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刺客
八月,江淮。夜,暴雨如注。
密牢昏暗,血腥味不散。唯闪电在四方北窗上炸裂过刺眼的强光,一劈接着一劈。
光把铁链拴着的人打亮,一明,接着又是一灭。
“他就是那个刺客?”
雷声把低沉的声音遮掩,却挡不住声音里的冰冷、玩味。
“是。属下无能,那日与另两大护法合击,也未能拦下他。追踪三日,却在别院发现他。想是负重伤,力已竭,竟不知躲进王爷的地盘,自己送上门来。”
“哦?你们三人和十大杀手,都让他逃了?”
答话的女子声音慌了些,恭敬道:“请王爷降罪。”
男子的声音听不出喜怒,道:“可审出什么来了?”
男子向牢房走近,女子紧跟在后:“用了些手段,还没让他开口。不过,看他长相,怕是帝国通缉的要犯,劫法场的那位,大寂第一刺客,夜州白。”
男子的眼皮轻轻一跳,沉吟:“夜、州、白。”
女子道:“王爷,十年前,夜州白从山北出师,不过两年便有山北第一剑之名,又两年,天下扬名。其十九岁时曾孤身入天牢,救反臣萧城,二十岁时辅佐当今山北宗宗主夜尽明统领山北,近年来又是名战无数。上月劫法场,以一敌百,再次惊动天下。审他这样的人,怕是不能用常规手段。”
男子的目光从被铁链锁身的人身上移开,“你对他的底细,如此清楚?”
女子顿了下,答:“帝国劲敌,知己知彼,属下责无旁贷。”
“依你之见,我这个寂国第一杀手,与他这个寂国第一刺客相比,如何?”男子转头看向女子,目光里带着一点审视的意味。
劈下的闪电将两人的脸照亮。男子英俊又带着一丝邪气的脸上喜怒难明,女子漂亮妩媚的面容闪过一丝惶恐。
“王爷,属下不敢妄加评判。”
男子收回目光,“寂九炼去做的事情,可有结果?”
说话间,寂九炼已到,恭敬道:“属下来迟。”
男子道:“说吧。”
寂九炼形色匆匆,头发上、脸上还有雨珠流淌,答:“属下夜探贼人居所,贼首夜尽明伤势未愈,却发雷霆,命左右亲信都出动,势必找回夜州白。夜尽明甚至打算亲自行动,得左右劝拦,方才止息。属下认为,这正是一举剿灭山北宗的好时机。夜州白已落入王爷手中,区区夜尽明何足为惧,王爷之功必将再添一笔,到时候,东决侯也必在王爷之下。”
男子沉声道:“如此说来,夜州白与夜尽明二人,情义匪浅啊。夜尽明重伤未愈,却想亲自来救,有趣。难怪夜州白已负重伤,却还如此卖命。”
寂九炼再道:“王爷,九炼愿带人马,为王爷拿下山北宗。”
一旁女子不易觉察的微微蹙眉。闪电将寂九炼信誓旦旦的神情照得通亮。
男子摆了摆手:“你们退下吧。”
“夜州白,我亲自审。”
寂九炼疑惑不解,而女子则是立刻道:“属下告退。”寂九炼也只得应承退下。
男子走进牢房,审视被拴住的人,居高临下。
“夜州白。”
闻言,那人缓缓睁开眼睛,一瞬间闪电将两人照亮,灭下的瞬间,他的表情也晦暗一分,他奄奄一息道:“真的是你。”
男子瞳孔微缩。
一声雷电轰得响彻牢房,一道闪电再次让两人目光相接。
“萧山渊。”
第二章 杀手
江淮风医馆,后院。窗外,院内,大雨瓢泼,雷声不息。
木桌上一盏孤灯在风里影影绰绰,身着浅色衣裳的年轻女子观灯不语。她眉间微锁,一张清丽的脸庞在灯影的映照下显得格外惊艳。
“整整三日了,竟还是没有找到。”
床榻上哀叹的人,正是而今的山北宗宗主夜尽明。他的声音里满是担忧,英朗的脸上布满愁思。
下属只得劝:“宗主,还请安歇。各门弟兄均已出动。追踪东决侯部下的弟兄传回消息,并未见东决侯擒获夜先生。”
“追踪萧山渊那边的,如何回话?”
“弟兄们只追到三大护法围剿夜先生,后再不见其踪迹。”
夜尽明靠在床头,厉声道:“继续找!”
“是。”
坐在一旁木椅上的年轻女子淡淡看着眼前场面,沉默着。她的目光在夜尽明的身上停了一会儿,想到什么,若有若无的叹口气。
下属退出房间,夜尽明看向年轻女子,年轻女子的目光与他相接一瞬,随即避开。
夜尽明颇有些心虚,掩面悲怆:“是我错了。”
年轻女子坦言:“宗主实该阻拦夜先生。上月,夜先生为救你性命,只身劫法场,已身负重伤。萧王爷多年来深居王城,此番突然来到江淮,可见是计谋,怕为的就是夜先生的性命。萧王爷以自己做诱饵,手段并不高明。宗主也该知道。”
“是我不该……”夜尽明叹息,说不尽的悔恨,“北风堂主,为今之计,只能不惜一切代价,找回州白。”
北风锦起身,走到窗前,看着窗外风雨,冷笑了下。“夜先生对山北宗意义重大,不消宗主说,北风堂也必定竭尽全力。宗主若真是爱才惜才之人,断然不会让夜先生冒险,也不会在如此夜晚,让弟兄们涉险。”
夜尽明看着北风锦的身影,一时语塞。
北风锦淡淡:“宗主,夜深了,你伤势未愈,休再折腾,好好歇息吧。”
夜尽明眸中情绪复杂,忍不住道:“北风堂主,我知自己行事欠妥,你如何怨我,我都认了。”
北风锦动身,没有回头,只道:“宗主这话应该留着对夜先生说。”
她的身影消失在门外风雨里。
雨夜里的房门被推开,两道黑色身影一起入内,女子为男子擦去脸上雨珠:“休息吧。”
寂九炼悻悻,“阿姐为何不帮我?方才我向王爷请示拿下山北宗宗主,分明时机大好,你为何不语?”
寂九蝶淡淡看寂九炼一眼:“跟了王爷这些年,他是什么人你还不知道?凡事,他自有算计。”
“我实在不懂,而今夜州白在我们手上,夜尽明养伤之地已被我们掌握,王爷在想什么?”寂九炼不解,“帝国悬赏夜州白,王爷此时献上夜州白,岂不大功一件?”
寂九蝶垂眸,沉思片刻,嘴角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意,随即又道:“若是能被我们揣测明白,他也就不是萧山渊了。”
寂九炼仍不喜,寂九蝶无奈:“阿炼,做杀手的,盼着出头,并不是好事。杀手在黑暗里,才看得更清楚。”
第三章 知交
暴雨未有将歇迹象,轰雷仍旧滚滚入夜。
明灭的密牢里,高低对峙的男子,在闪电里错落,以目光相搏,无端昭示着残忍。
“我本以为,你会多说几句。”萧山渊低头,眼神高傲冷血。
“你之谋事,天下尽知,未见其人,已晓其行。我没什么话说。”夜州白的声音脆弱,却又坚定。他是如此,身处如何绝境,都安然如平素。
“可你方才见我,眼中分明有,失望。”说出“失望”二字时,萧山渊的声音沉了沉,只是被雷声遮掩。
夜州白淡然:“人之常情。昔年你我还是同窗,不敢想这十年来为寂业驱使、残害江湖各门的人竟是旧交,正常不过。”
“可你刺杀我时,却未念旧情啊。”萧山渊冷笑。
夜州白坦言:“人各有道。”
萧山渊的神色更多了一分冷血:“好一个,人各有道。告诉你一个值得欣慰的消息,我的杀手夜探了,风医馆。”
夜州白闻言,眼皮一跳,呼吸也滞了一瞬。
萧山渊感受到夜州白的变化,冷笑:“听闻夜尽明遣全部人马,也要找到你。如此大义,难怪你为之舍命。明知不可为而为之,只身闯法场,杀百敌。昔年未见你有如此狠戾之时,我也大开眼界。”
夜州白道:“山北宗弟子精通武学,卧虎藏龙,他们……”
“夜州白,”萧山渊打断了夜州白的话,玩味道:“比起这个,我更感兴趣,夜尽明,有什么手段?”
夜州白实话实说:“宗主起于山北,安定一方,宅心仁厚,是为得道多助。”
萧山渊的脸上闪过一抹难以言明的讥讽,“既得你如此评价,想必确实不俗。若是取之首级,进献帝国,定为美事一桩。”他冷漠道:“你若是还没忘了,就该知道,我的手段。”
夜州白垂眸:“大寂第一杀手,早有耳闻。”
萧山渊似乎满意的抬起头,他转身要走。
“慢着!”
夜州白叫住萧山渊:“山北宗出世多年,武功高强者无数,若与之抗衡,未必得胜。如今天下乱,群雄起,山北宗为民心所向。你一身绝学,为帝国所驱使,前途未见得明。及时改头换面,或许柳暗花明。”
萧山渊耐心的听完夜州白所说,露出一点笑意:“夜州白,你是在策反我么?”
夜州白沉默,低下头,脸上闪过一丝自嘲,“上穷碧落下黄泉,唯知交难觅。萧山渊,你我旧为同窗。”
萧山渊哂笑:“若你念旧情,不如想想,做我的同僚。帝国对你也很是垂涎。”
夜州白无奈:“如若如此,我也唯有以死相拼。”
萧山渊皱紧眉头,迈开步森·晚·子,离开了密牢。
他失神的摇了摇头,仿佛在想一个永远也想不明白的命题:“那样惜命的一个人,怎么会如此不顾性命?他后来遇到的人,竟然值得他如此。”
他的神色又凉如冬夜,似乎想到了什么,露出残忍的笑容。
密牢里,夜州白缓缓聚气,慢慢调息。
朦胧里他似乎回到江淮春雨绵绵的十二年前,看到与他策马踏青去的少年,对他露出的第一抹笑容。
第四章 离心
经一场狂雨,杨柳更青,池塘花烂漫。
北风锦推开风医馆的门,是为开工。
北风堂隐于江淮平静之地,正以风医馆做地盘,其后院有高楼、地宫,可进攻、可防御。
北风锦熬制两副汤药,安排下属送进后院给夜尽明。随即她又配了两副伤药。她派出的人已传回消息:“萧住处。”
北风锦方松了口气。她知道,萧山渊一时半会儿不会动夜州白。像夜州白这样的人物,江湖人人求之,帝国和萧山渊也不在其外。至少,他们会榨干这位第一刺客的最后一点价值,才会给他一个了断。更有甚者,会一直折磨着他。
此外她也知道,眼下山北宗在江淮的势力,是断然无法从萧山渊的手里救出夜州白的,至于夜尽明所说的不惜一切代价,也实在短视。还需从长计议。
又或者说,想从萧山渊的手里救下夜州白,靠山北宗还不如靠夜州白自己。
不过日出,果有人来,来人正是萧山渊的护法,寂九蝶。
“是你。”
前日寂九蝶受伤,至北风堂求医,二人有过谋面。
寂九蝶道:“又见救命恩人,失礼。我来拿药。”
北风锦将已备好的药给了寂九蝶:“希望药到病除。”
寂九蝶顿了下:“两副?”
北风锦淡然:“想必用得上的。”
如北风锦所言,寂九蝶将两副药自己受用一副,另一副,命人熬制给了夜州白。
寂九蝶喂夜州白喝了药,见他面容凄惨,道:“世间侠客少有,如你这般勇敢的,更是千载难逢。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说实话,我有些佩服你了。”
夜州白喝了药,顿觉全身经脉大通,正是伤药起了作用,“多谢姑娘相救。只是别再如此冒险。”
寂九蝶莞尔,“那日我与两大护法、十大杀手一同杀你,竟还无法占上风。我只是不想你如此轻易死了。看一代武学天才陨落,其实是很可惜的事情。”她妩媚多情的眼睛紧盯夜州白的清澈眸子。
夜州白微微蹙眉。
“不瞒夜先生说,前些年,我在剿杀一位江湖术士时,得了个修炼之法。见你比传言里更为卓绝,倒想起这个法子来。”寂九蝶缓缓说着。
夜州白的眉头锁得更紧,忽地觉察到危险,“姑娘,别再说了。”
寂九蝶嫣然一笑,美丽的瞳孔仿佛有钩子,摄魂般的纠缠,“冒险,是因为有值得冒险的东西……”
“冒险,也是有代价的。”
这句话不是夜州白说的,而是来自寂九蝶的背后,一个冰冷的声音。来人武功之强大,远在寂九蝶之上,以致寂九蝶完全没有察觉到来的危险。而夜州白已经提醒过她。
寂九蝶慌得转身:“王爷请降罪。”
萧山渊冷漠道:“你的反应若是有你说这话一半快,也不至于毫无觉察我的到来。”
寂九蝶低头求饶,“属下无知。”
萧山渊看向夜州白,摆了摆手:“念在你不是毫无用处的份上,可以走了。有一句话你说得对,有用处的东西,还不能轻易死了,伤药按时送来给他服用,别的事,若是再想,我有一千种手段对付你。”
“谢王爷不杀之恩。”寂九蝶慌慌退下。
萧山渊走近夜州白,伸手强抬起他的下巴,看他清澈的眸子竟然染上一分浑浊,他沉吟:“竟如此容易攻破你的心防,有趣。”
走远的寂九蝶回头窥探密牢一眼,只见萧山渊凑近夜州白,手似乎按着他的脖颈。寂九蝶微微蹙眉,快步离去。
夜州白的呼吸重了一些。
萧山渊的指尖擦过夜州白的脖颈经脉,用一种难测的语气道:“离心咒。离心咒乃是将两人心脉相连的一种邪术,中咒之人为施咒人承担喜怒哀乐、甚至心力衰亡。难怪你的心,这么难以自持。”
夜州白偏过头,试图躲开萧山渊的动作,却听得他继续说下去:“能在大寂第一刺客身上种下咒蛊的人,世间能有几个?若非你自愿,我实在想不出还有谁可以。”
夜州白深吸口气,“你若是想知道,放了我,我告诉你。”
“好笑。”萧山渊冷漠,“你的秘密,对我有多重要么?”
夜州白仿佛看透人心道,“你对我身上的离心咒没兴趣,但你对施咒的人,一定很感兴趣。能够控制别人的心,对你来说,会很有趣吧。”
“唔,原来你是这么看我的。”
“三年前,你派人剿杀鸳鸯岭。逼得满门尽灭,只为得到摄魂咒。离心咒对你来说,实在更具备吸引力。”夜州白轻轻道。
萧山渊轻笑,“原来你还知道我的故事。”
夜州白无奈:“有时候觉着,宁愿不知道的好。”
萧山渊的嘴角勾起残忍笑意:“我的手下有句话说得对,你还不算废物。我虽不知道如何施展离心咒,但是知道,如何解离心咒。施咒人心死,离心自然解除。”
夜州白的呼吸紧了一瞬。
第五章 杀阵
寂九蝶出了密牢,寂九炼便迎上来:“阿姐,夜州白松口了?”
寂九蝶的震惊和慌乱未散,平息道:“差一点得手。他已中了我的摄魂咒,不过……”
寂九炼见寂九蝶神色复杂,疑惑不解:“不过什么?”
寂九蝶想了想,沉声:“你最好别动他。王爷将他囚于此,却迟迟未有动作。事情不简单——凤灵照有消息么?”
“王爷派她出去后再没消息。”
这时候萧山渊从密牢里走出,寂九蝶寂九炼二人恭敬:“王爷。”
萧山渊道:“召集十大杀手,今夜,北风堂,不可走漏消息。”
寂九炼想想道:“王爷,萧卫队尽数出动,密牢这边怕有不测。依属下之见,可断夜州白手筋脚筋,以绝后患。”
闻言,寂九蝶蹙眉。
萧山渊转而看寂九炼,神情莫测,“那么,就交给你去办。”
寂九蝶道:“王爷,夜州白已中属下的摄魂咒,兴不起什么风浪。正如王爷之言,他还有用处。”
萧山渊看了看寂九蝶,冷笑:“摄魂咒。好计策。九蝶,你愈发大胆了。”又道:“都下去准备吧。今夜,便是夜尽明死期。”
是夜,炎热。夏虫聒噪,草丛中漫着泥土气息,夹杂着远来的金属之音。
北风堂后院,杨柳窜动。北风锦已安排北风堂众人躲进地宫。自刺杀发生之时,大寂的东决侯已派人严防江淮城门,为的就是拿下夜州白和江淮的山北宗门人。她见到寂九蝶时便知道事情不妙,萧山渊已然知道他们的藏身之处,派人来追杀是迟早的事情,只是她没有想到,竟然会这么快。
北风锦的目光从窜动的柳条上收回,“他们到了。”
夜尽明与左右护法正在触发后院箭阵的机关后等待,“只有拿下萧山渊,才有机会救出州白。”
北风锦赞同的一点头,她也只能相信。她能做的,已经做了,今晚的守株待兔,乃是夜尽明的计策。夜尽明虽然受伤,但已在她的医治下恢复不错,各方斗争极讲究时机,今夜若不拼一把,确实错失良机。“我必全力相助。”
月下结阵,生死一线。
当十大杀手落进院落那一刻,便是箭阵触发的一刻。四方箭阵星云般自天而落,处处见血。北风锦于箭阵之间亮出千丝线,纷纷而杀,线线断肠。
激战,一触即发。
十大杀手杀将而来,各有所伤。箭阵将尽时,月下冲出的是萧山渊的两大护法——寂九蝶、寂九炼。
一刀一剑,配合绝妙,冲破箭阵,杀向北风锦。
此时,夜尽明与左右护法也随之现身,对抗而去。
刀与剑相交,丝与阵勾连,两方抗衡,胜负未分,一时威力无限,草树震动。
一把匕首划开月色,杀落气阵。黑金色衣袍飘摇,杀气却动乾坤。人未至,匕首已近夜尽明心脏位置,幸得北风锦急急拽开。
“小心!”
从未见过的强大杀气。
萧山渊姗姗来迟。
夜尽明怒道:“偷袭!”
萧山渊冷笑:“结果都是一样的,你可以试试。”
第六章 绝色
月下飞天,杀气相逼。
夜尽明与萧山渊杀了十余招,渐落下风。左右护法见事不妙,速前去对抗。
萧山渊冷笑:“不如叫你的手下,全部一起来。”
夜尽明深吸口气,深觉已不是对手,故不敢再多说,只得与左右护法合力击之。
萧山渊沉吟:“原来他支持的人,不过如此。”
随即长剑聚气,劈杀而去,夜尽明被击退十步,左右护法已吐血,倒地不起。
夜尽明抬手,擦去嘴角的鲜血:“帝国要杀的人是我,你放了州白。否则,我定要你的命!若是州白出了什么事情,我绝不饶你!”
萧山渊冷笑:“哦?你这样一个废物,要你何用?你放心,我会杀了你的。”
遇魔剑。
剑光映月寒。
萧山渊执剑,缓缓走向夜尽明。
夜尽明咽口水,目光冷漠。
“就是为了这样一个废物,也值得夜州白十年的辅佐么?”萧山渊难得有想不明白的事情,对他来说,杀戮是唯一的出口。
他逼近夜尽明,目光如狼般审视他,眼前出现的,却是另外一个人。
十二年前,寂道书院,春猎。马上的少年搭弓射箭,射中敌人的左臂,在祸事里救下他。
十二年,原来,有些瞬间,竟然可以清晰的被记住十二年。
夜尽明恶狠狠的声音打断了萧山渊的回忆:“萧山渊,你会有报应的。”
萧山渊道:“这话,我听腻了。”
记忆里满墙的鲜血,哭声里离散的同伴,山门前染血的枯木……若是真有报应,第一个应验的人,也不该是他。
左右护法惊慌,挣扎难以起身;北风锦欲救夜尽明,被寂家姐弟缠住;地宫里观战的山北宗门人,急切的要舍命。
剑光闪动的一瞬,剑身突然被击中。
强大的力量令当场每个人都震惊,而击中长剑之物,竟然只是一片,小小的叶子。
萧山渊勾起唇角。
试问天下间,还有谁,有这样强大的内力?
他立在高楼一端,灰色的衣袍在月色下如雪,血痕闪着夺命的光辉,双剑在身,长剑在手,短剑在腰。
天下闻名的山北往生剑。
“怎么可能……他受了重伤,还中了我的摄魂咒,这不可能!”寂九蝶的声音都有些颤抖。
寂九炼喃喃:“他到底有多强?”
北风锦、夜尽明则是如见大赦:“州白。”
萧山渊抬头,看着夜州白:“这才是你,真正的刺杀计划吧。”
夜州白踮脚,施展轻功,落在夜尽明的身前,挡住了萧山渊的长剑:“比我预想的要顺利一些。”
萧山渊道:“摄魂咒、离心咒相生相克。你没想到,有人对你用摄魂咒,反而催生了离心咒的威力。”
“不错。”夜州白道:“夜宗主势弱,你定会出手,而我趁你不备,反杀回来。处在下风的,就是你们了。”
“不愧是大寂第一刺客,不仅剑术了得,连心术都算得明明白白。”萧山渊笑了,“动手吧。”
夜州白看萧山渊的眼睛,“萧山渊,你若有心悔悟,山北宗仁厚,杀戮为下策。”
萧山渊勾唇:“我可以理解成,你还不想杀我么?”
两人目光相接,夜州白若有若无的叹口气。
第七章 往事
月下,夜寒。
彻骨的冷,因为杀气,因为剑光。
夜尽明道:“州白,无道者怎会向善?仁慈有时候是刺向自己的刀。”
萧山渊弹指,方才的那片叶子刺向夜尽明的脸,夜尽明忙躲,那叶子却还是在他的侧脸擦过,当即溢出血来。
“夜宗主,这里没有你说话的份。”
夜尽明一惊,怒不敢言。
夜州白蹙眉,果然动手。萧山渊执剑相迎。
剑刃相碰,招招相拼,身法敏捷,剑气贯通。
对在场的任何一位习武之人,都无异于一场教学。夜州白、萧山渊,两个不过二十八九的青年人,武学却已到宗师的境界。他们不禁好奇两人的过往,怎么样的天赋,怎么样的经历,才能在这乱世里,铸就这两把利刃。
一场酣畅淋漓的对杀。
杀至十招,夜州白抓着萧山渊的破绽,以短剑刺去,削去他的一截发丝,却停手:“萧山渊,你的剑式太险了。杀戮已让你的心被蒙蔽。”
萧山渊一顿,不知想到什么,脸上的神色带着一丝怆然,“这场,是我输了。”
夜州白动了动唇,本无表情的脸上闪过一丝不忍,低声道,“阿渊……”
萧山渊竟是一愣,冷酷的眸子里浮起悲伤。
这时,一道紫色长袖从天而落,叫道:“王爷,走!”
夜州白垂眸,收了短剑,萧卫队的人随着来人长袖掠过,一并被带走了。
北风锦道:“飞袖,凤灵照。萧山渊的三大护法之一。”
夜州白点头:“不错。”
夜尽明忙起身,到夜州白的身边。“州白,为何不斩草除根?”
北风锦看了夜州白一眼,道:“很少有凤灵照救不走的人,她虽然武功不到绝顶高手,但遁逃的本事却是天下一流。而且,夜先生也觉察到了吧?”
夜州白点头:“东决侯。”
北风锦道:“不错,东决侯的人在附近。还有……”北风锦的脸色黯淡了一些,“夜先生,我给你的药,效用撑不了多久了。”
夜尽明一愣。
夜州白道:“多谢北风姑娘神药相助。东决侯已经盯上山北宗,必须尽快离开。”
经此一战,夜州白强支撑,此时经脉一僵,手里的短剑落了地,人也扑倒。
“州白!”
萧山渊将长剑收起,听凤灵照道:“王爷,你吩咐的事情,属下已都打点。”
萧山渊道:“今夜有功——东决侯的人已到了北风堂,你们且看住了,刺客不能落在他手里。你们都去吧。”
“属下告退。”
寂九蝶、寂九炼、凤灵照三人出了议事堂。
见寂九炼走远,寂九蝶拉过凤灵照:“王爷到底让你做什么去?”
凤灵照四下看看,沉声:“这是秘密。”
寂九蝶了然:“你开条件。”
凤灵照道:“那这个月的内力……”
寂九蝶点头,“成交。”两人对此已心照不宣。凤灵照轻功虽强,内力却欠缺,寂九蝶掌握摄魂咒,能摄取强大内力供给。
“王爷派我去了寂道书院。他只是让我代他献上财物,以济书院,又寻书院弟子,去藏生阁寻些他的东西。”凤灵照看寂九蝶的思考表情,又道:“这没有什么奇怪。王爷少时曾在寂道书院求学,做过三年书院弟子。说起有趣的,倒是有一桩。”
寂九蝶问:“什么?”
凤灵照道:“有动作麻利的弟子,确实在藏生阁找到了王爷留在书院的东西。一筐书卷,我好奇翻看,竟在其中发现一张熟悉的画像。”
寂九蝶追问:“谁?”
凤灵照笑道:“若是我没认错,那位少年便是而今的大寂第一刺客,夜州白。”
寂九蝶心中一跳。
凤灵照又道:“难得去书院这等风水宝地,我又四处闲逛,在那春猎的历代获胜者石碑上,见到王爷的名字,与夜州白的写在一起。”
寂九蝶垂眸,喃喃:“难怪,这就说得通了。”
月下,窗棂。
萧山渊独坐。他在夜色里接上那被打断的记忆。
十二年前,春猎。
春山,高草,杀手。还有解救他的夜州白。
那支由他射出的箭,杀向杀手的左臂。
多年后回看,那支箭,也正中他的心口。
只是后来,岁岁年年不相见。不死不灭的离心咒,十年的道合同行,至此的生死相托……知交已是旁人的知交。那把剑,最终还是刺向他。
染血的枯木,烈火燃尽,十二年春已过,谁会记着它的败落?
寂九蝶和凤灵照并肩走过长廊,凤灵照道:“王爷还让我去了春猎的后山看。我不懂王爷的心思,一座山有什么好看。后来我发现一座高草遮掩的山门,也许王爷想让我看的,是它?”
寂九蝶浅笑:“王爷的心思,是最深的深渊。”
凤灵照道:“是啊。我最终也没发现什么,那里高草茂盛,树木葱葱,实在没什么特别的。”
第八章 生路
长剑惊起石板院内的满地的落红,在强烈的剑风里,作满天飞红的招摇。
寂九蝶与寂九炼并肩走过长廊,看着院内挥剑的萧山渊。
寂九蝶赞叹:“好强大的剑气。”
寂九炼皱眉:“可恶。”
寂九蝶看了寂九炼一眼,已然知道他在为什么而发怒,“你也看到了,王爷这般本事,都不是夜州白的对手,你休要冒险。”
寂九炼愤愤:“若是挑断夜州白手筋脚筋,怎会发生这样的变故?分明我们局势大好,当献夜州白于帝国。如今东决侯也知道了夜州白的下落,我们不仅仅要抓北风宗,还要提防东决侯的势力!”
寂九蝶看着寂九炼怒气难挡的模样,微微蹙眉:“阿炼,我们做杀手的,岂非主人下令,我们执行?你这般多余的杀心,对你习武也不是好事。”
寂九炼深吸口气:“阿姐你也看轻我。”
这时候,一片残红窜了过来。
“小心!”
寂九蝶忙推开寂九炼,两人左右躲开,残红穿在身后的窗纱上。
寂九蝶和寂九炼忙对着院内的萧山渊作揖:“王爷恕罪。”
萧山渊漠然收了长剑,“不该问的事情别问。做好我吩咐的事情。”
说罢,萧山渊转身走了。
寂家姐弟又一起答道:“遵命。”
寂九炼方才还写满惊慌的眼里因为萧山渊的远去再次翻涌上了怒火:“阿姐,这件事,你必须帮我。”
寂九蝶淡淡:“你又想做什么?”
寂九炼转过身,伸手取下了穿透窗纱的那片残红,他用手指将残红碾碎,“夜州白的身上还有你种的摄魂咒,你一定能找到他。”
寂九蝶看寂九炼余怒重燃的模样,蹙眉:“你想做什么?”
寂九炼算计道:“帝国通缉重犯,谁拿,不是一样的进官加爵?”
寂九蝶默然沉下目光。
北风堂后院。一声无法压制的怒火响起:
“可恶!”
喊话的人正是夜尽明。
下属方才送回江淮各城门已被帝国势力封锁,且东决侯的势力正往北风堂聚集的消息。
夜尽明震怒。
一旁坐着的夜州白和北风锦对视一眼,随后北风锦道:“宗主,地宫可撑些时日,北风堂也定尽全力保宗门安全。只是,江淮已被封锁,早日逃出是当务之急。”
夜尽明扶额:“我明白。只是我伤未痊愈,州白又损耗巨大,想从萧山渊和东决侯的封锁里逃出不是易事。”
夜州白道:“久困之兽,不免懈怠。当断则断,是谋事者准则。宗主,依我之见,须尽快出城。”
夜尽明抬眸,看着夜州白,“州白,你可有什么好法子?”
夜州白思考片刻,“寂道书院山下,有一条水路。此路不走商船,少有人至。为今之计,这条水路,是一条生路。”
夜尽明点点头,“我这就派人,先去探明情况。”
夜州白点头。
夜尽明出了房间,安排水路事宜,北风锦见人走远,才看向夜州白:“夜先生,你的伤……”
夜州白摇摇头:“不碍事。在下多谢北风姑娘送药之情。”
北风锦叹口气:“可我却觉着,我给你的药,反而是害了你。杀生丹虽然可以在短时间内将一个人的内力提升一个境界,可是你本就负伤,加上摄魂咒侵扰,杀生丹的反噬,也比寻常猛烈了许多。我还没有找到破解之法,惭愧。”
夜州白坦然:“北风姑娘不必自责,若非行刺前得到杀生丹相助,我所受重伤,只怕无法从密牢中逃出。只是,这桩事,不要让宗主知道。宗主行事冲动,意气用事,知道了,怕又稳不住了。”
北风锦了然夜州白的良苦用心,道:“夜先生真当侠士之名。那我能做的,也只有尽快研制摄魂咒的解药了。”
夜州白感激:“有劳了。”
北风锦道:“夜先生不必客气。你是山北宗第一剑客,我帮你乃是本分所在。说起来,此行之险,真是非常。你以自己做诱饵,引萧山渊入瓮。我有一事还不明白,若是夜先生你全力相搏,可能杀了萧山渊么?”
夜州白垂眸,想到什么,“萧山渊是我平生仅见的武学天才,杀他绝非易事。我全力相搏,怕也占不了上风,而且他当时身边还有两大护法,若我暴露出受伤,他们必定搏命。宗主很难全身而退了。当时只能逼退他。”
“确是如此。”北风锦点头,“我明白了,夜先生好好养伤,我再去研究解药。”
夜州白点头。
第九章 摄魂
入夜。夏风渐渐转凉。
北风堂内,药香引动。
院墙上,寂家姐弟二人偷偷潜上。
“摄魂咒果然有用。阿姐,夜州白还在这里。”
寂九炼的语气里充满了兴奋。
寂九蝶叹口气:“阿炼,我真怕了你了。”
寂九炼笑了笑:“阿姐,你放心,只要擒拿住夜州白,我绝不再冒险。”
寂九蝶无奈:“你现在在做的,就是天下间最危险的事情。”
寂九炼没听进去寂九蝶的话,自顾自道:“阿姐,动手吧。”
寂九蝶深吸口气,无奈的摇了摇头,轻轻的摇动控制摄魂咒的铃铛。
魔音在夜里侵入北风堂。
在旁人听来,不过屋檐下的风铃之音。而在身中摄魂咒的人听来,则是控制心神的召唤。
房内,夜州白正在床榻上打坐调息。听闻摄魂咒之音,额角上渐渐溢出汗滴。摄魂咒虽然能催生离心咒的威力,却消解不了它本身自带的魔性。一旦施咒者发出邀约,摄魂咒乱人心神之力不容小觑。
夜州白努力克服摄魂咒的威慑,却最终被它侵入心神。他猛地睁开一双清澈又多情的眼睛,握住剑,起身下了床榻。
夜州白走出房间,左右守护他的山北宗门人惊奇:“夜先生。”
夜州白喃喃:“不必管我。”
“他出来了!”
寂九炼狂喜,半分也忍不住,当即跳下院墙。
“阿炼小心!”
寂九蝶担心,果然这个时候,北风锦冲了出来。
“摄魂咒!又是你们!”
北风锦立刻使出千丝线,拦住寂九炼去路。
寂九炼大喊:“阿姐,这里我来对付,带夜州白走!”
北风锦看身后的夜州白仍然向寂九蝶的方向走去,无奈喊:“夜州白!不要被摄魂咒控制!”
这个时候,飞袖掠过。
几乎是瞬间的事,夜州白已不见了身影。
“凤灵照!”
寂九蝶认出来人,喊道:“阿炼你自己小心!”
话音未落,她人影也窜走,追向了凤灵照的方向。
夜深。小桥流水,杨柳轻摇。
月光映过树梢,月色在寂静里蔓延。
这样静谧的场面下,却蕴含着杀机。
岸边高树下,寂九蝶和凤灵照居高临下看着靠在树边的夜州白,他正垂着眼眸,看起来神色恍惚。
凤灵照喜道:“记得我们的交易吧?没想到这笔买卖,还能做得这么大。”
寂九蝶了然,凤灵照是打上了夜州白的内力的主意,她偏头看了看夜州白,这纯良无双的内力,她不想和任何人分享。“他是帝国要的人……”
凤灵照道:“我知道,我并不贪心。我只要一点就好。”
寂九蝶思考片刻,她知道,凤灵照的武功虽然在自己之下,但是她若想从自己的手上带走夜州白,却不是什么难事,权衡之下,只得应承:“今夜之事,只能你知我知。”
凤灵照欢喜:“我也不是傻子。”
寂九蝶便蹲下身,凑近到夜州白的面前,抓住了他的手。和他掌心相贴,冰凉的温度让她微微蹙眉:“夜州白,这就是,强者的宿命吧。”
凤灵照看寂九蝶对夜州白施展摄魂咒之法,不由得兴奋的睁大了眼睛。只见寂九蝶握紧了夜州白的手,以摄魂之术令他抬起头来,两人慢慢凑近,寂九蝶突然闭了一下眼睛,又缓缓退回。
“你又怎么了!”凤灵照发怒。“哦?难道你舍不得下手了?寂九蝶,别做令人发笑的事情,我们是杀手!在你面前的,可是天下人人欲得之的夜州白,你知道多少人想感受一下他的内力都没有机会,你是摄魂咒的唯一传人了,得天独厚,你不许停下!”
寂九蝶看着月色下夜州白俊美的脸庞,眼神间竟然流露出一丝不忍。“我只是……”
话音未落,一个冰冷的声音紧接着响起:
“美色误人。”
寂九蝶和凤灵照两人同时转身,见着来人,如同见着鬼魅般:“王爷。”
夜色中的萧山渊戴着兜帽,遮掩了他俊美的容貌:“你们有些用处,却还不够决绝。九蝶,心软,是你最大的弱点。”
说完,萧山渊忽的近前,轻功之高令凤灵照也胆寒,他扶起树下的夜州白,夜州白则是恍惚的靠在他的胸前,萧山渊宽大的衣袍近乎将夜州白包裹其中,他脸上闪过一丝得意,“东决侯的人在附近,莫要让他们跟上。”
“是。”
寂九蝶和凤灵照起身答道。
萧山渊则是已经带着夜州白消失在夜色中。
寂九蝶松口气。
凤灵照叹口气,“不管我们在哪里,王爷总是能发现。我曾想逃离这个地方,真是半点办法也没有啊。”
第十章 奢求
如果说强大的武力能使人恐惧,那萧山渊是这世间的佼佼者。比武力、杀戮更能让人恐惧的,则是心底的深渊。
萧山渊就是这样的人,像最深的深渊,让人捉摸不透,却又觉着自己似乎随时都能毙命其中。
让人醉生梦死的地方,往往看起来美妙。沉溺其中的很多人不知道,那也蕴藏着最大的杀机。
珠帘摇动,歌舞曼妙,推杯换盏间,欢宴尽起。
“大人,这是小店最好的酒了。”
“放下吧。”
萧山渊和送酒的舞娘交换了眼神,随后倒了两杯酒,一杯递给了临桌相对的夜州白。
夜州白只默默坐着,并无动作和言语。
萧山渊道:“够了,别装了,摄魂咒对你来说,有这样的威力?”
夜州白的目光落在跳舞的舞娘身上,曼妙的舞姿令人心悦,他想了想什么,而后有些艰难的道:“是的。”
萧山渊的脸色变差了几分:“呵,若非离心咒乱你心力,你怎会如此?不过 ,这是你自找的。”
夜州白没接话,因为他对抗摄魂咒的入侵,几乎已经用了他所有的力气。
萧山渊的神色晦暗难明,摆了一下手,舞娘便收起动作,退出房间,他才幽幽起身,坐在了夜州白的身侧,将那酒灌进了夜州白的口中。
夜州白微微挣扎,却也在萧山渊强硬的动作下,将酒吞了下去。
萧山渊看了看夜州白唇角留着的水痕,把杯子放到一旁。
夜州白似乎思考什么,开口道:“看来你常来这地方。对这里,你很熟悉。”
萧山渊微微挑眉:“哦?你很关心这个?”
夜州白道:“那晚我没有对你出手,其实还有一个原因。”
萧山渊被夜州白这话锋急转得有点猝不及防,但逃避问题似乎是夜州白永远自认为正确的和解方式,对此,萧山渊在十二年前就深有体会。“说来听听。”
夜州白道:“你没有将我押往王城,这令我很吃惊,传闻里萧王爷是寂业的走狗,为权势、地位不择手段。因此我也放你一次。就当是,还了你这次放过。”
萧山渊冷笑:“还?你我之间,这样就能算清了?”
夜州白沉默一瞬,他的喉咙不易被觉察的微微动了一下,却被萧山渊捕捉到。他显然是在缓解某种紧张,对此,萧山渊很熟悉。
夜州白冷淡道:“你既为寂国做事,你我就没什么好谈。”
萧山渊又向夜州白的身边凑近了一些:“好、好。你选择的夜尽明,又能代表正确么?”
夜州白坦然:“山北宗英杰之名遍及江湖天下,我追随的,也正是它。”
萧山渊蹙眉:“那,离心咒呢?为什么你,心甘情愿为别人承受痛苦?”
夜州白顿了一下,一时接不上话。
萧山渊冷酷:“昔年师娘为师父甘受业火之苦,纵是死也不惧,师父为之以命相搏。你我也从那时候起,知道那是为什么的吧。”
夜州白竟然因为萧山渊的话声音变得有些颤抖:“……别说了。”
萧山渊却冰冷道:“我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夜州白闭了闭眼睛,掩饰了某种情绪,随即正色道,“其实我见你,是有一事请你帮忙。”
萧山渊笑不出来:“你还想着策反我?”
夜州白淡然:“我只是觉着,这个忙,如今江淮城里,只有你帮得上。”
“你向来最懂,如何伤人。”萧山渊的脸上带着一些自嘲。
“七年前,我回到寂道书院,重新查了当年的案子。”夜州白冷静的开口,“虽然真相仍不清,但我从紫白长老那里,拿回了遇渊诀的下卷。”
萧山渊几乎愣住了:“紫白?”
夜州白道:“他也是同谋。你如果愿意帮我,我可以将遇渊诀下卷给你。你知道有多少人因为修炼遇渊诀未得下卷走火入魔,而得之则提升。”
“你在七年前,就回去调查了这件事?”萧山渊看着夜州白,心里微微悸动。
夜州白垂下眼眸,叹了口气:“你或许忘了,但是我没忘。我还记着,在御魔山门前,你曾与我约定,临天下,平四海,为世间昌明而战。你都忘了,却怪我最伤人。”
萧山渊的脸色微微变化,他的呼吸都变得有些急了。
夜州白看了看萧山渊,不知为何心头竟然又勾缠起不忍的情绪。他又道:“若你愿意帮我这一次,明日,我们回御魔山门看看吧。”
萧山渊又是一顿。
夜州白注意到萧山渊近乎有些颤抖的唇,又解释了一句:“如今你我还不到赶尽杀绝的地步,还能同在江淮,这样的机会,太少了。我……”
夜州白停了下来,他不再看萧山渊。
我已经等了十二年了。
夜州白想,曾经他执着不放的,在时间和命运的大浪淘沙里,那些少年情怀,早已被杀灭了。
奢求,才是世间最残忍的利器。
唯有不想不念,才得解脱。
“我答应你。”
萧山渊开口。
一瞬间,夜州白好像看到了只有从少年时的萧山渊的眸中才能看到的某种热切和坚定。
萧山渊看着夜州白,眸中好像有火光。
他答应他,不是因为他愿意帮山北宗。
而是因为,那被大火烧过的山门,竟然还有人记着。
第十一章 草木
寂道书院,后山。
青山苍苍,险山荒荒,云高树寒,野雀盘飞。御魔山门隐匿于险要的后山之后,非勇敢强大者不可至。走过险要之地,才可见高草丛中,流莺翻飞,中间一条向上的小径,年久杂草已茂盛。
夜州白用长剑拦过一路杂草,轻轻道:“自长老们离散,这里少有人至。参与当年那件事的人,要么是死,要么下落不明。如今,我所知道的,只剩你我还行走在世人眼中。”
萧山渊的目光紧紧落向去路之上,十二年的光阴,再踏上这条路,他竟然有一丝怅然。经年事变,人心不古,身边的人却还是当年并肩同行的那个。萧山渊心生一种近乡情怯的茫然,又从中蔓延出一丝恨意。
夜州白继续道:“你有一身武学,功力在我之上,而今乱世,当择良木而栖。寂业暴政已被天下人所不齿,你若执意助纣为虐,恐怕来日有余殃。”
萧山渊冷笑:“是么?”
夜州白一边向上走着,一边看着萧山渊。故地重游,难免记起旧情。他又道:“我知道,你的抉择,我无权过问。你就当我多事吧。寂业已没有未来,寂国摇摇欲坠,你该为你自己谋一条出路,而非为人做事,落得悲惨收场。”
萧山渊的嘴角勾起一抹残忍的笑意,似乎要说什么嘲讽夜州白的天真和愚蠢,而这个时候小径路转至山门前,他目光一颤。
只见山门前绿树茂、高草生,竟是一片生机勃发。昔年山门前被大火烧尽的枯木,而今竟生长得盎然。
萧山渊一时愣住了。
夜州白看了一眼萧山渊的神色,“七年前,我回寂道书院,来过这里,重新修整。此间草木如今已枝繁叶茂,不知师父的在天之灵,是否得到告慰。但愿他老人家,能得长安宁。”
萧山渊眨了眨眼,经年尘封的少年情义似乎一股脑儿的涌出来,涌至他的心口,竟然堵得他无法开口。
夜州白收回看着萧山渊的目光,道,“去师父的墓前看看吧。”
萧山渊抬眸,眸中有疑惑。
夜州白边走边道:“师父师娘被陷害葬身于那场大火,尸骨已销。后来我在藏生阁找到他们的遗记,算作下葬了。”
萧山渊的心口悸动不已。
原来那场大火,并不是烧尽了所有。
夜州白,这个扬名江湖十几载的一代剑客,心中也藏着这样的秘辛,收留这样的往事和柔软。好像他并不是将那些破碎的过往忘记,而是埋在一个无人知晓的角落,由自己收藏。同时伴随着思量悲惨往事必不可少的钻心剜骨。
那种隐秘的、不为人知的痛,萧山渊比谁都要了解。
萧山渊跟着夜州白的步子转到了山门后的一处山丘,夏里草木繁荣,流莺婉转啼鸣。此间静谧之地,是个安葬的好去处。
石碑上写:御风、问琼之墓。
夜州白和萧山渊停驻在墓碑之前。
萧山渊的手,缓缓握成一个拳头,良久才轻轻开口:“师父,师娘。”
夜州白看着萧山渊的侧脸,这个天下人人得而诛之的恶魔,在此间,竟也会露出这样悲怆的神情。
所谓情,又放得过谁呢?
夜州白道:“我有个问题,想知道答案。”
萧山渊闭了闭眼:“问。但,我未必答。”
夜州白道:“当年你未到学满便从书院离开,临行前你同我说,很快见面。你去做了什么,为什么又迟迟不归?”
萧山渊维持着脸上的凉薄。“你不是已经知道了答案。我做了帝国的杀手,我……”
“很快。”夜州白少有的打断了萧山渊,向他的身边走近了一步,“就是十二年么?凡人的一生有几个十二年?江湖里流传的萧王爷如何杀人如麻、如何助纣为虐我听得腻了,萧山渊,我想听你的答案。”
萧山渊却说不出话了。
夜州白则是又向前逼近了一步,伸出手抓起了萧山渊的手腕,两人的个子虽相仿,他的手却比萧山渊的手小许多,骨节分明,落在萧山渊的袖子上,“你若问心无愧,见师父为何有苦难言?你若心有苦衷,我一定设法帮你。”
夜州白紧紧盯着萧山渊的眼睛,萧山渊却躲开了他的目光,他故作冷笑:“夜州白,你又给我设计了怎样千回百转、身不由己的本子?”萧山渊回避了夜州白的目光,说话间又很快恢复玩味的模样:“我看真正不敢面对的人是你吧。若非亲眼见到,你不敢信你的昔年同窗竟是一个魔鬼,你不甘心你的少年情义付之一炬,你总是这样害怕面对人间,因为人间本就不是你理想里的天下长安!”
夜州白淡淡一笑,慢慢放开了萧山渊的手:“你说的对,我是不敢相信。但我并非害怕什么,我只是……”
萧山渊微微动唇,一瞬间想说什么。
只是有些时机,错过了一次,便不再有了。果然他又听见夜州白平淡如风的开口。
“你不要忘了你我的合作。”说着,夜州白拿出遇渊诀的下半卷,“我要做的,已经履行了。还请萧王爷不要再背弃约定。”
夜州白又恢复了平常模样,转身向山下去了。
山间风光无限,风吹起夜州白的浅色衣裳,在青山绿草之间,显得朴素又匆匆。
萧山渊孤身立在墓前,不知想到什么,竟然露出了一个令人无法捉摸的笑意。
第十二章 天罗
夏夜,无月。
堂中,寂九炼不解的声音响起:“王爷真的要帮山北宗贼人逃亡?王爷三思!”
坐在堂前的萧山渊用一贯冷漠的声音道:“我自有安排,你们照做就好。”
寂九蝶和凤灵照二人点头:“属下领命。”
萧山渊对这二人态度还算满意,看向寂九蝶道:“九蝶,我这次的安排,你很满意吧?”
寂九蝶知道萧山渊说的是什么,道:“属下惶恐。属下只听王爷之命办事。”
萧山渊道:“爱美之心,人皆有之。我并非不近人情。若你能得之,我为何不成全呢?”
寂九蝶沉思片刻,答:“属下多谢王爷。”
萧山渊摆摆手:“退下吧。阿炼留下。”
寂九蝶和凤灵照二人便离开了堂中,寂九蝶有些担心的看了一眼寂九炼。
寂九炼正在怒火暗烧,萧山渊看破他的心思,道:“建功立业,封侯加爵,这些我也明白,我也是从那个时候走过来,如今还在渴求这些。帮山北宗只是手段,一个既能打击东决侯势力、又能让你有机会杀贼首的机会。”
寂九炼听闻此言,立刻转喜:“属下愚昧。”
萧山渊道:“东决侯在江淮布下天罗地网也要剿灭山北宗,在这个时候与之相争,反而损耗了实力。山北宗出逃之日,东决侯势力必倾巢出动,山北宗相抗,两方损伤,你在这个时候出手,杀了夜尽明。取下首级,进献帝国,当是首功。阿炼,你在我身边多年,也该有别的路了。”
寂九炼激动不已,“王爷好计策。九炼谢王爷。”
萧山渊起身,走到寂九炼的身前,拍了拍他的肩头:“阿炼,机会难得,好好珍惜。”
寂九炼喜道:“属下定竭尽全力、不辱使命。”
萧山渊一笑,眸中有信任。
长夜未央。
行动在即,夜州白难眠。摄魂咒和杀生丹之毒都未解,他只能暗自调息,不敢惊扰山北宗众人。高楼凭栏,此夜星月皆隐,夜州白服下一粒药,伺机而动。
行动安排夜尽明、北风锦等山北宗门人渡水路先走,夜州白和夜尽明左右护法断后。
至破晓时分,天尚且未明,凤灵照如约而至,先行带走夜尽明、北风锦等人。
飞袖未出北风堂后院,黑影便从天而落。
“东决侯的天罗阵!”
左右护法惊道。
蛰伏多个夜晚,终于现身了。
夜州白的料想没错,东决侯就是在等这样一个时机,等在江淮的山北宗门人都现身,再予以致命一击。
在这样的天罗阵下,十余高手合击,也只有飞袖凤灵照那样的逃遁之才,才有机会逃出生天。
飞袖未远,夜州白划出一道剑风,将天罗阵劈开一角,凤灵照得以全身而退。
“很强大的剑阵。夜州白,太久不见了。”
夜幕中响起一个宛如鬼魅的声音,带着飘荡的回音,可怕的令人胆寒。
夜州白知道此地不宜久留,天罗已追击凤灵照而去,他必须要在天罗追到水路之前,先一步到达。
夜州白对左右护法道,“我们走。”
夏夜未消,破晓未明。
寂道书院山下,一叶水。
一叶水通寒江,可出江淮,至东璃国。
一叶水连着山,一叶孤舟隐于天色未明的雾间。舟上,萧山渊倒了一杯酒,“想到有些人活不过今日,便觉着今日,是个值得期待的日子。”
天将明。
夜尽明、北风锦等人已到一叶水岸上。
事先安排好的大船也准备就绪。
船上山北宗门人道:“宗主,走吧!”
夜尽明却回头,看着未见来人的来处:
“州白,州白他还没来。再等等!”
门人道:“夜先生如此安排,必有道理。夜先生涉险,从来都顺利过关。宗主,快走吧!”
夜尽明无奈:“我已做错了一回,不能再错了。北风堂主,你先带弟兄们离开。”
北风锦看了看船,又看看夜尽明。“宗主,快走吧。不能再耽搁了。不要意气用事。”
夜尽明摇摇头:“上次我没有拦着州白,让他去刺杀,就险些让他送命,我不能再做错。北风堂主,你也怨我做错了,不是么?”
北风锦无奈:“宗主,今时不比往日。好不容易寻得机会出逃,怎能瞻前顾后?船上弟兄都在等你!宗主,请动身!”
夜尽明有些慌了,他喃喃:“再等一会儿,就一会儿!”
孤舟上,萧山渊冰冷道,“好笑。”
就在这个时候,天罗从天而降。
十余高手合击的杀阵,直冲岸边众人而来。
山北宗门人大喊:
“来不及了!快走!”
而在天罗落下的前一刻,一阵强大的剑风先至。
随之落在众人之前的,正是他们最信赖的人——
夜州白。
剑风杀过,天罗阵四散落于他的正前。
夜州白抬眸,眸中仿佛藏万丈光,浅色衣裳风中摇摇,他缓缓拔出腰间短剑。
当此时,晨光起于山之东。
第十三章 突围
一叶水。生死一线。
夜州白与左右护法、东决侯天罗高手,相对而立,杀气不散。
夜州白道,“北风姑娘,带他们走。”
北风锦点头:“夜先生千万小心。”
夜尽明担忧道:“州白,要走一起走!”
夜州白道:“宗主,你肩上责任更重,山北宗在等你。”
“哈哈哈哈哈——”
鬼魅一般的笑声在山水间回荡,非雄浑的内力不可达到这样的境界。
左右护法道:“东决侯来了。宗主快走!”
“别急,一个都走不了!”
狂妄的笑声又响起。
夜州白握紧剑柄,做好以死相拼的准备。
天罗高手等待号令,大战一触即发。
东决侯可怕的声音还在回荡:“夜州白,几年不见,本侯真想见见你现在的本事。都使出来吧,若是让本侯满意,我带你回去。”
夜州白冷漠:“想带我走?凭你?”
东决侯笑了:“唔,还是这样有趣。夜州白,你这招欲擒故纵,对本侯真是屡试不爽。本侯竟舍不得杀你。”
随即,东决侯话锋一转:“拿下山北宗。夜州白,这位美人,本侯要活的。”
夜州白对此嗤之以鼻。
话音未落,激战已至。
天罗高手率先发难,杀至岸边。
夜州白及左右护法立刻迎战。
而暗中观战的寂九蝶和凤灵照见此场面,更是暗叹夜州白的武学之高。
短剑、长剑,杀敌成风,一长一短,错落同杀。能将剑术修炼到这样的境界,只靠勤练不够,须得有无上的天赋。而像夜州白这样的武学奇才,千秋百代之间,也不过几个。
天罗已是高手成群,夜州白见招拆招,更见奇高。在强大的杀气之下,山北宗的左右护法已有些抵抗不住,只能在夜州白的身后做支撑。
夜州白几乎以一己之力拦下了天罗的进攻。两方相持,一时不见胜负。
北风锦见此场面,便抓住夜尽明手臂:“宗主,快走!不能浪费夜先生的努力,你若是真为他想,马上走!”
夜尽明看了看夜州白,又看了看身后的大船,只得道:“也只能如此。”
随后,夜尽明便跟着北风锦一道上了船。
夜尽明大喊:“州白,你小心!”
大船启动。
夜州白道:“左右护法,你们也快离开。这边我来。”
东决侯冷厉道:“唔,真是救世主啊!夜州白,每次见面,你都让本侯刮目相看!”
话音未落,他向夜州白的方向劈出了一掌。
夜州白与天罗杀手杀至关键处,无法分力招架,一掌强烈的掌风仿佛有形,正劈在他的胸口。
“唔……”
夜州白后退两步,终是难忍,吐出了一口鲜血。
“州白!”
没开远的大船上,夜尽明见到这样的场面,痛苦难耐,立刻执剑跃出,冲向了夜州白的方向。
北风锦无奈:“宗主!”
夜尽明落至夜州白的身侧,忙扶住他:“州白!你怎么样!我们一起走!”
东决侯冷笑传音道:“更有趣了。夜州白,你能让每个人或爱或恨,却偏偏都是念念不忘你。如今山北宗的宗主也是如此。既然两位情义深重,本侯只好得来全不费功夫!”
夜州白服下杀生丹,才勉强撑到这个时候,见到夜尽明竟然又回来,他无奈:“宗主你还不快走!”
夜尽明执剑,语气坚定:“州白,我对不起你一次了,或者已经对不起你许多次。我真是愚蠢。明明这一路走来,都是你帮我。我绝不丢下你。”
天罗杀手四散开来,将夜州白和夜尽明两人围在中间。
杀阵杀气凶凶。
夜州白与夜尽明各自执剑,相背待敌。
东决侯的声音落下,异常残酷:“拿下!”
天罗高手围杀而来,愈发凶残,鲜血溅飞,场面凄惨。
一场残忍的杀戮。
此时,孤舟上的萧山渊蹙眉,不知想到什么,冷道:“真是一对苦命鸳鸯。有趣。”
“也很愚蠢。”
另一个声音响起。
萧山渊道:“哦?你竟有同感?”
“活路不要,偏寻死路。愚不可及。萧王爷乃谋大事者,当然比我明白。”那个声音又道,“东决侯,似乎更强了。”他的声音里带了一点失望。
萧山渊道:“没有什么东西,是不能被摧毁的。”
那个声音道:“希望如此。”而后,他便走了。
萧山渊无心东决侯之事,只是轻轻垂眸,念及为情竟能如此赴汤蹈火之事,心口犹如刀割。可是想到夜尽明将死,他便觉着,又舒服了一些。
第十四章 血江
岸边,杀气滔天。
此时,北风锦和寂九蝶似有默契一般,飞身而至杀阵之中。
两人交错的瞬间,寂九蝶不禁笑:“姑娘你也舍不得情郎?”
北风锦淡淡:“我为的是山北宗。”
随即,两人又纵身,各自到了夜州白与夜尽明身边。
夜州白道:“北风姑娘,带宗主走!”
夜尽明已支撑不住,得北风锦搀扶,再也无力,喘息道:“北……北风堂主,快走……我……我知道你觉着我行事不妥,我……我想你觉着我还不算太没用。”
北风锦扶住夜尽明,听了他的话微微蹙眉,“宗主,快走!”
寂九蝶已到夜州白身边,扶住他的手臂:“快!”
这声“快”,她是对凤灵照喊的。她本意是想让凤灵照带她和夜州白离开。
而话音未落,一道掌风再次劈了过来,威力巨大。那是来自东决侯的杀招。
“小心!”
夜州白推开寂九蝶,执起长剑,阻挡掌风。
寂九蝶被掌风与剑风震出三步远,再看夜州白,他却执剑而起,使出往生剑诀,形成一道强大的剑风,再次杀向天罗。
天罗立刻招架,而北风锦借此机会带夜尽明杀出了杀阵,扑上了船。
东决侯可怕的声音再次席卷而来:“想跑?”
而夜州白已先一步跃上一叶水,长剑掠过,剑风跌宕,强大的内力推开大船,循着波涛而去。
寂九蝶睁大眼睛,在场几乎每位高手都同样被震慑住。
强大的剑风,强大的内力。哪怕能看上一次,也是千载难逢的机遇。
而后,夜州白又以剑风惊起满江水,在夜州白的身后,江水起,如破云之势,冲上山峦,激荡天风,瞬间犹如屏障,挡下了来自东决侯的强大的掌风。
掌风在水障之间消解,水障也如瀑布般瞬间砸下。
几乎发出呼啸的声音。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让人意想不到的变故发生了。
最先发现的人,是寂九蝶:
“阿炼!”
来不及了。
寂九炼一直藏匿于大船之下,在夜尽明再一次上船时,他趁势而起,一剑刺向了夜尽明。
鲜血飞溅。
寂九炼得意,又刺去一剑。
“宗主!”
夜州白落在水面,转头见着这样的场面,心惊,立刻跃身赶去,大喊一声。
北风锦眼疾手快,立刻拦上寂九炼的又一剑。
寂九炼狠狠使出杀招,与北风锦相杀。
船已被夜州白的内力推走,此时正是山北宗逃走的好时机,夜尽明痛苦的惊叫一声,对北风锦喊:“带着弟兄们走!”
北风锦心急,使出千丝线杀向寂九炼,对左右护法道:“继续走!必须逃出江淮!”
寂九炼冷笑:“你们都得死!”
夜尽明的身子向后倾,眸中却带着某种释然:“别管我了。你们快走!你一定要保重,阿锦……”
北风锦与寂九炼相杀,未顾及到夜尽明,夜尽明则是翻身,摔下了船,“扑通”砸进了江水里。
北风锦蹙眉,再喊:“左右护法,你们一定要带着弟兄们平安回到山北!”
随即,她使出千丝线,追向夜尽明的方向,一起落了江。
夜州白正纵身而去,身后却再遭一道掌风。
“夜州白!”寂九蝶惊慌之间大喊。
这变化生得太快了。谁也没想到,竟是这样的收场。
来自东决侯的那一掌未至夜州白心口,而是被一道剑风拦下,强大的力量让一叶水都随之震颤。
剑风与掌风卷起一叶水波涛,山水之间,刹那间震颤。
一个人影凌空将坠下的夜州白围在怀中,两人一同落入了孤舟。
内力推走孤舟,随江水跌宕,再不见踪迹。
茫茫的杀气久不见散,而在烟波浩渺之间,却好似什么都不见。
鲜血染红了一叶水,被内力推走的一只大船、一叶孤舟,在清晨渺茫的山雾和江雾之间,不知去向何方。
第十五章 亲吻
日头吻在江面之上,映着群山苍茫。红日落寒江,归舟动岸草。江风掠过孤舟,更显沉沉,连时间仿佛都慢了下来。
孤舟内,萧山渊温酒,酒香清淡,被卷进风里。他脸上有难得见着的安逸神色,目光紧紧落在靠着船板的人身上。
夜州白的衣裳上有些血迹,胸口和肩膀上各有两道伤口,所幸不深。他瘦削但结实的身体上,可见不少伤疤。那是剑客的证明。
萧山渊为夜州白的新伤上了药,此时他的身上有浅色的里衣,披了一件萧山渊的宽大披风。他睡得似乎并不安稳,额角有汗滴溢出,时而皱紧眉头,不知是伤口撕裂的疼,还是因为离心咒感应到咒主已死的发作的痛。
萧山渊看着夜州白,眼睛似乎眨也不眨,那模样就像是,久久的看着夜州白,也是一种享受。
虽然眼下这样的静谧难得,但是萧山渊还是希望夜州白早点醒过来。他想同他说说话,这世上再没有一个人能像夜州白这样温热他冰封的心肠。
夜州白的眼皮动了动。
萧山渊凑近了一些,知道他要醒过来了。
这是第一刺客的本事。尽管他结结实实的中了东决侯的一掌,又遭遇天罗高手的围杀,但他还是能用一日多的时间醒过来。若不是萧山渊在药酒里加了些料,想必夜州白会更早的醒来。
夜州白睁开眼睛,视线有些模糊,慢慢聚焦,停在面前的萧山渊的脸上。他似笑非笑,英俊的脸上有让人捉摸不透的神色。
夜州白看身侧,长短往生剑在他的手不远的地方安然放好,他才转回目光,但没有去看萧山渊,而是靠回了木板。
萧山渊观察着夜州白的表情,他好像有些难过,不过对此,萧山渊也能理解。夜州白失去了他愿为之赴汤蹈火的人,当年在御魔山门,师父失去师娘时的模样,他已见过了。
良久,萧山渊才听见夜州白开口:
“我昏迷了多久?”
萧山渊道:“昨日清晨,我在一叶水救了你。”
夜州白的脸上闪过无可奈何的悲凉,“我该多谢你出手相救。”
萧山渊异常耐心道:“人死不能复生,这道理我们都听得腻了。我不想安慰你看得开。我救你了一命,我不允许你轻贱自己的命。你体内的离心咒虽然受摄魂咒引住未解,但你的命先是你自己的,而后是我的。你不能把你的命给别人。”
夜州白平静道:“离心咒,我从不在乎。我是心甘情愿为山北谋事。”
萧山渊冷笑:“怎么,山北宗的宗主都死了,你还打算为其遗志赴汤蹈火?夜州白,你真是让我大开眼界。我以前怎么没看出来,你会这么惦记着一个人?你明明都已经撑不住,上月劫法场救人就让你元气大伤了,你还敢刺杀我,还敢以如今这种功力对抗东决侯?你难道不知道东决侯多想抓住你么?你的体内有杀生丹,甚至有两粒!我从来不知道你还能这样将自己的生死置之度外。若非我出手,给夜尽明陪葬的人就是你!”
夜州白的脸色有点慌,他显然是动了气,萧山渊却继续讥讽道:“唔,或者是我想错了,也许和夜尽明同生共死才是你所求吧,我反而坏了你的事。”
夜州白皱眉,觉着萧山渊太荒唐了,“我自有分寸。东决侯虽然强大,但不是没有破绽。”
萧山渊原本有些嘲讽的情绪在此时又被激怒,他又向夜州白逼近了一些:“对东决侯,你也这么了解?”
夜州白一时有些心虚,被萧山渊如此靠近,又让他有些慌张,他皱了皱眉,几乎不懂萧山渊在想什么,却下意识解释道,“东决侯作恶多端,人人得而诛之。我与他交过手,自然知道深浅。”
萧山渊在意的却显然不是这个,他只会觉着夜州白又是在躲避问题,冷笑道:“只是交过手?东决侯对你的态度分明像你勾引过他,他还对你念念不忘。”
夜州白愣住,随即苍白的脸色变得有些红,他原本便不为男欢女爱之事上心,听得萧山渊这么说尤其难为情,“你……”
萧山渊冷漠道,“这些年你除了和夜尽明生死相托,还和东决侯纠缠不清?”萧山渊紧紧盯着夜州白,眸中的怒火若有实质,仿佛能把夜州白吞没。
夜州白有些动气,不断逼近的萧山渊让他的胸口有些剧烈的起伏,他尽量克制道:“我从未和谁纠缠不清……”
而话音未落,萧山渊突然垂眸,来势汹汹、近乎有些横冲直撞的,覆上了他的唇。
“唔……”
太过于霸道的突然而至的亲吻,带着燃烧的怒气。
第十六章 纠缠
一瞬间冰凉又柔软的触感,怒意和得意同时侵上了萧山渊的大脑,叫他头晕目眩,又甘愿溺毙其中。
他觉着自己是气疯了。
否则他怎么会如此失控。
太突然了。还来不及反应的夜州白慌不择路的侧过头躲开,他的唇微微颤抖着,慌得连眼睛都有些湿润。
萧山渊抬眸,用目光描摹着夜州白的脸,他的脸更红了,不过大概是气的。萧山渊露出邪恶又得逞的表情,声音更加低沉,“从未?那你和我呢,夜州白?”
夜州白下意识舔了舔嘴唇,这动作对萧山渊来说无异于勾引,他当然比谁都懂东决侯的话里的意味。十二年前,他眼前的这个人就已经最懂得如何让人念念不忘。
夜州白下意识看向自己的剑,那是一个剑客最习惯的自我保护。过分突然的亲吻让他的思绪如同乱麻,他用他坚持的理智努力从其中寻找一个出口,好让他能够面对此情此景。
萧山渊却不给他机会。
他扳过夜州白的脸,再次亲了上去。
萧山渊这次有了经验,抬起两只手,捧住了夜州白的脸,让他没有一点逃避的余地。他的力道很大,亲吻的力道也是一样。好像他忍了太久,忍得太难受,终于能发泄他的思念和情意,就任由它洪水猛兽一般席卷。
夜州白随着萧山渊的动作被迫仰起头,在他的攻城略地之下,紧闭的牙关被打开,某种密闭了太久的难忘也不由分说的被勾起。他并非无情无欲的圣人,也无法忘记在自己心口刻了多年的名字。连那点深深埋藏的恨意都被此时的缠绵激起。恨知交如何零落,恨世道如何人心不古,恨所求从来得非所愿。
寂道书院同窗过的风雨,经这些年岁还能如故,怎么被风雨敲打的人,却不是他念着的模样?
激烈的亲吻伴随着强烈的怒火,夜州白不喜欢这种被迫的感觉,他的两只手抵在萧山渊的肩膀,以作不那么顽强的反抗。
夜州白的纵容无疑给了萧山渊更大的决心。他加深了这个吻,一只手固住夜州白的脖颈,一只手向下,触摸着他身上的那些伤疤。
萧山渊的呼吸变得更重了。夜州白皱着眉头,湿润的眼睛闪着微光,似乎认命的被身上的人亲吻,看上去显得有点可怜。
萧山渊的怒意却更深了。他终于知道和夜尽明在一起时的夜州白有多么可爱。原来他几乎不会拒绝。他没想到他已被调教得那么软乎。
夜州白的里衣再次被打开,动作近乎粗暴。他看到萧山渊用充满热望和绝望交织的目光审视着自己,忽然觉着很难堪。他不懂萧山渊此时在想什么,现在这样又算什么,他是否又觉着他夜州白是什么多情的人。残存的理智让夜州白无法忍受这说不清道不明的侵犯,他闭了闭眼睛,拦住了萧山渊的手,用有点沙哑的声音道:“……疼。”
上过药的新伤确实禁不起折腾,何况萧山渊的力道分明想把对方牢牢锁住。
那是一个带着颤抖的声音,萧山渊随之停下自己怒气的发泄。连他都觉着自己疯了,怎么会如此无法忍受那些已被压制多年的情愫。
看到夜州白眼眶有些红的模样,萧山渊才停下了手上的动作,他脸上的迷离渐渐退去,神色又是那样让人难以捉摸。
夜州白的脸色还是很苍白,又惹人怜爱,萧山渊的眼睛却移不开的盯着夜州白看。
萧山渊并不满足于此,他想无论是与夜尽明、又或者是与东决侯,夜州白一定给的更多。可是看夜州白恍惚的模样,不知是在想什么,萧山渊又动了恻隐之心。
“原来这么好亲。”
萧山渊的声音近乎阴沉。
夜州白听到了萧山渊的语气里藏着的笑意,一时无措,“你……”
可是他又听到萧山渊没什么好气的话:“这些年你的本事果然大有长进,不仅剑术可为宗门抵抗八方来犯,连服侍人的功夫都这么非同寻常。难怪夜尽明不顾生死也要救你,东决侯也为你层层布下天罗地网。”
夜州白听出萧山渊的语气里的讥讽,这种揣测令他难以忍受,尤其这还是从萧山渊的口中说出的话,他努力克制着怒意,“既然你这么看我,何必救我,又何必对我做出这种事?”
萧山渊冷笑:“这世上没有什么事情是我不能做的。何况,你方才不是也很享受么?分明是你来者不拒。”
夜州白没想到自己情难自禁的纵容在萧山渊看来竟是放浪形骸一般的轻浮,他也发出一声冷笑:“够了。”
夜州白拢了拢里衣,将萧山渊的披风往自己的身边紧了紧。
萧山渊却还是不肯放过他:“被说中了?夜州白,你若真有那么享受,我可以成全你。看在昔年的同窗之情上。你不是还想我加入山北宗?若你让我满意了,也未尝不可一试。”
夜州白咽了咽口水,显然是在动气。同窗之情这几个字现在听起来竟然有种残忍的意味,若非为了这份情义,他该杀了萧山渊。萧山渊,也该杀了他。而正是这份情义,却让他无法快刀斩乱麻。连自己的清白在萧山渊的口中都能变成被轻贱的东西。
夜州白仿佛被击中心底最深的伤,不再接话。亲密的余韵在他的脑海里久久散不开,他靠着木板,安静得可以听见船外江水长流声。
萧山渊也沉默着,仿佛在反思自己方才的行径。他怎么……那么失控?
一阵风吹过,卷起了船上轻纱,是入夜,江上风凉了。
夜州白想到什么,暗自看了萧山渊一眼,轻轻道,“寒江以水冷得名,夜宗主受剑伤,在这寒江水中,如凌迟之痛。”
萧山渊闻言,眉头紧锁,随即发出冷笑,若是能测量其温度,或许是比夜间的寒江水还要冷几分的情绪:“这种死法,真是便宜他了。”
夜州白看了萧山渊一眼,方才的亲密好像是场梦,萧山渊分明无情得冰冷,什么加入山北宗更是遑论。他好像终于看清了一般,恢复了平常的语气,“听闻寂国天牢有八种酷刑,专为逆寂业心意者所用,以此做威慑。你既见识过这些,是更懂何为酷刑。山北宗就是致力于清除这些无道的酷刑的。我累了。明早到下个渡口,停一下,我想买些干粮。”
萧山渊听出夜州白话里的意思,见他闭上了眼睛,显然不想再多说一句话。
萧山渊微微蹙眉,点了一盏小小的烛火,借此看幽暗里夜州白的脸。只是久久的看着,他冰冷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点温和的情意。
夜州白并不能睡熟。方才的缠绵对他而言太过深刻。感受着萧山渊的气息,仿佛被迷梦笼罩。梦总是很美很美的。但他很快明白,自己与萧山渊,不是一条路上的人。
他实在犯蠢,竟觉着萧山渊是个可以从深渊里被拉回来的人,竟放任他自己。
第十七章 痴梦
江上清风无限好,正是朗日当空时。
夜州白上了渡口,回头时见萧山渊正在孤舟上站着,目光紧紧落在他的背影上。
夜州白微微蹙眉。
这场面,有些像十二年前。
寂道书院,山门前,萧山渊告别之际。那时候他以为他很快会再见到萧山渊,可是一等就是十二年。
十二年间,夜州白常常遗憾,分明他有些话,还没告诉萧山渊。少年的心事被深藏,终于无法得见天日。不过没什么可多想的了,这只是人间的因果。
夜州白强压下心头的一点绮梦,转头走进了渡口前的摊位。
孤舟上,萧山渊的表情从夜州白转头的那一刻变得冰冷。他解决了夜尽明,自然不是为了让夜州白从此恨上自己的。如果说是谁的错,那只能是夜尽明的错。是他愚蠢、无能,否则也不会陷入困境。
而夜州白才是那个操控全局的人。
是他带他回了御魔山门,是他让他知道,他没有忘记,是他再次用不忍心的口吻想把他留在身边,是他让他感觉到,分明他也很在乎。
他点燃了火,烧在萧山渊的心上。
“夜州白,你到底想往哪儿跑?”
萧山渊的目光紧紧追着夜州白的背影去。这世上没有他不能做的事情。
夜州白在小摊吃了面,随后往渡口就近的城里去。山北宗的势力遍及五湖四海,寒江一段的东璃国自然也不例外。
离心咒未解,也就是说,夜尽明可能还没有死。虽然那种情况下很难逃生,可他毕竟是夜尽明。
九月。云暮城。暮,微雨。
云暮城为东璃国境内之城,繁华热闹。近年来,东璃国奉行无为而治,休生养息,在寂国愈发混乱之际,东璃原本是小国,而今冉冉升起,在天下间已经不容小觑。
山北宗很早便洞察到东璃国兴盛之前景,于是分出一堂,在此养精蓄锐。
夜州白进城后的第一件事便是找到了山北宗门人,询问了夜尽明的消息。原来那日夜尽明和北风锦落江之后,山北宗一直寻找两人,只是尚未寻到踪迹。
既然未见尸身,那便有生还的机会。夜州白更加笃定。他又问了城中最好的医馆,便只身去养伤了。
夜州白受伤之事从不让山北宗门人过问。十二年前他回到山北时,便答应过前任山北宗宗主,做撑起山北宗的第一剑客。这些年来,他屡战屡胜,更是已经成了山北宗的一种精神图腾。
而图腾,是决不能破灭的。
夜州白到了城内的名医馆,回生阁。
回生阁由一对夫妻经营,夜州白付了半月的钱,由医馆的小女儿施梦引他去后院住下。夜州白打算在此静养一段时日,一来好好养伤,二来好等夜尽明的消息。
云暮城地处寒江最近处,若是有夜尽明的消息,一定是这里最先得到。
施梦在前走,“这边请。”
夜州白点头,忽闻得暧昧不清的呻吟声。
两人经过一间房,窗户半掩着,夜州白敏锐的循着那缝隙看进去,只见房内床榻上,一对人影赤着身子缠在一起。
那呻吟声正是由此发出。
两人翻身时,夜州白看得清楚,那是两名男子。不知想到什么,他忽然耳垂有些红。
“天还没黑呢!”施梦见状,将窗户合好,“施竹,你也不知羞!”
随后,施梦有点不好意思的看向夜州白,继续引路:“见笑了,那是我哥哥。另一个是他在书院的同学。不过我哥不是那种随便的人,他们在一起很久了。”
夜州白点头,表示理解。
施梦又看看夜州白,见他本来是清冷的脸上似乎多了一分人气,显得格外好看。她温柔一笑,目光忍不住在夜州白的脸上停了很久。
施梦将夜州白引到后院的廊子尽头,“夜先生,这是你的房间。安心养伤,有什么需要随时与医馆说。”
夜州白温和一点头:“有劳。”
暮色四合,星子零星,是为入夜。
床榻上,长短两剑摆在一边,乌黑的长发散落在枕头上,略显红润的脸色和轻启的薄唇,仿佛在等待着欢爱。
似乎有人揽着他的腰,一点一点的舔舐他身上的伤口,引得他无法自控的发出羞人的声音。
“唔……”
当一阵无端的风将房间的窗户吹开,夜州白才睁开眼睛。
床榻上除了他,再无旁人。热切的渴望无端也无落脚处,只是一场荒唐的梦却让他觉着那么真实。
仿佛他有多么迫切的想念曾吻上他的那双唇。
而那似乎亲密过的余味,还在他心头荡漾。
第十八章 变故
一夜梦醒。夏至深深。院内的花经了一场雨显得有些残败,落红在湿了的泥土上铺满。
夜州白披着萧山渊的那件深色披风,临窗喝药。他的目光从落红上收回,好久未得的静谧让他的心难得放空,却又不免对夜尽明的担忧,以及那暗自被挑起的隐秘的情愫。
他体内的几股毒气相错,得回生阁夫妻相助,封住毒气,经一段时日可消解。封住毒气的同时也封住了他的真气,眼下他只能在此静养。
自劫法场以来,他的内力一直受损,甚至还未有喘息的机会,便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夜州白不禁想,自己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这般舍命的呢?
或许是从他看见他的师娘被书院同门陷害后他的师父不顾生死之时,或许是看养他长大的前山北宗宗主为救被东决侯围杀的江湖义士不顾生死之时。以前他缺少勇气,在进退维谷之际总会做趋利避害的那个。后来他发现,这世上,原来有更重要的东西值得为之赴汤蹈火。或许是为情,或许是为义。
夜州白在屋子里待了两日,施梦总会亲自送药送饭来。到了第三日时,施梦没有出现。夜州白有些疑虑。别人自然不必随时出现在他眼前,只是多虑的心促使他多问了一句:“前两日都是梦姑娘来送药,今日她不在?”
送药的小厮答:“少爷失踪了。小姐去找人了。”
夜州白闻言,想到了那位施竹少爷,他摆了摆手示意小厮退下,心头暗自揣摩。云暮城看起来平静繁华,施竹这样一位年近二十的少年人,怎么会失踪?
平静之下,到底藏着什么秘密?
夜州白将药喝尽,决定等入夜后出去看看。
是夜,冷月悬空。
夜州白走出房间,散步般走近了那日撞见施竹和同窗在一处的房间,他轻轻推开窗子,只见房间里如常,并无人影。
这个时候,交谈声响起,夜州白转身,敏捷的躲到房后。
“如此说来,哥哥凶多吉少了。”
是施梦的声音,语气里满是绝望。这样的声音令人揪心。而后响起的是另一个悲伤的声音:
“这两天,我一直在想,是不是我们做错了?我们不该逞英雄,我们不该去调查萧王爷的事情。他太心狠手辣了,我们以为能救人,如今我却失去了小竹。”
萧王爷?这还有萧山渊的手笔?
夜州白蹙眉,心中滋味难言。
施梦坚决道,“不管他多可怕,我都要为我哥哥报仇。我一定要杀了他。”
另一个声音停了一会儿,随后用悲凉但坚决的语气道:“小梦,伯父伯母已经失去了小竹,不能再失去你了。我和你不一样。我本就无父无母,是个孤儿,我孤独的活了这么多年,小竹是我晦暗人生里唯一的光明。他是我最重要的人。这个仇,我要亲手来报。”
夜州白听至此处,已经有些心颤。少年的声音让他想到自己的过去,他不禁觉着凄凉。
施梦道:“那我们一起。萧王爷不是好对付的人。阿山,我们一起为哥哥报仇。”
阿山忧心道:“不,小梦。你不能涉险。”
施梦道:“若我不为哥哥做些什么,这辈子都难心安。阿山,他对你而言是最重要的人,对我而言,也是绝不会忘了的人。至少,我要带哥哥回家。”
夜色里,两个人一起离开了院子。
夜州白看着施梦和阿山匆匆走远的背影,跟了上去。
夜色深沉。巷子深处,越来越安静。
施梦和阿山一路走到巷子最尽头,停在了一扇门前。门上一块牌匾用血色写着“地鬼堂”。
施梦轻声问:“就是这里?”
阿山点头,“我和小竹查了有半个月,地鬼堂的人就是将那些习武之人擒拿到这里,随后以摄魂咒摄取他们的内力,彻底吸干他们的气血。我们和那伙人交过手,是能对付得了的。昨夜萧王爷突然到了,他太可怕了……”
那种嗜血的场面好像还在阿山的面前闪现,他清楚的记得摄魂咒降临的刹那,施竹是瞬间被那股可怕的内力吸走的。
阿山的脸色变得几乎惨白。
施梦道:“看来我们必须智取,不能莽撞。我有一个办法。”
夜色暗涌,杀机深藏。夜州白感觉到了杀气。
阿山和施梦推门而入,与不起眼的门形成强烈的对照,院内一处大堂,轻纱飞舞,灯火摇曳,是极招摇的场所。
施梦和阿山对视,“小梦,一定要小心。”
夜州白落在院墙上,蹙眉,随即,一阵真气从大堂窜出,直冲着施梦和阿山两人。
“小子,你还敢来。你的小情郎已死,你这么急着陪他?”
第十九章 地鬼
院堂,杀气滚滚。
施梦和阿山一起拔出剑,劈开那一阵真气,冲进了大堂。
阿山怒喊:“他在哪里!你们把他交出来!”
大堂内,一排五人杀阵,个个手握长剑,等待着开始他们的杀戮。
“下了地狱,你就能见到他了!”
一个阴沉的声音从杀阵的后方传来。虽未见其人,但足以感觉到他的可怕。
阿山怒上心头,眼眸犹如带血,“萧王爷!你这个魔鬼!”
施梦怒道:“你还我哥哥!”
杀阵立刻围杀上来。
那个阴沉的声音响起:“活捉。多么好的年青人内力,可谓大补啊!”
施梦和阿山在杀阵间合击,两人各自的武功都不容轻视,长剑击杀。而杀阵毕竟五人齐杀,施梦和阿山渐渐落了下风。
夜州白跃身落在堂上,看着大堂里的杀戮。剑锋将刺上施梦的腰间,夜州白眼疾手快,暗暗运气,强行提了一分内力上来,用一粒石子,弹开了剑锋。
这一下强行提气,破了药物的封锁,夜州白瞬间觉着疼痛难忍,他手扶着瓦片,尽量平息。
而大堂内,忽然涌起一阵更大的杀气。
“摄魂咒!”
阿山喊,“小梦!快走!”
堂上的夜州白蹙眉。
阿山飞扑到施梦的身前,“快走!”
却已来不及了。
邪恶的功法的威力近乎疯魔,将施梦和阿山两个人一起摄了去。
轻纱急卷,真气流窜。
两只手分别握着施梦和阿山的脖颈,黑袍之下看不清的人脸格外像是魔鬼,他正在摄取两人的内力。
施梦和阿山的表情痛苦,发出凄惨的声音。
生死一线之间,长剑破开大堂内的真气,剑身扫过,如穿云一般,将杀阵五人各自划伤。
强大的剑术!
黑袍人被震退一步,他脱力的松开了施梦和阿山。
堂前,灯火明灭,身着深色披风的人站在明灭之间。他背对着堂内,迎着皎洁的月色。
“这点本事,也敢说自己是萧王爷?”
黑袍人似乎有点慌了,这样强大的剑风,他没见过几次。
“摄魂咒的高明之处,在于可以让被摄魂之人毫无痛苦的给出至纯的内力。你使的这种邪术,也配为天下人所争么?”
黑袍人慌道:“你到底是谁?”
话音未落,那背身的人,以长剑划出剑气,在灯火和月色之间,荡出凌厉的剑风。
黑袍人被那剑气震惊:“遇渊……是遇渊诀!你是萧山渊!”
施梦和阿山同时震惊,“他是萧山渊?”
那人冷道:“你竟有些见识。”
深色披风在剑气里飘摇,凌空的一剑窜出强大的力量。电光火石间那人掠过施梦和阿山的身侧,分别握住两人的手臂,一并以剑气卷走了。
月下城中静谧,那人将施梦和阿山带出深巷,在一处城墙边停下,忽然放开了两人的手,转身喷出了一口鲜血。
施梦和阿山大惊,忙上前去看。
施梦看清那张苍白的脸,惊道:“夜先生?怎么是你?你是……”
夜州白转身靠着墙,擦了擦嘴角的血,道,“我不是萧王爷。你们快走。地鬼堂的人中了我的剑气,不过撑不了多久的。”
施梦伸手为夜州白把脉,发觉他体内真气毫无章法的涌动,想起他吃的药,忙拿出一粒药给他,掩饰不住语气里的担忧:“夜先生,这是压制真气的药。你……你不能再用内力了。”
夜州白道了一声“多谢”,服下了药,又道,“地鬼堂太危险了,五人杀阵你们能对付得了,那个人你们不是他的对手。他是寂国东决侯手下,天罗地网中,地网的三鬼之首,绰号地鬼。原来他潜伏在云暮城中为东决侯摄取内力。”
阿山看着夜州白,道,“多谢夜先生相救,但无论是谁害了小竹,我都要报仇。”
夜州白拦住阿山,道:“先别冲动。我知道,此仇难销。但地鬼不是那么好对付的。”
阿山道:“夜先生此言差矣。他已经中了小梦下的毒。”
夜州白抬眸,不解。
施梦解释道:“我和阿山都服下了五毒丹,那是藏在真气里的剧毒,不过半个时辰便会发作。没有解药,地鬼必死无疑。”
夜州白垂眸,有些茫然道,“这太危险了。这……如果你们在半个时辰里被他吸干了气血,先没命的会是你们。”
阿山坦然,视死如归道:“为了报仇,这是最好的方法。”
施梦看着夜州白,目光里满是感激和信赖,深深的看进他的眼睛,有些悸动道,“而且,我们赌对了不是么?夜大侠,你出现了。你救了我们。”
夜州白对上施梦那双深情的目光,不知该如何回应。
也许值得高兴。至少他们报了仇。
想到这个,夜州白觉着有几分释然,再也撑不住,倒了过去。
“夜先生!”
施梦抱住夜州白。
阿山则是抬起头,看向了夜空。
星星点点,似乎有光竟然灼痛他的眼睛,阿山红了眼眶。随后他帮施梦扶住了夜州白,一起走远。
第二十章 天降
这夜显得尤其漫长。
夜州白在施梦和阿山的搀扶下缓缓调息,他没多说什么话,只是暗暗的聚集真气。
真正的高手,即便中了毒,也不会轻易倒下。
夜州白自己是这样的人。他当然明白,作为地网的三鬼之首,地鬼也不会那么容易被毒药控制。
果然,他感觉到了杀气。
夜州白道,“地鬼追来了。”
施梦和阿山都是一惊,“怎么会……?”
夜州白平静道,“他中了毒。只怕杀气更盛了。”
阿山这时候才感觉到强烈的杀气已经侵袭过来:“不好。小梦,你带夜先生先走,我来掩护。”
夜州白深吸口气,手已经握上了长剑。
夜色里一个阴沉的声音回荡着:“萧王爷,你这是怎么了?使一招遇渊,就撑不住了么?”
“夜先生……”
夜州白松开了施梦和阿山两人的搀扶,缓缓转过身,拿下了兜帽,露出一张俊美无双的脸。
施梦担忧的看向夜州白的背影。
“夜州白!”
阴沉的声音里又是惊讶、又是惶恐、还多了一丝兴奋。
夜州白淡淡:“现身吧,地鬼。”
话音未落,黑袍人从城墙上落下。
他抬起头,看不清他的脸,灰蒙蒙的,遮掩在大袍之下。
地鬼道:“侯爷找你找得好苦。如今却是我地鬼立功的机会了。哈哈哈哈哈——天助我也!”
夜州白举起长剑,指向地鬼,“凭你?你冒充萧山渊在云暮城行凶,残害无辜生命,罪无可恕。”
地鬼愣了一下,又审视夜州白,随即狂妄道:“你若真能杀我,方才在地鬼堂已经动手。你全身被几股毒气笼罩,还是我的对手么?”
夜州白抬眸,迎上地鬼突然发出的一招。那是一掌真气,夜州白以剑相赢,堪堪的阻拦下这掌真气。
夜州白勾起唇角,“地鬼,你中毒了。越动用真气,毒发作得越狠,越痛苦,你会死得很惨。”
地鬼恶狠狠道,“那就用你的内力做解药吧。打个赌,赌你我,谁先死。”
夜州白坦然,“那你就输定了。”
“夜先生小心!”
施梦惊呼。
地鬼疯了似的又杀了一掌来。
“是你们下的毒。好手段。看来你们会死得更惨!”阴沉的声音如鬼魅。
夜州白道:“你们快走!”
地鬼看夜州白分心之际,又劈上了一掌。
夜州白连退三步,嘴角再次溢出鲜血来。
地鬼狂喜,讥讽道,“这就是你们这些自诩正义之士的软肋!”
随后,地鬼忍着五毒丹发作得剧痛,仿佛魔鬼一般张牙舞爪的,立刻向施梦和阿山劈了过去。
夜州白惊慌,竭力飞身而起,拦在了施梦和阿山的身前。
“破!”
剑气纵横,生生的将地鬼的那一掌推了回去。
地鬼后退两步,被五毒丹折磨的更像厉鬼,杀气更重,“呵,不过如此,现在,就让我将你献给侯爷吧!”
地鬼两掌相错,结下掌风,念道:
“阴阳掌!”
夜州白手执长剑,指向地鬼,剑身却不稳,他的额头上流下汗滴。
在掌风到来之际,从天而降的身影落在夜州白的身侧,握住了他拿剑的手,“假扮我,连一招遇渊诀都使不明白么?”
夜州白一顿。
萧山渊已握着他的手,同他一起挥起往生剑,强大的内力倾注其中,两人同执剑出招,杀出的一招遇渊诀,瞬间破开了掌风。
地鬼惊道:“遇渊诀!萧山渊!”
萧山渊冷笑:“这点本事也敢冒充我?”他的声音竟比地鬼还要冰冷的可怕,脸上却是平常的表情,说出的话如同杀令,“冒充得,有万分之一相像么?”
萧山渊松开往生剑,以内力画了一道遇渊诀的真气,手指轻弹,真气如剑锋,杀向地鬼。
地鬼痛苦的呜咽一声,被真气劈跪在了地上。
萧山渊冷漠道:“今夜给你个机会,让你见见摄魂咒。你冒充了半辈子的东西,总是看一眼才能合眼——九蝶。”
闻言,寂九蝶的身影落在萧山渊身侧:“王爷。”
萧山渊扶住夜州白摇摇欲坠的身体,道,“这里就交给你了。”
寂九蝶恭敬道:“属下领命。”
寂九蝶忍不住看了一眼倒在萧山渊身边的夜州白,随后瞥见萧山渊正用近乎警告的眼神审视着自己。寂九蝶慌得连忙作揖、转身,朝着地鬼跪地的方向走了过去。
萧山渊搂住夜州白的腰,耳语道,“你不是还能撑得住么?”
夜州白奄奄一息的回应道:“你既然救我,我只有多谢。”
萧山渊冰冷的脸上闪过一瞬间的暗喜,他搂紧了夜州白,往摄魂咒施展的反方向走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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