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21章 奸商
宿舍内, 挂了彩的一人一鸟正对着屋内的一片狼藉做检讨。
“你要进屋就进屋,踹窗户干嘛,破坏公物会影响德育考核的。”莫岁对着已经彻底变形的窗框叹气道。
“我去修。”
褚洄之认错, 随后反将一军:“可椅子好像不是我踹翻的, 花瓶好像也不是我打碎的。”
“我当时着急嘛。”
变成肥啾为数不多的好处就是看不出脸红,莫岁嘟囔着挪了挪屁股, 背对褚洄之。
褚洄之扶起椅子,拖着还在流血的脚腕准备收拾莫小少爷搞出来的混乱。
莫岁于心不忍、颇为惭愧:“让机器人收拾就行了, 你坐下吧。”
褚洄之从善如流,他拿了药箱,坐到莫岁旁边。
莫岁翅膀末端有道不深不浅的伤口,是之前他为了维持理智自己搞出来的。几片翎羽都被凝固的血液黏在了一起,褚洄之轻轻拨开, 帮莫岁清理羽毛。
莫岁整只鸟瞬间过电,褚洄之眼看着小团子炸毛后大了整整一圈。
“咳, 你轻点动我翅膀。”莫岁把头埋进胸前密实的羽毛, 小声道。
褚洄之依言减轻力度,莫岁却觉得适得其反。轻抚过他羽毛的动作在若有若无的触碰中被放得更大, 反倒令他更加无法忽略。
可话是自己刚刚说的, 他又不好意思改口,只能闭着眼睛把头埋得更低。
“你把头抬起来点, 我怕你把自己闷死。”褚洄之憋着笑,调侃道。
“才不会, 我又不是笨蛋。”莫岁没什么说服力地争辩。
莫岁受伤的翅膀被褚洄之裹了个严严实实,连扇动都有点困难。他尝试挥了两下翅膀, 有点不满意,他翅膀本来就短, 这样更飞不动了。
褚洄之趁着莫岁正在活动翅膀,在药箱里随便翻了块药贴出来拍在了自己脚腕的伤口上,草率到甚至没贴平整,药贴的边缘都皱巴在了一起。
因为肥啾形态没有脖子,羽毛又过于蓬松,莫岁现在很难看到自己的翅膀,正在边左右歪着脑袋,边一跳一跳地想努力看清自己翅膀究竟被包成了什么样子。
眼看着莫岁踮着在原地三百六十度转了一圈,褚洄之实在是被可爱得有点受不了,伸出一根手指点住了肥啾的脑袋。
“什么时候才能变回来呢?”褚洄之带着笑意问,显然是并不着急。
“多吃多睡多休息,大概两天内吧。”莫岁回答道。
“哦,那还挺快的。”褚洄之听起来不无遗憾。
“你!”
莫岁气得去啄褚洄之的手:“你什么意思,还嫌时间不够长是吧!”
再惹就要把人惹生气了,褚洄之见好就收。
“那还是快点变回来吧,虽然你什么样子都很好。”
现在这个样子分明一点都不好。
莫岁只当褚洄之是在哄他,不太自在地跳远了些。
突然,莫岁的光屏终端在屋内传来响动,小肥啾听到声音,扑腾着一只翅膀从桌子上滑翔而下,精准且快速地直扑目标。
莫岁简直是在把自己当球踢,飞不动就靠滚,整团鸟跟个小炮弹似的。褚洄之看得心惊胆战,赶紧跟上莫岁。
请求通讯的人是科林,莫岁当下便觉得有些奇怪,这位兼职辅导员一贯摆烂得很,以低到离谱的出勤率闻名,论坛里甚至专门开贴讨论过他怎么还没被辞退。
但辅导员的通讯总是要接的,莫岁接通通讯:“科林老师?”
科林那边的背景音很嘈杂,他本人的声线听起来也透着疲惫。
“莫岁同学,关于今天开幕式上出现的事故,调查局这边现在需要你来配合调查,我大概一个小时后会去宿舍楼下接你,麻烦你准备一下吧。”
不是,等一下,他现在怎么接受调查。
趁着科林还没挂断,莫岁抓紧抢道:“老师,我现在不太方便,两天后我自己去调查局,您看行吗?”
科林叹了口气,似乎也是为难得很:“我也知道以你的身份让你去调查局不太合适,但这边也聚集了不少媒体,你看看尽量来一趟吧。”
莫岁张了张嘴,觉得话题被科林带得有点歪,他又不是肇事者,去调查局配合调查和他的身份有什么关系。
“不是这个意思老师,我现在确实不太……”
“哪来那么大架子,不来就发正式传唤通知,调查可不考虑你们这种小少爷花天酒地的日程安排!”
莫岁的话被另一个陌生的粗犷男声打断,那人不耐烦得很,说的话也很不讲道理。
“方局长,您别这样说学生。”科林的声音听起来无精打采,虽然是在打圆场,但显然很不用心。
“总之,莫岁同学,我不管你有什么私人活动,但请你尽快赶到调查总局,配合我们对此次事件的调查。”方覃,主星中心区调查局局长,下达最后通牒后切断了通讯。
“等……”
通讯中止的提示出现在光屏,莫岁被人毫无道理地怼了几句,连回嘴的机会都没有,狠狠吃了个哑巴亏。
这次事件影响恶劣,配合调查是应该的。莫岁也并没因为方覃的下马威而生气,他懒得在乎别人与他本人完全不符的评价。可他现在确实是去不了调查局,一个小时,正常情况下是无论如何也没法恢复的。
不过,倒是还有一个办法。
“需要我怎么帮忙?”褚洄之看出莫岁有了定夺,问道。
“我写几种药物的名字给你,你帮我去这个实验室取一下。”莫岁用爪子划拉着光屏,“距离没有很远,我装一装摆个架子,跟调查局那边再拖一小时,应该就来得及了。”
褚洄之看着莫岁写下的一串专业药物名称代码,眉峰越蹙越紧。
什么药能有这么大效果。褚洄之深谙物极必反的道理,能将原本较长的恢复时间强行缩短到这么离谱的程度,伴随的必定是极大的副作用。
“莫岁,你先等等,这都是些什么药?”
褚洄之问,又补了一句:“别敷衍我,认真说。”
褚洄之突然表现出来的严肃令莫岁有点心虚,他纠结着理了理自己的羽毛,含含糊糊道:“就是些激素啊营养剂啊什么的。”
褚洄之算是听明白了,纯是揠苗助长的方法。
他呵了一声:“不好意思,恕不从命。”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身体变小会让自我控制能力下降,莫岁变成肥啾之后其实是有点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的,听褚洄之这么说,他一时不免有些急躁。
他劝说褚洄之:“这不是没办法吗,偶尔一两次没关系的。”
褚洄之能被说动就见鬼了,他道:“半次也不行。”
见自己目前唯一能使唤的劳动力依旧不为所动,莫岁也是豁出去了,他往前跳了跳,把肥啾圆滚滚的小脑袋往前顶了顶。
“你帮我取药,我允许你摸我头上的绒毛。”
这要求就连莫凌昭那个功利至上的家伙都不能拒绝,曾经莫岁就用这样的方式让莫凌昭给他定制了一批最新款的训练用机器人。
虽然不明白鸟毛有什么好摸的,但既然这招对莫凌昭都好使,没道理不能打动褚洄之。
的确,一个“不”字在褚洄之嘴边停了好久,无论如何也不能干脆出口。就在他即将狠下心拒绝的瞬间,莫岁歪了歪头,透灰的圆眼睛亮盈盈的,正对上他的视线。
良心瞬间被抛之脑后,再忍就对不起自己了。褚洄之深呼吸,既然如此,今天他就让莫岁知道什么叫无奸不商。
“只是这样?那我很难说同意啊。”褚洄之单手撑着下巴,视线斜睨,似乎并不怎么满意莫岁提出的条件。
“只是?那你还要干嘛。”莫岁震惊,不敢相信褚洄之真的拒绝了他。
虽然他现在这个样子除了可爱一无是处,但是论可爱,不是他自夸,能跟他一较高下的生物他还没遇见过。
褚洄之腼腆微笑,莫岁清晰地在他那双漂亮的眼睛里看到不怀好意的狡黠,把啾吓得瞬间羽毛倒竖。
“我要戳你肚子上的绒毛。”褚洄之一字一句道。
“不行!”
莫岁一口回绝,用完好的翅膀捂住自己:“肚子不行,太私密了。”
“真的不行?”褚洄之故作遗憾,“那没办法了,本来还能考虑考虑的。”
褚洄之倒也没想真把莫岁逼急了,看着莫岁纠结到都用喙拔自己羽毛了,他开始担心自己太过分会让莫岁不喜欢,便改口道:“算了,我……”
“开玩笑的”几个字还没说出口,就被一脸坚毅的莫岁打断。
“行,你戳吧。不就是毛吗,随便戳。”
虽然肥啾看着跟个球差不多,但本体并不胖,层层的羽毛团起来,因而才看着圆滚滚的。不用摸就可以想象,手感极佳。
褚洄之食指轻轻按上肥啾腹部的绒毛,跟一脚踩进雪地似的,他一个指节都瞬间被柔软蓬松的短绒包裹。
就像是触碰到一朵温暖的云,褚洄之甚至不敢动,生怕这朵云下一刻就会消失在自己的指尖。
莫岁本人倒是没什么感觉,他毛太厚,褚洄之压根没戳到他。
发现戳肚子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他甚至还往前蹭了蹭,热度传递到褚洄之指尖,莫名慌乱的褚洄之触电似的迅速收回了手。
“你别躲呀。”戳都戳了,莫岁生怕褚洄之反悔。
“怎么样,现在能帮我去取药了吗?”
褚洄之轻咳:“嗯。我重新考虑过了。”
顶着莫岁满是期待的目光,他无情地耍赖道:“还是不行。”
“褚洄之!”
闻言,莫岁气得一窜老高,直扑向褚洄之锁骨上方狠狠啄了一口。
“你骗我!”
被啄的地方破了皮,在苍白的皮肤上扎眼得很,莫岁有点后悔下重了手,却又还是不解气,停在褚洄之肩膀上忿忿不平地边啄褚洄之头发边拿脑袋撞他。
褚洄之把莫岁拎下来捧在手里:“我有个别的办法,要不要听听看?”
“什么办法?”莫岁气哼哼道,显然是不太相信褚洄之。
“我替你去。”褚洄之道。
“不行的,必须得本人出面,你去他们不会认的。”
“在他们眼里,去接受调查的人就是你。”褚洄之道。
“什么意思?”莫岁不太理解。
“虽然我不能变成你,但我可以让他们把我看成你。算是障眼法的一种吧,虽然我之前没实践用过,但还算有把握吧。怎么样,要不要试试看?”
第022章 调查
中心区调查局门外。
不算宽敞的场地空间内聚集了过多的媒体和转播机器, 将原本浓重的夜色照得灯火通明。
坐在悬浮车内的褚洄之仔细检查了下周身,确定自己不会被看出破绽。
他使用的障眼法只是残卷,是经他自行修改后补完的, 其实存在许多不便之处。
比如, 它的效果仅限于视觉和听觉,并不实际改变施术人的外表, 一旦与他人触碰就很容易露馅;
再者,施术需要双方的血液为引, 并且施术过程需要双方在场,所以并不能随心所欲使用。
褚洄之口袋里装着莫岁给他的证物,那个被腐蚀的铭牌。
出门前,莫岁如此交代道:“当时我脑子不太清醒,下意识就把这东西藏起来了, 你上交证物的时候态度好一点,不然可能会因为私藏有关证据被批评。”
“可那个方局长听着就好凶。”
褚洄之眼帘轻垂, 尾音微微拉长, 颇有点诱哄的意思:
“我肯定会被骂的,等我回来, 小少爷有什么安慰奖给我吗?”
怎么有人连鸟都勾引啊!
想歪了的莫岁着急忙慌地把褚洄之往门口顶:“有什么想要的, 回来告诉我,我来买单。”
虽然当时就觉得莫岁的回答有点奇怪, 但确实时间紧迫,也不容褚洄之再仔细问。
他出门, 在房门彻底合拢的前一刻,门缝间传来莫岁小声嘱咐的最后一句话:
“……注意安全。”
“莫岁同学, 到了,我们下车吧。”
科林的声音在副驾响起, 褚洄之回神应声,看向窗外。
车窗隔绝光线的效果很好,但窗外大片的闪光灯依旧晃眼。
关于媒体采访,经验丰富的莫小少爷也向褚洄之传授了自己的经验。
“反正无论你说什么都能被大做文章,闭嘴装高冷就行了。要是有人问你特别奇怪的问题,你就冷脸瞪他几秒钟,这样他们就不敢问了。”
车门自动升起的瞬间,远远超乎预计的喧嚣声浪也一同袭来。
“莫少,可以谈谈你对今日开幕式异兽袭击事件的看法吗?异兽为什么会出现在观众席,关于维拉利加的管理问题您有什么想说的吗?”
“莫少您好,我们是帝国新闻社,请问能否和您约一篇有关本次事件的专访呢?”
“请问您是否事先知晓您兄长修改星炬杯规则的提案呢?规则修改的背后是否有总长授意?”
媒体不只是冲着这次意外事件来的,无数的话筒和镜头简直是把莫岁当成了挖掘上层秘辛难得的突破口,所提的不少问题都和莫岁完全无关。
凭褚洄之的口才,倒不是怼不过,只是他的目标在于不漏破绽地扮演莫岁。
忍住,别怼,不然莫岁看到现场录像肯定会不高兴的。
褚洄之放空大脑、视线虚焦,短短十几米,他在心里默念了八百遍让自己住嘴,好不容易穿行过人群,登上调查局门前的阶梯。
“莫岁同学,有传闻说你因规则变更,曾有意退出星炬杯,请问此事属实吗?”
从褚洄之近旁飞出个由无人机控制的麦克风,不依不饶地追问着,非要从褚洄之嘴里问出点足以登上头版头条的消息来。
“你想退出是因为对改革后双人组队的形式没有信心吗?还是因为自身实力不足呢?对于莫凌昭议员的提案,你有不满吗?”
这消息是从哪儿传出来的。
褚洄之瞥向那个无主的麦克风,唯一能显示归属社团的是无人机上悬挂的扇面吊坠,写着“闲言Official”几个字符。
看上去是个小作坊,倒是有点手段。
如果真是莫岁听到这番基本贴近事实的话,就算他能忍住不做出语言回应,也难免被拍下几张表情失控的照片,作为今晚热搜最吸睛的图片材料。
但褚洄之这个厚脸皮的人不同,他根本不为所动,斜睨过去的眼神只停留了半秒,嘴角扬起的浅淡嗤笑似乎是施舍给过于荒谬的不实消息的最后一点关注。
随着大门在身后闭合,声浪和灯光终于被隔绝在室外,褚洄之长舒了口气——当然不是因为应付媒体对他来说有什么难度,而是因为他差点没忍住开口怼人。
“怎么样,莫岁同学,状态还好吗?”
褚洄之闻声转头,正对上科林深绿色的眼瞳,他有点诧异于科林的问题,并未接话。
“你们的日常训练报告我都有看,你最近兽化比较频繁,身体应该还吃得消吧?”
主星很少有人单纯为了矫正视力而佩戴框架眼镜,科林却戴着副朴实且老土的黑框近视镜。他说着话,扶了扶镜架,镜片上的白色反光恰巧遮住他的瞳孔。
“还好。”褚洄之摸不清科林的真实用意,简短回应。
“终于来了,可真够磨叽的,抓紧跟上来,难不成还得我给你铺条红毯啊?”
不远处,一个身穿制服的高大男人双手抱胸、满脸不耐,冲着褚洄之喊道。
不用介绍,这人明显就是方覃。
他其实长得不错,成熟中带着点沧桑的气质甚至是会受不少小年轻喜欢的类型,但他过于不修边幅,制服袖口甚至还有被烟灰烫出的破洞,所以很难让人生出好感来。
方覃说完话,也不等人,转头便走向无人的笔录室,自顾自地先行落座。
褚洄之跟上,在方覃对面入座,笔录室大门自动上锁,全程监控装置和AI记录系统也同步启动。
“莫岁,身为现场的第一当事人,又是军校专业培养的翘楚,你在事发之后的第一举动竟然是离开现场,能解释一下吗?”
记录基本信息后,方覃开门见山,调出现场视频。
他的语气不像是正常了解情况,反而更像审讯,关注的第一重点也并不是事件本身,矛头竟然指到了莫岁本人身上。
“方警官,你的逻辑好像有点问题。”
褚洄之也不急着把证物拿出来,慢悠悠回复道:“不是我在事发后着急离开了现场,而是我抽空去事发现场救了个人。我也是很忙的,处理完突发事件,安保也都赶到了现场,我就先行离开了。”
料想方覃下一句话肯定是追问莫岁具体都做了些什么,褚洄之先发制人:
“我的行踪应该跟异兽伤人的事件没有关系吧?您不应该问我有没有可以提供的有关异兽的线索,或者现场更多的细节信息吗?”
方覃敲了敲桌面,3D投影的证据链随之出现,他面无表情道:
“不好意思,莫岁同学,在我这里,你不仅是目击者,更是嫌疑人。”
“事发时你刚刚结束开幕表演,应该在后台才对,怎么会从会场顶端俯冲而下?”
“事发前后,莫凌昭也不在嘉宾席,他离开的时段恰好与你表演的时间以及事发时间重合。”
“另外,我们追踪了这头异兽的行踪,发现它是从你的私人训练场跑出来的。”
“你有什么想解释的吗?”
方覃凝为实质的锐利目光紧紧跟随褚洄之,捕捉他任何有可能的表情波动。
方覃的这番话简直匪夷所思,不说证据真假,按照正常的调查程序,根本不该这么快就查到莫岁。
有人想把莫岁拖进浑水里。褚洄之瞬间察觉不对。
“我没什么可解释的。前往会场顶端是我的私人活动,这才凑巧目睹了事发。关于异兽的来源,维拉利加所有的训练用异兽都是统一管理的,不存在我的私人训练场有单独豢养异兽的说法,你们可以去查。”
褚洄之镇静回应质疑,同时在心里评估着方覃的可信度,他是单纯被幕后黑手当了枪,还是本身就有意陷害莫岁。
“另外,虽然不知道方警官您认为我和这次事件有什么样的关系,但请您别忘了一点,我没有动机。”
这话说的委婉,言下之意却明确,嫌疑人这个帽子太大,无论如何也不该直接扣到莫岁头上。
方覃极浅地哼了一声:
“我倒是没想到,你长大之后说起话来会跟你哥这么像,你们莫家人还真是爱故弄玄虚。”
褚洄之暗惊。莫岁没说过自己先前认识方覃,他在说话时也就没分心思刻意模仿莫岁的风格。
但是应该没有被看出破绽,听方覃的意思,估计他和莫岁也就是有过几面之缘而已。
方覃暂停记录系统,开口道:
“不说动机,我只谈可能。”
“为了给星炬杯造势,也为了让你获得更大的支持度,莫凌昭制造了这次事件。他提前设计,在你的视线里放出异兽,并让你在众目睽睽之下解决突发事端、救下残疾儿童,从而获得今日开幕仪式的最大爆点。怎么样,听起来像不像莫凌昭会干的事?”
的确很符合莫凌昭的行事逻辑。
要不是褚洄之知晓莫凌昭离席的原因,他还真会觉得方覃这番猜测有几分道理。
“我也没想到,调查局长这么会编故事。没影的事情,竟然也能说得有鼻子有眼。”褚洄之轻笑。
“比不上你哥会编。”
方覃冷道,随后将话题又扯回了褚洄之刚刚刻意规避的话题:
“你为什么前往场馆顶端,又为什么在救人后第一时间选择离场,请你配合调查,如实回答。”
编谎话倒是不难,只是莫岁的行动线路过于简单,他离场后直接就回到了校内宿舍,这点通过监控极易查证,实在不好在这点上撒谎。
褚洄之现在能赌的,就是方覃与放出异兽的幕后之人并无关系,把铭牌交出来,好让方覃把注意力转移到彻查幕后之人。
但褚洄之这个霉运缠身的人对自己的赌运实在是没什么自信,虽然来到星际之后他颇有点否极泰来的意思,再也不会走在大路上就被高空抛物之类的砸个正着,可事关重大,他还是有点担心自己的气运会坏事。
褚洄之隐藏在桌下的左手暗自掐算吉凶,方覃在对面虎视眈眈,他也就能靠最简单的小六壬来算个大概。
就在褚洄之拇指与中指指尖最终掐合的瞬间,门外传来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莫凌昭明显带着怒气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没有证据你们也敢怀疑我莫凌昭的弟弟?是谁说的直接传唤他来调查总局?当我们莫家都是死人吗!”
第023章 情敌名单
莫凌昭应该是从什么交际宴会上匆匆赶来的, 他身上还缭绕着浅淡的酒气,内搭的定制衬衫也是稍显繁复的宫廷款式,一副花花公子做派。
他根本没注意方覃, 上前就要直接把褚洄之拉走。
褚洄之最担心在调查局遇到莫凌昭, 就是害怕发生现在这种情况。
他起身退后两步,莫凌昭的手拽了个空。
莫凌昭一愣, 脸上一贯的处变不惊罕见地出现裂缝。就算他们之前有过争执,但莫凌昭从没想过“莫岁”会拒绝他的触碰。
“岁岁, 你……”
从长远来看,刻意制造莫岁与莫凌昭之间的误会对褚洄之来说没有好处,甚至可能会让莫岁对自己失望,所以褚洄之并不想主动当恶人。
但现在情况特殊,莫凌昭太过了解莫岁, 他怕自己多说两句话就会让莫凌昭看出破绽,也只能将错就错着闭口不言。
“莫议员, 好久不见, 你还是这么目无法纪。”
方覃冷硬的声音从旁插入,像是要强行让莫凌昭注意到自己。
见莫凌昭偏头看向方覃, 褚洄之暂时松了口气。
这个方覃, 从刚才审讯开始就三句话不离莫凌昭,每次提莫凌昭的名字都恨得跟从牙缝里挤出来似的, 两人显然是有过什么龃龉。
他们俩之间能闹得越大越好,这样自己就能蒙混过关。
褚洄之看热闹不嫌事大, 没什么良心地偷偷观察莫凌昭的表情,盘算着能不能看出些端倪。
莫凌昭凝视方覃, 沉默数秒,随后皱眉问道:
“你是?”
此言一出, 不说方覃,连褚洄之这个旁观者都惊得挑了挑眉。
他端起桌上的水杯,往旁边让了让,靠着墙当背景板看戏。
方覃实在没想到莫凌昭会说不认识他,原本想说的话全被打乱,莫凌昭抢过了话语主动权。
“斯维尔老局长两个月前刚刚退休,我只听说新上任的调查局局长是个年轻人。果然是新官上任三把火,我还没来得及拜访,今天倒是见着了,请问尊姓大名?”
依褚洄之来看,这显然是假话。
莫凌昭这个八面玲珑的家伙,他不把第一星区大大小小所有官员的姓名履历都背下来都算他懈怠了,怎么可能不知道新上任的主星调查总局局长叫什么名字。
但方覃当局者迷,很明显没意识到这点。
他脸色铁青,死死盯着莫凌昭还带着两分醉意的脸,咬牙道:“方覃。”
莫凌昭揉了揉眉心,似乎是在唤醒脑海深处并不重要的陈年记忆。
“不好意思,今天晚上喝了点酒,头有些痛。”
片刻后,他恍然大悟,精致的脸上泛起开朗温和的笑意,上前拍了拍方覃的肩。
“方覃,我说这个名字有些耳熟呢,原来是你呀,老同学。”
“多年不见,我都要认不出你了。”
“莫议员你倒是一点都没变。”
方覃脸上带着厌嫌,挪下莫凌昭的手,扣在莫凌昭腕上的手却并未松开。莫凌昭垂眸轻笑,没揭穿方覃的小动作。
不说别的,莫家这两兄弟钓人的本事倒是高得如出一辙。虽然一个刻意攻心,一个全不自知,但却都总能让人误以为自己是对他们特殊的那一个。
莫凌昭微笑道:“跟我弟弟有关的信息方局长应该已经问完了吧,还有什么想问的问我就好,我会配合调查。岁岁,跟我出来一下。”
吃瓜正到兴头上的褚洄之突然被点名,调整了下表情让自己看上去不要过于兴致盎然,跟着莫凌昭走出笔录室。
褚洄之坐在室外的长椅上,对面的莫凌昭眼神清明,看不出一点醉态。
“还在生哥哥的气?”莫凌昭低声询问沉默的褚洄之。
他调出光屏,将一份文件传到褚洄之手腕上的终端。
“你在外面看会儿这个,等我一会儿,我送你回维拉利加。”
褚洄之带着好奇心打开莫凌昭传来的文件,只瞥了一眼,顿时差点喷出一口老血。
这是一份主星适龄青年才俊的简历集。
“这一批人都是我挑过的,绝对干净忠心。虽然长相比不上那个褚洄之,但是风格不同、各有所长,你挑几个喜欢的玩玩都可以,实在没必要只盯着那一个褚洄之。”莫凌昭道。
这文件的页数多到褚洄之翻了几下都没翻到底,还按不同的长相类型分成了不同的类别,详细标注了每个人的专长爱好。还有几个暗恋莫岁的,甚至专门强调了只要能有和莫岁相处的机会,一分钱都不需要莫岁给。
褚洄之越翻越气,气极反笑。
好家伙,今天要不是他来,这大几十个备选情敌的资料都得被莫凌昭塞到莫岁手里。
“哥哥理解你有玩心,但褚洄之来路不明、心机颇深,你不要投入太多。”莫凌昭补充道。
褚洄之忿忿咬了下后槽牙。
莫凌昭,你先使阴招,就不要怪我不义了。
褚洄之抬头,模仿着莫岁的说话语气,直视着莫凌昭道:“哥,我包养褚洄之不是因为想玩。”
“你知道的,我对这些一向不感兴趣。只是因为遇到了他,我才想包养人的。”
莫凌昭的脸色肉眼可见地变差,他想说些什么,方覃却在不远处打断了他。
“你们两兄弟还要叙旧多久?”
莫凌昭应声,把原本想说的话咽了下去,他抬手,想摸摸“莫岁”的头。
这要是让莫凌昭摸到,褚洄之百分百露馅,他往旁偏头,莫凌昭的手又落了个空。
莫凌昭的手在空中攥拳收回,他看着“莫岁”的发顶,抿唇不言。
“……我还是送你回去,外面媒体很多。”他说完,转身离开。
褚洄之正顾着仔细检查莫凌昭发过来的文件,准备把几个莫岁能在维拉利加接触到的人都记下来重点防范,就在这时,他身旁笼下一个人形的阴影。
褚洄之转头,与科林对视。
“看你心情似乎不太好,需要补充糖分吗?”
科林在褚洄之身旁坐下,他右手拿着罐打开的能量饮料,左手递给褚洄之一块包装完好的糖。
“已经很晚了,科林老师您还需要提神吗?小心失眠。”
褚洄之接过科林递过来的东西,没拆开,顺手放在一旁。
“就是忙到这么晚才需要提神啊。”
科林也不在意褚洄之吃没吃他给的东西,打了个哈欠,随意接话道:“依我看,今天这事纯是意外,方局长还非得这么晚把你们都叫过来,实在敬业得可怕了。”
“这事搞得我还得向学校高层写检查,真是够倒霉的。我听方局长的意思,似乎是怀疑这件事是人为制造的,这连事件性质都变了,不知道之后还要怎么折腾。”
科林仰头喝光剩余不多的能量饮料,却还是没忍住又打了个哈欠。
他本来就瘦削,黑眼圈又重,看起来像要被突如其来的额外工作折磨得就地归西。他撑着打架的眼皮,懒散询问褚洄之:
“莫岁同学,实不相瞒,你也知道我一向不爱折腾,检查报告写得草率得很。应该没什么证据能证明这件事另有隐情吧,要是之后那帮子领导批评我让我重写报告,我还不如直接辞职算了。”
科林的话听起来合情合理,褚洄之却觉得说不出的不对劲。
科林似乎很关心莫岁对这起突发事件的看法,如果真不想加班,为什么还要等莫岁接受调查后多加盘问。万一问出这起事件确实不同寻常,岂不是自讨苦吃。
但科林的问题并没有针对性,他也不期待褚洄之回答,问完问题就自顾自地看起了光屏,半点没有紧张或疑虑。
“应该没有。”
还是谨慎些更好。褚洄之不欲向科林多说,简短回答。
科林也没再多问,抱着胳膊在一旁兀自补觉,不久便传过来轻微的鼾声。
或许真是自己多疑了,科林这心大的样子,实在不像怀揣了什么不可告人的心思。褚洄之略略放心,暂时不做他想。
片刻后,笔录室大门打开,走出的人只有莫凌昭,方覃并未一同跟出。
莫凌昭衬衫前襟湿了一片,仔细看去,发梢也有些水渍,似乎是被谁当头泼了杯水。
察觉到褚洄之探究的目光,莫凌昭也不尴尬,言简意赅解释道:“不小心把水打翻了,没事,我们走吧。”
怎么可能是不小心的,这水绝对是方覃泼的。
但见方覃没有再揪住莫岁不放的意思,褚洄之也知道不能多问,点了点头,和莫凌昭一起向等待二人的悬浮车走去。
悬浮车刚刚驶离,原先睡倒在室内的科林几乎是立刻就跟了出来。
夜晚气温偏低,最近又多大风,扑面的寒风本该足以吹散人所有的困意,科林却顶着风开了管提神的溶液一饮而尽。
“是我。”
虽然肉眼看不到任何外接通讯设备,但他明显在和某人通话。
“没问出什么,他跟莫凌昭走了。”
“本来打算在审讯到一半的时候把方覃支走,我再施压套他的话。但我没想到莫凌昭会来,计划打乱,没有合适的时机了。”
“恕我直言,如果不是为了满足您无用的仪式感,本来不会留下破绽。”
与科林通话的人应该是他的上级,但科林的语气依旧半死不活。虽然用了敬语,也半点听不出尊重人的意思。
“铭牌不会凭空消失,既然解剖兽尸没捡到,就只能是被某人拿走了。”
“虽然不能肯定这个某人就是莫岁,但我觉得他至少察觉到了什么,就算他是莫家人,也不能不把他处理掉。”
“星炬杯?是个好时机,随您安排吧。但希望您这次能记得留个活口,我观察了他很久,他很适合用来做实验样本。”
第024章 前路
悬浮车外, 各式飞行器不时驶过,银色的雾状拖尾带起噪音,吵得人心不定。
褚洄之和莫凌昭的座位之间隔着个自动升起的桌台, 冷白的路灯光线映在上面, 如同砍下的刀光,将两人的界限划得分明。
莫凌昭升起坐区与驾驶位之间的隔板, 显然是有话要对“莫岁”说。
“你的状态比我想象得要好一些,是实验药物又迭代了吗。”
听见这句话, 褚洄之眼神瞬间冷锐,瞥向莫凌昭。
莫凌昭这句话,意思是他知道莫岁在使用副作用极大的实验药物。可他没有阻止莫岁,他打着为莫岁好的旗号,甚至在默许莫岁用药。
褚洄之今晚原本对莫凌昭有点改观, 这一下,好不容易好转了点的印象瞬间被彻底翻转, 他看向莫凌昭的目光几乎带上鄙夷。
“没有, 我只是用超了点剂量。”
褚洄之将重音放在“超”字上,故意试探莫凌昭, 看他会作何反应。
莫凌昭原本放松搭在膝盖上的手指猛然扣紧, 他转头与褚洄之对视。
车辆行进,外界的光线忽明忽暗, 莫凌昭眼底有一瞬颤动的明灭,却让人怀疑那明灭不过是环境光线的变化。
不算宽阔的空间被沉默湮没。
褚洄之耐心等待莫凌昭回答, 可时间一分一秒过去,莫凌昭依旧无言, 他连莫凌昭的一句“注意身体”都没有等到。
要是莫岁在这里,肯定会伤心, 又要把自己塞进训练场里然后躲起来了。
怪不得莫家能把莫岁那么鲜活的人都养成小哑巴。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术法融合了两人的血液,丝丝缕缕不属于褚洄之的悲伤涌上他心头,直令他喉管发酸。
另一边,莫凌昭终于缓慢移开视线,生硬地转移话题。
“你的这些事情,我没有跟父亲说过。”
这话是什么意思,要搬出另一尊大佛来压人一头吗。
对莫凌昭印象跌落谷底的褚洄之下意识就要把莫凌昭的话理解成威胁。
“我以后也不会说的。”
莫凌昭的下一句话却与褚洄之的预想完全相悖。
他像是要保证什么似的,嗓音发紧,却说不出具有更明确指向的话,仿佛说出这番话已经是他袒露内心的极限了。
男人喉头滚动,声音极低:“可是,岁岁,如果有人能真正带你离开,我不会阻拦的,你得记得这一点。”
“……怎么才算真正离开。”褚洄之追问。
“钱财、力量、地位,这些都要有,可这些都不够。”
莫凌昭怅然,他看向褚洄之,低声道:“抱歉岁岁,我已经做不到了。”
褚洄之理解莫凌昭的意思。
想要自由,就不得不拥有尽可能多的金钱和权势,可在攀上所谓顶峰的那一刻,人也早就成为了名利的傀儡,成为权力这棵苍老大树上与他人无甚不同的一株枝丫,再也无法抽身于原本志在奋力逃离的名利场。
只有一个办法能改变这一切,那就是去走一条崭新的路。
去走一条不会被任何盘根错节的顽固势力牵扯的路,而且要以他人未曾实践过的方式走到其他人所不能及的高度,如此才能摆脱一切固有的束缚,如此才能真正获得自由。
莫凌昭做不到这一点,这不怪他,星际没有任何一个人能做到这一点。
回到维拉利加,站在宿舍楼下,褚洄之抬头望向窗户。
被踹坏的窗户还没来得及维修,在秩序井然的楼宇外墙上格外显眼,因而一眼就能看见两人宿舍的位置。
屋内一片漆黑,莫岁应该已经睡着了。
褚洄之开门进屋。他原本以为莫岁肯定回了自己房间,打眼却看见深色的沙发上团着个纯白的毛球,是莫岁,他还和褚洄之离开的时候一样,窝在沙发里没换位置。
室外的光线从门缝流泄进屋内,莫岁睡得不太安稳,被亮光扰醒。
他睁眼,正看见褚洄之轻手轻脚地回身关门,他突然觉得有点想笑,却又说不出到底哪里好笑。
“怎么不回房间睡?”
褚洄之在沙发前蹲下,他怕刚睡醒的莫岁会觉得正常音量太大,刻意放轻了声音问道。
莫岁还在养精蓄锐,缺觉得很,这几个小时根本不够他补。
他打了个大大的哈欠,懒散回话道:
“门被带上了,打不开,我太困,就直接在这里睡了。”
雪白的毛团子额间有一抹朱砂的红色,是褚洄之施术时留下的印痕。
褚洄之伸手抹去那道红色,只一下擦不干净,莫岁额间的短绒被染成浅粉色的一片,衬着洁白的底色,看起来像一朵在夜色里绽放的合欢花。
“你喜欢粉色吗?”
褚洄之的问题莫名其妙,莫岁“哈”了一声表示不解,随后答道:
“还行吧,颜色这东西都差不多,我没有特别喜欢的。”
“感觉很适合你,以后可以穿粉色的衣服试试看吗?”褚洄之得寸进尺。
莫岁更加不解,他觉得褚洄之回来之后好像变磨叽了。
他看了眼时间,发现比自己想象得要晚,便转移话题问道:
“我以为你会很快回来的,怎么用了这么久。”
“出了点意外,这事比我们原先想的要复杂,等你恢复了再跟你细说。”
说到这儿,褚洄之略略犹豫,还是向莫岁诚实交代道:
“你哥哥今晚也去了调查总局。”
昏昏欲睡的莫岁瞬间连眼睛都睁大了两分,他一骨碌滚起,扯着褚洄之袖口着急问道:
“我哥看出你不是我了吗?他说什么了?他去干什么?”
“放心,他没看出来。”
看出莫岁现在状态依旧很不好,明显是在强打精神,褚洄之便暂时避重就轻,先只挑无关痛痒的事说给莫岁听。
“他给你塞了差不多一本书的人选让你挑着包养,我替你看过了,一个个全是歪瓜裂枣,还好意思伸手要那么多钱,我把他发过来的文件直接删掉了,你会不高兴吗?”
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褚洄之语气里的醋意都快溢出来,连莫岁这块小木头都听了个明白。
“我为什么会不高兴,我说要包养你又不意味着我随便挑个人就能包养。”
莫岁语气笃定,他摇摇头,用翅膀拍了拍褚洄之的手腕。
这动作要是人形来做,似乎还有些说不清的暧昧,可换成肥啾,就只像在用翅膀扇风,怎么都透着股憨劲儿。
但褚洄之不觉得莫岁这个样子比平常差在哪里,他依旧觉得莫岁随口说的话就能轻易左右他的心绪。
莫岁这句话竟然和自己之前编排来气莫凌昭的话意义相近。
他心底一颤,有些暗喜,却又害怕是自己自作多情,没有立刻接莫岁的话。
暗流涌动的室内因而归于沉寂。
神经放松之后,困意加倍涌上,莫岁缩回沙发角落里,打了个长长的哈欠。沙发靠枕上有个不大不小的凹坑,他把自己团进去,合适得浑然天成。
“我要睡觉了,麻烦你把我端回我房间,谢谢。”
莫岁实在困得不行,含糊的尾音全都黏在一起,好不容易才撑着说清楚这句话。
褚洄之依言,端着靠枕进了房间,把被子团成肥啾会喜欢的柔软厚实的巢,将已经陷入浅眠的莫岁放在最温暖柔软的中间。
他半跪在床边,看着月色在莫岁耸动的羽尖织成银色的流光,在那一瞬间想明白了自己的前路。
他要的不只是证明自己可以飞黄腾达,他要的是,证明自己值得被爱,也有人会爱。
时针指向十二,日历翻过新的一页,一切仍然如旧,一切却也分明焕然不同。
褚洄之的声音轻到融进沉静的空气里,他道:
“莫岁,我们种一棵新的树好不好?”
“欢迎登录,蒹葭。”
回到自己房间的褚洄之并没休息,他进入暗网,前往任务交付大屏。
经过一段时间的任务执行,褚洄之逐渐理解了星际不同阶层之间为何无法跃迁。
说到底,问题就在于垄断。
星际上层贵族垄断的不只有兽化这项战斗天赋,更有能够改变天赋差异的技术。
枪械、机甲,任何可以武装兽化能力较弱者的技术都被贵族握在手中,先进的武器装备甚至被刻意改进制造为只有强大兽化者才能够使用的形态。
恶性循环之下,强者更强而弱者更弱,除非有人能用新的力量打破技术的封锁。
所以,褚洄之想试着往这潭死水里扔块石头。
一把射线枪,划算的市场价是七万星币,一把因核心零件损毁而报废的射线枪,却只要三千星币。
但如果能在报废的射线枪里贴上符篆再刻上□□的阵法,虽然在寿命上比不上原装出厂的真家伙,使用次数也相当有限,却能复刻射线枪百分之八十的使用效果。
最重要的是,价格不抵原先十分之一。
褚洄之需要寻找一个合适的任务来让他的改造武器出现在他人视野里,这就是他此行的目的。
就在褚洄之挑拣斟酌之际,他的身后突然传来一个陌生女人的声音:
“蒹葭?”
褚洄之以为这人是和他谈合作的委托对象,刚要应声问明情况,回头却见万箭齐发,无数足以使他在现实世界里脑死亡的箭矢一齐袭来,他但凡多犹豫一秒,便立时命丧黄泉。
纵使此处众目睽睽,褚洄之也不得不选择保命要紧。
符篆以毫无遮掩的形式被褚洄之抽出,阵法开启,悬空停住密密麻麻的箭矢。
褚洄之还没来得及松口气,却见被箭矢遮挡的后方,那个来历不明的女人趁着褚洄之视线被遮挡,手中拿着空间跳转链接,已经俯冲至他身前。
坏了,被摆了一道。
空间跳转,褚洄之在同时被那女人拉住,须臾之间,两人都消失在原地,徒留一地狼藉。
第025章 交易
“上月18号, A3星发生一起鱼人杀主的恶性事件,被害人是A3星有名的富商之子,死因系脑死亡, 但一条鱼人怎么在虚拟空间内杀死人类, 无人得知。”
“两周前,第一星区芙拉星云C08-e星, 一头B级异兽死在居民庄园外,痕检无果, 无法判定异兽的具体死因。”
“这两起异常事件你觉得耳熟吗,蒹葭?”
无辜的褚洄之被那个陌生女人拽进不知何处的虚拟空间,还没来得及做什么反应,劈头盖脸就遭了一顿质问。
他实在觉得荒唐,失笑讽刺道:
“真是误会您了, 原来你是想问我话啊,我还以为你想谋杀我呢。”
那女人面部被浮动的马赛克遮盖, 是暗网提供的个人隐私保护系统, 前段时间的褚洄之还买不起的高级货。
她身材较一般女性更加高瘦,第二性特征也并不明显;声音偏中性, 又不夹带感情, 听起来便更加冷淡没人味。
要不是因为她穿着一身散着宽大裙摆的红裙,又留着及胸的棕色长卷发, 褚洄之第一眼都没法准确判断她的性别。
“你这不是没死吗。你要是那么容易被我杀死,我也就没什么话想问你了。”
女人平淡道, 没对差点把褚洄之捅成刺猬这件事表示任何歉意。
她还挺逻辑自洽的。
褚洄之嗤笑,反唇相讥:“那不好意思了, 我这人只有死了才能说实话,你没把我杀了, 恐怕问不出想听的东西了。”
“可我刚刚已经亲眼看到了,蒹葭,你确实不同寻常。”
女人虚空一按,刚才的现场影像被投影呈现至半空。
录像画面中,褚洄之抽符、引气、运符、开阵,一举一动都被清晰记录,怎么看怎么不像星际的正常人。
褚洄之啧了一声,简直要被自己蠢哭。
早知道就该直接退出登录的,非得接下这一招干什么。
其实也不能怪褚洄之,他毕竟没什么战斗经验,对虚拟星网也不够适应,让现在的他做到在生死关头第一时间利用暗网的机制漏洞解决危机,实在是有些强人所难了。
“那是我做的特效,你觉得好看?我也可以给你做一套,付钱就行。事先说明,不接受讲价。”
褚洄之面不改色地鬼扯。
“你连虚拟面容系统都不舍得花钱开,会有钱专门搞花里胡哨的特效?”女人嘁了一声,冷道。
说话就说话,揭人痛处是什么意思。
拮据的褚洄之感觉被猛|插了一刀,愤而争论道:
“那叫把钱花在刀刃上,你知不知道我金主多有钱,他舍得给我花钱,我怎么会没钱做特效?”
隔着马赛克,都能看出女人表情有些绷不住的扭曲。
到底谁问他了,被人包养是什么很光荣的事吗。
“……人无法想象到自己认知之外的事物,你倒是让我理解了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你的路数,确实让我闻所未闻。”
女人这句话颇有点一语双关的意思,似乎不仅在指褚洄之的术法,还有意讽刺褚洄之的人品。
“宇宙之大无奇不有,是你自己见识短浅。”
褚洄之脸皮够厚,不为所动,和人打太极。
“无所谓。你放心,我对你的真实身份没兴趣,我要的,是‘蒹葭’的独家授权。”
女人不再和褚洄之扯皮,说明来意。
“我可以把蒹葭捧成星际最神秘强大的暗网杀手,但相应地,我要你授予我报道有关蒹葭所有事件的唯一授权。”
褚洄之挑眉,并不心动,冷冷吐出两个字:
“你谁?”
“别在我这儿浪费时间了,我对跟连脸都不敢露的人合作没兴趣。”
还没来得及交付给任务栏的改造射线枪此刻倒成了褚洄之的武器,他上膛瞄准,将枪口对准女人。
“闲言Official。”
女人终于自我介绍。
“我知道你可能没听说过这个名字,所以我在邀请你,跟我合作共赢。”
女人握着褚洄之的把柄,说话也占主动权,看起来胸有成竹。说是合作,分明是胁迫褚洄之加入她的计划。
这不是巧了。
听到这个名字,褚洄之瞳孔一亮。
难不成他转生到星际后真的转了运势,他居然也有会觉得自己运气好的一天。
在调查局等待莫凌昭的时候,褚洄之并不是除了对着情敌名单排除异己之外什么都没做。
他正好查了下“闲言Official”到底是什么来头。
那是个成立不久的媒体小作坊,经常会发表一些与主流看法截然相反的言论,某些发言大胆到都让褚洄之怀疑它怎么还没被封号。
闲言背后的控资人也同样不明晰。
在查询企业信息的官方公开网址上,闲言的具体信息被加密了,一点开网页就显示链接错误。
对于网络方面的问题,褚洄之并不擅长,但他擅长哄别人帮他做他不擅长的事。
褚洄之联系了林文毅,只用了点最低级的激将法,轻而易举就说得林文毅热血上头。他不到半个小时就破译了网站编码,给褚洄之发来了闲言背后控资人的信息。
“你说人无法认知到自己想象之外的事物,这点我倒是很同意。”
褚洄之收起枪,风轻云淡,丝毫没有被人抓住把柄的慌乱。
幽黑的瞳孔闪过意味深长的光芒,褚洄之像是说起什么逸闻似的,漫不经心地笑着询问女人:
“比如我就很难理解,一家新兴媒体公司的幕后老板,怎么会是个死人呢?”
“瑞卡·嘉利?”
一句话的功夫,局势瞬间改变。
见女人肢体霎时僵硬,褚洄之验证了自己得到的消息,有条不紊地继续打出自己的牌。
“谁都有些秘密,这很正常。”
“本该在十三年前死于政治动乱的皇亲贵族小姐瑞卡·嘉利不仅没死,反而在网络媒体上发表煽动性言论。瑞卡小姐,你的秘密,似乎比我的更见不得人呢?”
“天真。这信息既然能被你轻易查到,只能说明我本来就没打算认真藏。”
身份暴露,瑞卡·嘉利强装镇静,她冷哼,跟褚洄之摊牌。
“但我发现这一点的时间早于你的设计。如果我现在就把你的身份信息告知他人,会破坏你的计划吧?”
褚洄之察言观色,讨价还价。
“这只是一枚筹码而已,我不指望它能颠覆局面。我要的,是和你平起平坐的合作地位。”
可以这么说,褚洄之平生最讨厌的一句话就是“吃亏是福”,让他退一步海阔天空,他宁愿进一步鱼死网破。
两人五五开,这是他能接受的合作极限。
“……你想怎么样,说说看。”瑞卡妥协。
“先给我换个人设吧。”
褚洄之伸了个懒腰,语气轻屑:
“暗网杀手什么的也太土了,怪不得你的新闻上不了头条。”
“劫富济贫、贩卖科技的星际侠盗,你觉得怎么样?”
褚洄之把手里的改装射线枪扔给瑞卡。
“就先宣传宣传这个吧,3000星币的山寨射线枪,看看你的传播能让多少人认识蒹葭。”
二人合作达成,瑞卡自信道:“等着看吧,不会让你后悔的。”
其实褚洄之还没问他最想问的问题。
既然瑞卡没死,那瑞卡和莫岁的婚约还做不做数。这才是他最关心的。
可如果贸然开口提跟莫岁或者婚约有关的事,他的真实身份也很容易被瑞卡顺藤摸瓜猜到,好不容易掌握的主动权也将再度丧失。
但如果不问,一想到有可能未来某天,复活的瑞卡会和莫岁订婚,褚洄之觉得自己绝对会平等地捅死每一个来参加订婚宴的人——除了莫岁。
不行,要是不问清楚,他绝对没法和瑞卡正常合作。
“我先声明,我是个同性恋。接下来的问题只是对合作对象的基本了解,不代表我对你有任何想法。”
褚洄之语出惊人,开门见山询问瑞卡:“你结婚了吗?或者,你有结婚的打算吗?”
“啊?”瑞卡没跟上褚洄之的脑回路,真情实感地疑惑道。
啧,果然还是问得太直白了。
但要是委婉打探导致瑞卡会错意给了模棱两可的答案,褚洄之觉得那更得不偿失。
褚洄之冠冕堂皇、努力找补,试图让自己的话显得没那么奇怪:
“我不希望我的合作对象是个恋爱脑,会很耽误我们之间的合作进展。”
连被包养都能沾沾自喜向人炫耀,瑞卡觉得蒹葭才更是那个容易因为感情有失分寸的人。
虽然觉得有点奇怪,但她勉强接受了褚洄之的解释。
她坦荡道:“放心好了,一个死人能和谁结婚,我们之间的合作不会让第三个人知道的。”
“但同样地,我也要求你不能将我们之间的交易透露给第三个人,包括以你的真实身份告诉任何人你就是蒹葭。”
褚洄之原本打算搞出名堂来就跟莫岁坦白身份的,毕竟他之后要还莫岁不少,莫岁肯定会问他是从哪儿来的钱。
“为什么?”褚洄之问。
瑞卡显然是还在对褚洄之说她上不了头条的那句话耿耿于怀。
她冷言讽刺褚洄之:
“专业的事就交给专业的人来做,我要打造的是蒹葭又不是你本人,拜托你搞清楚。”
“万一你的真实信息泄露,会影响我对蒹葭的人设塑造,也会影响未来蒹葭的粉丝对蒹葭的幻想,明白?”
行吧,见瑞卡把自己完全当做了商品,褚洄之反倒放心。
反正自己也不是个信守承诺的人,真遇到紧急情况,直接反悔跟莫岁坦白就是了。
这合作又没有莫岁的信任重要。
讨厌恋爱脑·一心赚大钱·壮志尚未酬的褚某人如此天经地义地想道。
第026章 礼物
三日后。
早在做出报名星炬杯这个决定的时候, 褚洄之就已经料想到,他这个不见经传的名字出现在莫岁的名字旁边,肯定会在社交媒体上引发轩然大波。
但他没料到, 这日上午, 星炬杯选手名单刚刚公布,不过半个小时, 教室外就被各显神通进入维拉利加的各路媒体记者围了个水泄不通。
学生也正因教学区域涌现的无关人员怨声载道,场面一时混乱。
褚洄之从装备区翻出来个面罩遮住自己, 打算跟着人流混出教学楼。
“同学,请问你知道一年级S班的褚洄之同学是哪位吗?”
即将挤过最拥堵路段,褚洄之突然听到身后有人直接点他大名,顿时更觉不妙,他低头, 眼观鼻鼻观心,事不关己、装聋作哑。
突然, 褚洄之肩膀被人重重拍了一下。
诺顿·肖的大嗓门在他耳边炸响:
“诸位媒体朋友, 这位就是褚洄之,要采访就采访他, 别影响我们普通学生生活秩序啊。”
无数闪光灯瞬间齐聚至褚洄之面前, 他还没来得及拉诺顿·肖一起下水,就被媒体围在了最中心, 只能眼睁睁看着诺顿·肖一个闪身,在终于变空旷的走廊里悠哉地溜之大吉。
“褚洄之同学你好, 对于和莫岁同学搭档参加星炬杯这件事你有什么想说的吗?”
“除了基础成绩达标之外,你没有任何附加奖项履历, 请问你觉得你参加星炬杯的优势是什么呢?”
“有部分评论说你抱莫岁同学大腿才进入的星炬杯,听说维拉利加内部也有你们二人的绯闻传播, 能正面回应一下你和莫岁同学的关系吗?”
在假扮莫岁接受媒体问询的时候,褚洄之还顾忌着莫岁的名声不敢多言,也会因为某些八卦娱乐媒体的不实揣测而牵动情绪。
现在,身处舆论中心的人变成了他自己,他内心反倒没什么波澜。
躲是躲不过了。
褚洄之扫视过面前一堆杂乱的话筒,伸手拽了个看起来最高级的过来。
他捏诀,同时用指腹点了点麦克的收音孔。
巨大且尖锐的音爆声在褚洄之指尖响起,经收音极佳的麦克风被放得更大,瞬间压过场地内所有的嘈杂。
所有人都下意识捂住耳朵,连还没走远的诺顿·肖都被这一声吓得一抖。
全场安静。
制造噪音的纤长手指虚握着话筒,看起来毫无杀伤力。
褚洄之清了清嗓,笑容和煦、语气冷冽:
“想知道什么,都给我闭上嘴排好队,一个个问。”
虽说是暂时维持住了秩序,但褚洄之并没有认真回答媒体问题的想法。他让记者不要凑成一团的目的只有一个——
给他让出一条路,方便他逃跑。
“最后面那几个,对,就你们,别站成两排。快点快点,你们什么时候排好我什么时候回答问题,大家都别加班。”
褚洄之拿着话筒指挥道,看着最后几家媒体也站成一列。
通往电梯间的道路已经空了出来,褚洄之懒懒瞥了眼安全通道的大门,确定极少使用的楼梯没有被锁住。
“啊啊,第一个问题是什么来着,和莫岁搭档有什么想法是吧。”
他状若无意地在原地踱了两步以活动脚腕:“那当然是,特别好——”
那个“好”字被褚洄之刻意拖得极长,就在众人期待他的下文时,褚洄之原地起跑,以最快的速度猛地窜了出去。
“砰——”
大门被一眨眼就跑进楼梯间的褚洄之猛猛砸上,眼看着褚洄之光明正大消失在眼前的众人这才反应过来。
“靠!追啊!”
乌泱泱的人群紧追着褚洄之这个活热搜不放,褚洄之计划在跑出大楼后甩开众人,他已经抵达二楼开放窗台,先往楼下扫了一眼确认情况——
不对。
褚洄之脸色一变,楼下怎么也这么多人。
准确地说,楼下的众人也在追赶一个快速行进的目标。
褚洄之看向那个被追逐的目标,那人戴着头盔,骑着辆十分拉风的悬浮机车。
褚洄之与那人护目镜后的眼睛对视——
浅灰色、晶莹剔透、睫毛微卷。
这是莫岁!
“褚洄之!”
同样被人穷追不舍的莫岁本就是打算绕路来接褚洄之一起跑路的,没想到二人不谋而合。
“跳下来!”
莫岁喊道,他一个漂移,驱使机车甩开身后众人,引擎启动,机车轰鸣升空。
听到莫岁指令的褚洄之也没犹豫,他跃出二楼窗台,蓄力前跃,借助御风术,将落点瞄准莫岁机车的后座。
巨大冲击力袭来,为了安全,褚洄之也顾不了许多,在坐上机车的那一刻牢牢揽住了莫岁的腰。
莫岁被突然环上自己的双臂惊得睁大了眼睛,耳边所有的噪音似乎都被按下暂停键,他只听见自己在一瞬间放大的心跳声。
“往宿舍区走,他们进不了那里。”
褚洄之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莫岁这才回神,慌忙操纵已经有些偏航的机车回归正轨。
地面上的众人终于都被甩开,秋日高空的凉风迎面吹来,莫岁却觉得脸颊发烫。
他知道褚洄之比他高,却从来没想到二人的体型原来差这么多。
环抱着他的褚洄之肩膀比他宽一圈,下巴几乎要顶到他头盔顶,莫岁整个人都快被褚洄之包裹住。
“人都被甩开了,你放开我。”
莫岁不太自在,小声抗议。
隔着头盔,周围又风声呼啸,褚洄之没听清。
他往下低了低头,散落的发丝垂到莫岁肩膀上,二人之间的距离也被进一步拉近。
“什么?”褚洄之问,嗓音低柔。
他是不是故意的!
莫岁身体一动不敢动,偏头用头盔愤愤然撞了褚洄之一下,恼羞成怒道:
“我说让你松手别抱着我了!我车技很好,不会把你摔死的!”
褚洄之后知后觉,他看向自己环在莫岁身侧的手,极少见地感受到了什么叫不好意思。
耳尖烧红,他慌张地往后退了些,和莫岁恢复礼貌距离。
“对不起,我刚刚没注意。”
听褚洄之这么说,莫岁更生气了。
这话什么意思,抱着自己都没感觉是吗?觉得害羞的只有他一个人是吗?
莫岁气哼哼地把机车停在宿舍楼下,头都不回地对褚洄之道:“下车!”
褚洄之感觉到了莫岁不太高兴,他听话乖乖下车,谁知莫岁见他动作那么麻利,一股子无名火更是蓦然窜起——
这又是什么意思?不想跟他坐一辆车吗?
莫岁收起刹车,就要把机车开走,不明就里的褚洄之赶紧在莫岁发动引擎前把人拦住。
“你去哪儿?”
“去停车,这里又没有可以停车的地方。”莫岁板着脸道。
“停完车回宿舍好吗?我有东西要给你。”
褚洄之挡在莫岁面前,不让莫岁直接走人。
其实褚洄之原本打算过几天再把那东西给莫岁的,但他不知道莫岁为什么不高兴,一时能想到或许可以哄人开心的也只有那玩意儿。
“……什么东西。”
好奇心战胜了那一点别扭的小脾气,莫岁问道。
“来了就知道了。”褚洄之微笑道。
他不觉得莫岁的小脾气别扭,反倒觉得看着骄纵的小少爷实在很好哄。
他只说了有东西要给,连这东西是什么都没说,就眼见莫岁的气已经消了一大半。
褚洄之真心笑起来的时候眼睛会出现弯弯的弧度,在原本阴郁的漂亮里增加了几分明朗,平日里带给人的距离感也会消弭,总之就是勾人得很。
烦死了,长这么好看干什么,连气都生不起来。莫岁腹诽。
“我的礼物呢?”
莫岁进了屋,第一件事就是直奔褚洄之房间。
他还有些喘,一看就是着急赶回来的。
褚洄之没想到莫岁会回来得这么快,正在给手里制作的东西收尾。
“你自己做的?”
莫岁瞳孔一亮,最后一点点不开心都彻底烟消云散,他小跑着凑到褚洄之身边,看向褚洄之手里的东西。
自从知道莫岁的星兽体是肥啾之后,褚洄之觉得他看莫岁总带点滤镜。
比如现在,褚洄之怎么看怎么觉得,莫岁歪着头认真研究新东西的样子很像一只圆滚滚的小鸟。
“嗯,刚刚做好,完全生效还得等上三天,正好能赶上星炬杯。”
褚洄之说着,将手里的东西完全展示给莫岁看。
那是条坠着小吊牌的项链。
链身是用星际目前最结实耐久的合金材料打造的,褚洄之将链条做得极细,所以在重量上也不会让人感到负担。
更加引人注目的是链条下方的坠饰。
温润玉牌以暗银色的金属镶边加固,中部雕刻出矛隼振翅栩栩如生的纹样。
自羽翅镂空的空隙间,可以清晰看到玉牌内部嵌入的朱色符文,符文似有生命,隐隐流动,微光暗转。
“好漂亮!真的送我啊?”
莫岁又往前凑了凑,眼睛都快移不开,可是因为还没得到褚洄之允许,所以没有上手去摸。
褚洄之觉得好笑:“不是送你的还能是送谁的?”
“我在链条上加了个悬空跟随的术法,这样就算你战斗或者兽化也不会甩丢了。还有,金属外层涂了隔离材料,不会影响你的机甲操作。”
褚洄之把坠牌放在掌心,摊开在莫岁面前。
“戳戳看?”褚洄之示意莫岁。
莫岁依言,用食指指尖触碰玉牌中间的镂空图纹。
很温暖,这是莫岁的第一感受。
吐息之间,玉牌内部的符文浮空而起,缠绕着莫岁的手指攀而向上。
磅礴的生命力自玉牌流出,顺着莫岁指尖传遍经脉。
莫岁被这完全出乎意料的情况搞得有点发懵,他看向褚洄之:“这不只是个装饰吗?”
“不是,我把改良过的回元咒的咒文编了进去。”
“我不知道你的兽化为什么会不稳定,但总归跟能量不足有关系,你可以把这个小东西当成充电桩,在能量耗尽的时候,它能帮助你稳定状态。”
说到这儿,褚洄之突然有点紧张,他深呼吸,一口气道:
“我知道这个东西还很不完善,效用不够明显,说到底也是治标不治本而已,你如果不信任它也很正常,但它对你的身体没有副作用。我也知道,你要参加星炬杯,未来还可能要去星区边缘的战区作战,我没资格要求你完全停止使用试验药物。”
“但我只是想让你尽量少用那些有副作用的药物,给我点时间,我会研究出更有效的符咒的,我保证。”
“这个礼物,你可以收下吗?”
褚洄之忐忑抬眸,去看莫岁的反应。
莫岁没说话,他拾起褚洄之掌心的项链,直接戴在了脖颈上。
“你居然还会雕玉,我之前都不知道。”莫岁抬起头,向着褚洄之全无半点阴霾地笑道。
“我很喜欢,谢谢你。”
是了,他没必要紧张的。
心头瞬间拨云见日,凝视着莫岁琉璃般澄澈明亮的眼瞳,褚洄之脑中突然冒出这样的想法。
紧张是因为对未来的坏结果不确定才会产生的负面情绪。
可他在莫岁这里,一向只得到坦率与惊喜。
第027章 集结
第二星区, 福尔曼星座,空间站演播厅。
“各位观众好,这里是星炬杯专栏特别频道, 自今日起, 本台将持续为您带来有关星炬杯的最新消息。”
主持人按下大屏控制按钮,身后原本倒映着无垠深空的一体化演播大屏立时解体, 分散成数十个小型的直播屏幕通道。
每一块小屏幕上都标有一组参赛选手的编号和姓名,从现场传回选手们实时的活动影像。
“本次大赛共有四十组选手入围初赛。目前, 所有选手都已经登上专列航班,预计今日下午,所有选手都将抵达初赛场地——福尔曼星座,D131-α星。”
“另外,我们很荣幸向大家介绍, 兰德勒·佩安公爵将作为皇室代表及本台特邀嘉宾,与大家共同全程关注星炬杯。”
“公爵冕下您好, 请您跟观众朋友们打个招呼吧。”主持人道。
明亮的追光灯打亮演播厅内原本昏暗的空间。
男人带着上位者的气定神闲, 颔首微笑,出现在转播画面中央。
他五十出头, 看上去却比实际年龄要年轻一些。虽然表情和善, 眉宇间却隐见杀伐之气。
兰德勒·佩安,皇室正统血脉中极少有过正式前线作战经历的退伍军人, 在民间声望很高。
“诸位好,我是兰德勒。”
男人点头, 示意主持人继续流程。
“公爵冕下,不知道您是否提前关注过本次星炬杯的参赛选手, 您觉得哪组选手会是本次夺冠热门呢?您有看好的选手吗?”
“我知道民间有专门下注星炬杯冠军的体育彩票,为了不误导大家, 我还是持保留意见吧。”
兰德勒爽朗笑道。
“不过,出于个人喜好,我倒是有比较感兴趣的选手。来自维拉利加的莫岁同学,他的单兵作战能力非常优异,我很期待他的表现。”兰德勒道。
“看来冕下会在我们采访结束后去给莫岁同学下一注啊。”主持人打趣道。
“那倒不会,我买彩票的运气一向很差。”兰德勒委婉拒绝。
“而且,本次星炬杯采取了双人组队的新形式,我这个老古董实在很难预见比赛情况,不知道莫岁同学出色的个人能力能支撑他走到哪里。”
这话的言下之意不要太明显——在兰德勒看来,莫岁还不如不要队友。褚洄之是谁,有他没他都没差,不拖莫岁后腿就不错了。
像是印证兰德勒的猜想似的,负责跟拍莫岁和褚洄之的一组电子眼正好将二人在机舱内的活动画面传回空间站终端。
莫小少爷还是有点排场的,所以褚莫二人并未搭乘第一星区选手的集体专列,而是单独赴往比赛场地。
画面内,莫岁正在调试枪械、测试手感,神情专注、动作利落,帅气得毋庸置疑。
而与他形成鲜明对比的,正是坐在他旁边的褚洄之。
眉眼精致、神态慵懒的男人长发半挽,斜倚着椅背,正在一叠纸上乱涂乱画。
说不务正业都是抬举他了,他只用一种红色颜料,画的东西也是乱七八糟,毫无美感可言。
褚洄之落下最后一笔,收起他那一堆星际人民眼中的“废纸”,伸了个懒腰。
就在众人以为他会干点正事的时候,他不知从哪儿掏出来一兜子云浆果,开始给这种味美多汁却不易处理的果子扒皮切块。
反观别的选手,要么在提前筹划比赛方针,要么在调试武器热身锻炼,最不济的也是在闭目养神养精蓄锐。
一时之间,莫岁的支持者都开始默默祈祷:
不管这个褚洄之是什么来头,只要他别打扰莫岁的比赛节奏就行!
怕什么来什么。
只见褚洄之慢条斯理地拭净沾染了粘腻汁水的修长手指,端起那盘切好的果子,坐得离专心调试作战服参数的莫岁更近了些。
他挑了块最甜的中心部分,把叉子举到莫岁面前晃了晃,遮挡小少爷校准数据的视线,同时厚颜无耻地打扰莫岁道:
“吃点东西,到了福尔曼星座就吃不到了。我处理了好久,手都酸了。”
你就给果子削个皮有什么好矫情的!对付个水果都手酸,还能参加星炬杯?
看着这幅说狐媚惑主都没什么违和感的画面,莫岁的后援会简直要心如死灰哭爹喊娘。
众人恨不能穿越到飞行器上把褚洄之直接扔进太空里,却也只能眼睁睁看着屏幕那头的莫岁真就乖乖放下了手里的装备,端着果盘小口小口地吃了起来。
“啊哈哈,后勤保障也属于队友之间合作共赢的一部分嘛。看来莫岁同学这一组的二人分工很明确啊,闲情雅致和严谨专业二者兼备啊。”
眼见氛围走偏,主持人赶紧打圆场。
他讪笑着,同时暗使眼色,示意工作人员抓紧切到莫岁的特写,不要再分给褚洄之镜头。
特写聚焦,只见画面中“严谨专业”的莫岁同学叉起一块果子,直接喂给了褚洄之。
“这个真挺好吃的,你也多吃点,辛苦了。”
莫岁平淡的声音通过监控设备传回总台,又瞬间传播至能被星际直播网络覆盖的每一个角落——
褚洄之,星炬杯开办百年来第一个会因为削了几个云浆果就辛苦的选手,以火箭般的速度窜上了星网榜一。
“哔——”
死死按住控制器关闭键的主持人强颜欢笑,维持着专业素养,在熄灭的直播大屏前故作镇静地把话题丢给兰德勒:
“看来本届星炬杯有很多有个性的选手啊,冕下觉得他会在星炬杯给大家带来精彩表现吗?”
“……我祝他成功吧。”
额角青筋暗跳,兰德勒道。
“那对莫岁同学以及其他星炬杯选手,冕下有什么寄语吗?”
“对莫岁啊……”
兰德勒轻声重复,他视线放远,似乎若有所思。
数秒后,他回神,微笑着对镜头道:
“那就祝大家好运吧。”
……
星宇浩瀚,众生殊异。
自第四星区赴往福尔曼星座的星际专列航班上空空荡荡,只能看到一男一女两个身影。
与莫岁那边动用了一整组高级电子眼拍摄细节不同,第三星区的专列上只有一台年老失修的摄影机,甚至是需要手动对准机位的过时款式。
冷清的氛围在飞行器内部蔓延,一时竟让人分不太出究竟是宇宙空间更加严寒,还是专列内部更加凄冷。
“我们的目标很明确。”
第四星区专列上的女生冷静道,并未因人气的低迷产生任何情绪波动。
她长相清秀、眉似远黛,分明是极具古韵的一张脸,却隐约带着股诡异的非人感,让人很难生出亲近她的想法来。
如果仔细观察她,就会发现她眨眼的速度极慢,就连胸腔随着呼吸的起伏也不太明显。
“我知道。只看结果,不看过程。”
空旷客舱的另一头,男声低沉回复道。
他停顿半秒,补充道:“他们会认识你的,康星。”
“不,康辰。”
女生摇头,一丝不苟地纠正男生的话:
“是我们会让他们重新认识第四星区的。”
另一边,同样来自维拉利加的选手洛达正准备进入机舱,却被身后的声音叫住。
“洛达。”
金发蓝眼的英俊少年听见声音,脸上立刻浮现出开朗的笑容,他从阶梯上三步并作两步跃下,大步奔跑过去一把抱住了来人。
“科林老师!不是说有事吗,我还以为您不来了呢!”
科林微笑着拍了拍少年的肩膀:
“快放手,你这家伙,跟老师都这么没大没小的。”
“抽了个空,来送送你。”
洛达比科林要高上许多,说话时半弯着腰,湖蓝色的眼睛直视着说话对象一眨不眨,看起来像只大型犬。
“科林老师您和别人又不一样!多亏了科林老师,我才能提高兽化方面的成绩进入星炬杯。您分明是二年级的辅导员,却总加班来帮我这个一年级A班的普通学生,我当然很感谢您!”
无精打采如科林,在那瞬间都被洛达乐观开朗的笑容感染得没原先那么死气沉沉了,他打趣洛达:
“马上要见到你偶像了,紧张吗?”
洛达咧嘴一笑,诚实道:“有一点。”
“虽然以前也经常在学校里见到莫岁学长,但我还没跟他说过话呢,这次作为他的对手,我应该能有机会跟他说话吧。希望他不要上来就把我解决掉,不过我要是因为输给莫岁学长才出局,好像也挺不错的。”
“我有好多话想跟他说呢,希望他不会觉得我烦人,要是他能记住我的名字就最好不过了,我这辈子都值了。”
“放心吧,他会记住你的。”
科林打断还在激动地喋喋不休的少年,微笑道。
……
“即将到达,福尔曼星座,D131-α星,请您做好准备。帝国第三十届星炬杯初赛,异兽逃杀,即将开始。”
莫岁细嚼慢咽地吃完最后一块褚洄之切好的浆果,听到舱内广播响起。
机械女声继续播报初赛规则:
“初赛赛段采取积分排名制,所有选手将在D131-α星进行为期一周的异兽清剿战斗,根据猎杀异兽的等级和数量获取积分。”
“具体计分规则如下:D级及以下异兽,一只记10分;C级异兽,一只记30分;B级异兽,一只记100分;A级异兽,一只记300分;S级异兽,一只记2000分。”
“以个人为单位,七天内,重伤死亡者,淘汰;自动出局者,淘汰;七天后,合计小组两名成员积分,排名位列前十的小组晋级复赛,其余小组淘汰。”
“淘汰者积分不由队友自动继承。若淘汰者因自然因素出局,则原有积分清零;若淘汰者因其他选手攻击出局,则积分归属其他选手。”
“以上。祝各位好运。帝国第三十届星炬杯主办方。星历2872年10月21日。”
第028章 开赛
D131-α星整颗星球都是初赛场地, 来自全星际各星区的四十组选手被无规律地投放到星球各点位。
比赛还没正式开始,先行到达D131-α星的选手也未进入比赛状态,在原地休整待命。
褚洄之和莫岁降落在一处废弃建筑的断壁残垣外。
建筑虽然被植被覆盖, 却依旧明显可见人类生活过的痕迹, 褚洄之有些意外,向莫岁道:
“我还以为这是颗荒星。”
“现在是, 但以前不是的。”
莫岁摇摇头,解释道:
“这颗星球位于第二星区边陲带, 原本也算和平自足,但后来这里被异兽潮入侵,不再宜居,也就逐渐荒废了。”
这颗星球不只是不宜居而已。
雾灰色的瘴气在半空漂浮,持续释放着足以麻痹人神经的慢性毒素, 是以所有选手在落地前都被要求穿上了防护全身的作战服。
褚洄之极目远眺,灰蒙的背景之中, 隐隐可见相互厮杀的异兽的影子, 数量之多,褚洄之前所未见。
“这是把选手当免费劳工用?”
褚洄之脚下踩到一截已经被虫蚁啃噬大半的人类断骨, 他将障碍物踢远, 不加遮掩地询问莫岁。
“差不多吧,这颗星球已经相当于半个战场了。要不然也很难找到有这么多可清剿异兽群的地方。”莫岁道。
“莫学长, 我还有一点不明白。”褚洄之举手,向莫岁提问。
莫岁眨了眨眼, 示意褚洄之有话就说。
“规则里提到的重伤死亡和选手攻击是什么意思?”褚洄之问。
总不可能一场举办了近百年的正规赛事真能允许选手随便杀人吧,好歹是文明社会。
“你从小到大从没看过星际的军事演练或者比赛吗?”
莫岁再次被褚洄之匮乏的常识震惊到。
褚洄之故伎重施、长睫微垂:“你知道的, 我以前在第五星区……”
闻言,莫岁顿时有点愧疚, 他靠近褚洄之,详细说明道:
“所有选手统一佩戴的手环也是检测装置,会时刻在云端反馈计算选手所受伤害。当选手受到过重伤害时,手环会立刻启动能量防护罩和警报装置,停泊在空港的专用生命舱会在一分钟内抵达定位接回选手,同时判定选手出局。”
褚洄之似懂非懂:“那如果选手被一击毙命了怎么办?或者伤势过重,没有挺过生命舱前来的一分钟呢?”
“自认倒霉。”
莫岁神色平淡,吐出冷冰冰的四个字。
“虽然随着技术进步,能量防护罩的阈值极限足以抵挡一次高级星兽甲的自爆冲击,生命舱也能保证在一分钟内抵达选手身边,但这些都不是绝对保障。”
“每届星炬杯都存在选手伤亡的案例,这也是有人反对举办星炬杯的原因之一。”
解释完保护手环的设定,莫岁略一停顿。
他认真凝视褚洄之,坚定保证道:
“但你不用担心,我会保护好你的。你是我的搭档,又是因为我才参加的星炬杯,我不会让你出事的。”
分明是谁都没把握的事,分明是不需要做出的承诺。
莫岁的自信和坚定令褚洄之觉得灼烫,但人总忍不住飞蛾扑火。
他心跳漏了一拍,只因为莫岁一句话,克制不住的悸动便从心底源源不断涌出来,涨满到褚洄之觉得可怕。
他原本是最不相信虚言的人,口说无凭,任何承诺都随时有可能被废弃,相信海誓山盟的人才是蠢货。
但莫岁从不说假话,所以褚洄之愿意当蠢货。
“嗯,我知道,小少爷会对我负责的。”
褚洄之觉得自己像个初出茅庐的愣头青,也不知道哪来那么多泛滥过头的情绪,说的话令自己都起鸡皮疙瘩。
微妙的保护欲被满足,莫岁有点害羞。
他转过身,轻咳了一声,欲盖弥彰地道:
“你说话注意一点,在直播呢。”
莫岁指的是围绕二人的两只电子眼。
进入比赛场地后,每组选手都配备有两只最高规格的电子眼转播装置,时刻将选手表现的爆点传输回总台频道。
当然,只要钱到位,观众也可以自行选择观看感兴趣的选手视角。
所以,像莫岁这种高人气选手,基本就跟24小时直播没什么区别了。
褚洄之看那两个飘来飘去的摄像头很不顺眼。
冠冕堂皇的理由是,他毕竟没当过公众人物,谁也不喜欢时刻被监视,这很正常。
再直白点,好不容易有一整周的时间能和莫岁单独相处,那两个硕大的电灯泡不识好歹,跟死鱼眼似的,褚洄之只想上手把它们都戳瞎了。
“不能把它们都遮上吗?”褚洄之问莫岁。
莫岁也不喜欢这种被迫全程直播的机制,他伸手抓了一只电子眼,无师自通地就要把这玩意儿直接撬开检查下内部零件。
“警告——警告——”
还不等莫岁动作,电子眼发出了警报声。
“恶意破坏公共设施者,扣100分!”
极其分奴的莫岁同学听到警报,忙不迭松开了手里的东西,还不忘拉了一把褚洄之,让他对眼前的二百分放尊重点。
“相当于两只B级呢!”
莫岁两眼发亮,寄予厚望般拍了拍两只电子眼,大慈大悲地放过了它们。
“29号、32号、38号小队,已抵达落点。全部选手到齐,计分将从五分钟后正式开始。”
兼职广播的电子眼播报道。
小队编号并非毫无意义,而是赛事评审方对于四十支小队的赛前实力评估排名。
褚洄之和莫岁是8号小队,听起来名次不算很高,但那是因为评审根本没把褚洄之算成战力。
如果让莫岁以一敌二,他足以凭借单人实力排进全部队伍前十,但评审无法预估莫岁的上限,这才是这个第八名的含金量。
“请各位选手检查保护手环工作状态,确定绿灯亮起。每名选手可携带经过审核的三件物资装备,如若在比赛过程中发现选手使用违规装备,则直接取消参赛资格。”
机械音补充完毕最后几条规则,三分钟的倒计时出现在每一只电子眼的前置镜头上。
莫岁的三件装备十分简约务实。
一把离子枪,一柄多功能匕首,还有一件装备在右臂的可拆卸机甲。
8号小队直播间弹幕。
【这装备也太朴实了吧,我还想看莫少开星兽甲呢,审核真的不能放松点吗。】
【让莫少把银隼开过来铲平D131-α星吗,别的选手还玩不玩了。】
【我更想看那个褚洄之的装备诶!】
【+1,武力值不行,总有钞能力吧,说不定有什么精尖设备呢。】
【相信莫少不会只看脸挑队友的!我觉得这个褚洄之肯定有过人之处!】
于是,在莫岁粉丝宽宏大量给予褚洄之的最后一次机会里,褚洄之顶着万众期待的目光,打开了他的装备匣。
一把剑,木的。
一叠在飞行器上画的“画”。
还有一罐硬糖。
【这都是些什么破烂?】
【呃,拿错了吧。】
【褚洄之这是打算明着开摆抱大腿?】
【笑死,莫岁是不想正经比赛了吗,找的什么垃圾队友。】
幸好选手无法看见直播弹幕,不然褚洄之绝对要挑几个“幸运观众”怼得他们亲妈不认。
“什么味道的?”
莫岁打开糖罐子,好奇探头。
“橘子味的,还有几颗柠檬的。”
褚洄之也是前段时间刚知道莫岁最喜欢吃橘子硬糖的,小少爷对于糖果口味的选择专一到可怕,唯爱橘子味,柠檬味则差强人意,其他的一概不喜欢。
莫岁挑了颗橘子硬糖塞进嘴里,腮帮子被撑起一点点弧度,很有自知之明地指挥道:
“下次全拿橘子味的就好了,这几颗柠檬的肯定会被我剩到最后的。”
【别光骂褚洄之了,有没有人骂骂莫岁啊,我看他挺乐在其中的……】
【莫岁这是在干什么,带小男友度假吗?开了眼了。】
【我不押莫岁了,感觉他完全没在认真比赛啊。】
【别说了,他超爱……】
质疑言论满屏刷起,与此同时,比赛开始的倒计时进入最后十秒。
“三——二——一——”
铃声长鸣,比赛正式开始。
几乎是在铃声结束的瞬间,另一道选手出局的播报声同步响起。
“31号小队,缪特·嘉利,出局。当前积分为0。”
嚯。
褚洄之挑了挑眉。
虽说知道缪特·嘉利很菜,但这未免也有点太夸张了,这才开局半秒,总不能是走大路上摔死了吧。
接续播报的机械音解答了褚洄之的疑问。
“击杀人:31号小队,柒柒。”
“31号小队缪特·嘉利,积分由31号小队柒柒继承。”
“哈?那个笨蛋在干什么?”
听闻消息的莫岁诧异,挑眉道。
相比于其他人的震惊,褚洄之倒觉得这行为没什么不好理解的。
缪特·嘉利留下也只会拖队友后腿,倒不如早点送走自己,还能落个清闲。
至于为什么把时间点选在开局,是为了利益最大化。
如果让缪特·嘉利得了分,那他自然会成为其他选手“狩猎”的目标,与其到时候一个不慎给他人做了嫁衣,不如直接在零分的时候就杜绝这种可能性。
褚洄之把自己的想法说给莫岁听,莫岁皱了皱鼻子,表示对缪特·嘉利这种做法并不苟同。
“怎么也该坚持到最后,这样出局,也太难看了。”
“嗯,很少有人和你一样有勇气。”
褚洄之唇角浮出笑意,莫岁的回答在他预料内。
如果是莫岁,就算落于下风,他也绝对会战斗到最后一刻,不计划所谓的利益得失,而只是朝着自己的目标前进。
除了他自己,没人能判定他失败。
但对于缪特·嘉利的行为,褚洄之还有一点不理解。
既然是零分,队友继承分数也无利可图,那为什么不选择自行出局,反而要让柒柒“击杀”自己。
不说别的,受伤和疼痛总是实打实的,实在不像缪特·嘉利这种吃不了苦的闲散公子会做的事。
受限于选手不能使用电子通讯设备的规则,褚洄之无法完全推断出缪特·嘉利的目的,也不知道柒柒此刻的所作所为正在被主频道直播,引发全网讨论热潮。
少女略长的刘海盖过眉眼,令人看不清她的表情,只看到冷淡微抿着的唇角。
她拿出块边角绣着“MJ”字样的手帕,擦掉喷溅到她脸侧属于手帕主人的殷红血迹。
她蹲下,输入密码,打开缪特·嘉利遗留在原地的巨大装备匣。
很显然,这是二人早就定好的计划。
选手出局后,未损坏的装备可以被击杀者捡拾使用。
缪特·嘉利没携带任何一件可供自己使用的武器,他的装备匣里,是可装备在不同身体部位的三件可拆卸机甲组块。
算上柒柒自己携带的三件,四肢、躯干、头颅,六组机甲区块正好合成为一套完全体的高级机甲。
柒柒,星炬杯历史上第一个合规驾驶完全体形态机甲参加初赛的选手,入场作战。
第029章 改造人
“不管别人了, 我们抓紧时间。”
眼见柒柒瞬间成为第一个分数破零的选手,莫岁也不再耽误时间,向褚洄之道。
如果制定计划的人是褚洄之, 他大概率会选择赶尽杀绝方案, 挑一条异兽最多的路径一路杀过去,路上遇到的蚊子都得留下十分买路钱来。
但莫岁不同, 他更喜欢擒贼先擒王。
“我们去那儿。”
莫岁指向密林深处,浓郁瘴气的集结点。
“D131-α星之所以异兽横行, 是因为根源处的问题一直没有得到解决。S级兽主,先解决它,其余异兽的战斗意志也会下降。”
【S级兽主不在预定考核范围内吧,主办方也没指望选手一定能剿灭兽主。】
【上来先做附加题是吧,不愧是莫岁。】
“如果把兽主放在最后解决, 除了要考虑先前战斗的损耗,还有可能面临被聚集来的其他选手捡漏的风险, 所以现在反而是最好的时机。”
莫岁分析道, 解释自己看似不合常理的选择。
【这样不会得不偿失吗,万一没成功, 容易得到的分数也早被其他选手瓜分了。】
【同意, 我觉得莫岁有点太冒险了,他现在没有星兽甲, 怎么解决S级啊。】
质疑的言论占了大头,大部分人都认为比赛刚开始, 还是求稳比较好,万一马失前蹄, 就真连晋级的机会都没有了。
但其他人的意见对莫岁来说都无所谓,只要有一个人认可他的方案就够了。
“明白, 学长。”
褚洄之没有异议,对莫岁的方案表示赞同。
为了节省体力,莫岁并没选择以星兽体直接飞过去,而只是借用星兽的力量强化自身,加快了行进速度。
凌风猎猎,瘴气弥漫,能见度不高。
虽然没人说话,环境音却很嘈杂,各类异兽的吼叫嘶鸣混杂着呼啸的风声,让人很难准确分辨清楚声音的来源。
“叮——”
极微弱的违和声响混杂在背景音中,几不可察。
凉意漫上后颈,褚洄之完全凭着本能往旁一闪。
在褚洄之的视线里,一缕被削断的鬓发缓缓飘落,他后知后觉,那违和的声响是金属撞击的声音。
对手瞄准的是他的琵琶骨,回旋的长链尾钩似镰,一击不成,还要再次袭来。
察觉意外发生的莫岁回头,正看见镰刀状的曲刃要刺穿褚洄之。
下一秒,银色的机甲护腕与曲刃相撞,摩擦出一串火星。
莫岁眼神带着冰冷的锐意,他活动被机甲包裹的手指,直接握住了锋利的镰刃。反手缠绕几圈,不再活动自如的长链被他牢牢拽住。
长链尽头延伸至雾瘴深处,二人看不清暗处的敌人。
“跟紧我。”莫岁向褚洄之道。
链条那边传来的力度与自己的力道基本持平,莫岁驱动右手机甲,猛然发力,想要揪出隐藏在暗处的敌人。
但随着莫岁施力,敌人的力道也同步增大。
中间的链条被拉扯到极限,发出不祥的嗡鸣声。
不对劲,感觉很不好。
莫岁表情逐渐紧绷。
虽然二人看似势均力敌,但对方更像是知道他的力量上限在哪里,在游刃有余地配合他的施力。
自己本就不擅于长时间角力,必须得找别的方法结束对峙的局面。
就在莫岁寻找破局方法的同时,褚洄之在他身后,将手搭上了他的右肩。
褚洄之掌心燃着红焰的复杂咒文被二人接触的身体遮掩,褚洄之微微俯身,几乎贴在莫岁耳畔。
男人声音低缓且严肃,字字入耳:
“引气于天,万邪莫侵。”
再往后是一串莫岁听不懂的符文,或者说,他也压根没心思去听褚洄之在说什么。
他只感觉到源源不断的力量涌上右臂,酥麻且炽热,他确信,自己此刻拥有的力量绝对超出他原有的上限。
“你给我,滚出来!”
莫岁喝道,瞬间爆发的强大力量终于拽动锁链那头的人,长链在半空划出圆弧状的曲线,一个男人被甩出浓雾,暴露在莫岁和褚洄之的视线中。
不论从外貌还是衣着,这人都很奇怪。
他并不壮硕,甚至算得上偏瘦,双臂的肌肉却极其发达,就好像平白接了对不属于他的手臂。
他穿的不是选手统一的作战防护服,而只是件灰扑扑的罩衣,虽然是强度韧度极高的料子,但也有些过分老土了,防护效果也显然并不算好。
但莫岁确定他是选手,因为他身侧同样有一只电子眼,上面的编号是4。
4号小队。
“我的计算出错了,抱歉。”
清冷的女声从侧传出,女生同样走出迷雾,站到明处。
“但我不理解,我的运算过程没有出错。”
她带点疑惑,但这疑惑并不夹杂恼怒或自负的成分,而只是单纯对事态的结果表示不解。
“莫岁,我分析演算了你所有公开的训练数据,你不应该能在力量上胜过康辰。”
“还有你,褚洄之。”
她眼眸微动,脖颈却也随之移动,看起来有种微妙的诡异感。
“我没算到你能躲过那一击,按照计划,你现在应该已经被穿在康辰的刀上当人质才对。”
“你的计划?白日做梦睡过头了?”
褚洄之冷嗤一声,眼角眉梢是肉眼可见的不屑。
莫岁则比他直白很多,他向着对面的二人道:
“比赛刚开始,我们都还是零分,你们没必要这么早就对选手动手。”
“对我们来说,关注比分数更重要。”
“根据以往29届星炬杯的数据统计,每届的高人气选手其实在初赛乃至赛前就已经确定,星网根据选手人气高低分配镜头,会形成滚雪球式循环。就算表现出色,人气低迷的选手也很难获得观众真情实感的支持。”
女生自顾自道,说的话令莫岁一头雾水。
“自我介绍一下,我叫康星,他叫康辰,我们来自第四星区的区级主星。”
跟拍莫岁二人的电子眼给了女生一个镜头,女生立刻向着这个有更多在线观众的镜头微笑着自我介绍道。
镜头转开,她收起标准的笑容,继续未完的话题:
“谁能最早制造爆点,谁就能最早获得观众的青睐。人类的第一印象顽固到可怕,就算选手后续表现欠佳,已经形成的粉丝群体却总是很难解体。”
“所以,我们就是你选择的爆点。”
褚洄之算是听明白了,打断康星。
直白点说,这两人就是来蹭热度的。
“是。”
女生坦荡承认:“褚洄之,根据计算,解决你是目前提高人气最具性价比的选择。”
褚洄之倒是没想到自己这么招人恨。
他不太走心地挑了挑眉,原本轻搭在莫岁右肩的手伸展开,扣住了莫岁的左肩,轻轻向内收力。
他自己都没意识到自己无意泄露的占有欲。
“解决我?问过我们小少爷的意见吗?”
回答褚洄之的是劈开空气的刀锋。
迎面竖斩的攻击分开二人,莫岁直接迎敌。
保护队友,把敌人都解决了就行。
莫岁跃起,狠狠踹向镰刃的柄端,半空中的镰刃被迫改变轨迹,死死钉入一旁岩石的缝隙。
康辰被暂时桎梏,不管他是选择舍弃武器还是花时间拽回武器,对莫岁来说都是进攻的最佳时机。
“往下,右偏37°,三分力。”
康星冷静指挥,岩石瞬间崩解,镰刃回旋,直指莫岁。
莫岁没想到康辰脱身速度如此之快,后背全无防御,按理说,他的攻击节奏应该会被打乱。
康星计算下一击的攻击路径,却见莫岁依旧提速前冲,压根不理会身后飞来的利刃。
后方,长链被褚洄之徒手拽住。
“当着我的面偷袭,真当我是摆设?”
男人表情风轻云淡,下一秒却直接截断了合金的链条。
“不太结实嘛。”褚洄之笑着,将镰刃随手向后一抛。
变故陡生,康星却不见波动,她快速低声道:
“根据数据模拟,莫岁第一击会是右手直拳,左手短刀会从下方辅助攻击,你在力量上胜过他,直接迎击。”
如她所言,莫岁的进攻被精准预料,右拳被控。
莫岁改变左手攻势,刀刃斩向康辰控住自己的手。
刀刃陷入的材料带来与预想中全然不同的手感。
既不是护甲的坚硬,也不是□□的软韧,那手感介于两者之间,坚韧,极难穿透。
二人分开,康辰小臂上出现一道绝对不浅的伤口。
伤口处,不算多的暗色血液缓缓流出,并不符合常识。康辰看上去甚至没被伤势影响,直接按照康星的指示再度攻来。
莫岁进攻防守的路数被摸清了七八成,一招一式都被康星精确报给康辰,简直像是被恼人的苍蝇黏住。
“消耗战,你会赢。”康星对自己的队友道。
虽然自己不算什么战力,但帮小少爷赶个苍蝇,还是做得到的。
褚洄之不动声色地捡起身后断裂的镰刃,幽深的眼神掠过康星——
这女生像台人形电脑,她才是真正的威胁。另外一个徒有蛮力的家伙,莫岁能把他吊着打。
白雾缭绕,难以视物。
没人会将突然变浓的雾气和褚洄之暗中捏诀的手联系在一起。
就像没人认为褚洄之会有瞬间反攻的能力。
凛光乍现。
康星眼前的浓雾被过于冷冽的狭长刀光纵向劈开,在霎时散开的雾气后,她对上褚洄之沉郁冷淡到不见半点光亮的眼睛。
她的数据库里没有任何关于褚洄之的原有数据,新收集的情报还在载入,褚洄之的行动不在她计算内。
自肩胛至腰侧,极长的伤口几乎贯穿康星上半身。
但想象中血液喷溅的场景并未出现,自康星伤口中代替人体组织涌出的,是大量的机械零件。
她是人类,莫岁确定这一点。
“改造人?”莫岁皱眉道。
康星似乎有些短路,声音里带着电音和卡顿。
女生素白柔软的手指接起一根被褚洄之砍断的重要电路,她边把乱七八糟的零件塞回自己的胸腔,边对着聚焦过来的电子眼回答道:
“机械改造人,第四星区那个只发展重工业的老土地方,也能制造我这种精尖科技的产物。”
第030章 血光之灾
第四星区是一座巨大的牢笼。
自小生长在这里的康辰一直是这么觉得的。
整个宇宙中最大的静流带隔绝出这片最小也最封闭的星区, 让第四星区拥有建设成为重工业工厂的天然“优势”。
第四星区小到可以从星区主星看清所有环绕的卫星,但这并没丰富康辰所见的风景,因为第四星区的每一颗星球上都是工厂。
同样的灰色屋顶, 同样的灰色烟囱, 同样的灰色天空,同样的灰色的人群。
康辰在第四星区见过最绚烂的东西是星区边缘的一条环带。
它像是由无数形态各异的砾石堆聚而成, 虽然主色依然是黑灰的,却闪烁着斑斓的偏光。
随着时间, 那条环带缓缓加宽,不断聚集起这片灰暗世界里为数不多的光华。
但后来,每日都要去看那条环带的康辰知道了真相。
那是一条垃圾带。
由于静流带的作用,自第四星区产生的工业垃圾不会散逸到更加遥远的宇宙空间,而只会盘桓在静流带内部, 凝聚为一条新的环带。
垃圾带之所以会不断变宽,答案也显而易见。
第四星区每日都在持续生产大量不可降解的工业垃圾, 迟早有一日, 这条垃圾带会吞没第四星区的最后一颗星球,将整个星区变为名副其实的宇宙垃圾场。
第四星区想要自救, 康辰在八岁那年参加了星区的自救计划。
他一度不知道, 把他的手骨换成机械骨骼对于拯救星区有什么用,让他的耐受度超过人类的极限有什么用, 把他改造成一个半人半机械的怪物有什么用。
天际那道散发着浓烈化工气味的诡异光带一日日比昨天更宽,他也一日日麻木, 或许整个第四星区就是被主星丢掉的垃圾,谁能指望从垃圾堆里淘出什么宝贝。
直到他遇到康星。
准确地说, 是直到技术人员把康星带到十数个和康辰一样的改造实验者面前。
那是和往常一样阴云密布的一天——在不间断的废气排放下,康辰倒也不知道第四星区什么时候才能放晴。
那天, 康星准确预测了七十二场随机擂台赛的战斗走势和最终胜负。
而康辰,是在擂台上站到最后的人。
康辰原本并不叫康辰,但那天,他被选为康星的头号搭档。
因为康星,他拥有了自己的新名字。
实验基地里的每一个人都不喜欢康星,因为她太冷淡太机械,一切在她眼中都可以被转换为可运算的数据。
如果说康辰这一批1.0改造人还只是在血肉之躯上加入了机械强化的部分,那么康星这个2.0版本更像是拥有了心跳与呼吸的电脑。
但康辰与所有人不同,他喜欢康星。
这种喜欢与荷尔蒙的作祟无关,只是因为康星眼瞳的深蓝色是他在第四星区见过最漂亮的自然色彩。
像是他在网页图片里见过的海洋,深邃、生动,让他觉得溺死在其中也很幸福。
与强大的算力相比,康星的战斗力并不算强。
康星只把他当做一把刀,或者说是实践数据计算结果的转换器,康辰清楚这一点。
一把刀的使命就是执行执刀人的命令,哪怕断裂,也要义无反顾地砍向目标。
“我不喜欢你的眼睛,太黑了,像燃烧后的塑料垃圾。”
康辰站到康星身前,沉声向褚洄之道。
他扯掉碍事的罩衣,露出上身。
那是一具机械与人体完美融合的躯体。金钢骨骼上附着韧化的肌肉,泛着荧光的蓝色能量回路游走着黏合钢铁与血肉,将康辰“缝合”完整。
他张开手掌,能量回路聚集在他掌心黑洞般的炮口,电弧反应,凝聚成刺眼的光球。
怎么会有人能用身体负荷一架能量炮!
眼前超出常规认知的景象令莫岁神经瞬间紧绷,他一把拉起褚洄之:“跑!”
二人堪堪躲到掩体后,能量炮在两秒前二人所站的位置轰然爆炸,地面瞬现巨坑,飞沙走石。
在康辰的掩护下,康星正在调试自己,她精准地将移位的零件一个个安装回原位,随后重启程序。
不能让康星加入战斗,她的算力会极大提高康辰炮轰的精确度,届时就没那么容易躲了。
莫岁在战斗时从不犹豫,睫羽轻轻覆下,再度抬起,眸中已是坚定。
“康星脑中没有你的战斗数据,你去解决她,我给你打掩护。”
他向褚洄之道。
他怎么打掩护?
听到莫岁这么说,褚洄之第一反应是阻止。
掩体外原本一马平川的地势都快被康辰轰成月球表面了,他知道自己精准度不够,就纯靠火力压制,硝烟四起,呛得人连呼吸都困难。
“你先等等,太危险了,我怕你受伤。”褚洄之一把拽回就要冲进炮火里的莫岁,试图说服他。
莫岁回头,按住褚洄之圈在他腕上的手。
肌肤交叠,指尖的温度彼此侵染,在硝烟和瘴气中混做不明不白的一团。
“我会不会受伤,全都看你。”莫岁直视褚洄之的眼睛,如此道。
莫岁知道褚洄之同样懂得康星的威胁性,他和自己一样清楚什么是当下的最佳方案。
所以莫岁没有再多解释,浪费一秒都是战术错误。
他展开属于矛隼的双翼,褚洄之的手被他挣开,他冲出掩体,以超越人类极限的速度袭向康辰。
掩体后,褚洄之沉默着站起身。
脸上早已成为习惯的浅笑消失殆尽,漆黑如墨的眼睛是肉眼可见的烦躁与阴冷,极少见地锋芒毕露。
轰炸声渐远,这说明炮火集中轰鸣的区域正在远离自己所在的点位。
但褚洄之依旧觉得很吵。
莫岁那句话被逐字回放在他脑海里,为什么要把会不会受伤这么重要的事托付在他身上,褚洄之不觉得自己值得如此被信任。
他需要一个安静的环境仔细琢磨明白莫岁到底是什么意思,恼人的轰鸣声却在耳边不识好歹地一遍遍打断他的思路,简直令他头痛欲裂。
不远处,见褚洄之站起身,康星举枪。
流弹划过脸侧,一道细长的血线半横在褚洄之右脸。
“23.6厘米,你进入被我击杀的射程范围,只差这点距离。”
数据条浮动在康星眼底,她陈述事实,向褚洄之道。
要么逃跑,要么绕行,要么曲线救国去和莫岁汇合。
根据康星的演算,褚洄之只有这三条路可以选择。
可褚洄之表情无波无澜,好像根本没听懂康星下达的“死亡通知书”。
俊美无俦的男人看上去烦躁到了极点,他动作粗鲁地向后捋起全部碎发,分明温柔清丽的长相,却无端透出股骇人的疯劲儿来。
“跟我比算?你算的明白吗?”
他笑,声音阴冷,仿佛自宇宙外的未知空间回响而来,令人不寒而栗。
在康星的视线里,男人指尖似乎有什么轻飘飘的东西一闪而过,他毫不犹豫地一脚踏进她所计算的击杀线内,决然朝她冲来。
康星的计算停滞了半秒,但也只有半秒而已。
经过脑内处理器的放慢,褚洄之的动作在她看来极其迟缓,她看清夹在男人指尖的东西——只是张纸片。
她不解,却判定这点不对劲并不会影响她的运算结果。
她举枪、射击。
这点距离,对她来说,不存在无法命中的可能。
子弹破开空气,直直射向褚洄之心口,轨道没有偏移,褚洄之没有躲闪的意思。
像是撞上什么无形的障壁,高速运动的子弹在距离褚洄之半米处受到滞阻,空气摩擦,发出刺耳的嗡鸣。
但产自第四星区专业军事工厂的子弹最终突破障碍,尽管威力被卸去大半,轨道偏移,却依旧射入褚洄之左肩。
受伤的褚洄之会停步,或者减速。
这是不需要运算也能得出的显而易见的结果。
康星如此想道,刚要将算力分给缠斗的康辰和莫岁,却发现褚洄之和她的距离在以更高的速率被拉近。
怎么可能。他的行动不符合逻辑常理。
康星表情第一次出现错愕的成分,她慌忙举枪,对着褚洄之再度连开数枪。
可既然一枪阻止不了褚洄之,她开再多枪也无法用这招改变局面。
流弹四溅,有打入岩壁的,有被褚洄之不知名的手段拦下的,也有成功击中褚洄之的,但它们都没能阻止褚洄之的步伐。
褚洄之已至康星面前,阴鸷的眼神锋利如有实质,在目光相接的一瞬间刺得康星汗毛倒竖。
她以前不知道,原来自己还保留着这种属于普通人类的生理反应。
那张看起来脆弱至极的纸条被褚洄之贴上自己胸口正中的位置,纸条末端无端燃起火焰,逐渐向上蔓延。
危险。
瞬间,康星的内置电脑系统和残留不多的人类本能都开始报警。
她听见褚洄之开口,说着莫名其妙的话。
“我算过了,D131-α星,今天会打雷。”
“而你,今日有血光之灾。”
褚洄之喉头还涌着血沫,声音喑哑,却在这种时候听起来更令人毛骨悚然。
雷诀在他指尖成型,要不是这符咒得贴人身上才管用,他也不至于挨了这么多枪。
随着褚洄之话音落地,蜿如盘龙的紫色电光应声自高空竖劈而下,直指康星。
强大的电流不仅会对身体内部的机械零件造成永久性损坏,还会直接破坏电路、干扰系统,算是为数不多会对康星产生真切严重威胁的手段。
哪来的雷。
完全崇尚科学的康星当然不会相信这雷能是褚洄之召来的,她将因受伤而行动不便的褚洄之大力推向雷光正下方,自己则向反方向翻滚闪躲。
先前受的伤仿佛此刻才作用到褚洄之身上,他捂住口鼻,猛咳而出的鲜血从指缝间淅沥落下。
他翻过手背,极草率地擦了把脸,殷红色染上男人下颌和唇角,黏合了几缕散落的黑发,让他看起来形如讨命的艳鬼。
“我说了,今日有血光之灾的人,是你。”
他喉内腥痛,说话不畅,却字字笃定,听起来滞涩诡异。
伴随他尾音重重砸下,那道分明直直下劈的雷光凭空改了方向,转而向半蹲在地的康星劈去。
完全违背科学的现象令康星根本无从预料。
来不及了,她现在最佳的选择只有自行出局,启动的能量防护罩才有可能拦下这道雷,
康星的自保程序启动,她的手指不受控制地按向保护手环的启动按钮。
但下一刻,她用另一只手死死按住了自己。
——康辰还没有淘汰。如果她此刻抛下队友自行出局,可以想象,他们二人的支持率必定会下降到谷底。
那就让她自己来当这个爆点,成功率会是百分之百。
汪洋般蔚蓝的眼睛平静凝视已至眼前的天雷,不见畏惧。
可转瞬之间,那双眼睛不可置信地圆睁,因惊慌泛起完全不属于机器的波光。
从旁冲出的一道身影凌空笼住康星,替她挡下了这几乎致命的一击。
“康辰?为什么?”
面对任何变故都不曾有所起伏的声音此刻却颤抖到难以成句。
一贯冷静到极点的深蓝眼瞳里写满讶异与不解,康星第一次顿然发现,原来她也有完全计算不明白的问题。
第031章 负分
炮火平息, 一切归于寂静。
康辰没有感觉到很强的痛感,却发现自己好像动不了了。
他转动眼球,看向褚洄之, 猛然察觉自己和正常人类竟然如此迥异。
受伤的褚洄之看起来依旧有着蓬勃的生命力, 每一点从他身体里溢出的血色都艳丽且滚烫,他眼底执拗的光彩明亮到可怕, 让人简直怀疑他哪儿来的能量。
反观自己,比起“受伤”, 该说“损坏”更合适。
被电流灼烧的皮肤已经焦黑开裂,从他身体里流出的却不是血液或者组织液,而是散发着浓烈化工味道的机油。
损毁的能量回路依旧勉强维系着肢体,却只令他看起来更加破败不堪。
他像一团工业垃圾,连“死亡”这种极具仪式感的事放到他身上, 都显得廉价且肮脏。
“我们的计划不是这样的。”
康星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但那声音很不像康星, 他从没听过康星说话时尾音会颤抖。
“我们明明说过, 如果一定要出局一个人,那个人是我。这场比赛更适合你, 你的得分率比我更高。”
是的, 他们是说过这样的话。
但康辰不像康星,能时刻执行所谓的最佳方案。
他尝试牵动唇角, 脸上一大块烧融的机械材料顿时剥落。
“抱歉,没控制住。”他带着歉意微笑道。
“或许是我的程序太落后了吧。”
康星眼神晃动, 如同夜色里被狂风搅乱的海水波纹。
她觉得程序落后的分明是自己才对,因为她真的完全无法理解康辰的行为。
他为什么要冲过来挡下这一击, 又为什么能在损毁这么严重的情况下笑得出来。
她想问清楚,前来接应康辰的生命舱却已经抵达现场, 她没时间再多问。
同样意识到时间紧迫的还有康辰。
他驱动因损毁而不停抽动着的手指,扯下了自己装配能量炮的机械右臂,塞给康星:
“这部分还能用,你拿着。”
“我,或许不会被修缮,但没关系,你不用在意,有很多人可以替代我。”
能量炮很重,康星需要双手交抱才能拿稳,可这就意味着她腾不出手去捡拾拼凑康辰散落在地的零件。
她不想让康辰被替代。
就算有其他性能更强、强度更高的选择,她也宁愿选成为废铜烂铁的康辰。
这是个非常危险的想法,不符合康星被设置的底层代码,康星脑中的自纠正处理器开始工作,更正她的想法。
蓝色的眸子冷下来,原本要说的话在嘴边转了个弯,康星道:
“嗯,我的队友必须得是所有可选方案里最强的那个。”
这话并没出乎康辰的意料,他知道康星会这样说,却还是有一瞬间,没抑制住心底的失落。
他被纳入生命舱,退出战场。
康星并没看向已经远离的生命舱,她视线依旧锁定手中的能量炮。
“所以我会赢,我会赚到足够的资金,让他们用最尖端的技术来维修你,我会让你成为那个最佳方案。”
她站起身,自语道。
康星不知道,会让人产生希望的话要明明白白说给当事人听才行。
她不清楚希望是多么难得的东西,她一向只重视结果,既然这话有没有被康辰听见并不会对事态造成影响,那么在她看来就并不重要。
“褚洄之!你真的蠢死了!”
闻声,康星看向不远处那两个面对面挨得极近的身影。
根据资料,莫岁应该是一个冷漠且傲慢的人;根据她和褚洄之的接触,褚洄之也显然并不是一个好拿捏的软性子。
但他们两个靠在一起,看起来都跟他们本人很不像。
莫岁扶着褚洄之,为了给某个伤患提供足够的支撑力,任由褚洄之用额头抵着自己肩窝,把重心放在自己身上。
小少爷动作很轻,嘴上却不饶人:
“明明有那么多方法可以用,你偏偏选最蠢的一种!拿身体挡枪?你以为自己也是改造人啊?”
在康星看来,褚洄之显然是不蠢的,他选的方案也是效率最高的。
她认为,莫岁这么批评褚洄之是因为受伤会影响后续的作战,不利于长远发展。
但莫岁说的话跟她想的不一样。
“你是不是不相信我能打过那个大块头?那么急干什么,把自己搞成这样。”
康星意识到,令他生气的并不是褚洄之受伤会产生的不利影响,而是褚洄之受伤这件事本身。
而伶牙俐齿的褚洄之也跟瞬间转了性似的。
他垂着头乖乖听莫岁训话,莫岁说他蠢他也不反驳,两分钟前那股子不要命的狠劲儿全都不见踪影,连文静这种词都能用在他身上了。
“你们……”
听到康星的声音,莫岁立刻抽枪起身,挡在褚洄之身前。
“我不会再跟你们打了。”
康星表态:“我现在的目标是得分,跟你们打没有意义。”
“现在才说这种话,是不是有点晚了?”
褚洄之极轻慢地笑道,出言嘲讽。
康星压根听不出来他话里有刺,点头道:
“是有点晚,所以不能再浪费时间了。你们也抓紧,仅就刚才的三分钟而言,你们的聊天听起来完全没有意义。”
这机器人,懂不懂什么叫打情骂俏培养感情!
褚洄之不爽:“那我还真是谢谢你提醒。”
“不用谢。”康星理所当然地接道,转身离开。
战后满目疮痍的场地里最终只剩下了褚洄之和莫岁两个人。
褚洄之像是总算有机会放松神经似的,整个人往复又蹲下扶住他的莫岁身上重重一靠,拖着尾音抱怨道:“痛死了。”
“你别这样靠着我,会压到伤口。”
终于有机会认真处理伤口,莫岁以正事为先,很是无情地把褚洄之推开,让人靠住一旁还算坚固的断壁。
选手可以凭积分换取基础的医疗物资,一次五十分。
这五十分是一定要花的,莫岁倒不会纠结这个。但他看了看两个人依旧为零的积分榜,有些心虚地拉起了褚洄之的手腕,低着头在褚洄之的手环上执行操作。
零分已经是骄傲的小天才能接受的极限了,扣成负分,莫岁怕是要当场自闭。
“扣你账上。”莫岁嘟囔道,没敢抬眼看褚洄之的反应。
鲜红色的“-50”字样出现在榜单褚洄之的名字后。
虽说比赛刚开始不久,积分依旧为零的队伍也是有的,但这个负数一出,实时浮动的排名榜上,两人瞬间跌落为当之无愧的倒数第一。
“好丢人。”
莫岁连第二都没拿过,羞愤到头顶都快冒烟,却听到褚洄之在自己头顶闷声低笑。
“别笑了!”
莫岁是真的有点着急了,他在自己擅长的领域一向有点要面子。
他小声道:“我表现这么不好,你都笑我,那别人肯定也在笑我。”
天地良心,褚洄之只是觉得小少爷纠结那个暂时性负数的样子很可爱。
他赶紧收起笑意,安慰暂时被排名蒙蔽了双眼的莫岁:
“分数只是暂时的,不是说要去解决S级吗,马上就会涨回来的。我们刚刚打败了小队排名第四的选手,你的表现很精彩,不会有人笑你的。”
“你知道我一向很会猜别人心思,你直播间的弹幕现在肯定全是在夸你,信不信?”
“真的?”莫岁将信将疑。
“真的。”
如褚洄之所言,直播间虽说不是一水的夸赞,但评论风向好歹是好转了。
【呜呜呜,就冲褚洄之安慰莫岁的这些话,我不骂他了。】
【莫宝!妈妈怎么会骂你!你表现那么好,刚刚那场战斗比别的得分选手精彩多了!】
【靠精确转换部分身体为星兽形态来抵挡火力和躲避攻击是怎么做到的啊,我们莫少的操作真的不要太丝滑好不好!】
【上面的收收味吧,不管发生了什么,他们俩现在就是倒数第一啊,那个褚洄之还受了伤,他俩压根没啥赢面,真当星炬杯是人气选秀啊。】
【有些人别太嫉妒好不好,别是发现我们莫岁压根不是找了个垃圾队友才急了吧。受伤怎么了,就刚才的表现,我看褚洄之没什么问题。】
【+1,黑转粉了。他能徒手缴了康辰的械,肯定也有能不近身解决对手的办法,但是居然为了帮莫岁争取时间选择直接冲过去,有亿点点帅诶!】
【不过话说,没人觉得那道雷很奇怪吗,虽然D131-α星大气层极不稳定,是会经常发生雷暴天气,但那道雷也太巧了吧。】
【主办方为什么把场地选这儿啊,雾太大了,好多细节都看不清。】
【不太懂,不过肯定有原因吧。说不定褚洄之的装备只是长得垃圾呢,伪装成木质的高级武器也不是没有,毕竟只是看上去像木头。】
【就是,比赛好看不就行了,管那么多干嘛。】
就在这时,后勤无人机也将二人兑换的药物送到了现场。
莫岁十分自然地接过药物,准备帮褚洄之处理伤口。
“送过来的麻醉剂效果不太好,可能是怕选手动歪心思。”
检查药物的莫岁蹙眉道。
但留在体内的弹头不能不取,唯一的办法好像也只有让褚洄之忍着点。
“我要消毒了,疼的话跟我说。”
莫岁说着,剪开衣服碍事的布料,将手中的棉纱喷上消毒液,轻轻触碰褚洄之的伤口。
棉纱刚刚挨到男人的皮肤,莫岁觉得他甚至还没真正碰到褚洄之的伤口部分,就听到褚洄之忍痛的一声闷哼。
男人条件反射似的握住了莫岁的手腕,力度有些重。
“抱歉,比我想象的痛很多。”
眉目清隽的男人看上去就让人不忍见他受苦,他睫羽微颤,唇上一点泛白的齿痕极为刺目。
“那怎么办呢?我尽量快一点?”莫岁也怕疼,很能感同身受,不觉得褚洄之的反应有什么不对。
“可以……”
褚洄之似乎有什么想提的办法,他欲言又止,微微一顿,随后道:“还是算了。”
“你说吧,有什么方法。”纯良少男莫岁果然上钩。
得到了允诺,褚洄之眼底闪过一瞬计谋得逞的精光。
他嗓音低柔,让人难以拒绝:“可以牵着你的手吗?会让我感觉好一点。”
“倒不是不行,可是单手会影响操作,操作失误反而会更痛。”莫岁有点为难。
“没关系,只要你牵住我,我就可以忍的。”
褚洄之温声缓道,手下已经动作,修长的指节动作轻缓却坚定,轻轻扣住了莫岁的左手手背。带着凉意的指尖贴着莫岁手背的线条游走下滑,将少年的手指握在自己的掌心。
直播间内,一条弹幕说出所有人的心声——
【我果然还是想骂他……褚洄之,他茶得令我恶心……】
第032章 全靠演技
莫岁觉得自己好像被骗了。
当人感受到超过承受阈值的疼痛, 一般而言,会有两种表现。
要么全身发软,使不上一点力气;要么向外转移疼痛, 无法控制自己发泄的力道。
但褚洄之和这两种情况都不沾边。
他牵着自己的那只手上传来的力度始终平稳且持续, 没有任何无法自控的迹象。
就算是手术镊探入伤口、搅动血肉夹出弹片,褚洄之也只是极克制地收拢手指, 那根本不像是发泄,而更像是为了忍受不好的体验索取更多的甜头。
褚洄之的伤不算重, 虽然出血量不小,但子弹在击中他之前都被他卸去了大半的势能,所以弹头只是停留在体表浅层,并没真正深入体内。
所以莫岁觉得此刻更不自在的那个人反而是自己。
褚洄之正半倚着身后的断壁,两条长腿很是随意地前伸, 姿态放松得很;可自己为了操作方便,只能两膝分开跨过褚洄之, 靠着地的膝盖稳住重心。
这姿势并不算舒服, 因为左手被牵住,莫岁不得不微微向前俯身, 这就让他看起来更像是主动跨坐在褚洄之身上。
莫岁以前从不知道, 原来牵手会带给人禁锢感。属于人类肌肤的触感分明是柔软的,存在感却比训练时会使用的束缚带还强。
“你是不是根本没觉得忍不了?”莫岁有话就说。
本就拙劣的借口将要被戳穿, 褚洄之丝毫不慌。
“怎么会,真的很痛, 我都没流过这么多血。”
褚洄之看上去有点委屈,他轻轻晃了晃莫岁的手, 垂着眼帘道:“可我不敢太用力,怕你嫌我打扰你。”
莫岁向来吃软不吃硬, 听褚洄之这么说,他心神一晃,手下的动作一时没稳住。
伤口被按压,自作自受的褚洄之痛到真情实感地倒抽了口气。
“抱歉,我这个姿势,重心不太稳。”
莫岁停止手中的动作,颇有些犯愁地说道。
“你可以把重心放到我身上。”
眼见有机可乘,褚洄之得寸进尺。
“怎么放?”
莫岁下意识问,嘴比脑子快一步。
他眨了眨眼,才反应过来褚洄之的意思是自己不用虚空半跪着,可以坐在他腿上。
“不好吧。”他撇开视线,耳尖微红。
褚洄之开始假正经,他坦坦荡荡,神色自然地带偏话题:
“没关系,我的腿没受伤,可以受力的。”
他说的不好又不是指这个!
莫岁虚握的拳抵在自己鼻尖,很是欲盖弥彰地遮掩着发烫的侧脸。
他不知道自己最近是怎么回事,面对褚洄之,总是会把正经的事都想歪。
身为一个有正常阅历的成年人,莫岁当然不会单纯到觉得坐在人身上都不算什么。但褚洄之的眼神太过清澈,搞得莫岁都要怀疑自己那点纸上谈兵的阅历是不是出了错。
于是,一向随心的莫岁问自己,他想不想坐下。
脑海里立刻跳出来的答案非常肯定,莫岁简直要骂自己最近是不是太不务正业了。
下一秒,莫岁矮下去一截,褚洄之大腿被压上重量。
褚洄之原本微微抬头就能看清莫岁的脸,现在却只能垂眸看到人蓬松的发顶和鼻尖往下精巧的小半张脸。
至于触感,语言修饰系统已经停摆的褚洄之只能说,非常柔软。
“……你放开我,包扎,实在没法单手处理。”
莫岁的声音本身偏冷,语气一旦放软,那一点不同寻常就格外明显。他分明没任何撒娇的意思,却就是让人忍不住听他的话,杀伤力强到可怕。
褚洄之沉默,第一次觉得自己好像做了个错误的决定。
简直是在以地狱难度锻炼自己的忍耐度。
他放手,在莫岁看不见的地方狠狠掐了自己一把。
终于得到两只手的使用权,也不需要再分心思和人保持距离,坐姿舒适的莫岁倒是自在了很多。
他动作娴熟利落,很快就包扎好褚洄之的伤口。
最后一个结绕在褚洄之肩头偏后的位置,莫岁往前探了点身,好看得更清楚些。
莫岁的呼吸很轻,鼻息喷洒在褚洄之颈侧。
褚洄之紧绷地向后仰头,他无端想起,莫岁变成肥啾的时候,绒毛的触感也是这样的,若有若无,却有着让人瞬间丧失所有行动力的奇怪作用。
绷带短了些,那个结不太好打,莫岁怕它后续会散开,精益求精地准备把它系得再牢固点。
于是,他往前靠了靠,腰腹几乎跟褚洄之紧贴。
褚洄之本就岌岌可危的防线瞬间被彻底击溃。
再让莫岁靠近一毫米,就真要出事了。
他方寸大乱,一把扣住了莫岁的腰,把人往远离自己身体的方向推开,强迫莫岁坐直。
莫岁不明所以:“怎么了,最后一个结还没打呢。”
褚洄之满脑子废料,一时卡了壳,也不知怎么和莫岁解释。
就在这时,一个听起来就非常崩溃的少年音在不远处歇斯底里地呐喊道:
“你们在干什么?!”
莫岁倒是不虚心,所以并没因为这声音的出现而改变姿势;褚洄之就更不用说了,他压根没分给来人半个眼神。
崩溃的少年撇下身后的队友,以百米冲刺的速度跑过来,莫岁看清来人,隐约记起自己在维拉利加见过这张脸。
“我好像见过你,”莫岁回忆道,“你是,一年级A班的?”
好消息,偶像记得见过自己;坏消息,偶像坐在另一个男人身上,那个男人还握着偶像的腰。
洛达简直不知道该笑还是该哭,他深呼吸了好几下,总算暂时恢复理智,还是决定先解决燃眉之急。
“莫学长,是不是他逼着你在比赛场地做这种事,你先起来!”
莫岁有点懵:“只是处理伤口,有什么问题吗?”
当局者迷,他不知道他和褚洄之的姿势乍看起来有多不像在干正经事。
为了处理创口,褚洄之的上衣本来就被剪得破烂,看上去极其衣衫不整;扣紧在莫岁腰上骨节分明的手一看就是用了力的,连青筋都微微显露;莫岁本人就更不用说了,一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莫小少爷坐在另一个男人身上,这已经足够让人想歪了。
处理伤口?
洛达气得要在原地蹦起来。
他急得在原地转了个圈,选择直接动手。
他上前,不容分说地掰开褚洄之的手,然后扶着莫岁的小臂把人拉起,恨不能把莫岁拉出二里地。
莫岁还惦记着他没打完的结:“你等一下,他肩膀上还有个结我没打完呢。”
洛达差点没一口气噶过去,他濒临崩溃地在褚洄之身侧蹲下,用想把褚洄之勒死的力道两下就打了个死结。
他用力摊手,展示自己的蹲姿和那个死结,语气听起来已经跟死过一回差不多了:
“蹲在旁边不也能处理吗!这样还更快!”
“对哦。”
莫岁恍然大悟,开始回忆自己当初为什么要跨坐在褚洄之身上。
“我想起来了!”
莫岁一捶掌心,势要向洛达解释清楚:“是因为他说怕疼,要找个转移疼痛的方法,我为了方便牵手才跨到他身上的。”
牵手?
听闻全新重磅噩耗的洛达抓狂,连眼神都要失焦:
“学长,转移疼痛的话,其实你往他嘴里塞坨纱布就行的。”
那还是不行的,毕竟是自己包养的人,怎么能随便应付。
但莫岁看着洛达头上都快开始下暴雨了,还是善良地转移了话题:
“你叫什么来着?”
听到偶像关心自己的名字,洛达瞬间回血,热情得莫岁简直要在他身后幻视到一条摇成螺旋桨的尾巴:
“莫学长你好!我是维拉利加一年级A班的洛达·柯维尔·塞加托利,你叫我洛达就好!”
“我看到了4号小队队员的退场通知和更新的积分榜单,又听到这边有炮火声,就猜你可能在这里,所以赶过来看看,没想到真的让我撞大运了!”
听到洛达的自我介绍,原本判定洛达没什么威胁的褚洄之脑内警铃大作。
他见过这个名字,在莫凌昭误传给他的那本情敌名单上。
“哦,我想起来了,你的星兽体是雪狼。”
莫岁也想起了自己是在哪儿见过洛达,回忆道。
“对对对!是我!学长你到A班做训练示范那回,被你打趴下的那头雪狼就是我!你还记得吗,你当时一眼就看出了我左腰发力的破绽,没费什么力就把我制伏了!”
洛达激动得要跟莫岁握手,却被褚洄之在二人身后的一阵猛咳打断。
闻声,莫岁回身,走到扶着断壁站起的褚洄之旁边。
“怎么站起来了?不再坐一会儿?”
“没事,小伤而已,坐久了反而懈怠。”
褚洄之轻咳,他微笑,向着莫岁温声道:“不用担心我。”
洛达不知道褚洄之有什么好咳的,又没伤到喉咙。
他也不知道这个全场唯一负分的家伙怎么就能当莫岁的队友,再加上刚才的眼前所见,他对褚洄之实在是没有一点好印象,一时将不高兴都写在了脸上。
“拖后腿就要有拖后腿的自知之明,得负分的家伙也配做学长的队友,不就是受了点皮外伤吗,有什么好装的。”他不悦道。
这话说得,段位实在是有点低。
真是瞌睡就有人递枕头,褚洄之嘴角一勾,正好借题发挥。
“我知道我不招人喜欢。”
褚洄之的声音里夹杂着显而易见的失落,一双黑曜石似的漂亮眼睛却带着忐忑和希冀,专注地望向莫岁:
“可我受伤不是装的,虽然他这么说我,我是有点难过,但你不会这样想我的,对吧?”
这人什么意思?
没见识过褚洄之胡搅蛮缠功力的洛达傻了眼,眼看着莫岁原本对自己还有点温度的眼神瞬间降到了零点。
“不是,你这人……”
洛达要跟褚洄之理论,却被莫岁冷淡的声音打断。
“如果你只是来贬低我的队友的,那麻烦你还是抓紧离开吧,我时间宝贵,没工夫跟你聊天。”
第033章 三人行
莫岁发誓, 他最不需要的就是所谓的“人气”。
因为这虚无缥缈的东西,一直跟着他的两只电子眼已经够烦人的了,现在跟着他的又多了个洛达。
“别藏了, 你不去找你队友吗?”
莫岁无奈停步, 向着不远处的一棵枯树道。
洛达从树后探出身,憨憨咧嘴一笑, 不知道尴尬两个字怎么写。
“我跟他兵分两路。”
莫岁倒也不是没试过借着雾气的遮掩把洛达甩开,但洛达的嗅觉比狗还灵, 速度又快,多费心力甩开他实在是吃力不讨好。
莫岁若有所思,看起来有点为难。
“让他跟着吧,他抢不了你的分。”
褚洄之在旁道。
褚洄之为什么总是能一语戳中自己最担心的问题,莫岁有些疑惑。
自己有空一定得跟褚洄之学学这招, 说不定就能搞清楚那些让他觉得没法理解的家伙都在想什么了。
“我会看住他的,他跟着我们, 不该他拿的, 他一分都拿不到。他要是不想因为扮演狗仔而出局,之后自然就会走。”
“你只需要做得分这一件事就好了, 其他的不用你管。”
褚洄之说正事的时候气场和平常很不一样, 沉稳到仿佛一切尽在掌握。
莫岁感觉自己的心脏好像颤了一下。
有点喜欢。虽然他觉得这种喜欢跟他喜欢最新款的粒子发射枪没什么区别,但就是, 有点喜欢。
可惜褚洄之的严肃维持不到两秒。
他语调一转,眼底微光暗流:
“不过, 学长,你到底有多少个, 不喜欢我的好哥哥好弟弟?”
怎么扯到这儿来了。
褚洄之话题跳跃太快,莫岁一下子都没反应过来。
他的咬字和平常不太一样, 尤其是那句“学长”,似乎是在学洛达说话的轻快调子,听得莫岁有种微妙的不自在。
“你别这么说话。”莫岁不太强硬地抗议。
“怎么了?是因为学长的好哥哥好弟弟太多,数不清楚吗?”
褚洄之颠倒黑白。
他怎么这样说,他分明知道自己只包养了他一个人。
“你明明知道你跟别人都不一样的。”
莫岁语气里带了点并不重的埋怨。
莫岁干净透亮的眼神给了褚洄之为数不多的良心重重一击。
完蛋,他根本下不了手继续欺负莫岁。
另一边,眼见两个人“你侬我侬”,原本还担心让莫岁产生坏印象的洛达实在待不住了,他三两步窜到莫岁身边,没话找话道:
“学长,你有没有发现这颗星球上木蛛特别多啊?”
木蛛,星际最弱小的异兽之一,幼童都可以将其随手碾死,连F级都算不上,杀了都不计分的小虫子。
它唯一的特殊之处正如其名。木蛛死后,尸体会化作木疙瘩一样的种子,长出几根蛛腿状的细弱枝蔓,以这种方式延续生命。
“而且有点奇怪,我猎杀高等级异兽的时候,总能在它们周围发现大量木蛛。”
洛达接着补充道。
莫岁还没怎么接触过这颗星球上的异兽,毫无根据,一向求实的他没有对洛达的话做出回应。
洛达以为是莫岁对这话题不感兴趣,挠了挠头打哈哈道:
“那可能D131-α星的气候就是特别适合木蛛生长吧,不重要不重要。”
但很快,莫岁就发现洛达的话没有丝毫夸张捏造的成分。
离子枪的冲击能量贯穿B级异兽的颅骨,伴随着流出的浊黑兽血,从伤口孔洞里一同爬出的还有几只并不起眼的木蛛。
木蛛动作极快,细如草丝的腿几下平移,转瞬便消失在土壤里。要不是洛达提过一嘴,莫岁也很难第一时间察觉这小东西有什么不对。
褚洄之从地面捏起一只木蛛。
这介于动植物之间的低等生物基本没有意识,连通灵都不起效,什么有用的信息也问不出来。
虽说有点疑虑,但也只能暂时搁置。
褚洄之和莫岁对视一眼,选择继续向雾瘴深处行进。
“学长,你真要再往里去啊?这颗星球上的异兽都杀过不少人,杀性很重,比同等级的异兽要凶残,有点太危险了。”
洛达边说着话边试图绕到莫岁身边,但很奇怪,不管他绕到哪个方位,身前总有个看似漫不经心的褚洄之把莫岁挡了个严实。
莫岁先扫了一眼浮动积分榜,洛达以830分位列第二,仅次于柒柒。随后,他瞟向洛达,灰色瞳孔里写着的潜台词十分明显:
站着说话不腰疼的家伙,再多嘴,莫岁就把他灭了当经验包。
洛达被莫岁投来的冰冷目光吓得一激灵,非常有眼力见地收了声。
他憋了没几秒,还是没忍住解释:
“我可能只是运气比较好,从比赛开始,就总有异兽往我身边撞,要不我也不能一天拿到这么多分。”
这叫什么话,莫岁挑眉,看向洛达的眼神更多了两分直白的攻击性。
比高分选手更招人讨厌的,毫无疑问,是得了便宜还卖乖、说自己靠运气的高分选手。
洛达顿觉不妙,举手投降:“学长!你再多留我的小命两天吧!我真没说谎!我杀的两只A级真的都是自己找上门的!”
莫岁冷淡:“不信。”
开什么玩笑,这地方这么空旷,A级又不是木蛛那样常见的东西,大半天碰到两只,怎么可能。
洛达恨不得揪过跟拍自己的电子眼逼它吐出直播回放来以证清白,但下一秒,突发的意外反倒帮了他大忙。
风声乍起,树旌摇动。
一只形销骨立、羽毛凌乱的枭鸟嘶叫着,从半空俯冲而下,直向洛达扑咬过去。
洛达的战斗直觉极其敏锐,吐息之间,他大半上身化形为狼,半边脸孔也被银毫覆盖,已经切入战斗状态。
那枭鸟等级不高,却极为狂躁,它被狼爪钳住羽翅,依旧哑声嚎叫,扑扇撕咬向洛达。
雪狼的利爪扼断枭鸟的脊椎,血柱喷薄,迎面溅上洛达正脸。
浓烈的血腥气直冲大脑,洛达神色一滞,属于猛兽的冷血凶残彻底掩盖少年眼中原本温暖的湛蓝色,他扔下手中的枭鸟,狩猎似的寻找新的猎杀目标。
他有点卡壳,捶了自己两下试图让自己从异常的兽化状态里恢复过来,但收效甚微。
眼见失去理智的洛达用看猎物的眼神看向自己,褚洄之先发制人。
他一记干脆利落的手刀劈上洛达后颈,用力猛到洛达霎时翻了个白眼。但好在效果不错,洛达意识回笼,解除兽化。
“多谢多谢!”
恢复理智的洛达握住褚洄之的手,很是真情实感地一阵猛晃。
“我控制力一直有点问题,有的时候会压不太住雪狼的能量,谢谢你帮忙!”
洛达对褚洄之终于是有了好脸色,一时打开了话匣子。
“我跟我队友本来也是半路组队的,他嫌我危险系数太高,说不定会误伤队友,都不愿意跟我一起走。我快郁闷死了,幸好遇到了你们。”
褚洄之倒是没想到打人还能提升好感度,换了语气,向洛达道:
“不用谢,要是还需要被打尽管来找我,我很乐意帮忙。”
“原来你是个好人啊!”
洛达两眼放光,激动由衷道。
“你别把他脑袋敲坏了,本来就不太聪明。”
莫岁实在看不下去,拉走褚洄之,让他别再欺负人。
“还有,就让他跟着吧,他也挺可怜的。”莫岁小声道。
因为康星康辰横插那一杠子,天色已晚,时机已经不适合原定的突击战术,莫岁改了策略,选择先尽可能拿到能到手的积分。通俗来说,就是一路杀过去。
暮色渐浓,三人在一处沼泽外停止行进。
沼泽对面,粘稠到几乎成为实体的浓雾彻底覆盖视野中的一切,只隐约可见远处一座石山的顶峰。
“今晚先停在这儿吧,视野太差,走不了了。”
莫岁消耗不算小,玉坠的回元符文在衣服内层隐隐发烫,好歹是让他没觉得吃不消。
浮动积分榜上,莫岁已经以750分位列榜三,褚洄之依旧恬不知耻地挂着个鲜红的-50。
倒不是褚洄之没干活,只是莫岁每次得分都高兴得像被顺了毛似的,褚洄之干脆只打辅助,把得分的机会全塞给了莫岁。
便携压缩营帐属于官方统一配置的基础物资,三人很快清理出一片可歇脚的营地。
D131-α星远离恒星、日落极快,几乎是几个呼吸过后,天边本就昏暗的霞光就彻底被夜色吞没。
营火点亮,勉强点亮几人所在范围内的黑暗。
但白天残存在星球表面的热量依旧在迅速丧失,火源的热度并不足以驱逐连防护服都无法阻挡的寒意。
三人围绕营火而坐,莫岁被右手边的褚洄之轻轻撞了下肩,掌心落入张轻飘飘的热源。
“藏好,别被发现。”
褚洄之贴着他耳语道。
莫岁捂着那张暖乎乎的符纸,乖巧点了点头。
洛达并没留意到两人的小动作。
他跟偶像坐在同一堆营火旁边,只隔了不足两米,这天大的好事轮到他头上,他简直怀疑自己在做梦。
“学长,其实我第一次见你,不是你把我打趴下那一回……”
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洛达抓紧时间,把想说的话都跟莫岁说完。
“嗯?”
闲着也是闲着,莫岁随口应道。
“我刚入学的时候兽化课程分数很低,因为总是没法自如控制状态切换,所以连及格都困难。”
“当时我为了提高成绩,偷偷溜到二年级的训练场旁听,我第一次见你就是在二年级的训练场上。”
洛达至今还记得,那天,莫岁对于星兽体的控制方式完全颠覆了以往他对使用力量的理解。
他原先并不理解,为什么矛隼这种资质并不算拔尖的星兽能站到第一的位置,但亲眼看过后才认同,没有人能比莫岁更有调用力量的天赋。
大部分人都只知道释放,莫岁却是控制和分配的天才,他不依仗力量,他最大程度地利用自己的每一分力量,他没有任何一击是无意义的。
“学长你应该已经不记得了,你那天说,星兽体本身强大与否不能决定一个战士的上限,我们是力量的使用者,而并非力量的容器。”
“这句话真的给了我很大的启发!”
洛达提高声音,十二分真诚地强调道。
“我小时候其实很害怕自己的,有的时候一觉睡醒,某条胳膊腿就变成狼爪了,因为这个不知道搞坏了多少床被子。”
“但学长改变了我的想法,我没那么害怕我自己了,后来成绩也提高了很多。”
莫岁刚开始并没太专心听洛达说话,但洛达太过真诚,莫岁渐渐也认真起来。
“所以,学长,我真心觉得你配得上第一名,我也希望你能实现你的目标。”
洛达有点紧张,手指绞作一团,却还是鼓起勇气表达内心道。
“谢谢你。”莫岁点点头,直视洛达道。
一旁的褚洄之安静听着二人的对话,并没故意搞出动静来打断洛达。
说不多心不嫉妒肯定是假的,一般人都很难毫无芥蒂地接受另一个人向自己喜欢的人表达好感,更何况褚洄之向来心理不太健康。
但褚洄之觉得,莫岁值得拥有别人的欣赏与赞美。
比起满足自己那点肮脏卑劣的占有欲和嫉妒心,让莫岁完完整整接收到他人的善意显然是更加重要的。
他会因他人与莫岁的交流产生负面情绪是他需要自己消化的问题,不能通过不让莫岁和别人接触来解决。
夜深,密林深处,逡巡的异兽踩过地面的落叶与枯骨,发出令人脊背发凉的响动。
为了保证安全,三人决定轮流守夜。
洛达主动请缨守前半夜,让莫岁和褚洄之先去休息,自己尽量多撑一会儿。
莫岁被洛达叫醒的时候已经是凌晨三点了,莫岁拍了拍黑眼圈快掉到苹果肌的洛达,示意他放心去休息,自己则走出营帐,接替洛达的工作。
营帐内很快传来洛达的鼾声,几乎就在鼾声响起的同一秒,莫岁听到一阵窸窣的声响,他回头,看到褚洄之走出营帐。
“还没到你呢。”
莫岁压低声音,向显然没睡醒的褚洄之道。
“一起吧,只剩小半夜了。”
褚洄之是披了条毯子出来的,他坐到莫岁身边,把毯子分了一半给莫岁,在毯子下塞给人整整一沓能用来取暖的符纸。
更深露重,莫岁本来被寒风吹得有些发抖,一下子却被简直过分的温暖全方位包裹,瞪得圆溜溜的眼睛看向褚洄之,随后笑出了声。
“你分给洛达了吗?”莫岁笑眯眯问,指的是那一沓符纸。
“不是很明显?”
褚洄之也笑,很没良心:“全在这儿了,一张不少。”
“怎么不分给他?人家守了那么久,火都要熄了。”莫岁道。
原因其实很明显,褚洄之的术法不能随意泄露给他人,洛达又皮糙肉厚,冻一晚上也不会出事,不分给洛达才正常。
但褚洄之并没老实回答莫岁的问题,他低声道:“我分给他了。”
莫岁都不知道上了多少次套了也还是不长记性,接话道:“分给他什么?”
直到对上褚洄之含着笑意的深邃眼睛,莫岁才察觉到自己好像又被褚洄之套了话。
裹着同一张毯子,两人再远也远不到那里去。火光明灭,在褚洄之精致的侧脸投下温柔的光影,漂亮到不太真实。
莫岁被如云似雾的深邃眼神深深注视着,听到褚洄之似真似假的抱怨:
“你的注意力,他不是从我这里分走好多吗。”
第034章 兽山
清晨, 洛达睡醒,第一件事就是确认昨天发生的一切不是在做梦。
他揉着乱七八糟的头发,睡眼惺忪地转身看向营帐内部。
他愣住, 还没清醒的大脑彻底死机。
营帐内空空如也, 除了他,一个人都没有。
他顿时睡意全无, 被吓得一骨碌坐起,手忙脚乱冲出营帐, 张嘴就要喊人:
“学——”
没说完的话卡在了嗓子眼。
清晨雾气蒙蒙,却依旧能看见掩体旁两个依偎着的影子。
莫岁睡觉时有个从小养成的坏习惯。
他的房间对小孩子来说太过空旷,自己一个人睡难免会有点害怕。
可家人又显然并不会给莫岁置办类似毛绒玩偶这种毫无用处的东西,所以莫岁喜欢在睡觉的时候把自己缩成一团,再抱着抱枕就会感觉很安全。
此刻褚洄之的胳膊就充当了抱枕的角色。
虽然莫小少爷不太满意新“抱枕”的手感, 但习惯这东西太难改,他怀里没点东西总觉得空落落的, 只好暂时将就一下。
花钱买服务, 这也算符合他们俩目前的关系。
褚洄之是醒着的,见洛达咋咋呼呼要冲过来, 他用还自由的那只手捂住了莫岁的耳朵。
洛达指着褚洄之, 用颤抖的气声道:
“你!不讲武德!”
说好的三个人轮流守夜,他们两个什么时候凑到一块儿去的!
不对!是褚洄之那个心思深沉的家伙什么时候耍赖凑到莫岁身边去的!
洛达想跟褚洄之理论, 但看着莫岁还没睡醒,他不好惹出大动静, 便张牙舞爪地试图使用手语跟褚洄之沟通。
褚洄之懒得理他,他现在两只手都有重要用途, 打不了手语。
他目光宽容,观看洛达“表演”, 不时还点头示意自己看懂了他拙劣的手语。
莫岁睡得并不沉,洛达窜出来时的那点动静其实已经把他吵醒了。
他判定周围没什么危险,原本想再眯一小会儿,可褚洄之的手捂住自己的耳朵,窸窸窣窣的碎响被隔绝,空腔内隐约传来安静的回声,莫岁剩余的那一点睡意反倒消失,他起身坐直。
“学长!他犯规!”
见莫岁醒来,洛达总算找到了能伸张正义的渠道,控诉道。
听到这么幼稚的话,靠着掩体的褚洄之嗤笑了一声,一副你能奈我何的嚣张样子。
不太公正的“法官”莫岁偏心得非常明显,毕竟他自己就是共犯。
他轻咳一声,僵硬揭过道:
“咳,都准备一下,要干正事了。”
“遵命,长官。”成功被包庇的褚洄之笑道。
见莫岁向沼泽走去,洛达有些不解,跟上追问:
“学长,我们要过这片沼泽吗?不知道深度,是不是有点冒险了?”
褚洄之在旁不怀好意地撺掇洛达:“你蹲下摸摸看就知道了。”
洛达不解,却依言照做,他蹲在沼泽旁,触碰粘稠腐臭的黑色半固态物质。
这片黑池不是沼泽,洛达抽出手指时并未感觉到吸力。
但液体应该是有腐蚀性的,洛达指尖的防护材料冒起黑烟、隐隐发烫。
“这是什么?”洛达震惊。
“分泌物。”莫岁言简意赅道。
洛达一时没听明白:“哪来的分泌物?这么大一滩?”
“不会是异兽的吧?”
洛达反应过来,他看向自己指尖拉丝的不明物质,脸色瞬间差到了极点。
“答对了。”褚洄之拇指和食指比了个对号,和颜悦色道。
“我靠!你知道?那你还骗我用手碰?”
洛达炸毛,要把褚洄之当抹布擦手。
褚洄之正色,边不着痕迹地推开洛达的手,边严肃道:
“你等一下,现在不是纠结这些小事的时候。你没想过吗,这滩东西出现在这儿,意味着我们会面对什么样的怪物?”
洛达被唬住,忘了先故意在细节上恶心人的分明是褚洄之,他站定,沉心思考。
“软体动物?还是两栖动物?”他道。
洛达皱了皱鼻子,他讨厌冷血动物,显而易见,这个怪物绝对是他最讨厌的一类。
“具体的还不清楚,得遇到才知道。”
莫岁摇头道。
“行!”
洛达咬牙,不就是从分泌物里趟过去吗,他舍命陪君子。
洛达卯劲儿要往那滩粘液里冲,却见另外两人并没跟上的意思,他愣住:“不走吗?”
莫岁眼神里带着好奇,看起来对他的行为十分疑惑:
“从旁边绕行就是了,你真不嫌这滩东西恶心啊?”
绕过沼泽,环境中的雾气愈加浓郁。
浓雾丝丝缕缕,扬手驱散时,几乎给人蛛丝挂在指尖的错觉。
洛达脚下一滑,差点摔出去。他低头仔细辨认,发现绊住他的东西是半个人类的头骨。
那头骨上有个孔洞状的贯穿伤,像是平白在人脑袋上开了个洞,洞口边缘隐隐发黑,数条裂纹自孔洞蔓延向外。
莫岁蹲下,检查那半块头骨。
片刻沉默后,他抬头看向褚洄之:“我好像知道了。”
“嗯,只有一种可能。”
褚洄之瞬间跟上莫岁的思路:“走吧,目的地已经很明确了。”
“你俩说什么呢?”
洛达也不知道自己这一脚踩出了什么线索,完全没听明白这两人在打什么哑谜。
“闭嘴跟上。一会儿你就知道了,你运气确实挺好,帮大忙了。”
褚洄之懒得明说,用很是敷衍的夸奖堵住洛达的问句。
他在眸中凝聚灵力,目光穿透雾气,他站到莫岁身前。
“小心一点,跟紧我。”褚洄之低声道。
洛达云里雾里地跟在两人身后,行进了个把小时后,他勉强看清几人应该是来到了石山附近。
“兽主在石山上?”这是他能想出来的最合理的推断。
“可这石山光秃秃的,全是片状页岩,能有什么异兽住在这儿?”他问。
“大胆点,思路打开。”褚洄之善心大发,提示道。
“打不太开,我脑子不好。”
洛达坦诚道,他知道褚洄之嘴里没两句有用的话,便转头看向莫岁,等待莫岁给他解惑。
“就在你眼前。”
莫岁直白道,说的话却并没让洛达更清楚眼前的情况。
“一座山,上面没有任何生物,这说明什么?”
莫岁说着,将手中的离子枪和机甲区块组合,拆解的枪口被机械组件层层包裹,最后堆叠重组为一把光剑的剑柄。
白金色的光芒霎时驱散浓雾,洛达看清莫岁眼中已经凝聚的战意。
“说明,这根本不是一座山。”
褚洄之接话道:“再直白点的话,这座山就是兽主。明白了吗,小黄狗?”
“开什么玩笑,这石山怎么可能是生物,哪有生物能长这样……”
洛达摆手,想否认褚洄之的话,但话音未落,他自己脑中突然闪过一个想法。
有的,能分泌粘液的、有毒的、外观可塑的生物——
汗毛倒竖的洛达突然意识到,眼前山上的片状石块根本不是页岩,而是鳞片。
这座山是一条盘踞的巨型岩蛇。山脚的枯骨全是它吃剩后吐出的残羹冷炙。
“想明白了?那就安静点,别把它吵醒了。”
莫岁平淡道,手中光剑光芒大盛。
蛇打七寸,虽然星际没有这句俗语,但莫岁显然了解巨蛇的弱点在哪里。
趁着岩蛇还没醒,先把它钉死在这里,是理想状态下最佳的解决办法。
猛然接收到S级就在自己眼前的信息,洛达浑身肌肉已经紧绷到了极点,他大幅点头,退后噤声。
褚洄之同样清楚,一击不成,之后的危险系数必将翻倍到几人目前无法想象的地步。
他捏诀,引来浓雾遮挡了电子眼的镜头,随后握住莫岁的剑柄。
褚洄之指尖金光游走,他行云流水地摹画符文,最后一下闷声叩在莫岁的机甲护腕上。
“你小心点,别被发现了。”莫岁颇有点担心褚洄之这为所欲为的作风。
灵力被抽走大半,褚洄之声音听起来比平常要疲惫些:
“不管这东西有多硬,阵法加持之下,这一击都绝对能重创它。把握机会,这符文我短时间内画不出第二次了。”
“放心,不会动的靶子而已。”
莫岁点头,调动能量,蓄力准备跃起。
褚洄之退后到洛达身旁,靠着棵细弱的枯树作为支撑点。
半兽化的莫岁两下借力,已经滑翔到岩蛇头顶。
就在这时,褚洄之听到洛达在他身边小声询问:
“是我的时间概念出错了吗?现在已经黄昏了吗?”
褚洄之压根没心思关注洛达,洛达的话从他左耳朵进右耳朵出,他随口道:
“你比赛结束之后记得去看医生。”
“不是,我看到落日了。”洛达争辩道。
惨白雾气之间,隐约可见一个硕大的橙黄色圆环。
洛达刚要拽着褚洄之让他转头认真看看,好证明自己没乱说,却发现那圆环出现了重影。
不对,不是重影。
那是两个圆环。
洛达僵住,他知道那圆环是什么了,那不是落日,而是岩蛇的眼睛。
下一刻,地动山摇、碎石崩落。
足有两人高的蛇吻大张,向洛达和褚洄之袭来,毒液自獠牙滴落地面,瞬间腐蚀出凹坑。
洛达瞬间兽化,雪狼叼住褚洄之衣领把他甩上了自己后背,全力向反方向奔跑。
还处在虚弱期的褚洄之被颠得一阵猛咳,他也变了脸色,眉峰紧锁:“它怎么会醒?”
“那睡够了就醒了呗,有什么奇怪的。”洛达没空思考,边躲避岩蛇的攻击边回答道。
没这么简单。
在莫岁发起袭击之前,褚洄之用过通灵术,那时的岩蛇状态非常稳定,并没有任何醒转的迹象,褚洄之这才冒险交付了大部分灵力。
但现在,褚洄之调动所剩不多的灵力,发现岩蛇的状态极其狂躁混乱,根本不在正常的变化范围内。
肯定有别的原因。
行进颠簸、伤口开裂,褚洄之又强行使用灵力,一时气血上涌,嘴角渗出血丝。
听到褚洄之压抑的咳嗽声,洛达还以为他受了新伤:
“你没事吧,怎么突然这么弱不禁风的?”
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为什么岩蛇现在还在追逐他和洛达,而没有率先攻击威胁更大的莫岁。
褚洄之在脑内快速回溯着所有不对劲的线索,瞬间,心念一动,他哑声道:
“我知道了。”
正巧二人转入一片还算坚实的断壁之后,洛达暂时停步以做缓冲。
“知道什么?”他喘着粗气询问褚洄之。
回答他的是褚洄之看上去完全不讲道理的奇怪举动。
褚洄之用力拽下了洛达的装备匣,用全力狠狠砸向一旁。
装备匣有些变形,但并未损坏。
“我靠,你干什么?”洛达震惊,不知道褚洄之突然演的是哪一出。
时间紧迫,褚洄之也管不了那么多,他抽出一张起爆符,炸开了洛达的装备匣。
洛达彻底不明白褚洄之是在搞什么,雪狼冲动跃起,却在看清装备匣碎片时怔了神——
金属碎片崩解,摔出来一个以极高频率闪烁着红光的信号发射装置,显然并不是装备匣内的原有物品。
“超声波发射仪。”
同样赶到断壁之后的莫岁一眼看出这究竟是个什么东西。
他看向洛达,语气严肃:“洛达,你会吸引异兽,是因为这个。”
第035章 雪狼
“不、不可能, 我的装备匣里怎么会有这种东西。”
洛达矢口否认,却慌张得连话都说不太利索。
他急于证明自己与这东西无关:
“这东西真不是我带的,我经过安检的时候还好好的, 全身检查那么严格, 如果我带了违禁品,怎么可能查不出来。”
滚烫的血液自四肢倒涌上大脑, 连带着脸颊都开始发烫,洛达只觉得脑内嗡鸣不断。
他觉得自己的解释非常苍白, 这东西就是出现在了自己的装备匣里,他说这个吸引来异兽帮他得分的东西不是他带的,显然很像拙劣的谎言。
而且,现在最直接摆在眼前的问题是,他会被判出局。
因为作弊。
就算这个信号发射仪确实不是他主动携带, 他也已经作弊违规了。
洛达双眼失焦,强烈的失重感袭来, 以为已经被忘却的往事自蒙尘的记忆深处被唤醒。
——
“这区里一共就他一个有能兽化的, 我庄园里的牲口不是他杀的还能是谁?”
“您老也别扯什么他才十岁,他失控的时候多吓人, 这附近哪个居民不知道?”
“说什么兽化天才, 有本事考进维拉利加啊,我看就是个都没进化好的野人!”
十岁的洛达躲在门后, 掀开门帘的一角,看着满脸横肉的邻居对着奶奶唾沫星子漫天飞。
院子里躺了几只被啃得七零八落的死羊, 邻居大叔说那是洛达干的,因为“证据确凿”, 羊身上的伤痕与狼爪吻合。
可这个世界上又不是只有他一只狼而已,而且他没有任何失控后猎杀动物的记忆, 分明不是他干的。
十岁左右的男孩最是犟得要命,受不了一点委屈,非要嚷嚷着讨回所谓的公道来。
洛达也不例外,他没听奶奶让他老实待在家里的话,冲出了门,一把推倒了正对着奶奶指手画脚的壮汉。
“不是我干的!”小狼崽子似的少年大喊。
但很奇怪,洛达分明用了自己最大的音量,被他推倒的大叔却置若罔闻,好像没听到他的话。
“你看到没有!他的眼睛!”
中年男子指着他,因恐惧而略有些颤抖的声音里矛盾地掺杂着得逞后压抑的暗喜。
“哪有人的瞳孔长这样的!他还冲我呲牙!这大白天的,怎么,还要咬人啊?”
流言一传十、十传百,年幼的洛达在众人的指责中惊觉,原来只需要看上去合理,新的“真相”就能在人类的口中被重新构建。
没有人相信他,错事就好像真的是他做的了。
“想什么呢,现在没时间给你玩推理游戏。”
后脑被人狠狠拍了一下,强迫洛达回神,说话的人是褚洄之。
“有什么不对劲的都之后再复盘,现在走神,想死就直说。”
褚洄之的语气符合他一贯不好好说话的风格,但他显然没有任何怀疑洛达的意思,他依旧把洛达划进自己的同一阵营。
莫岁则更加直白,笃定道:“我们相信你。”
洛达愣住,第一反应竟然是反驳:“可那个违禁品是从我装备匣里掉出来的,我还因为它多拿了很多分。”
褚洄之啧了一声:
“说你蠢你还真不长脑子?一看就是陷阱,你非得把罪名往自己身上揽,当什么高风亮节小标兵?”
这话说得刻薄,洛达却感动得扑到了褚洄之身上,呜呜啊啊地半天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可岩蛇没再给几人留下说话的时间,粗壮的蛇尾横扫而过,地动山摇,整片断壁都随之崩解、瓦石四溅。
虽然身躯庞大,那岩蛇却极其灵活,蛇身直立,于半空俯冲而下,半岩化的坚硬躯体轻而易举地撞破所有途径的障碍物,长蛇游走的身躯横亘当中,逼迫三人分开。
三人中唯一能立时发起反攻的人是会飞的莫岁。
他幻出双翼,穿行在岩蛇蜿蜒盘绕的躯体间,尝试接近蛇头部位——
阵法对武器的强化不是永久性的,每一击都极其珍贵,瞄准弱点、速战速决,显然才是上策。
但岩蛇也知道自己的弱点在哪里,就在莫岁即将接近蛇头之时,从旁拍下的蛇躯如同凌空砸下的石柱,逼迫莫岁躲闪的同时,盘绕的岩块层叠遮挡住岩蛇七寸的位置,形成坚不可摧的防御。
有一个办法。
见莫岁与岩蛇陷入周旋,褚洄之手指交叉翻飞,结成复杂的术印。
通灵之术,初阶只可沟通生物,高阶却可驱使万灵。
电子眼都集中拍摄灵活穿行冲锋在蛇身之间的莫岁,褚洄之因而得以施展拳脚。
朱红的符文如同荆藤,缠绕上苍白修长的手指,红到仿佛吸饱了施术人的气血。
两张符纸,一张贴于丹田,引气入体,一张执于额间,开窍通灵。
褚洄之额间凭空出现一道红色竖瞳般的图纹。
他合眼,额间的红纹却缓缓张开,环状的符文如同瞳孔,暗涌金光。
褚洄之感受到岩蛇的灵智,尝试操控岩蛇。
比他想象得还要困难。他考虑到了自己现在灵力不足,也考虑到了岩蛇体型过大,但他没想到,这岩蛇几乎只凭着本能在行动,主动意识里几乎没有他能着手操控的余地。
他只能尽力而为,莫岁还在最危险的地方,他必须尽力而为。
灵力的来源分为两种,一是炼外界之气,二则是化自身血气,通俗来讲,可以被理解为游戏中的蓝条和血条。
褚洄之蓝条见底,血条却还相较算充足。
手指变换术印,褚洄之额间竖瞳原本温润磅礴的金红色瞬间漫出殷红邪性的血气,符文甚至渗血般隐隐向外洇出。
但效果同样立竿见影,岩蛇被不知来源的力量当头喝住,原本高速行动的蛇躯动作一僵。
原本如树根般紧密虬结盘错的蛇身出现松动,莫岁于岩缝之间看见岩蛇暴露出的脆弱部位。
没有比现在更好的时机了,莫岁当机立断。
光剑剑身环绕着躁动的粒子流,尖啸流徙,光剑下劈,滞留的虚影仿佛切割开空间。
岩蛇感受到死亡的威胁,瞬间竟挣脱了褚洄之的控制,异变陡生,剑锋落点偏移,没能准确命中最佳位置。
半空中的莫岁随机应变,腰胯发力,整个人如同一张极韧的满弓,将下刺的攻势凭空扭转为横剜。
在阵法加持之下,这一击势大力沉,就算不是最佳落点,也狠狠砍入了岩蛇的身躯,页岩状的鳞片剥落四溅,蛇身上部的位置被剜落大块。
伴随着陆续坠地的岩块,莫岁轻巧落地,抬头看向应该已经被重创的岩蛇。
但瞬间,他脸色一变。
看清岩蛇的伤口,他不妙地察觉,岩蛇机体的岩化程度远超他的预估。
这一击的确足够深,岩蛇几乎断裂,伤口创面却几乎没有呈现出生物组织,而只是岩石冰冷坚硬的断面。
岩蛇身体下半部的岩块开始向上挤压,新的石质机体逐渐补齐躯体更重要部分的缺口。
如果它能随意修复自己的伤口,那不是意味着进攻完全无效吗。
莫岁一慌,却听见褚洄之喑哑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别慌,它没看起来那么离谱。”
莫岁回身,却见褚洄之脸色惨白,原本就长得文弱漂亮的人此刻看上去更是脆弱不堪,额间的血纹与嘴角的血迹都触目惊心,岩蛇长尾掀起的风都仿佛能将他刮伤。
“它还属于生物,并没彻底岩化,那么注重保护它的体腔前部,更说明它的弱点就在那里。”
褚洄之满不在乎地擦去唇角的血迹,向莫岁道:
“上数三分之处,最厚的那块鳞片,看见了吗。”
莫岁稳住心神,看向褚洄之指示的位置。
之前打开的缺口就在这块鳞片往下不过几十厘米的位置,为了修复下方的缺口,这片鳞片暂时翕张,莫岁清晰地看到,鳞片下的构成物并非岩石,而是鲜红的血肉。
“它的心脏就在这里,我们的方法是对的,再来一次。”
褚洄之沉稳道。
“不行,你的状态太差了。”
就算不懂褚洄之的能力到底是个什么原理,莫岁也能看出褚洄之现在的身体状态绝对无法支撑他像刚才一样再控制岩蛇一次。
的确,再强行透支控制岩蛇,褚洄之估计自己差不多就得出局进生命舱保命了。
可他完全不在意自己会不会出局,他笑,温柔向莫岁道:
“不是很想要这两千分?没关系的,后面就算没有我,你的分数也足够我们晋级。”
话是这样说,可莫岁不愿意接受这个方案。
他略一沉默,眼底亮起坚定到有点疯狂的光芒:
“不,还有一个方法。”
褚洄之直觉莫岁不会说出什么他想听的话,果然,天不怕地不怕的莫岁道:
“不用你控制它,我一个人也可以,既然它外层防御坚实,那从里面突破就是了。”
“防护服能抵挡一段时间的腐蚀,从它的口腔闯进去,足够支撑我准确找到心脏的位置。”
莫岁冷静阐述他的方案,就要发起进攻。
“不行!”
褚洄之被莫岁的言论气得一阵猛咳:“你给我站住。”
褚洄之的命令对莫岁是没什么用的,但莫岁看着褚洄之咳到泛红的眼角,瞬间竟有点犹豫,没立刻执行自己的方案。
“你不想让我去,和我不想让你再用能力,原因是一样的。”
莫岁试图说服褚洄之:“因为我们是搭档。”
“一样个屁!”褚洄之气极,极少见地对着莫岁说了重话。
“我不想让你去是因为我……”他语气急促,却在说到这儿的时候卡了壳。
“喜欢你”这三个字被褚洄之极艰难地堪堪咽下,他和不明就里的莫岁对视,却说不出别的什么话来解释自己的失态。
“别争了,要没时间了,它快恢复了。”
就在褚洄之和莫岁僵持之时,洛达的声音从旁插入,打破僵局。
“其实我可以去。”
洛达似乎不太习惯在别人面前出风头,他憨憨一笑,随后解释道:
“雪狼其实算挺高级的星兽体的,有操控冰雪的力量。虽然我还没那么强,但或许可以利用冰雪和低温短暂控制住岩蛇。”
“有把握吗?”褚洄之问。
“能和学长并肩作战可是我一直以来的愿望,我不会拖后腿的,放心吧,肯定比你刚才控制得好。”洛达故作轻松道。
褚洄之没还嘴,点头道:“那就拜托了。”
雪狼进入狂暴状态,小范围内,风雪渐起,逐渐扩大席卷至岩蛇所处的范围。冰霜漫上蛇身,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冻结成片。
有件事洛达没有告诉莫岁和褚洄之。
其实,他没法自如地解除狂暴状态,在彻底进入狂暴状态的同时,他就已经启动了自己的保护手环,一分钟后,官方的飞行器会来接走选择出局的他。
这么干是有些对不起他的队友,但他本身也会因为作弊被判出局,所以结果其实没什么区别。
虽然没考虑过彻底失控之后还能不能恢复过来,但……
出局之前能当一分钟的英雄,洛达觉得自己非常帅。
第036章 自责
在极端的严寒之下, 就算是岩石也会丧失原本的强度。
岩蛇的身躯由分节的岩块一段段接续而成,现在关节处尽是坚冰,岩蛇的灵活度大打折扣, 再也无法自如地驱使身躯掩护自己的弱点所在处。
莫岁凝神, 呼出的气体立时因低温形成白雾。
岩蛇察觉到莫岁才是最直接的威胁,张开巨口, 向看上去瘦弱渺小的少年咬合而来,但速度已经大不如前。
莫岁跃起, 手中的光剑再度变换形态。
剑柄重组为发射器,集束离子流环绕聚合成流光般的箭簇,莫岁蓄力,瞄准锁定岩蛇背部的护心鳞,全力掷出箭簇。
粒子流准确命中位置, 与坚硬的岩化机体对撞,光簇的能量在搅动旋转中逐渐被消耗, 莫岁连开数枪, 每一枪都精准叠加到能量即将消耗殆尽的位置。
光簇终于贯穿坚厚的蛇鳞,心脏碎裂、炸开血雾, 顷刻后, 道道光线自岩蛇身体内部透出,岩体切分崩解。
碎裂的蛇身重重砸下, 岩蛇疯狂挣扎,将周围的一切都摧毁为废墟。
莫岁俯冲而下, 两手拖着行动力受损的褚洄之后撤到安全地带,一路躲开毫无章法崩解砸下的碎石。
“不用担心我。”
褚洄之道, 将一张静气调和的符纸塞进莫岁掌心。
“洛达的状态不对劲,把这个贴到他身上, 我暂时没事。”
莫岁的注意力一直在岩蛇,听褚洄之这么说,他转头看向洛达。
风雪肆虐的中心,雪狼瞳孔的绿色光芒残忍冷酷到令人心惊,那眼神完全属于野兽,“它”醉心于自己造成的破坏,没有半点理智可言。
“它”笑容暴戾,走近砸落在自己身旁的蛇头,利爪拍下,瞬时剜出岩蛇的一只眼睛。雪狼像是感受到了乐趣,一爪接一爪地砸向蛇头,饶有兴味地将蛇头拍成七零八落的碎块。
“贴完就回来,他现在听不到你说的话,给他时间让他自己冷静下来,先别尝试和他沟通。”褚洄之看出莫岁的担忧,嘱咐道。
与此同时,飞行器的引擎声传来,二人抬头看去。
也因此,没有人留意到从蛇头破碎岩片逃跑而出、迅速钻入土壤中的木蛛。
“对接飞行器?”
莫岁喃喃道,他察觉到什么,看向洛达闪烁着红光的保护手环,瞬间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
洛达早料到他会因强行使用兽化能力而失控,可他依旧选择用这种方式来帮助自己。
飞行器盘桓在上方,雪狼已经开始升空,莫岁还未从震惊与疑惑之中回神,却下意识地冲向洛达,在洛达进入舱室前的最后一刻把符文贴到了他身上。
舱门关闭,莫岁没看清符文有没有生效,也没有看清洛达是否恢复了神智,他落地,脸上是茫然与自责交织的无措。
伴随着洛达离场,寒意消退,满地的冰雪迅速融化,雪花落在莫岁指尖,只留下一点转瞬即逝的水痕。
“8号小队,莫岁,击杀S级岩蛇,计2000分,单人积分2750分,小队总分2700分。”
机械音播报更新后的分数,莫岁的积分跃升榜一,可他却并不开心。
他独来独往惯了,很少经历离别,没想过目睹同伴离场也是一件很困难的事。
“他会没事的,对吧?”
莫岁询问褚洄之。
“被接走是好事,他会恢复的,别担心。”
褚洄之看出莫岁的情绪依然低落,转移话题道:“我们得先撤了,积分榜已经更新,可能很快会有其他人找过来以我们为目标,不能再留在这里了。”
莫岁知道褚洄之说得没错,他抿着唇点点头,扶起状态虚弱的褚洄之。
两人选择向密林外人类居所的残垣行进,那里异兽较少,选手们为了得分,不太会停留周围,视野开阔,也有利于机动撤离。
“……对不起。”
行进之中,褚洄之听到身侧的莫岁垂着头小声道歉。
“比赛之前明明说的是我会保护你,但是现在,好像反过来了。你受了很多伤,都是为了配合我。”莫岁道。
褚洄之从前并不觉得拥有很高的道德感是什么好事,对于那些天生正义感爆棚的人,他的态度一向是敬而远之。
可莫岁的道德感和责任感却让他喜欢,连莫岁不必要的自责他都觉得可爱。
“嗯,这么说起来,好像也是。”褚洄之失笑,故意道。
莫岁沮丧,更觉得自己做的不够好,微卷的睫毛更低垂了些:“是吧,你也这么觉得。洛达也是,我的决策不够完善,我好像真的不太会跟别人合作。”
“可是我不想听你说对不起,我想洛达也跟我是一样的。”
褚洄之打断莫岁,嗓音温柔磁性,又因虚弱带着点沙哑,听起来比平时更加真诚。
“因为我不后悔,也不觉得你做了任何错事。”
“如果一定要说的话,说谢谢就好了。”
“关于合作,我也不太懂。但我想,合作并不意味着你要十全十美地保护好你的队友,而是你可以相信你的搭档,相信我也能保护你。”
莫岁没抬头,明显好转的情绪却从一点点翘起的嘴角反映出来,半晌,他小声却清晰地道:“谢谢你。”
两人进入一栋残破的居民小楼,这屋子是个两层的复式,房屋的承重墙和基础梁柱都还算完整,故而二层并未坍塌。检查过后,两人选择在此处暂时休整。
莫岁脚下踩住个摔坏的相框,他蹲下,发现那是一张全家福。
莫岁用袖子擦去浮尘,被腐蚀的照片已经看不太清了,但能看出是父母牵着小女孩的一家三口。
“我还是觉得很奇怪。”莫岁向褚洄之道。
褚洄之坐在张只剩了一半的沙发上,回应道:“说说看。”
“毒雾。我原先以为毒雾来源于那条岩蛇,可我们都看到了,因为过分的岩化,那条蛇的毒性不算大,这颗星球上蔓延的毒雾似乎并不来源于它。”莫岁道。
“的确。”褚洄之点头,“但单纯因为异兽横行和尸体堆叠产生瘴气也是有可能的,线索不足,我们目前没法溯源。”
莫岁托着腮,在沙发一旁蹲下,一直盯着那张残破的全家福,显然还在纠结。
“这颗星球究竟是怎么变荒芜的,只是因为那条蛇吗?”
不能让小少爷再纠结下去了,不然他非得不眠不休也得把这问题想明白不可。
褚洄之转移莫岁的注意力:“咳,我倒觉得现在还有件要紧事。”
“什么?”莫岁抬头,对上褚洄之的视线。
“饿不饿?想不想吃点别的?”褚洄之俯了点身,靠近莫岁问道。
这两天的营养补给全靠营养液,褚洄之倒是不太在意,他小时候连吃饱都成问题,对食物没什么太明确的喜恶。
但莫岁就不一样了,毕竟从小在物质方面从没受过亏待,只喝营养液实在是有点配不上小少爷的身份。
莫岁诚实点头,显出点娇气:“糖都吃了一半了。”
褚洄之挑眉,觉得有点好笑,没想到自己那一大罐子还带少了。怪不得小少爷内里甜得过分,原来是因为摄入的糖分过于超标。
他道:“我们去抓两只能吃的异兽,今晚烤肉吃,好不好?”
莫岁眼睛一亮:“真的?你会吗?”
褚洄之点头,准备起身,却被莫岁按回了原位。
莫岁道:“你不准去,脸上一点血色都没有,休息一会儿。我去抓就行,很快就回来。”
莫岁离开,褚洄之坐了一会儿,左右无事,在屋内闲逛。
厚重的窗帘下露出个本子的一角,褚洄之把本子拽出来,拍了拍封面的灰尘。
那本子的边角已经被腐蚀得不成样子了,皮质封面原本的嫩粉色也已经变成了灰黄色。褚洄之翻开第一页,发现这是本小女孩的日记。
“……今天我们一家人搬到了D131-α星,爸爸说这颗星球环境很好,很适合妈妈养病。”
褚洄之对偷窥别人的隐私没兴趣,他刚要把那本日记放回原位,户外刮起的风吹动他手中陈旧的书页,直翻到日记本的后部。
映入眼帘的字迹与第一页稚拙却认真的写法完全不同。
“恶心!恶心!恶心!好多……”
凌乱且力透纸背的文字就结束在这里,后面的书页都被腐蚀了。
褚洄之蹙眉,潜意识里好像抓到什么线索。
他起身,气血不足带来的强烈眩晕感袭上脑海,那一点线索稍纵即逝。
光速寻找到合适猎物并赶回的莫岁刚进入二楼,看到的就是脸色苍白、撑着窗框才站稳的褚洄之。
他赶紧上前两步,扶住褚洄之。
“抱歉,我可能还得再稍微多休息一会儿。”褚洄之带着歉意,微笑道。
莫岁看清褚洄之藏进袖口的指尖分明在颤抖,他张了张口,欲言又止。
在外面看到的木蛛好像变多了,有几只都爬到了自己手腕上。
这不算什么大事,没必要告诉褚洄之让他更疲惫。
莫岁换了话题,开口道:“抓了两只和兔子肉质很接近的异兽。”
“还有,”他瞟了一眼电子眼,贴近褚洄之耳语道,“你送我的项链,不可以给你自己用吗?我现在不需要恢复,可你很需要。”
褚洄之摇头:“那个东西是认主的,绝大部分情况下都只对你一个人起效。”
莫岁秀气的眉毛拧起,很不理解褚洄之干嘛把机制设置成这样。
但他也敏锐地抓到褚洄之话语中的漏洞:“绝大部分情况?那小部分例外呢?”
见褚洄之犹豫,莫岁更知道其中一定有操纵空间,半命令半恳求地道:“都送给我了,怎么不告诉我全部的用法,我想知道。”
褚洄之拗不过,他叹了口气,压低声音:
“在你允许之下,那东西也可以把能量传输给和你有肢体接触的人,但一定程度上会对你的精神产生损耗。”
“早说嘛!”
莫岁像是压根没听到褚洄之说的副作用,他毫不犹豫地解下项链,将玉坠握在掌心,然后把手伸进褚洄之的袖口,在袖管中拉住褚洄之的手。
温热的玉牌贴合在两人掌心,莫岁眼睛闪着明亮的光彩,热忱且期待地询问褚洄之:
“怎么样?现在有感觉好一点吗?
第037章 阴谋
直播间内——
【有没有人能告诉我, 他们俩烤个肉为什么要牵手啊?】
【有没有人能告诉我,为什么牵手之后褚洄之的脸色看上去变好了那么多啊?】
【有没有人能告诉我,我是在看竞技比赛还是恋爱综艺啊?】
【别问了, 冷面少爷灰姑娘, 我先磕为敬。】
【我不允许!我们莫岁才刚成年啊!吃软饭的年上男有什么好磕的啊啊啊!】
【可是吃软饭的年上男真的很漂亮诶。】
【可是吃软饭的年上男真的很温柔诶。】
【可是吃软饭的年上男真的很全能诶。】
褚洄之的状态的确好转了非常多,生理和精神双重层面上的。
他想松开莫岁的手让莫岁别再给他分享灵力, 但莫岁拒绝,说他现在看上去还是弱不禁风的。
反向输出能量只会让莫岁暂时有点困倦, 并不会造成更深的影响,所以褚洄之也没委屈自己,心安理得被照顾。
这幢小楼的天花板顶部有个坍塌的大洞,可以透过它直接看见户外的天色。
此时正处在黄昏与傍晚的交界时分,落日熔金, 橙红的晚霞织进蓝紫色的广阔天幕里,如同用色大胆的油画。
屋内生着火堆, 莫岁贵到能买下一颗边陲小星球的多形态离子武器此刻十分大材小用地充当着烤肉的签子。
看着跃动的火焰, 莫岁的困意更浓了些,他打了个哈欠, 蜷起膝盖, 抵着自己的下巴。
但他现在不能睡,褚洄之的状态并没恢复到可以单独应对紧急突发状况的程度。
他想了想, 开口挑起话题,以保持自己的清醒。
“我小时候, 也有一次,有人带我在野外烤肉来着。”
“嗯?”褚洄之有点意外于小少爷还有这样的经历, 示意莫岁继续说。
“好像是我四五岁的时候吧,记不太清了。是我们家的一个侍女, 她偷偷带我溜出去来着。”
莫岁回忆道,有些沮丧地发现,曾经带给他巨大愉悦与惊喜的深刻记忆都已经模糊了。
“她的眼睛是棕色的,很漂亮。她很温柔,又很勇敢,经常带我做一些父母不允许我做的、有趣的事。”
“但后来有一次,她带我离开主星去别的星球游玩,家人以为我走失了,母亲发了很大的火。从某一天开始,我就再没见过她了。”
当时,家人给莫岁的理由是,那名侍女病死了。
那名一向活泼、健康、灿烂得如同阳光一样的侍女得了急病,暴毙了。
等莫岁长到察觉这件事不合理的年纪,这件事已经过去了很多年,早已无从查证。
那名侍女从没告诉过莫岁自己的全名,只让莫岁叫她阿余;但她自己却不叫莫岁小少爷,她叫岁岁。
“烤好了吗?我尝尝看。”
莫岁发现自己谈论的话题好像有点沉重了,他调整情绪,向前往火堆的方向蹭了点。
褚洄之把手里的烤肉递给莫岁:“小心烫。”
“或许比不上你记忆里的,我不算很擅长料理。”他带着点抱歉,温和道。
这算是褚洄之一点无伤大雅的小谎话。
他从前在哪儿工作哪儿倒闭,也因此把三百六十行都快干了个遍,技多不压身,他的证书能有半人高,连厨师证都顺手考过。
降低期待才能制造更多惊喜,这种小心机对褚洄之来说像呼吸一样自然。
莫岁笑:“我小时候那一次,我们好像把肉都烤糊了来着,很难吃,你做的看起来就比那一次强太多了。”
那岂不是记忆更深刻,怪不得莫岁从四五岁记到现在。
褚洄之不知道吃的哪门子陈年飞醋,眸色一沉。
火堆传来噼啪的声响,各怀心事的二人暂时沉默。
片刻后,莫岁视线依旧落在火光上,却开口道:“我在想,洛达。”
“我知道。”
褚洄之一直在等莫岁开口,他看向莫岁,替莫岁补齐未说完的话:
“我知道你在想,如果他不遇到你的话,或许就不会出局了。”
“你怎么连这都能猜到。”莫岁小声嘟囔,觉得褚洄之聪明得有点吓人。
“你是不是会读心术,像星网上那些小说那样,看着别人的眼睛就知道别人在想什么。”
莫岁觉得自己的猜测不无道理,他用一只手捂住眼睛,从指缝里偷偷瞄向褚洄之。
褚洄之唇角浮出颇有点无奈的浅笑。
就是因为没有读心术,所以他才会在察言观色之中逐渐学会揣测别人的心思。
再说,他要是真有读心术,第一件事一定是问莫岁要一个明明白白的答案——朋友、队友、需要被保护的对象,除了这些之外,在莫岁心里,他是否属于更越界的身份。
“如果洛达不遇到我,就不会跟着我们一起去狩猎S级。”
听到莫岁很快回归正题,褚洄之抿唇,掩盖住一点并不明显的低落。
其实答案很明确。
他能看出来,对莫岁而言,重要的人太多了,自己或许有些不同,但那不同完全没到远超过其他所有人的程度,更别提满足褚洄之内心隐秘的期待。
还是不会读心术比较好,不然他一定会得到让自己失望的答案。
只是暂时的,褚洄之安抚自己。
也必须是暂时的,不然他也不清楚自己能不能一直忍耐下去。
“两种可能。”
褚洄之压下心头令他讨厌的酸涩,接着莫岁的话分析道。
“第一种,幕后黑手想在洛达不知情的情况下把洛达推上初赛前几名的位置。但我不觉得这种可能性是对的。”
“第二种,幕后黑手的目标不是洛达,洛达只是被他利用的工具,他真正想要达成的目标,与你有关。”
褚洄之的观点有和莫岁相同的,但也有出乎莫岁意料的地方。
“我?”莫岁语气透出不解。
“有猎杀S级意图的选手屈指可数,其中洛达会主动接近的,只有你。”褚洄之梳理幕后主使者的思路,推断道。
“可这说不通。”
莫岁考虑的则更多是摆在眼前的既定事实:“如果某人的目标是我,那也只能是想让我出局。但指望一只S级就能打败我,那他显然不够了解我。”
这也是褚洄之还存在疑虑的地方。
目前来看,幕后主使的方案并不完善,甚至可以称得上手段拙劣。只要莫岁能击杀S级,幕后主使的计划便功亏一篑,这显然与其在利用洛达寻找莫岁时缜密的环环相扣不符。
“如果幕后黑手的目标真的是我,那洛达的出局,就更是因我而起的无妄之灾了。”
莫岁的声音低下去,若有所思。
但消沉逃避不是莫岁的风格,犹豫和后悔没有意义,他永远都选择直面问题。
“究竟是谁在设局,他的目的又是什么,我一定会找出来。”他抬眸,坚定道。
褚洄之深深凝视莫岁,他完全无法把视线从发着光的莫岁身上移开。心跳过速,带着灵魂最深处的灰暗角落都复苏趋光。
对一个人动心或许不需要特定的理由,但如果真的喜欢上一个人,只会觉得他的每一处都是值得喜欢的理由,就连冲动也被视作勇敢、莽撞也被视作热忱。
“嗯,会找出来的。”褚洄之道。
与此同时,远在主星。
实验室被惨白的灯光照得不见一点阴影,四方的监控屏幕规整地占满整面墙壁,几乎每一块小屏幕后都是挣扎嘶吼的实验体异兽。
因此,墙壁正中,暖橘色的营火和并肩而坐的两人便显得极其格格不入,与周围的影像形成强烈的对比。
手套上血迹斑斑,实验台前的男人用腕骨托了下有些下滑的黑框眼镜,无光的眼神看向直播画面,面无表情地听完莫岁和褚洄之的交流。
“……有命出来再说吧。”
他摘了手套,从白大褂的口袋里取出个按钮式的遥控器,启动后随手向旁一抛,遥控器落入机械笼,瞬间便被笼内的异兽啃得七零八落。
遥控器被启动的同时,莫岁手腕一酸,他揉了揉,并没在意。
但几秒过后,手腕上并不强烈的酸痛依旧隐隐持续,他这才觉得奇怪,仔细检查自己佩戴着保护手环的左手。
酸痛的部位白皙光洁,连一点红痕或淤肿都没有,不是外伤。
除非出局,保护手环是不能摘除的,所以莫岁没摘下手环,而只是转动手环,确定没有自己没注意到的地方。
他很快察觉是哪里不对——令他手腕不适的来源,正是看上去一切正常的保护手环。
这不是一般的设备故障,保护手环作为选手人身安全的最后一道保险,采用了星际最先进的技术,不说出现故障的可能性基本为零,就算真有故障也能立时上报并自检维修。
还不等莫岁有任何举措,先行动的人是他身侧的褚洄之。
褚洄之随手熄灭火堆,拽着莫岁站起,便向楼外跑去。
“怎么了?”莫岁眼皮一跳,心头涌起不详的预感。
“你怕虫类吗?”褚洄之脚步没停,没头没脑地询问莫岁。
“有一点吧,数量不多的话就没问题。”莫岁答道。
“那情况好像有点糟糕。”
褚洄之一顿,沉声道,拉着莫岁的手更紧了些。
二人已经抵达室外的开阔地带,莫岁只回头看了一眼小楼外墙的景象,全身的汗毛便过电般瞬间炸起——
不知何时,原本还算平整的灰白色外墙变得凹凸不平,暗黑色的硬壳多足生物密密麻麻覆盖了整幢小楼,虫海起伏堆积,如同拥有生命的泥沼,扭曲着吞没一切光线。
变异木蛛,这才是令这颗星球荒芜的罪魁祸首。
第038章 权宜之计
无数的木蛛简直是包裹着小楼筑起了第二层壳状的外墙, 莫岁看着都头皮发麻。
他对于木蛛的厌嫌来源于星兽体的天性。小山雀极爱干净,又讨厌一切没毛的带壳生物,看到这么多木蛛, 莫岁满脑子都是自己珍贵的羽毛被它们一根根啃噬得乱七八糟的场景。
褚洄之很少在莫岁脸上看到如此鲜明的讨厌, 也大概清楚是什么原因。
虽然还不知道这些木蛛为什么会以二人所在的这幢楼为目标,但必须得抓紧时间先行撤离。
“我们先走。”
褚洄之垂手反扣着莫岁的手腕, 单指便行云流水地将静气的符文写在莫岁掌心。
莫岁回神,他点头, 准备和褚洄之先行撤离再做打算。
而就在这时,木蛛层叠堆砌出的足有几米之高的虫墙无端改换了方向,就像是突然调转潮头的惊涛骇浪,转而便向二人扑来。
无数木蛛犹如遮天蔽日的黑云,瞬间便倾轧下来, 将两只电子眼都湮没其中。
褚洄之反应迅速,火诀在指尖成型, 顺着手指划开空气的痕迹, 炽热的火焰凭空而生,瞬间便烧焦一整片木蛛, 密不透风的虫墙也被打开一条狭长的缺口。
但还不等两人略松一口气, 紧接着发生的变故便将更加棘手的问题摆在了眼前。
烧焦的虫尸扑簌簌砸下,还不等坠落地面, 只是与空气接触,便疯长为可依附万物而生的诡异藤蔓。
有的枝条甚至落在了褚洄之的小臂上, 就要扎根进他的血肉,褚洄之眼疾手快, 拽下枝蔓烧没成灰。
然而,不论是正在生长还是已经枯萎的藤蔓, 都在释放出肉眼可见的毒雾。
令星球荒芜的真相终于明晰,莫岁面色难看到了极点,他望向褚洄之,在对方眼中看到同样的凝重与严肃。
岩蛇不仅不是灾难的来源,甚至是暂时禁锢这些更加诡异怪物的居所。
木蛛被岩蛇威慑镇压,同时也在寄生蚕食着岩蛇,二者形成了微妙的平衡。当岩蛇被击杀,木蛛反倒没了桎梏,因此得以倾巢而出。
但是,距离击杀岩蛇已经有大半天,按道理来讲,木蛛早该活跃才对,为什么会突然发起集中性的攻击?
迷雾团团,木蛛还在源源不断涌来,手腕上的酸痛感隐隐约约,莫岁一时失去了判断。
没有更好的办法,只能暂避锋芒。
褚洄之道:“准备好,听我指令。我烧出一条路,我们得以最快的速度冲出去,注意别让木蛛的尸体落到身上。”
莫岁应声,心底的不安预感却如阴云般不断聚集放大。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这些木蛛,好像是在以他为目标。
“三、二、一!”
烈焰构筑的火龙冲天而起,烧出一条生路,但下一刻,木蛛尸体化作的荆棘与藤蔓便开始向内收拢,安全地带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逐渐缩窄。
褚洄之和莫岁抓紧时机冲出重围,暂时将庞大的虫潮甩在身后。
但木蛛仿佛无穷无尽,就连脚下的土壤都被顶起,从岩缝中爬出的无数相同生物汇聚至虫海,刚刚清剿的那一点不过是瞬间就可以被补充的九牛一毛。
四面八方涌来的虫潮目标明确,再度排山倒海般扑来,虽然非常不想承认,但莫岁确定,这些木蛛就是在以他为第一目标。
或者说,他身上有什么东西在吸引这些木蛛。
而这东西,十有八九是不出局就不能取下的保护手环。
主星,莫氏集团总部。
做工精巧的琉璃杯砰地砸向布满黑色麻点的高清大屏,木蛛堆叠爬行在镜头前,让人完全无法看清身处虫潮当中的莫岁和褚洄之。
“这他妈的还比什么?D131-α星有这种鬼东西,皇室那群饭桶干什么吃的,怎么选的比赛地点?”空无他人的顶层办公室内,莫凌昭怒道。
男人揉了揉眉心,扶正因被拉扯而有些歪斜的领带,在公开设备上接通秘书的连线。
“小钟,麻烦你安排一架飞行器,调整下我的行程,我现在要去D131-α星。嗯,越快越好,辛苦。”
但他很快脸色一沉:“场地封锁?不允许闲杂人等进入?”
西装革履的男人深呼吸,语气依旧温和有礼:“我知道了,你正常安排,其他的我来解决。”
莫凌昭切断公开连线,呼出自己的私人光屏。
“什么事?”
虽然通讯立刻接通,但传来的男声十分紧绷,似乎对莫凌昭没什么好脸色。
“方局长,好久不见。”莫凌昭不亲不疏地寒暄道。
“莫凌昭,你是不是不论见谁、不论多久,说辞都是一样的?”方覃冷笑。
“三天也能算好久?怎么,20号晚上在星恒酒店9009号房跟我上|床的不是你莫大少爷本人吗?”
莫凌昭笑容不变:“说这个就没意思了,方局长。”
“你想利用我干什么?”
方覃直入主题,把话说得十分不客气。
“星炬杯场地的外层警卫有你的人吧,把我送进D131-α星,对方局长来说应该不算难事?”莫凌昭慢条斯理道。
“……就这?”
方覃嗓音低哑,他不知是自嘲还是嘲讽莫凌昭,嗤笑一声:“确实是我的举手之劳,你还真是会找适合的人帮忙。”
“凌晨就能送你过去,打算给我什么报酬?”
莫凌昭失笑,分明温润优雅的笑声,在方覃听来却格外刺耳。
“对你来说,我的通讯不就是报酬吗?方覃?”
光屏那端沉默,片刻后传来方覃咬牙切齿的声音:
“你别太不要脸了,莫凌昭。”
与此同时,D131-α星的虫潮依旧在聚集。
不能直接清剿,木蛛死亡后产生的毒雾与寄生藤蔓带来的威胁反而比活着的木蛛更大。但如果什么都不做,眼睁睁看着木蛛聚集,淹都会被虫海淹死。
身后是铺天盖地紧追不舍的异变生物,莫岁却停了步,拽住褚洄之衣角。
“别跑了,没用。”他向褚洄之道。
莫岁冷静挑明两人一路上心知肚明却没人提出的事实:
“这颗星球不算小,木蛛的行进方向却始终跟着我们,是因为我们就是被幕后主使设定的猎物。”
“再准确一点来说,猎物是我,不是我们。”
莫岁没给褚洄之说话的机会,再度开口打断道:
“我的手环,从它出现异常开始,这颗星球上原本分散无组织的木蛛就好像接收到了进攻的统一信号。”
“但是手环自检没有问题,基础功能依旧正常运行。类似给洛达的装备匣塞入声波发射器,我猜我的手环上也被激活了类似的装置。除非我出局,不然我们会一直被虫海追逐。”
褚洄之喉头滚动,他假装没有听懂莫岁的弦外之音:“所以我们才要抓紧找到彻底解决木蛛的方法,不能坐以待毙。”
莫岁的声音冷静到有点残忍:
“不,短时间内我们找不到破局的方法,只会被困死。这才是幕后主使的谋划,毒雾、消耗、寄生,全是慢性伤害,连手环的能量防护罩都没法激活,却确实足以致命。”
莫岁看向褚洄之:
“唯一的出路其实已经摆在我们眼前了。我出局,虫海自然就不会再攻击你。”
褚洄之觉得莫岁的话很荒唐:
“不行,如果你选择自行出局,积分会清零,只剩我一个负分在场上有什么用。”
褚洄之自以为提出了莫岁无法置之不理的强力理由,却见莫岁不为所动,灰色的漂亮眸子依旧直勾勾凝视着自己,带着决绝且明亮的光芒。
他突然明白了莫岁的意思,直觉莫岁将说出什么他绝对不想听到的话,语气里几乎带上恳求:
“……别。”
但莫岁依旧义无反顾,清晰冷静道:
“我不是自行出局,而是判定重伤被迫出局。只要让我出局的人是你,积分就会由你继承,小队总分依旧不变。”
“不可能,我怎么让你出局?”褚洄之只觉得心口发凉,下意识反驳道。
“这更简单。”
莫岁的语气轻松到令褚洄之觉得匪夷所思。
他反握短刀,将刀柄塞到褚洄之的手里,直视着褚洄之,面不改色道:
“捅我一刀。”
莫岁原先不觉得单人赛和双人赛有什么区别,只要单人表现够好、分数够高,结果都是一样的。
但见过了康辰和洛达的所作所为,他察觉到双人组队相比单独独斗的本质区别——无论情况如何糟糕,他都有一条绝对可以寄托希望的退路,那就是他的队友。
只要褚洄之带着他的积分在场上存活,他们就不会输。
褚洄之艰难启唇,只觉得每一个音都发得极其滞阻:
“你,让我捅伤你?”
“只是权宜之计,控制在刚好可以触发出局判定的程度就可以。生命舱一分钟内就会赶到,我不会真的有事。”莫岁道。
什么叫不会真的有事?
刀刃是真的、动手是真的、造成的伤势也会是真实的,他需要真真切切地把莫岁捅成重伤才能触发出局判定和积分继承。
手中金属的触感冷到刺骨,褚洄之不可置信。
他第一次觉得,原来莫岁是个残忍的人。
“你觉得我能对你做这种事?”褚洄之声音隐隐颤抖,他质问莫岁。
“那你还有别的办法吗?”
莫岁平静道,眼中不见任何情绪,他并不是在提问,这是个明知得不到更好答案的陈述句。
无力感席卷全身,褚洄之觉得自己弱小得简直可悲,因为他现在确实无法想出比让莫岁出局更能从根源上解决问题的办法。
如果眼前换成任何一个人,哪怕他自己,褚洄之早就干脆利落下手了。可偏偏,在他眼前的人就是莫岁。
“褚洄之,我是在拜托你帮忙。我想晋级,比起浪费时间寻找可能压根找不到的所谓稳妥办法,这是最好的方案。”莫岁道。
莫岁是不是知道,他这样说,自己就无法拒绝了。
褚洄之死死盯着莫岁,双眼发酸。
还说什么自己最懂得揣测人心,在他看来,最会利用别人心意的那个人,分明是莫岁。
第039章 柠檬
“老彭, 别扒拉你那几张破纸了,有空去街上给人写春联,还能多赚两块钱。”
十四岁的褚洄之还不像成年之后那样整日挂着一副假笑, 清瘦漂亮的少年眉目锐利, 浑身都写着生人勿近的警惕和阴冷。
老彭,领养褚洄之的老修士。他应该是有个正统法号的, 但他不让褚洄之叫他的号,说自己才疏学浅、不配称号, 给先祖丢人。
“都揭不开锅了,还研究这些废纸。复原了又能怎么样,你有灵力吗,还不如烧了当柴火有用。”
褚洄之冷言,把两张打工赚来的百元大钞拍在老彭正在修复的残卷上。
他长得高, 为人处事又成熟,说是十六七岁也有人相信, 所以经常能找到不太良心的兼职赚些小钱。
“会有用的。”
老彭也不生气, 乐呵呵地把钱揉巴成一团塞进口袋,指着桌面上修复了一半的残卷向褚洄之道:“过来帮我看看, 修的怎么样。”
少年毫不怜惜地顺手抄起脆弱泛黄的纸张, 只瞟了一眼,便无情道:
“狗尾续貂, 灵路都不顺,白费功夫。”
“得, 我再试试。”老彭知道褚洄之的天赋和自己天上地下,很相信褚洄之的判断。
他边收拾桌面, 便絮絮叨叨地道:
“你啊,还是太年轻。人总会遇到常力所不能为的事, 在无可奈何的时候,你就知道了,你有多想拥有改变现实的力量。”
褚洄之板着张脸,不知从那儿掏出张老照片,举到老彭面前:“这就是你的无可奈何?你女儿?”
老照片上的女孩子看起来最多不过二十岁,眼睛很大,并不算漂亮,瘦得只剩一把骨头。
老彭一把抢过照片:“你小子,收拾屋就收拾屋,别翻我柜子。什么女儿,拍这张照片的时候,我也还是个帅小伙呢,和她一样大。”
“初恋。死了。你想救她没救成。”少年做出一副老成的样子,点头表示自己懂。
“这么大岁数了还为情所困,没想到你还挺相信爱情。”
老彭被揭了老底,颇有点恼羞成怒:
“嘿!你这小屁孩子,毛都没长齐,还真以为自己能看透人情啊?”
他半真半假地咒褚洄之:
“我看你又穷又缺爱,性子也差,也就一张脸长得好点,简直是天生吃软饭的料。哪天来个富家大小姐给你个笑脸再赏你两口饭吃,你立马就能围着人家鞍前马后。”
“我才不会呢,整天围着另一个人转有什么意思。”年少的褚洄之切了一声,满脸不屑。
结着老茧的手指将少女的照片珍而又重地塞回衣服心口处的内袋,老彭用褚洄之最讨厌的过来人的口吻道:
“等着瞧吧,有的人,你用自己的命换她的命也心甘情愿,却偏偏换也换不成,那才叫无可奈何。”
……
怎么会在现在想起这些没用的记忆。
四面是为了阻止虫海向内围攻而熊熊燃烧的火墙,温暖明亮的火光映在莫岁侧脸镀上暖色,褚洄之却只觉得刺眼。
“我们再拖一会儿,会有别的办法的。”
褚洄之始终没有握住刀柄,他扣着莫岁手腕,不让莫岁把刀塞进他的掌心。
纵观全局,没有更好的办法了。褚洄之怎么变笨了。
莫岁条分理析地陈述利害:
“火攻或许可以拖住虫海,但我们也会被消耗,而且我们不知道幕后者有没有更多的后手,就算解决木蛛,也可能面临新的险境。”
“不说别的,肯定会有别的选手想要坐收渔翁之利,如果状态不佳的我们遭遇围攻,到时候抢走我的分数的很可能就是别人了。”
“送我出局,反而是对我们两个人的保护,也是让我们拥有最大晋级可能性的最佳方案。”
“我知道!”
褚洄之焦躁打断莫岁理智的陈述,他另一只手扣住莫岁的肩膀,眼底是几乎化为愤怒的疑惑:
“你以为我分析不出这些吗?”
“你考虑过我吗?”
褚洄之声音颤抖,他俯身,莫岁在那双暗潮涌动的深邃黑眸中只看见自己的脸。
“你觉得我是什么机器吗?说给你一刀就能给你一刀?还能精准控制自己的力度和情绪?”
“莫岁,你是不是,太高估我了?还是你压根没考虑过我?”
褚洄之蹙眉,咽下涌上喉头的酸涩。他凝视着莫岁的眼睛,试图在其中找到哪怕只有他十分之一的犹豫和不忍。
差点忘了,褚洄之是个很需要被保护的脆弱的人。听到褚洄之的话,莫岁恍然大悟,觉得这是自己的失职。
褚洄之很漂亮、很温柔、很会掩盖情绪,搞得自己都忘记了,最开始和褚洄之建立联系,是因为他总是被人欺负。
莫岁抬手,安抚似的摸了摸褚洄之的头顶,柔软的发丝手感很好,他没忍住,又多揉了几下。
“没关系的。你不要有负担,基础冷兵器造成的伤势非常容易被治疗,我进入生命舱之后很快就会恢复的。”
莫岁温和道,总是如结寒冰的浅灰色眼眸在火光中温暖得像是化成了水。
“不是没考虑过你的情绪,是因为信任你。信任你可以帮我守住分数,信任你一个人也可以站到最后,信任你能做到,带着我一起晋级。”
褚洄之脱力,带着莫岁一同跌坐在地面。
他悲哀地发现,自己竟然被莫岁说服了。不是因为伤势很容易被治疗之类的狗屁理由,而是因为他没法为了照顾自己的情感,断送莫岁实现目标的可能性。
莫岁靠着二人的装备匣作为支撑点,他掏出糖罐子,不太高兴地皱了皱脸。
因为刚才的颠簸,罐子盖被撞开了,糖果散落,本就所剩无几的橘子味糖果全军覆没,罐子里只剩下几颗柠檬味的。
莫岁还是有点紧张,毕竟他向来有点娇气,怕疼也不是假的。原本打算吃两颗喜欢的糖缓解一下,现在却只能退而求其次了。
有点酸。莫岁把柠檬味的糖果顶进一边腮帮子,还是不太喜欢。
刀柄被再度塞进褚洄之掌心,这次他没有拒绝,纵使精钢的短刀在手中重如千钧,他依旧握住了那把刀。
“出局警报一触发,我会立刻帮你处理伤口。回元符虽然没法直接治疗伤势,但是可以补充你缺失的能量,在生命舱里也不要取下来。”
“你不会有事的,我绝对不会让你有事的。”
这些话不像说给莫岁听的,更像是褚洄之的自我催眠。他没法去看莫岁,只死死盯着自己握着刀柄已经用力到泛白发痛的指尖,仍旧无法接受自己将要做出什么事。
“对不起,我不会转移疼痛的术法,只有通感的术法可以陪你一起。”褚洄之艰难道。
转移疼痛的术法肯定是有的,只是褚洄之原先学习术法只挑自己觉得有用的,他自大地以为自己肯定不会愿意替某人承受痛苦,却没想到如今以这样的方式自食其果。
冰凉的手背被莫岁轻轻托住。
莫岁的手不够大,只能尽力张开手指,扶住褚洄之的手,引导他将刀刃朝向自己。
刀刃抵上腹部,柔软到无以复加的触感仿佛能穿透一切介质,自刀尖直漫上褚洄之指尖,沿着手臂一路蔓延,连心脏都因之紧缩一团,令褚洄之使不上一点力气。
使用冷兵器造成伤害的感觉与借助术法截然不同。
术法大多数都是远程,动动手指便呼风唤雨,不论造成多大的破坏都没有太真切的实感;刀却是实实在在握进手心的,他要伤害的人离自己不过二十厘米,每一毫米的伤害都由他亲手推进造成。
他第一次这样伤害一个人,居然是伤害自己最在乎的人。
他还以为自己的运气真的变好了,却发现上天从来没真正放过他。
看着明显处在崩溃边缘的褚洄之,莫岁突然感觉自己的心脏也抽痛了一下。
褚洄之的脸无疑非常符合自己的审美,连完全丧失管理的表情都漂亮。莫岁从前不理解有人用易碎感这么抽象的词来形容人,可是被褚洄之几近控诉的眼神深深凝视着,他真的感觉,他好像快要碎掉了。
莫岁一手依旧托着短刀的刀柄,另一只手抚上褚洄之的侧脸,把刚刚被自己揉乱的发丝别到褚洄之耳后,微笑着道:
“很简单的,我不会有事,三天后我一定活蹦乱跳地回来接你。”
“估计会有小队的得分超过我们,但你不要勉强自己,能晋级就好了,初赛权重不高,后面我们再追。”
莫岁握着褚洄之的手,开始向内收力,褚洄之已经感受到腹部因通感产生的疼痛。
开弓没有回头箭,他没办法,只能尽快结束这场折磨。
腹部传来尖锐剧烈的痛感,褚洄之双眼通红,却不是因为疼痛。属于莫岁的温热血液沿着刀身一股股涌出,如同岩浆流淌而过,灼烫他被鲜血染红的手指和小臂。
可警报还没有被触发,长痛不如短痛,莫岁心一横,按着褚洄之的手,狠狠往里补了一截。
刀刃破开血肉的感觉被无限放大,清晰到令人反胃。褚洄之双眼不可置信地睁大,血珠飞溅上他的侧脸,似乎流进他眼中,他眼底只剩一片灼痛的猩红色。
手环上的绿色灯光转红,出局保护机制启动,莫岁的积分归零,全部转移给褚洄之。
成功了,莫岁松手,长舒一口气。
“好痛,我还以为我能忍住呢。”
他终于忍不住小声抱怨,彻底脱力,瘫软在褚洄之双臂间。
那把刀仿佛也插进了褚洄之的心脏,把他的心搅得血肉模糊。他揽着莫岁,几乎失声:“……对不起。”
他不需要道歉的,他为什么这么难过。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失血,还是因为愈加浓郁的毒雾对于神经中枢有麻痹作用,莫岁觉得自己的脑袋晕晕乎乎的。
莫岁想离褚洄之再近一点。
他在褚洄之怀里抬头,看见男人形状姣好的薄唇被牙齿咬出深深的血痕,润盈饱满的殷红色有种妖异的漂亮,看起来便勾人得过分。
嘴里的糖果实在太酸了,莫岁很不喜欢,他想尝点别的什么东西。
比如,褚洄之。
亲一下应该也没有关系的吧。
脑袋转不太动的莫岁认真地考虑着,决定遵循本能。
他觉得没关系。他都包养褚洄之了,褚洄之不会反抗的。
莫岁使不上力气,他拽住褚洄之衣领,示意人再把头低下来点。
褚洄之以为莫岁有话要说,乖乖低头。
下一刻,世界被按下暂停键。
莫岁轻轻吻上褚洄之的唇瓣——或者不应该说吻,该说蹭更合适。他并不知道该怎么接吻,只是像小鸟轻啄花瓣似的,把唇瓣轻轻印在了褚洄之的唇上,汲取着属于另一个人的温暖与柔软。
血腥味渗进口腔,本不可能带来任何与甘甜沾边的滋味,可是,怎么会感觉比橘子硬糖还甜呢。
迷迷糊糊的莫岁心满意足。以后,他最喜欢的糖果好像要变成柠檬味了。
第040章 四十三秒
褚洄之本就岌岌可危的理智线彻底崩坏。
震惊、不甘、自责, 所有本可以压抑至莫岁退场的负面情绪全都在瞬间被不曾预料的亲昵举动引爆,褚洄之的大脑完全宕机。
他不想去深究莫岁到底是什么意思,也不想考虑时间场合是否合适, 只想凭着本能加深这个浅尝辄止的轻吻。
他伸手, 却没能如愿与莫岁十指交错,弹出的能量防护罩隔绝开二人。
怀抱中温热的存在被冰冷的空气取代, 失去理智的褚洄之下意识一拳轰上二人中间蜂窝状的防护墙,但很显然, 能抵御星兽甲自爆冲击的高级护甲不会被他这一拳轻易撼动。
褚洄之一怔,眼中是再也无法掩盖的阴冷郁色。
到底为什么,总有些莫名其妙、乱七八糟、毫无意义的东西阻挡在他面前。
下一刻,过强的灵力凝聚为就连不通术法的莫岁都能靠肉眼清晰看见的实体。
强大的灵流带着仿佛能撕裂一切的力量,已经到了释放的极限, 却依旧被施术者刻意压缩成薄如蝉翼的光刃,即刻就要暴走。
蓄积到无以复加的灵力被褚洄之全部集中轰击上防护罩的一点, 像是冰面出现裂缝, 防护罩表面浮出裂痕,在清脆的碎裂声中, 防护罩所能承受的能量超出阈值, 分崩离析。
“四十三秒。”
莫岁还没从防护罩被褚洄之手撕的惊人场景中回过神来,就听到褚洄之不明不白地如此说道。
“什么……”
他下意识道, 却在对上褚洄之目光的瞬间收了声。
男人沉黑的眸子紧紧盯着他,其中锋芒毕露的强势欲望令莫岁莫名有点发憷, 他突然想起,四十三秒, 好像是生命舱抵达现场的剩余时间。
褚洄之想用这四十三秒干什么。
莫岁张口要问,下一秒却被褚洄之的吻封住了唇, 未出口的问题被堵了回去,但显然,这问题也已经在褚洄之的实际行动中得到了回答。
莫岁原本便微张的唇此刻正好方便了褚洄之的深入。
口腔内本就稀薄的空气和所剩无几的甜味全被掠夺,唇瓣和舌尖也被反复温柔碾吻摩挲,微微的铁锈味蔓延在两人唇舌之间,尝到腥味的莫岁下意识抗拒,却被褚洄之进一步深吻,唇舌交缠之间,连大脑的最后一丝清明也被彻底剥夺。
这和莫岁想的完全不一样。
小少爷对所有亲昵举动的理解都还带有童话般的滤镜,例如亲吻就应该是穿着礼服的公主和王子在阳光明媚的花园里轻轻触碰彼此,美好宁静、纯洁无瑕。
而此刻,在纵横火焰和满地疮痍之中,他无力的右手被迫与褚洄之十指相扣,流淌在两人指缝间的是粘稠滑腻的血液;褚洄之的另一只手紧紧拥住他,在支撑住他的同时更牢牢扣住了他的后脑,不允许他退后半分。
不仅场景不够浪漫,吻住他的人也跟纯洁沾不上半点关系,褚洄之极少展现的占有欲在此刻暴露无遗,侵略般的深吻缱绻至极,不给莫岁任何喘息逃避的机会,让缺氧的莫岁丧失全部的思考能力。
被松开的时候,大脑内一团浆糊的莫岁还没意识到生命舱已经抵达。
湿漉漉的灰色眸子没什么焦点地望着褚洄之,看见他好像在说“照顾好自己”之类的话,但莫岁听不太清,他甚至还在消化刚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直到进入生命舱,医疗机器人开始对他腹部的伤口进行处理缝合,莫岁才逐渐后知后觉地找回自己的意识。
血液全都涌上大脑,彻底烧红的脸颊开始发烫,莫岁实在是害羞,呜了一声,抬手捂住了自己红透的脸。
他小心翼翼地舔了舔嘴角,痛得立刻收回了舌尖,肯定是破了。
腹部的伤口很快被妥帖处理,机械音在耳边播报着处理进程,莫岁垂眸,抱怨似的小声自语:
“能不能给我的嘴巴也上点药,好痛。”
就在莫岁以为今天不会再发生让他难以承受的事件时,生命舱降落在空间港,舱门打开,他震惊察觉,站在不远处中转飞行器旁边的人,好像是莫凌昭。
莫岁还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揉了揉眼睛,却发现已经走到生命舱外就是如假包换的他哥。他顿时心虚,第一反应是遮遮掩掩地挡住自己的嘴。
“哥……”
一向天不怕地不怕的小少爷唯唯诺诺道。
莫凌昭也是刚接到莫岁出局的消息,但他不清楚赛场上的具体情况,还以为莫岁是在虫潮攻击下被迫淘汰的。
“捂着嘴干什么?嘴也受伤了?”
莫凌昭以为被淘汰的莫岁会后悔参赛,一副训斥闯祸孩子的家长做派,没太有好气地向莫岁道。
但他看着莫岁心虚的样子,心底突然生出不祥的预感。
他上前两步,拉下莫岁的手,登时气得音调都拔高了两个度:
“你嘴怎么肿了?”
“虫、虫子咬的。”莫岁声音渐小,负隅顽抗。
“别跟我扯,你这是什么情况我能看不出来?是不是那个姓褚的?”
看着莫岁一双眼睛都还水汪汪的,唇角也红肿得不像话,明显是刚干了什么坏事,莫凌昭只觉得一股猛火窜上心头。
都被淘汰了还亲,连遮掩痕迹都不知道,那个为所欲为的小子跟人玩什么吊桥效应呢。
莫岁本来就不好意思,还没缓过神来就被兄长抓包,简直羞愤欲死,坐在生命舱里把自己缩成一团,不接莫凌昭的话。
莫凌昭叹了口气,觉得还是要安慰下因异常情况被淘汰的小朋友,便放缓了语气道:
“回家吧,玩过就知道了,淘汰也无所谓。”
“我没淘汰。”
莫岁小声顶嘴:“褚洄之还在场上呢。”
“他不是负分……”
莫凌昭不屑,余光却瞥到莫岁腹部被包扎的伤口,瞬间将现场的状况猜了个七八成——
“他伤的你?!”
眼看莫凌昭就要转头驾驶飞行器去D131-α星追杀褚洄之,莫岁赶紧把人叫住:
“我让他这么做的,为了保住分数。”
莫凌昭愣住,目光一转,看向莫岁的眼神多了几分讶异。
莫岁向来不太会借助外力,说他自负也好执拗也罢,他总是只相信自己能牢牢抓在手心里的东西,属于凡事都要亲力亲为、绝对没法安心跟人分工的类型。
能让莫岁学会信任他人,这该是好事,但莫凌昭并不感到欣慰。
成长,意味着雏鸟的羽翼渐丰,但对莫凌昭来说,这更意味着自以为能够高飞的鸟雀在未来某一天的反抗和坠落。
“哥,我想看看直播画面。”
莫岁不知道星球上的虫海退去没有,他有点担心褚洄之的情况,向莫凌昭道。
“看什么看,两只电子眼一只被木蛛寄生了,另一只黑咕隆咚的不知道撞到哪儿去了,新的电子眼还在调度派发,没什么好看的,赶紧跟我回主星。”
莫凌昭对某个小恋爱脑简直无语,他不爽地打开光屏,向莫岁展示一片漆黑的直播画面。
“嗯。”
莫岁也不沮丧,点点头跟着莫凌昭转移到返程飞行器。
莫岁还是很听自己话的。
莫凌昭脸色堪堪转晴,却听莫岁在旁边很是乐观地自言自语:
“反正三天后就能见到了,我跟他说好的。”
褚洄之,你最好死在D131-α星别回来!
莫凌昭看着脸色苍白、状态虚弱、一双眼睛却亮盈盈的莫岁,恨铁不成钢地弹了下小孩的额头,咬牙切齿地想道。
此刻,与莫凌昭持有相同想法的另有其人。
“我以为按莫岁愣头愣脑的性格,他会为了分数在赛场上死守到最后一刻,没想到他那么信任那个褚洄之,我有失职。”
科林走出实验室,向光屏那头的人解释道。
“您现在去劫持生命舱也来不及了,莫家向来护短,估计莫凌昭已经去接应莫岁了,别打草惊蛇。”
“现在怎么办?”
听到光屏那头的人如此询问,科林冷笑着重复那人的话,深绿的瞳底闪过一丝嘲讽:
“您不是已经有定夺了吗?”
“变异木蛛本来就是您多年前研究失败的品种。当初您为了以防万一,还在这种变异异兽的基因序列内设置了可以由您激活的靶向自毁基因,却没想到这生物死亡后造成的污染反倒更大,所以这些实验失败品的活体才被您投放到D131-α星,不是吗?”
光屏那头的人厉声训斥了些什么,科林轻慢举手,懒散地表示投降:
“实验继续她才能活命,我对您绝对忠诚,您很清楚这一点,没必要对我这么疾言厉色的。我只是提醒您,您比我更知道怎么借刀杀人。”
“您要杀那个褚洄之,我无所谓,不用给我留实验活体样本。他的本事虽然挺有趣的,但和兽化无关,我不感兴趣。”
D131-α星。
莫岁离场后,四面的虫潮失了目标,缓缓有退去的趋势。只是之前聚集的木蛛实在太多,一时半会还很难彻底散去,褚洄之依旧处在包围中心。
褚洄之半跪在地,没对周围环境的向好表示一点欣喜,只垂眸看着自己衣摆上莫岁留下的血迹,抿唇沉默。
一切看上去都归于安宁,而就在这时,堆聚的虫海中传来一声轻微的爆裂声,那声音很轻,立刻便淹没在众多木蛛当中。
随即,接二连三的爆炸声传来,褚洄之冷冷抬眼,看见四周无数木蛛开始自爆。
虫躯碎裂爆浆,一时之间,腥臭浊液四溢,形似枯骨的寄生藤蔓生长而出,如同无数只鬼手,齐齐向褚洄之伸来。
“恶心。”
男人眉眼间尽是厌恶之色,沉声唾弃道。
这话说的不仅是眼前的异变生物,更是躲在背后只知道靠下作手段陷害他人的幕后主使。
手起剑落,一片寄生植物灰飞烟灭。
赤红的符文自褚洄之每一寸肌肤缠绕而生,瞬而燃起覆盖全身的幽蓝色火焰,似恶鬼附身。
方圆三尺,寸草不生,稍有不慎便是自损八百、同归于尽。但既然莫岁已经退场,那褚洄之也没有什么好顾虑的了。
一贯温柔含情的桃花眼阴冷到极点,褚洄之唇角咧开一抹只让人觉得毛骨悚然的冷笑,声音里是阴鸷的疯狂:
“把你的如意算盘收一收吧。他走了,你当我还会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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