚀心剑与十绝之间的联系被彻底斩断了。
被封印的蚀心剑仿若化为了一块凡铁,在海浪涌动间,自然坠向海底大阵。
“啊……呃……”十绝发出了痛苦的呻|吟。
他现如今的魔躯,是由外界魔气和蚀心剑共同作用铸就的。
二者失去其一,他都无法维持自己魔躯,更何况现在他两者都失去了。
不仅如此,他还要硬抗蚀心剑带来的反噬。
无数道裂隙出现在十绝的躯体上,他体内多年积累的灵力和魔气,自缝隙中喷涌而出。
这一异象,让何不见与越荒州都暗暗心惊。
十绝这般模样,倒不像是单纯地进入虚弱状态,反而像是“献祭道心、持剑入魔”后导致的形神俱灭。
“不……不不不……”
十绝本能地用手掌胡乱捂着自己身上的裂隙,绝望地嘶吼着,可惜却是徒劳。
十绝猛地转过身,看着渐渐修复的幻境破口。
“幻境,幻境……追杀敌人如追土鸡瓦狗……杀尽苍生铸魔躯……这居然都是梦吗?”
“哈,哈哈。”
“啊——”
十绝大叫一声,一头向着斑斓光晕撞过去。
这时,一条如梦似幻的鲛绡挡在了他面前。
薄薄的纱幕,如今却变作了十绝眼前的天堑。
他一头撞进其内,身上喷薄的灵力与魔气渐渐散尽,庞大的魔躯如一座小山倾倒,化为海底的一座布满裂痕的雕像。
遥遥的,何不见听见一个女声轻轻哼着悠扬的调子。
随水飘荡的鲛绡被无形的力量牵扯着,飞向晶莹剔透的水晶宫内。
何不见知道,是鲛人王溟蓝出手了。
十绝最后是想做什么呢?
重新回到幻境中?
他应该清楚自己被蚀心剑反噬,哪怕回到幻境中也无济于事了。
他一位元婴魔修,不至于连这都不明白。
靠着自己最后一点力量,毁灭幻境?
那是不可能的,连鲛人王和龙王都无法毁灭幻境,只能等待幻力潮汐自行退去。
无论十绝的目的是什么,以他元婴期的修为冲击幻境,无疑会加剧幻境和幻力潮汐的动荡,鲛人王才出手了。
鲛人王并不在意他们打成什么样子,但在意整个沧溟世界。
“结束了。”
何不见松了口气,召回了三颗宝珠。
星珠储存的星辰之力基本耗尽,散作点点碎光。
天空中浮现的星辰也重新隐没。
斩渊剑飞回越荒州身边,被他收回体内。
焦急飞过来的寒松夜连忙问道:“没事吧?这次实在太危险了。”
何不见摇了摇头,苦笑着道:“想要钓一两条小鱼,却钓上来三条巨鳄,差点翻船,不过收获也是巨大的。”
何不见指的自然是噬元、孔经和三个元婴老魔的随身物品。
这时,在幻境彻底修复之前,一道身影自其内飞出,落在了何不见等人面前。
此人正是张道一。
“张道友,”何不见向他行了一礼,“刚刚多谢张道友出手阻了伏灵一阻。否则让他挣脱逃出去,还不知后续会惹出多少祸端。”
张道一身着青色道袍,头戴紫冠,腰佩流金火铃。
他抬手还礼,一举一动自然潇洒。
“不必谢,除魔卫道,我所愿也。”
张道一的目光落向海底,叹了口气。
噬元肉身被越荒州一剑斩杀,魂魄彻底消散。
被噬元炼化的近千婴灵失去了主人,游荡在海底。
虽然它们也遭到了重创,但好处是周身的魔气和阴气被击散了很多。
“我本打算将婴灵收入炉中,带回玄都,将它们置于我的小院内净化它们的怨气,再送它们轮回。”寒松夜开口道。
“还是我来吧,我会建醮设坛,助它们解怨释结,早日轮回。”张道一说。
寒松夜看向何不见。
何不见点头道:“也好,张道友出手自然最佳。”
张道一取出一张符纸,折成船型,挥手将所有婴灵收入纸船内。
何不见招手,噬元和孔经的储物法器飞入了他手中。
噬元是玄冥派魔修,法器内最多的就是各式“材料”,对何不见与越荒州来说并没什么用。
唯一吸引何不见注意的,就是法器内的天阴魂水。
十滴天阴魂水聚成一个小团,被置于一颗珠子内。
何不见心中难免有几分复杂。
曾经强求的宝物几番错过,到头来却还是得到了,然而得到却也用不上了。
何不见取出天阴魂水,将它递给越荒州。
“师弟,拿着吧,滋养灵魂。”
越荒州的目光自何不见的手中的天阴魂水,移到何不见的脸上,点了点头,接过了天阴魂水。
接着是孔经的储物法器。
何不见拿到后翻了翻,从内找到了三瓣如翡翠般的花瓣、半朵缭绕白色灵光的白色兰花和一点碎玉般的紫色花蕊。
这三样是飞仙兰、碧景花和紫玉蕊。
曾经孔经给过华凝安三花玉露丹,想必这就是他炼丹剩下的。
何不见将这三样递给寒松夜,道:“松夜,这些剩下的还够炼制一炉三花玉露丹。”
寒松夜本想拒绝,但何不见直接塞给他了。
剩下,孔经储物法器最多的就是各式丹药。
何不见取出一部分递给寒松夜看。
寒松夜结果后,用灵力试了一下,不由得感叹道:“这丹药内丹毒太多了,品质只能算中下。”
“以孔经曾经炼丹水准,不至于炼出这样的丹药……”
“他的心不全在丹道和修炼上。”
说完寒松夜将丹药递回给何不见。
寒松夜自己便是炼丹宗师,最不缺的就是丹药。
何不见将那些丹药都扔进自己储物法器的角落。
这些中下品质的丹药,何不见可以以自身体质淬炼一下,分离出丹毒,提升它们的品质。
日后缺灵石时,或许可以卖掉大赚一笔。
噬元和孔经的储物法器只是开胃小菜,更重要的是这三位元婴魔修。
瘿老人的本命法宝,三十六杆秽天乱地阵旗随着他的陨落而报废,只能当做材料回收。
此外,瘿老人身上最多的是各种延寿丹,还有三四部魔道功法。
自这些功法内,何不见的灵识扫到了“秽天乱地大阵”的布阵方法。
何不见心中一喜。
布置大阵就是需要遍阅诸家典籍,触类旁通、拓展思路。
瘿老人靠秽天乱地大阵横行多年,他的布阵方法对何不见来说正可借鉴学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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