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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91章 九十一


    九十一


    再次坐到乔溪家里, 陶音看上去很是拘谨,他见乔溪忙着给他倒水,连忙摆手说不用于是乔溪也就没有坚持。


    两人坐下后大眼瞪小眼, 最终还是乔溪先开了口:“我家一直都是你在打扫吗?”


    陶音老实回话:“我想着等你回来看到家里乱糟糟, 还得挺着肚子收拾。”


    其实他那时以为乔溪肯定是回不来了,成天失魂落魄蹲在村口张望。后来大山哥为了转移他的注意力, 就提议帮乔溪打理院子,这样等他回家后到处都干干净净。


    “谢谢。”乔溪诚恳道谢。


    陶音脸上一红,讷讷摇头:“……不谢。”


    两人再一次陷入沉默, 乔溪又问:“上次我家门口的糖和酸杏仁也是你放得吧?”


    陶音回道:“听我娘说,刚有孕的人就爱吃酸的,我就特意去了趟镇子。”


    说完他偷眼瞥着乔溪的肚子, 眼里掩藏不住的羡慕好奇。


    见此情景,乔溪大方的问:“要不要摸摸看?”


    “……要的!”陶音眼睛一亮, 好像恢复了往日的神采。


    他小心翼翼的在乔溪圆滚滚的肚子上轻轻摸了摸,小声呢喃:“真好啊——……”


    过了一会儿,陶音心满意足收手。


    直到这时两人的气氛才慢慢热络起来。陶音也不那么拘谨了,他伸着脑袋在院里环视一圈, 问:“三郎呢?”


    听他问起三郎, 乔溪脸上的笑意浅了一些:“我一个人回来的。”


    陶音起初听没明白, 待到仔细打量乔溪的脸, 后知后觉:“他不要你了!?”


    没等乔溪解释清楚,陶音怒了:“他敢不要你!?”


    虽说陶音如今比过去成熟了不少,但急躁的坏脾气那是一点没改。本来因为过去的事对不住乔溪,他始终愧疚小心, 生怕说错话惹他生气伤心。


    然而听说乔溪是一个人回来,他误以为三郎负心薄幸, 怒气瞬见上涌,也忘了要冷静拘束,愤怒的拿手锤桌子,像是要咬死三郎。


    乔溪连忙解释:“不是这样的。”


    “是我不要他。”


    陶音听完立刻瞪大眼睛,不可置信:“……为什么啊!?”


    “不为什么。”乔溪轻笑,“只是有些事还没想明白。”


    陶音恨铁不成钢:“你傻啊!?”


    “要是三郎转头娶了别人,你可怎么办啊!?”


    他急得团团转,仿佛是自己吃了大亏,自言自语道:“那可是大将军夫人呢!你要是就这么走了,岂不白白便宜了旁人了!?”


    乔溪哭笑不得,拉住他说:“你快别转了,我头晕。”


    陶音看他还是老神在在悠哉悠哉的模样,真是替他捏把汗,急切的问:“你怎么都不着急?”


    “我为什么要着急?”乔溪轻哼一声,“他要是想再娶亲,那就娶呗!”


    “我又不能拿链子拴着他。”


    乔溪根本不在意什么‘将军夫人’。如果可以选,他更想当将军,而不是什么夫人。


    况且,他笃定三郎不是那样的人。如果自己看走了眼,那也只能认了。


    陶音微微张嘴,气得想骂他几句,又担心乔溪再也不理他,憋得满脸通红。


    “你想说什么就说吧。”乔溪单手撑着下巴,气定神闲:“你这性子,也不适合装深沉。”


    陶音一听,嘟嘟囔囔道:“我哪有……”


    嘴上这么说,乔溪肉眼可见的放松下来,重重出了口气,如释重负:“你不懂,我现在每天说话前都要好好想几遍才敢开口。”


    “我娘说,就是因为她们太宠着我,才使得我行事总是任意妄为,说话没个章法,伤人伤己。”


    乔溪笑道:“可是我觉得你过去那样也很好,敢爱敢恨,有什么说什么。”


    “我很喜欢。”


    他的直白让陶音脸上炸开一片红晕,他扭扭捏捏的问。:“真、真的呀?”


    “那你不生我气了吗?”


    乔溪摇头:“不生气。”


    得到这句话,陶音背过身悄悄擦掉眼泪,又假装无事发生回头。


    “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乔溪缓缓说道:“虽然当初的确是你推我下河,可是救我上来的人,也是你。”


    乔溪一度伤心难过,冷静后也想得明白,也许陶音那时承担的痛苦并不比自己少。只是在面对矛盾时,他选择了最极端的办法解决问题。


    所以他才说,陶音是头脑简单,做事不计后果的笨蛋。


    陶音垂下头,悔恨的说:“我那时……没想那么多。”


    诚如宋四婶所言,陶音已经被惯坏了,行事从不深思熟虑,全凭脑袋一热。


    那时他一心想让乔乔回来,以为只要把乔溪推下去,一切就会回到原样。


    他思考问题的方式太过简单,没有考虑乔溪会死这种可能,也没纠结那样的行为是在杀人。


    陶音其实本意不是伤害乔溪,可他做的事终究还是差点酿成大错。


    “对不起。”陶音愧疚的说,“我再不会那样了。”


    乔溪走后,陶音才真正知道过去的自己究竟是怎样的任性,他每天都盼着乔溪平安回来。不管他原不原谅,他都要当面再道歉一次。


    “我不是说了,过去的事不提。”乔溪笑了笑,“你可别再哭了,我可不喜欢哄人。”


    陶音破涕一笑。


    他们之间经过那么一遭,也许再不能回到过去的亲密,毕竟有些伤害难以弥补。


    但随着时间推移,一切都会慢慢变好。


    不要沉溺于过去已经发生的事,不后悔曾经做过的决定,人生只为以后而活。


    乔溪一直信奉这样的理念,也坚持执行。


    他不觉得自己和陶音是“和好”,而是认为这是重新开始。


    他和陶音还能不能做朋友,一切交给时间。


    从那以后,陶音得了空就来陪乔溪说话。只是他还是过分紧张,每当乔溪想要做什么,陶音一个箭步就冲了过去,死活不让他动,生怕乔溪摔着碰到肚子。


    乔溪没有拂逆他的好意,捧着肚子在院里的躺椅上眯眼睡着。


    桃叶村的日子太悠闲,乔溪每天按部就班吃饭睡觉,还有陶音例行陪着散步活动,日子不知过得多潇洒。


    这天他眯眼睡到一半,迷迷糊糊听到有小孩说话,下意识道:”岑儿回来了?”


    乔溪睡迷糊了,竟忘记岑儿早不在家里。他起身怔了许久,才发现面前的孩子是福哥儿。


    福哥儿本来躲在门外,唤了几次都不见乔溪醒来,只得趁着没人悄悄进来。


    乔溪揉了揉眉心,有些失望:“是福哥儿啊……”


    福哥儿挠了挠头,憨憨的问:“小乔哥哥,岑儿……以后真的都不回来了吗?”


    乔溪沉默片刻,如实回答:“不回来了。”


    福哥儿难过极了,小声说:“可是俺答应要给他编个草婆婆,他还没看到呢……”


    那天岑儿走得太突然,都没来得及和村里昔日的玩伴们好好告别。福哥儿还以为第二天还能相见,却没想到那天在学堂竟是最后一面。


    可是人生本来就是如此,许多你以为会长久陪伴的人,最后都莫名其妙突然离去,并不是所有人都有机会好好道别。


    乔溪伸手在福哥儿头上揉了揉,轻声道:“就算没看到你的草婆婆,岑儿心里也高兴。”


    他嘴上宽慰福哥儿,心里又何尝不难受?


    他也没有和三郎他们真正说过再见。


    福哥儿在乔溪家里待了很短的时间,确信岑儿真的不会回来,垂头丧气的离开。


    乔溪躺会椅子,却再也睡不着了。


    没有陶音陪着说话,他一天竟有大半时间都在发呆沉默。


    乔溪不喜欢这样的自己,可是始终调节不好。


    他无法克制自己不去思念三郎和岑儿,也没办法适应冷冷清清的屋子。


    他总觉得岑儿还在院子某个角落,跟他的动物大军玩耍。三郎上山打猎,晚些时候会回来,他们一家三口……现在是一家四口,永远幸福圆满生活在一起。


    乔溪想着想着,不觉眼角滚下一滴泪珠。


    他本以为回到桃叶村就是家,因为他喜欢这里的每一个人,也将此处当成最后的容身之所。可是真正回来这么多天,乔溪才慢慢体会到那种深入骨髓的孤独寂寞。


    一个人守着这个空壳子没有任何意义。


    “家”之所以被称为“家”,是因为那里有惦念的人在。


    人在家在。人不在,家自然也不复存在。


    他想着想着,头又开始痛,眼前开始模糊。


    不知是不是他思绪太乱的缘故,乔溪觉得眼前出现了幻觉——他竟然看到了三郎。


    不过幻觉中的三郎有点不太一样。


    胡子拉碴,衣衫褴褛,头发炸得鸡窝一样,像百八十年没吃过饭。


    乔溪认定自己是太思念脑子出问题,翻了个身打算继续睡去,没想到那幻影竟然说话了。


    “乔溪!”


    沈夷光站在门外抑制不住内心的激动,三步并作两步冲进来,一把抱住他。


    感受到熟悉的体温,乔溪这才发觉的确。是三郎回来了。


    他惊疑不定,上下打量,难以置信。


    这邋里邋遢要饭的叫花子,真是他那帅得天崩地裂的三郎???


    第92章 九十二


    九十二


    “别碰我!”乔溪一脸嫌弃推搡, “臭死了!”


    沈夷光尴尬松手,脸上一片窘色:“……抱歉。我自京城一路追赶出来,连日风餐露宿, 来不及洗漱换衣就来见你。”


    “你知不知道, 你现在臭得好像从腌菜缸里爬出来的!”乔溪没好气的说。


    沈夷光无奈连连后退,一双眼却还眼巴巴盯着乔溪, 仿佛怕他又跑了。


    看他那没出息的德性,乔溪又气又好笑,转身往厨房走, 命令道:“在这等着不许动,我去烧热水!”


    沈夷光一把拦住他,哪里舍得他干活:“何必那么麻烦?”


    说完他三步并作两步冲到井边打了桶冷水, 一眨眼的功夫甩掉全身衣物,豪放举起水桶自头顶往下浇灌, 动作非常狂野。


    冲洗干净身体,沈夷光忙不迭进屋,熟门熟路从衣柜里翻出干净衣裳出来,又从腰间拔出短刀, 借着水缸里的倒影, 利索的把脸上胡子刮得干干净净。


    前前后后不过一炷香, 一个干干净净、清清爽爽的沈夷光重新站在乔溪面前, 整个人焕然一新。


    乔溪:“……”


    算了。有个人样就行。


    沈夷光担心自己一身水汽冻着乔溪,奢侈的运功逼出内力让身体快速暖起来,小心翼翼又想去抱他。


    “抱来抱去烦不烦啊?”乔溪嘴上抱怨,身体却没有抗拒。


    终于如愿抱到心心念念的老婆, 沈夷光狠狠长舒一口气。他的目光渐渐向下,落在乔溪肚子上, 而后伸手轻轻覆了上去,嘴角咧开好大弧度,浑身冒傻气。


    “傻子。”乔溪拍开他的手,觉着痒痒:“别乱摸。”


    沈夷光目光温柔地能挤出水,语无伦次:“我、我真高兴!”


    他一直偷偷盼着和乔溪能有个孩子,无论男女,也不论天乾地坤抑中庸,他都喜欢。


    “我一定会做个好爹爹!”沈夷光自信满满,踌躇满志。


    乔溪看他大言不惭,冷哼一声:“我可没说让你当孩子的爹!”


    此话一出,沈夷光急了:“那怎么成!?”


    他以为乔溪还在气自己当初的欺骗隐瞒,赶紧解释道歉:“过去是我对不住你。你打我骂我都可以,我绝无怨言。”


    “但你不能这样始乱终弃!”


    乔溪无语:“你在胡说八道什么?我怎么始乱终弃了?”


    沈夷光义正言辞:“那年我嫁你,众人见证,还入了你家族谱。可如今你却反悔不想要我,难道不是遗弃?”


    乔溪真没想到这家伙嘴巴还挺伶俐,翻了个白眼道:“那也是你欺瞒在先!而且大家都知道,与我成婚的是沈三郎,不是沈夷光。”


    “咱俩婚姻不算数。”


    沈夷光理亏,又找不到话语为自己辩驳,顶着一头湿哒哒还在滴水的头发可怜巴巴道:“那、那你要我怎么做,才不生气?”


    “谁说我生气了?”乔溪神情很平静,的确不像赌气:“我知道,你有你的苦衷。不管出于什么目的不告诉我真相,一定是经过反复考量的,我没有怪你。”


    “但你惹来大祸,差点害得村里所有人陪葬也是事实。”


    沈夷光眼中光芒瞬间黯淡,他自知过错,垂头道:“……对不住。”


    “你不该向我道歉。”乔溪慢的目光飘向远方,盯着碧蓝天空飘来的一朵白云,轻声说:“幸好这次虚惊一场,否则我就得以死谢罪了。”


    沈夷光心头沉重,他紧紧抱住乔溪,声音低沉:“我会同大家说清楚。”


    他是个实打实的行动派,他说要真心道歉立刻就着手去做。


    村里人听说三郎回来了,大为惊异。


    数天前乔溪独自挺着肚子回来,他们都默认是被三郎抛弃,因此没有人敢在乔溪面前提起,怕他伤神动了胎气。


    没想到三郎居然大摇大摆的出现,还把所有人召集到一起。他当众言辞恳切为自己惹来的祸事道歉,还提出要以金银补偿,算作众人此番受惊的弥补。


    村里人这辈子见过最大的官也就是镇长,县令衙门朝哪开都不知道。没想到从前一起种地打猎的三郎成了大将军,谁都不敢出声,更不提要什么金银补偿。


    在农人心里,沾上那些当官的就没有一件好事,就算有气也不敢冲三郎去。


    赵夫子先前病了一场,他在富贵的搀扶下踱步到榕树旁。他自认算是半个知情者,其实也是愧疚的。


    虽然就算再来一次,他还是会在最后关头力保岑儿,而选择牺牲村民。但赵夫子的内心深处,和乔溪一样深深地负罪感。


    天子的命是命,平民的命也同样是命,两者本没有贵贱之分。


    然而大局当前,江山社稷更要紧。保住岑儿,才能保住来日大邺朝江山稳固,让更多的平民百姓不至于流离失所。


    桃叶村的村民未必都懂赵夫子的苦心,但对他们来说,此刻大家都好好活着,乔溪也平安无事回来,这事就算过去了。


    这群本善良淳朴的人,即便是愤恨的情绪,也是温柔的。


    况且比起三郎的歉意,大家显然更好奇另一件事——


    “三郎……你是来接小乔回去吗?”村长代表所有村民发问,那双浑浊的老眼戒备提防的看着他,似是估量什么。


    其余人刷刷看向沈夷光,屏息等他回答。


    他们不敢当着小乔的面提起,可是各自关起门来,谁没咒骂过三郎负心汉?二胜子更是在院里专门了根木桩,成天把它当成三郎,拳打脚踢泄愤。


    “我的确是来接乔溪的。”沈夷光有问有答,诚恳的说:“不过他还生我气,不肯同我走。”


    仲大娘轻轻一掌拍在他的后背,乐呵呵的:“小乔那性子,哪里会真生气?”


    “你呀……这些天好好哄哄,他会原谅你的。”


    “夫妻之间只要把话说开,哪有过不到一起的?”


    仲大娘坚信自己没有看错,三郎是难得的好孩子。尽管之前隐瞒身份,品性也是不坏的。乔溪若能跟他去京城享福,那也是一番造化。且年纪大的人都爱操心,她非常想促成两人重修于好。


    “……大娘,借您吉言。”沈夷光低头苦笑。


    他知道乔溪脾气凶,从来不是真的凶。看起来好说话,也并不真的好说话。


    如果此次他不能解开心结,恐怕乔溪真的不会跟他走。


    人都是这样的,本来大家对三郎有怨气,可是看到他因为乔溪的事唉声叹气眉目低垂,立刻忘了之前私下里是怎如何骂他的,纷纷热心帮忙出起了主意。


    大榕树下热热闹闹,陶音带着第一线八卦跟乔溪热情分享,一边磕瓜子,眉飞色舞:“你不知道,三郎那样子可解气了!”


    乔溪坐在矮凳上,扒拉着乔将军的毛帮它捉跳蚤,并不接话。


    他离开前特意把乔将军悄悄托付给邻居大山哥照顾。大山哥和陶音也不负所托,把乔将军养得又胖一圈,毛发油光水滑。


    陶音把它带来见乔溪的那天,乔将军激动地不停围着他打转,眼里泛着泪花,始终没敢上扑,怕伤到他肚里的幼崽。


    动物不会说话,也不能理解到底发生了什么。


    对乔将军来说,它只知道主人临走前抱它说了很久的话,然后把绳子放在邻居家门口,然后就再没有出现。


    新主人虽然也好,可乔将军还是每天望着自家方向发呆。它的狼丈夫明白它的心思,时常跑到村外寻觅,希望找到人让它开心。


    如果现在的桃叶村还有什么是乔溪最牵挂的,也只有乔将军了。


    陶音察觉他情绪低落,眉间神采也跟着黯淡。他把瓜子丢下,走到乔溪身边坐好,轻声说:“其实……你应该跟他走。”


    “我虽然没去过京城,但听人说起过,那里特别大,人又多,可热闹了!”


    他双手撑着下巴,抬头望天:“我觉得,你这样的人,无论去哪里都可以过得很好。”


    “那时我不愿意乔乔跟何秀才去京城,因为他太软弱了,根本不能一个人在京城活下去。”


    提起过去的事,陶音眼底依旧挥不去难过伤感,他说:“可我越是拼命阻止,他就越是想要逃开……我总是这样,什么都做不好。”


    乔溪安慰他:“这不是你的错。”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因果,即便你是他最好的朋友,也不能代他承担。”


    陶音沉默,片刻后又道:“但我还是希望你好好想想,三郎是好人,他跟何秀才那种坏蛋不一样。”


    语毕他又赶紧补充:“要是你真的不愿意和他走,留在这儿也好。”


    “我和大山哥会一直照顾你——还有你肚里的娃娃!”


    乔溪浅浅一笑,再次抬头看向天空,可是那片孤独漂泊的云不知什么时候早已经飞走,再看不到一点影子。


    晚些时候,三郎回来了。他把今天的事讲给乔溪听,并说:“我不是为了要你原谅我才这样做。”


    乔溪轻轻应了一声。


    没有岑而在,两人吃了顿简简单单的晚饭。饭后沈夷光主动去厨房烧了热水,亲自给乔溪擦洗手脚。他知道乔溪一到冬天睡觉就脚冷,特意用热帕子捂了好久。


    他为乔溪做这些自然而然,甘之如饴。而乔溪就这么坐在床头静静由他摆布,心事重重。


    熄灯后,他们像从前一样躺在同一张床上。


    乔溪这些天冰冷的被窝重新被身边人的体温暖热,心头空落得那一块也被填补。


    黑暗中,乔溪叹了口气,主动握住沈夷光轻轻落在他腹部的手。


    “我们谈谈吧。”


    第93章 九十三


    九十三


    乔溪有个秘密——他其实是爷爷捡来的孩子。


    那年夏天, 乔溪的爷爷独自在小溪边乘凉,无意间从一个破篮子里看到个了小小的婴儿。那么热的天,他抱着孩子在村里挨家挨户询问, 可是没有一户认下, 都说可能是上游什么地方飘过来的。


    那个年代的大山里还是很穷的,乔溪的村子又是国内有名的贫困村, 村里人能养活自己就不错了,大家都建议乔溪的爷爷把孩子丢弃,或者送去派出所也行。


    然而爷爷抱着孩子回去思考一夜, 最后毅然决定要留下来。


    “爷爷的儿子早些年外出打工,和人斗气打架死了。后来他一直一个人生活。他告诉我,当初留下我, 是觉得我是上天可怜他孤老,特意给的恩赐。”


    因为孩子是小溪边捡来的, 爷爷索性就地取材,干脆取名“小溪”。


    “爷爷还说捡我回来的时候,我又瘦又小,都不知道几天没吃奶了, 还被山里各种毒虫咬得满身疮疤, 头上都爬满了虱子, 都不知道能不能活。”


    家里没有奶瓶, 爷爷就去村里卫生站借了针筒,笨拙的一点点打进小婴儿的嘴里,就这么慢慢慢慢把他养大。从一个比成年男性巴掌大不了多少的小东西,到后来长大满地乱跑, 调皮捣蛋,活泼健康。


    “爷爷给我起得名字, 也有另一层意思。”


    村里男孩子大多“山”、“海”、“柱”这些磅礴浑厚的字做名字,唯独乔溪不一样。因为乔溪的爷爷觉得,小溪也很好。


    溪流虽小,却绵延不绝,奔腾万里,汇入江河湖海。


    他希望乔溪就像小溪一样,也许看起来并不起眼,然而顽强不息,也希望他将来无论面对怎样的困境,都能迎难而上。


    所以乔溪更喜欢别人叫他“小溪”。


    沈夷光紧紧地从后背抱住他,默默不语。


    “我和爷爷就这么相依为命活着。”乔溪说着,深深叹了口气:“但是村里人并不喜欢我。”


    “我从小长大的地方不像桃叶村这么美好。邻里间总是争吵不断,亲戚互相算攀比计,哪怕是一根绣花针也能引来矛盾,民风也不淳朴。”


    村子不大,家家户户几乎都沾亲带故,算来算去祖上全是一家人,他们子孙后代也几乎只跟本村通婚。乔溪最看不惯的就是他们愚昧无知,又特别重难轻女,村里女孩的结局也大多都不好。


    要么被迫嫁给本村的大龄青年,要么去外村给自己的兄弟换亲。


    因为彼此血脉关系亲近,所以乔溪这个捡回来的孩子成了村里最不受待见的存在。虽然爷爷早年当过村小学的老师,大家还算给他面子,没有当面苛待,可是背地里的闲话一刻也没断过。


    “有也是一年夏天,四叔家里丢了五块钱。恰好那天我放学割猪草路过他家门口,他就一口咬定是我偷得,问也不问,直接带人去我家。”


    “我一直说不是我拿得,但是没有人信。”


    乔溪说到这里,忍不住流下一行泪,竭力平息当初的不堪记忆。


    “四叔不相信。他把我上衣扒了,用捆野猪的粗麻绳把我捆在树上,拿着一根长长地柳条枝,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抽我。”


    “他骂我是外头来的小野|种,跟村里人不是一条心,又没有爹妈管教,学得偷鸡摸狗勾当,要替我爷爷教训我……”


    沈夷光就算没有亲眼见过,然而光听描述就觉得心疼不已。他只恨自己当年没有在场,否则那些混账东西,一个也不放过!


    他轻拍乔溪后背,不住劝道:“咱们不聊这些,你莫再想这些伤心事,仔细身体。”


    乔溪摇头,继续揭自己的伤疤:“后来我爷爷从外面回来,发疯了似的,举着铁锹把四叔他们赶了出去,抖着手把我从树上放下来,抱着我哭到后半夜。”


    “再后来他走哪都带着我,也再没跟四叔说过一句话。”


    乔溪哽咽道:“后来四叔家里又丢钱,他去报警最后查出来,是他自己上初中的儿子偷钱去镇上网吧包夜,以前那些钱也是他干的。”


    “他们明明知道我没有偷钱,可是四叔却一次也没有跟我道歉。”


    那时乔溪才九岁,就跟现在的岑儿差不多大。但那件事对他天真幼小的心灵造成毁灭性的打击,留下了永不能消褪的伤痕。


    他终于明白,村里人为什么总用那种冷漠又轻蔑的眼神看他。


    钱是不是他偷的,根本不重要。


    “从那以后我拼了命的读书,发誓要走出大山,永远不回去。”


    乔溪一直以来压抑在心里的话,借由今夜的坦白如数倾出:“我以为只要够努力,我和爷爷一定能过上好生活。”


    “我一边在学校读书,一边打四份工。每天忙得睡觉的时间都不够,上厕所都得掐准时间。”


    “不管是宿舍例行聚餐,还是班级组织娱乐活动,我一次都没参加过。”


    “食堂只吃最便宜的套餐,二手的几百块手机用了快四年,穿得衣服也没有一件超过二十块……”


    “为了节省来回两千多的路费,我甚至三年都没回家。”


    乔溪不明白:“就在我以为,我和爷爷很快就能团聚,过上好日子的时候……”


    “爷爷去世了。”


    “我都没见他最后一面。”


    这是乔溪心里最隐秘,最深刻的伤痛。


    他从学校请假回去办丧事,村里人闲言碎语的指责没有伤害到他,唯独那句“没心肝的白眼狼”深深烙进了他的心里。


    哪怕穿越后在这里生活了一年多,乔溪仍然时不时陷入自我怀疑。


    “我怕爷爷也怪我。因为他一次也……没有来梦里看过我。”


    无论乔溪在外表现得有多坚强,实际上他也不过是个普通人。一样要经历人生至暗的时刻,于深夜一次次的情绪崩溃中孤独的捡回自己灵魂的碎片,天亮以后又马上恢复正常,出门继续当个正常人。


    “不会的!”沈夷光将他轻轻翻过身,抬手擦掉他的眼泪,柔声说:“你爷爷待你珍重,他必定明白你的苦心。”


    “不来梦里见你……也许……”沈将军此刻无比痛恨自己的嘴拙,胡乱言语:“也许他不小心在奈何桥迷路了?”


    乔溪泪眼朦胧,忽然“噗嗤”一笑:“谁会在那里迷路啊?”


    “而且过了奈何桥,他不就投胎去了?”


    沈夷光义正言辞点头:“不错。他就是投胎去了。”


    “我听说,那些心地仁善之人在地府都是有优待的,可以早早安排找人家投胎,不必受十八层烈火烹油的刑罚之苦。”


    虽然这种封建迷信根本没有任何科学依据,但乔溪连灵魂穿越都经历了,不再像以前那么坚定的唯物主义,他迷茫的问:“真的吗?”


    “当然。”沈夷光凑上去亲他,又说:“以后咱们还要给爷爷重新立个坟,年年清明去祭拜扫墓。我还要再请个得道圣僧,日日诵经祈福,助他早入轮回。”


    乔溪感受着眼沈夷光落在眼皮上的一个个轻如羽毛的亲吻,听他说要给爷爷在这个世界也立坟祭拜,眼泪又一次止不住流下。


    他知道,对于将祭拜文化看得格外重要的古人来说,这已经是沈夷光能想到的最能宽慰自己的办法。


    “有时候……我真的很害怕。”乔溪不再哭了,他轻轻依偎进沈夷光温暖的怀抱,幽幽的说:“来到这里后,我每天都过得很快乐。”


    “村里的大家对我很好,没有争吵,也没有算计。虽然他们还以为我是从前的那个人,但我感受到的善意是真实的。”


    “后来又遇到你和岑儿,我才真正有了家的感觉。”


    “过年过节有人陪伴,高兴不高兴都可以和你们分享,生病也不用一个人扛着……”


    乔溪缓缓道:“所以我越来越害怕,这些人都是假的,其实我根本没有穿越。”


    “没有桃叶村,也没有你和岑儿。”


    “一切不过是我被孤零零的埋在泥石流下,临死前美好的幻想。”


    沈夷光皱眉:“别胡说。”


    他握住乔溪的手放在自己胸膛上,在他耳边低语:“你仔细听,我有心跳。”


    “若你在做梦,那我呢?”


    沈夷光无比认真:“我十二岁奔赴战场,七年间曾无数次经历生死,身上留存的每道疤都可以证明,你与我都好好地活着。”


    “这也不是什么临死前的幻觉,你就是我此生唯一心动的人。”


    乔溪被他一番真切的表白打动。可能人在自我剖析的时候,能够被身边人认真聆听,而后得到尊重和认可,是最幸福的。


    乔溪这些年的艰辛不易只肯说给给三郎知晓,他们的心在这一刻前所未有的贴近。


    “我之所以回来,是因为我还没有准备好。”乔溪叹息:“我才刚适应桃叶村的生活,刚刚把这里当作家,结果转眼成空。”


    “去京城的路那么远,我如果跟你走了,又要被迫重新开始适应陌生的环境。”


    乔溪过去执着于去往大城市生活,因为一心想逃离窒息的村寨,带爷爷过好日子。


    但现在得他不确定,京城是不是他真正想要的生活。


    “我更习惯叫你三郎。”乔溪惆怅的说,“但你偏偏是沈夷光。”


    “他们都说你是了不起的大将军,我分不清你们到底是不是一个人。”


    沈夷光立刻急了:“怎么不是!?”


    “你愿意唤我三郎,那便一直这么叫——而且我也喜欢听你叫我三郎。”


    “至于什么大将军,你更不用在意。那就是个官衔而已,名望更是虚的。生不带来,死不带走。”


    “你若不愿随我去京城……大不了,我也不去了!”


    “从此以后,我与你就在村里生活。”


    “你种地采药,我上山打猎。带着我们的孩子,在乡野间过快活日子!”


    黑夜中,乔溪看不清三郎的脸,却想得出他着急辩解承诺的模样,心头某处软了下来。


    他摸索着描摹三郎俊帅的眉眼,轻笑起来:“傻子。”


    “咱俩在这种地,难道不要岑儿了?”


    沈夷光一顿,心虚不已。


    他确实忘了他的大外甥。


    乔溪忍俊不禁。


    他想,也许自己并不是真的嫌弃去京城的路遥远,也不是担心能否重新适应一段新生活。他只是缺了一点点的勇气。


    于是三郎用他的真心和诚意,推了乔溪一把。


    第94章 九十四


    那一夜, 乔溪一口气说了很多很多平常不会与人诉说的话,最后什么时候迷迷糊糊睡着的都不知道。


    翌日。


    他悠悠醒来,外面天光大亮。


    迷迷糊糊坐起身, 乔溪的脑子还是昏昏沉沉, 鼻子也有些不透气,估摸昨夜哭太狠了。


    “三郎……”


    他声音嘶哑, 一边喊着,一边伸手习惯性摸向身旁的枕头,果然又是一片冰凉。


    人呢?


    懒洋洋穿好衣服, 乔溪正要下床,门被人从外面打开。沈夷光端着盆热水进来,担心外面的寒风吹进来, 连忙回身关紧。


    他把装着热水的盆放到床头,轻声道:“醒了?”


    “嗯。”乔溪点头。


    沈夷光于是拿来柳枝和粗盐给他刷牙, 又说:“今天太冷了,你就在屋里待着,莫出门。”


    “我有多娇贵啊?”乔溪哼了一声,接过柳枝和漱口杯嘟嘟囔囔洗漱, 严词拒绝了沈夷光想替他洗脸的请求。


    他只是怀孕, 又不是手脚废了。


    也不能怪沈夷光过分关怀, 实在是乔溪最需要人照顾的前几个月他都缺席。之前听岑儿说起乔溪孕吐严重, 他真真体会了一把“人在曹营心在汉”的感觉。现在人回来,自然恨不得把之前的都补上。


    “没必要。”乔溪并不在意这些,洗完脸把毛巾扔进水盆:“谁家好人天天躲屋子里?我还得做饭呢!”


    亏得陶音大方的把家里的油盐酱醋和过冬物资大方分了不少给他,乔溪才能顿顿自己下厨。别人的饭吃着再香, 终究不如自己动手,丰衣足食。


    看他挺着肚子还想去厨房, 沈夷光一把拦下:“我来!”


    “你?”乔溪不屑,“不给我把厨房炸了就好!”


    他坚持要去,沈夷光又不舍得让他动气,无奈退了一步:“那你就在旁边坐着,有什么事只管吩咐我做。”


    乔溪翻白眼,随他去。


    正如沈夷光所说,今天的气温比昨日陡然下降好几度,乔溪早早穿上厚实的袄子还是觉得不够暖。风一吹,冷不丁打了个喷嚏。


    沈夷光立刻把自己身上的外衫脱下罩住他,给裹得严严实实,一丝缝隙都不留。


    “还有多久过年?”乔溪日子过糊涂了,边走边问。


    沈夷光粗粗一算:“正好一个月。”


    今年因着润了个九月,比往年过年要迟些。


    “一个月啊……”乔溪喃喃自语,也不知想到了什么。


    村里的日子没什么波澜,两人就这么在村里住下了。


    沈夷光再没提过回去的事,乔溪也没赶他走,日子好像恢复到从前。


    只是沈夷光不必再日日进山,每天有大把的时间陪在乔溪身边。


    这天暖阳高照,乔溪心情好,嚷嚷着要洗头。沈夷光就烧了一锅热水,让他躺在躺椅上,自己半蹲着身子,拿着水舀,捧着乔溪乌溜溜的黑发一点点搓洗,尽力控制掌心力道轻柔,怕扯疼了他。


    乔溪晒着太阳,头皮被沈夷光粗糙的指腹轻轻按摩,舒服的半眯着眼,开起了玩笑:“小哥,你这手艺不错啊!”


    沈夷光眼中泛着淡淡笑意:“客官若满意,下次还来吗?”


    “来!”乔溪伸手在他脸上摸来摸去,轻佻的像个小流氓:“没想到小哥你不仅手艺好,脸长得也俊俏,以后跟了我吧!”


    沈夷光莞尔一笑,俯身在他唇边轻轻一吻,低声道:“求之不得。”


    两人借着洗头的功夫嬉闹了一阵,不觉过了火。沈夷光恶狠狠盯着乔溪,两眼冒着吃人的绿光。他们分开那么久,又都是生理功能正常的男人,哪有不想要的。


    眼看要失控,沈夷光心一狠,将扒拉他腰带的乔溪轻轻按住:“你身子不便……下回吧。”


    他担心自己情到浓时没个轻重,伤了乔溪和孩子。


    乔溪也冷静下来,迟疑着问:“早都过了三个月……应该没事吧?”


    两人面面相觑,谁都不敢赌。


    “不然……”乔溪纠结,“你去问问林大夫?”


    沈夷光待要回答,院外传来一阵敲门声:“小乔哥哥,我来看你啦!”


    听到小竹子的声音,乔溪手忙脚乱把松散的衣襟整理好,回头看沈夷光也收拾妥当,这才让他去开门。


    小竹子不是一个人来的,旁边还跟着林大夫。


    这真是,说曹操曹操到。


    “小乔哥哥在洗头吗?”小竹子问。


    乔溪的湿发被包在干布里,顶着小竹子单纯清澈的眼睛尴尬一笑,没敢说自己险些白日宣|淫的事,污了孩子纯净的心灵。


    林大夫让乔溪把腕子伸出来,右手搭上去把脉。自从他怀孕,每隔三五天林大夫就要过来看,确保乔溪和肚子里的孩子都安好。


    沈夷光在一旁屏息等待,直到林大夫收回手,才紧张问询:“如何?”


    “很好。”林大夫点头,依然是那副淡然的神情:“盯着他,让他少偷吃。”


    乔溪脸上一红。


    虽然林大夫总叮嘱他要少吃控制,可开了胃口的乔溪实在很难把持,他看什么都想吃两口。再加上陶音常带小零嘴来陪他,所以他一日三餐之外还偷了不少嘴。


    忙着投喂的沈夷光一脸茫然:“可他吃得根本不多。”


    “那要看跟谁比。”林大夫凉凉的说。


    三郎的饭量即便放在村里,跟那些身形彪悍的汉子们比,也是很够看的。以他一顿八碗不够的饭量,当然不觉得乔溪吃得多。


    “他这还不到五个月,如果吃得太多,将来孩子太大,不易生产。”林大夫很少一口气说那么多话,严肃的说:“你若不想他到时受苦,就该狠下心。”


    沈夷光点头:“我晓得了。”


    趁着林大夫和沈夷光说话的空当,小竹子趴到乔溪的躺椅旁,漂亮的凤眼几次瞄着他,欲言又止。


    “怎么了?”乔溪问。


    小竹子雪白的门牙轻咬下唇,犹悄悄地问:“岑儿还好吗?”


    “他做了皇帝,以后是不是都不能出来了?”


    乔溪摸了摸他的脑袋,轻声叹气:“做了皇帝,就没有自由了。”


    小竹子眼中满是失落,不死心又问:“那我能去看他吗?”


    乔溪哪里懂这个。


    别说小竹子,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还能不能再见岑儿。


    这边一大一小对坐伤感无言。另一边,沈夷光将林大夫带到院中一角。


    他估摸这段距离小竹子应当听不到他们对话。饶是如此,沈将军依然谨慎,窘迫不知该如何开口。


    倒是林大夫大大方方的说:“若你想问同房的事,我现在就可以告诉你。乔溪已经出了三个月,只要你们不过分,就不会有问题。”


    “而且乔溪月份渐大,他和孩子会比往常更需要你。毕竟对他们来说,天乾的精元也是最好的养分。”


    沈夷光:“……”


    林大夫似乎不觉得自己在说什么惊天动地的言论,又道:“你二人的闺房乐事,我本不该多管。可是这么冷的天在院里胡来,乔溪会染上风寒病。”


    沈夷光没想到他连这都看得出来,尴尬问:“你怎么知道的?”


    “用眼看。”林大夫回答的理所当然。


    他一进门就察觉那两人面容不自然,尤其乔溪的嘴唇红肿湿润,一看就是刚被人尽情采撷过。三郎的脖子上还带着暧昧的痕迹,他想装没看到都不行。


    一心修仙问道的林大夫其实不太理解,那等事果真如此令人痴迷吗?


    身为一个医者,林大夫对任何自己不了解的东西都抱着极强的探知欲。更别提乔溪和三郎这对野鸳鸯简直花样百出,一个天乾一个中庸,硬是生生打破常理造出个孩子,怎么不算逆天改命?


    林大夫的好奇心被吊得高高的,要不是身份不合适,他真想探个究竟。


    把完脉确认平安,林大夫和小竹子没有留下待很久,还婉拒了乔溪留他们吃晚饭的提议。人已走到门边,林大夫想到什么半途折返回来:“若是你决心去京城,记得告诉我。”


    乔溪点头:“好。”


    看着林大夫和小竹子渐渐走远,乔溪感慨道:“林大夫看着冷漠,其实是个热心肠。”


    “是。”沈夷光点头,“我那位姓谢的朋友也多亏了他医术高明,不然就死在赵昱手里了。”


    乔溪想起自己在天牢里,那个与他隔着一道墙,话又多又密,自称和沈夷光多年相熟姓谢的男人。毕竟也算共患难的狱友,听说他没事,乔溪也很高兴。


    有了林大夫发话,有些事放心大胆多了。


    晚上熄了灯,两人自是一番亲热。虽然三郎全程都在小心不要压着乔溪的肚子,几乎没有完全发力,奈何乔溪艺高人胆大,比怀孕前更缠人,害他差点把持不住,直至后半夜才鸣金收鼓。


    乔溪抱着肚子心满意足,沈夷光点了灯,拿着热帕子给他擦洗身体。


    屋里燃着火盆暖融融的,外面淅淅沥沥下起了小雨。乔溪借着烛火看沈夷光眉目温柔沉静,低头为他擦拭身体的模样格外认真小心,不觉看得有些呆。


    也许他就是个无可救药的颜控。很难说那时他轻易的就接受三郎,和他那张帅脸没有关系。


    在这样美好的气氛中,乔溪抬脚轻轻戳着三郎的腰,轻声笑道:


    “过两天我们回京城吧,正好赶上陪岑儿过年。”


    沈夷光猛地抬头,手中帕子轻轻落在地上。


    第95章 九十五


    九十五


    决定好去京城, 接下来的日子乔溪就开始陆陆续续收拾东西。


    路上的干粮和水提前准备好,仓库里囤积好用来过冬的粮食和吃食全部分给村里的大伙,屋里家具走前一应用白布盖上, 三郎把家里家外每个角落也都洒扫的干干净净。


    知道他要走, 村里人并不意外,好像都知道他会这么选。临别在即, 大家却没有表现得失落,反而一起宽慰他,将京城形容成了人间天堂, 还叫他过好日子的时候别忘了写几封信回来,也叫大家见识见识。


    乔溪笑着一一应了。


    临行前一晚,他们最后一次在家里吃了晚饭, 然后照常熄灯睡觉。


    可是沈夷光却一反常态,神情严肃目光凝重, 盘着腿和乔溪面对面,像做了什么重大的决定。


    “你这是什么表情?”乔溪懒洋洋靠在被子上,挑眉问他:“后悔了?”


    沈夷光急忙摇头:“当然不是!”


    “我只是在想……该如何向你坦诚。”


    过去他亏欠乔溪太多。从名字到身世,不管因为什么样的理由借口, 终归是隐瞒欺骗在先。尽管乔溪根本不在意这些, 又或者体贴理解他当初的难处, 沈夷光依然心存芥蒂, 深深地懊悔歉疚。


    他们即将动身回京城,沈夷光心里知道这是乔溪的又一次妥协,这些天始终难安。他决心在进京之前和乔溪好好促膝长谈,把所有的事情都说开。


    他始终担心, 就算乔溪现在跟他回去,将来有一天还是会因为厌烦那里的生活弃他而去。


    “那你说吧。”乔溪打了个哈欠, “我听着。”


    沈夷光坐得板板正正,显得有些拘谨,“既然最初我在身份上做了隐瞒,如今……就还是从自报家门开始。”


    “我出身忠勇侯府,祖辈曾是跟随太|祖开疆立业的功臣,家族世代为大邺朝守国土边境,及至我这一代依旧如此。”


    “我的真名叫沈夷光,在家中行三。爹娘和祖母在世时也都是唤我‘三郎’,所以当初其实也不算欺瞒你。”


    “我的上面曾有一个年长十岁的兄长,不过他早已战死在鞑子的手里。”说到此处,沈夷光面露悲伤,语调也低了下去:“还有一位姐姐,待我十分亲厚,她也是岑儿的母亲——更是先帝陛下已故的孝仁皇后。”


    “在我之后还有个小妹,名唤‘止玉’,年方十六,是个还未出阁的地坤姑娘。她性子平和温柔,你应该会喜欢她的。”


    “另外……我的兄长还留有一个孩子,他叫少简,今年刚满七岁。可是那孩子我也许久未见,不知他现在长得什么模样。但是止玉信里说,他虽年幼却很懂事,想来以后不会叫你头疼。”


    乔溪没有打断,安安静静的听着。


    因此沈夷光又道:“‘平昭’是我的字,一般同辈之间的朋友都这么叫。赵昱当年和我一起读书写字,也算同窗之谊。”


    他说完这些,看了眼乔溪,又道:“我身为将军,一年的俸银约六百两白银。每至逢年过节,陛下各项赏赐从不间断,都在库房里堆着,我一样也未曾赏玩过。且我常年在边关打仗无处花销,那些银子我都让止玉换成银票留存,想来数目倒也可观。”


    “至于其他……我名下还不少私产,也都是陛下赏赐的田子农庄,好像有个几百亩,我没细算过。但我从来没管过,都是交给止玉和管家周伯一起打理。””陛下之前也给我赐了自己的将军府,看上去挺大的,可惜我从未去住过,也不知这些年过去荒废了没有……”


    交代完自己的财产状况,沈夷光终于停下,等着乔溪发话。


    乔溪本来正努力记着他的家庭情况,想到他也是小小年纪就失去了大部分亲人,还要出去打仗九死一生,深觉他不容易。谁知还没来得及安慰,听到他后头的话,顿时不淡定了。


    “……你竟然这么有钱???”


    大邺朝的货币系统和前世不一样,乔溪换算了很久才推算出这里一两银子相当于前世一千两百块左右。他在村里累死累活种地,偶尔采药去卖,一年最多也就赚个七八十两。相比其他并不富裕的人家,这已经是非常非常有钱了。


    没想到三郎光一年工资就有六百两!这还没算上他名下那些什么庄子田地,数不清的古董文玩字画,以及住宅商铺……


    就算乔溪数学很好,这会儿也算不过来那到底是多大一笔钱。


    他太穷了,两辈子加起来都没见过这么多钱啊!!!


    沈夷光此时又道:“从前我未成家,嫂嫂过世后,这些都是止玉替我打理。如今我有了你,以后理应交给你保管。”


    他知道钱对乔溪来说是很重要的东西。如果他们后来不曾相爱,单凭救命之恩,他也是要以命做抵报恩。何况他如此珍爱乔溪,恨不得把自己所有一切都塞到他手里,还怕他有半点不如意。


    “除此之外应该还有些别的,都是往来同僚友人相赠,具体我也记不清了。”沈夷光倾身抱住他,轻声说:“等咱们回去,我让止玉慢慢告诉你。”


    乔溪此时终于克制不住表情管理,发出一声爆鸣:“还有!???”


    沈夷光点头: “我从前对这些身外之物并不关心,虽然也知民间疾苦,到底没亲眼见过。认识你以后我才明白,原来底下的人讨生活竟这般不容易。”


    “而今我也算兑现了当初的诺言。”沈夷光有心开起玩笑:“记得那时我才醒来,你就嚷嚷让我还钱。”


    提起那么久之前的事,乔溪依旧理直气壮:“那怎么了?难道我不应该要?我那时候自己都穷得吃不上饭,还要拖着你跟岑儿两个帮不上忙光吃饭的家伙,不知道日子多难!”


    沈夷光怕他生气,连忙抚顺:“是我的错,我不该提起。”


    其实沈夷光没觉得乔溪做得不对。只是那时他身上有伤,一心又记挂着独自留在山林里的岑儿,惊忧不安,面对不停催债的乔溪难免力不从心。


    “都过去了。”沈夷光在他额上亲了一口,又轻轻摸着乔溪圆鼓鼓的肚子,心满意足:“我也算圆满了。”


    乔溪哼了一声:“我知道你们古代人都有什么三妻四妾的传统,只要长了两条腿的男人就没有不花心的。”


    “不过我警告你——将来如果你有了别的人,我才不装什么大度!到时我就带着娃跟你和离,你家产得分我一大半!那都是我和孩子的!”


    乔溪可不是傻白甜,玩那一套糟糠之妻自请下堂净身出户的蠢事。他当然相信三郎此刻的真心,也相信他爱护自己,但未来几十年的事谁知道呢?


    现在他有了孩子,心态不一样了,肯定处处要为自己的娃考虑,就算离婚也要沈夷光大出血,绝不叫自己和孩子受一点苦!


    沈夷光一听,急忙说:“绝不可能会有此事!”


    “若我对你……”


    乔溪摆摆手:“别急着发誓,万一做不到,说不定就叫雷劈死了。”


    沈夷光不知怎样才能乔溪相信自己的确不可能变心,一时沉默,忽然又道:“你明知我口拙,从来吵不赢你……罢了。”


    “幸好我也不是那等空口说百话的伪君子。咱们且看着,日久见人心。”


    沈夷光清楚,他们认识的时间算起来不过一年多,自己之前又种种隐瞒,乔溪不信任他是应该的。因此他不打算再辩解什么,他是个性子直的武人,从来只晓得用“言行合一”来叫人信服。


    那一夜,两人聊到深夜才熄灯睡去。


    第二天沈夷光吃了早饭后要出门,“我去看看老师。”


    他昨晚他和乔溪商量过了,想着把赵夫子也一起带回去,连一路上的马车佣人都一并准备好了。赵夫子年岁渐大,又被贬在外面受了许多苦,一生无儿无女,老来光景凄凉。沈夷光想带他回去由自己养老送终,也算尽了一番心意。


    乔溪摆摆手让他去,自己在家里开始最后的清点。别的都好说,只乔将军让他犯了难。


    他当然想把乔将军带走,但那只狼亦步亦趋可怜巴巴的看着,似乎听懂了乔溪的话。


    与家养的田园犬不同,狼是天性自由的动物,生来就在山野间奔跑。为了乔将军,它离开自小长大的栖息地来到人类聚集地的村庄生活,已经是巨大的牺牲让步。


    一旦去了京城,侯府再大也不过是个宅子。对于狼这种喜好自由的野生动物来说,将它一生都困在小小一方天地,实在过于残忍。


    但是不带走乔将军,乔溪实在不舍得。养了一年多,乔将军在他心里早就是家人一样的存在。


    乔将军似乎也看出他的纠结,回头看了一眼乖巧蹲坐随时等它命令的狼夫君,又扭回来看看乔溪,最终做定了决心。


    他低头亲昵的舔了舔乔溪手心,宛若在轻声道别,然后缓缓起身走到狼的身旁,就这么定定地睁着一双黑眼珠看着乔溪。


    一旁的陶音连忙说:“你放心,我会好好照顾它。”


    乔溪明白这是乔将军最后的选择,虽然难过,却也尊重理解。


    他选择跟三郎去京城生活,想跟喜欢的人长相厮守,这没有错。乔将军同样有权利选择和它喜欢的狼在一起长居山野,这也没有错。


    虽然明白,乔溪还是默默低头,悄悄擦去眼泪。


    每个生命都有自己想要的生活,对他和乔将军来说,也许都是最好的选择。


    第96章 九十六


    九十六


    临行的时候, 村里几乎所有人都来给他们送行。


    仲大娘站在最前面,依然那副笑盈盈的模样,她面目慈爱的叮嘱乔溪路上务必小心, 又拉着三郎让他好生照料。


    “我晓得。”沈夷光低声应下, 再三表示:“大娘莫担心。”


    二胜子从人堆里挤出来,人高马大的汉子在这样分别的时刻也不禁红了眼。不过他没说什么, 只一个劲的往三郎手里塞自家一篮子土鸡蛋,其中所含的意味不言而明。


    乔溪从怀里掏出一本《千字文》送给陶音,轻声说:“你平时不忙闲来无事可以学学认字, 以后给我写信。”


    陶音小心翼翼双手接过书紧紧抱在怀里,眼中含泪郑重点头:“我肯定好好学!”


    “等我会写字了,天天给你去信!”


    眼看时辰不早, 沈夷光看了眼日头,朗声道:“正所谓‘送君千里, 终须一别’,大家快些回吧!”


    一旁早就待命的几个丫鬟小厮轻手轻脚扶着乔溪坐上马车。马车里空间很宽敞,到处铺着柔软的毛毯,桌上摆着不少乔溪爱吃的零嘴, 还有几个用来暖手暖脚的炉子。其他用具诸如夜壶脸盆也一应俱全, 布置得非常舒适。


    随他一起上车的还有林大夫和小竹子。赵夫子因着年纪大了, 独坐另一辆车。林大夫不放心乔溪身子, 经过深思熟虑决心一同进京,生产时有个万一也好照应。


    乔溪当然巴不得他一起走,不然他可不想生孩子的时候对着满屋子陌生人露出丑态。


    坐定后乔溪掀起帘子,和大家挥手再见:“你们也都回家吧, 外面冷。”


    沈夷光最后向大家作揖告别,翻身上马。


    就在他手中马鞭即将挥下, 人群中忽然再次挤出个小孩。他身形有些胖,慌慌张张跑得满头汗,眼看马车要走,他急忙跑上前,差点摔了一跤。


    “小乔哥哥!”


    乔溪听到声音,向下一看:“福哥儿?”


    福哥儿的身高只够到车轮,他垫着脚努力举起胳膊,递上一个小小的木头盒子,喘着粗气说:“这、这是给岑儿的!”


    乔溪接过木盒子,打开后里面赫然是一只木头雕刻的草婆婆。看得出来手艺人并不精于此道,工艺粗糙刀工笨拙,实在算不上精致。


    福哥儿胖乎乎的手上布满了细小的伤痕,他憨厚的脸上露出一丝羞赧的笑容:“这是俺费了好大功夫刻出来的,不大好看。”


    说话间富贵和四牛也跟了上来,几个孩子围在马车旁纷纷献上自己的礼物,让乔溪帮忙带去。


    虽然过去因为误会岑儿欺负过他,但富贵本质上并不是坏孩子,他满心遗憾:“我还想着将来和福哥儿成亲,请他坐上宾呢……”


    “你们的心意我知道了。”乔溪从车里伸出手挨个在每个孩子脑袋上揉了一把,感动的说:“我会把你们的礼物都带到的。”


    时间实在不早了,再不走日头就要西沉。村长担心山路不好走,拄着拐杖让大家赶紧散去,别耽误马车赶路。


    沈夷光一声令下,马车缓缓前行。


    乔溪努力从车窗往外探,看着那些熟悉的人影还留在原地,他们正迎着阳光想自己挥手,不觉泪水浸润了睫毛。


    仲大娘,秦大叔,陶音,大山哥,二胜子,村长,宋四婶……


    还有很多很多,也许他没来得及说上话、却实实在在帮助过他的人。他一个个都记在心里,永远也不会忘记。


    沈夷光骑着马并行到乔溪身旁,温声道:“以后每年若朝中无事,我们还回来住几个月,好不好?”


    乔溪趴在车窗上没有回话,默默点了点头。


    沈夷光虽心疼,却也无奈。


    并非他贪恋权力割舍不下富贵,可是眼下朝中局势刚刚稳定,他身为年幼的新帝唯一能依靠的亲舅舅,势必要为他立好根基,凭借自己手中权势震慑那些仍然在暗处蠢蠢欲动,试图作乱的奸邪小人,保江山太平。


    乔溪理解他的难处,从车窗内轻轻勾了勾三郎的手指。


    因为顾忌乔溪怀孕,沈夷光特意放缓马车前行的速度,一路走走停停。只要乔溪有一声哼哼,他立刻紧张停下原地休息,然后让林大夫帮忙看看。


    就这样,原本快马加鞭十五日能到的路程硬是拖到二十多天才到。


    进京那天刚好农历腊月二十八,天上下起了小雪。


    “瑞雪兆丰年!”小竹子兴奋掀开帘子,伸手从外头接了一瓣雪花。


    他长这么大第一次进京,一路上不知多开心。也因为朝气蓬勃的小竹子陪着,缓解了不少乔溪烦闷的心情。而林大夫还是老样子,就算到了京城也不改习惯,穿着那身白衣不肯妥协。然而这里的冬天比桃叶村冷多了,乔溪真担心他冻出个好歹。


    不过,现在京城里的气氛和乔溪上次来的时候大变样,那时因为赵昱残暴统治,整个京城大街都看不到几个人影,即使隔着马车也能感觉到那种紧张冷冽的气氛。


    仅仅过去不到两个月,城内似乎恢复了以前的繁华热闹,大家沉浸在迎接即将到来的新年喜悦中,仿佛过去一年多的苦难不存在。


    乔溪终于直观感受到一个好皇帝对普通民众来说有多重要。如果赵昱还在,京城肯定不会是这样生机勃勃的景象。


    马车进京后也没有停下,径直行至忠勇侯府门前。


    忠勇侯府一大清早朱门大开,沈夷光已经提前告知他们在今日抵达,所以门外早已列好队列,静静等候他们的归来。


    为首那个身着翠绿衣裙,裹着雪狐毛领斗篷的少女远远眺望到马车过来,提着裙摆急忙往前小跑几步,还没开口眼睛就红了。


    沈夷光见到妹妹纵身下马快步上前,大声喊道:“止玉!”


    兄妹俩数年不见,又险些经历生死一别,不禁相拥而泣。


    过了一会儿沈夷光轻轻松开妹妹,又折返回马车将乔溪小心搀扶下来,郑重介绍:“小溪,这是我妹妹——止玉。”


    乔溪在马车上看到他们兄妹重逢抱头哭泣,很贴心没有出来打扰。现在正面对上,第一次认真打量妹妹,心里暗暗惊叹。


    果然古代大户人家的千金小姐就是不一样,才十六岁的年纪,不止相貌美丽,即便不说话,那通身的贵族气派就足以将她与普通人区别开来。


    “妹妹好。”乔溪忙对她露出微笑。


    沈止玉赶紧用帕子轻轻压了压眼泪,对他恭敬地欠了欠身,柔声道:“见过嫂嫂。”


    少女声音柔软温润,一声“嫂嫂”却叫得乔溪眼皮一跳,嘴角抽搐几次,始终没好意思提醒。


    沈夷光如何不懂他的心思,轻咳一声道:“你唤他‘小溪哥哥’就好。”


    “……小溪哥哥?”沈止玉柔美白净的脸上微微困惑,不过她也不是刨根问底的人,既然兄长吩咐,她照做便是。


    沈夷光带着乔溪和妹妹寒暄几句,转头又大步越过,一把抱住乖巧的站在旁边,不吵不闹眼巴巴看着他们的男孩。


    小小的少简终于见到他心心念念的小叔,又被他高高抱起,紧绷的严肃小脸终于扬起一个笑容,大声道:“小叔!”


    沈夷光应了:“咱们进去说!”


    他左手抱着小侄儿,右手揽住乔溪的腰,让妹妹带着一起进门。一家子终于顺利团聚,欢欢喜喜有说有笑。


    那时沈夷光急匆匆命人把止玉和少简从城外接回来,自己却日夜留在宫里处理大小事务,忙得抽不开身回家一趟。后来又连夜出城找乔溪,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踏进家门。


    家里所有的东西都在,与他记忆中的别无二致。


    林大夫和小竹子,以及年老的赵夫子远道而来,沈止玉特意将他们安置在西苑,那是侯府过去专门用来招待贵客的地方。


    和林大夫几人暂且分开,沈夷光带乔溪来到自己的院子里。他的房间已经收拾妥当,乔溪只要把包裹放下就能住人。


    在屋子里转了一圈,乔溪发现三郎的房间陈设很普通,除了靠南墙的木架子上放了些瓷器摆件,里头几乎没有任何多余的东西。


    侯府大得超出他的想象,一路走来他脚都酸了,本以为三郎作为将军,卧室肯定装修很豪华,没想到竟然如此简约。


    “我不大喜欢放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沈夷光解释道,“而且我动作大直来直去,小时候就因为总不小心碰摔东西挨罚,索性什么也不放。”


    他说完,又补充道:“不过若你喜欢,我马上叫人去库房挑些好的,以后按着你的喜好布置。”


    乔溪无所谓摆手:“我就是问问而已。何况卧房本来就是睡觉的地方,摆那么多无关紧要的东西干嘛?”


    他对这里其实很满意,东西不多正显得干净清爽。


    最最令他喜欢的是,推开窗户后,房间正对院子里的一个小花园。


    “现在是冬天,花草都枯萎了。”沈夷光从背后轻轻拥住他,轻声笑着:“待到来年开春,这儿花红草绿,蜂蝶成群,你一定喜欢。”


    “或者你也可以在咱们院里种些庄稼,养上几只鸡鸭,我记得你喜欢做些木匠活……”


    乔溪安心的依靠在身后人怀里,静静听着他说话,脑中不由浮现出一幅又一幅美好的景象,心里对京城生活最后的一点不安也烟消云散。


    他微微侧头,在三郎唇边亲了一口。


    然而三郎哪里肯满足这点蜻蜓点水的嘉奖,霸道抓了人回来按在窗前肆意欺负。但是他们忘了,这地方不是他们自家那点封闭小院子。


    刚安顿好贵客回来,打算与哥哥嫂嫂继续说话聊天,前脚才进门的止玉姑娘:


    “……”


    这真是她那素来待人冷淡、痴迷武学、不近美色的三哥???


    第97章 九十七


    九十七


    在府里休息了一晚, 第二天乔溪急着进宫去看岑儿。自打分开以后,他每天都担心岑儿有没有好好吃饭睡觉,明知他现在身边不缺人照顾, 依旧放不下心。


    沈夷光知道他的心思, 一早准备好马车,吃了早饭后带着少简一起进宫去。


    接到消息的岑儿一路小跑着出来, 身后跟了一大群慌慌张张追赶的宫女太监,生怕他一个闪失摔倒有个好歹。


    乔溪伸手稳稳接住他,在他脑袋上重重抓了一把:“你是不是长高了?”


    “是有一点!”岑儿笑嘻嘻点头。


    他低头小心不要碰到乔溪的肚子, 感叹道:“小溪哥哥的肚子也是好大了!”


    “会是妹妹吗?”他好奇地问。


    乔溪叹气摇头:“林大夫说,这胎多半是男孩子。”


    闻言,岑儿稍稍有些失望。他一直期盼能有个小妹妹, 不想又是个弟弟。不过只要是小溪哥哥的孩子,他都会好好爱护!


    外头雪还没停, 岑儿让他们进殿说话,几人围着火炉烤火。


    “今日你们都留下来一起吃午饭吧?”岑儿无比期待,“御膳房那边传人来回话,中午吃铜炉火锅呢!”


    乔溪正好也想吃点热乎的, 当即就同意了。


    说话间, 他把福哥儿他们的礼物拿出来给岑儿看, “他们都很挂念你, 还嘱托我转达,让你好好保重,以后当个好皇帝。”


    岑儿打开盒子,宝贝似的捧着那个做工粗糙的草婆婆, 喃喃自语:“没想象到福哥儿还记得呢……”


    那时他就是随口一说,没料到福哥儿竟然一直放在心里, 还怕草编出来的不长久,特意选了木头刻制。


    回到皇宫,岑儿依旧过着锦衣玉食、无数宫人环绕的生活。他寝殿里解闷讨巧的玩意数不胜数,可它们再精巧,也不如手里的木刻草婆婆半分珍贵。


    他惆怅的说:“其实……我回来后常常在想,那会不会只是我的一场梦。”


    在乔溪和舅舅面前,岑儿不用隐藏自己的真实情绪,不必时时刻刻端着所谓帝王的架子,仿佛他还是那个无忧无虑的孩童。


    他抬起袖子擦了擦眼泪,哽咽着说:“我有时候夜里一个人睡醒,会怀疑我是不是从来没有离开过皇宫。”


    “世上根本没有什么桃叶村,没有小溪哥哥,没有小竹子,也没有福哥儿他们……”


    有一次岑儿走在长长的宫街上,站在墙下仰头看着那高高围墙之上那一方逼仄的天空,杵在原地很久很久。


    桃叶村的一切对他来说好像一场虚假的美梦,他永远也忘不了那时自己举着个竹子风车漫山遍野奔跑的自由快乐。


    如今再回到这个牢笼一样的地方,他的内心产生了强烈的割裂感,


    如果没有经历过那样一段快乐美好的时光,一直待在宫里好好长大,也许岑儿会规规矩矩,按照所有人的期望,按部就班的成为一个无趣的皇帝。


    可偏偏他做那么好的梦,知道原来皇宫之外还有更广阔自由的天地,忽然就无法忍受对比之下的寂寞孤独。


    “宫里的人也都很好。”岑儿轻声说,“可他们都不会和我聊天,也很怕我。”


    他甚至开始怀念在学堂里和富贵打假的日子。


    如果可以选择,他还是想和舅舅一起,跟着小溪哥哥回去桃叶村,过简简单单一家三口的日子。


    他不想留在这里当皇帝。


    尽管他没有把这句话说出口,但在场的人都明白他的未尽之言。


    乔溪心疼不已,可惜他也不大会安慰人,只好用力地握住他的小手。


    沈夷光却道:“如果你做个好皇帝,那么这世上便会有许许多多的桃叶村,会有更多的人过上你想要的生活。”


    世事难料,命运作弄,从来不由人。


    想做皇帝的人用尽了手段,向往自由的孩子却要永远困在这里。


    岑儿神情怔怔的。


    一旁本来安静听他们说话的少简看了看岑儿,又瞧了瞧自己小叔,眼中懵懂。他的年纪更小,还无法理解那么多的事情,不明白大家为什么忽然都心情那么沉重。


    他挺直小小的胸膛,绷着一张小脸严肃道:“我会好好练功,将来像小叔一样骁勇善战,为岑儿守江山!”


    少简虽小,志气却高。


    沈夷光欣慰,轻轻拍了拍他尚且稚嫩的肩膀,笑道:“好!”


    此时岑儿从方才伤感的思绪中抽身,上下打量年幼的孩童,狐疑道:“你那个子都没你的枪高,还要为我守江山?”


    少简不服气,眼神简易的仿佛下一秒就要入党:“我将来必定也能像小叔那样高大!”


    小小孩童心里最憧憬的人就是小叔,而且他虽然没见过自己的爹爹,但有小叔在,想来他爹也不差。因此他认定,将来自己也绝不会是胆小无能的鼠辈!


    岑儿看他那少年老成的样,瞥了瞥嘴:“同你说话好没意思的……”


    几人说说笑笑吃了火锅,午后乔溪有些困倦,沈夷光就带他先一步回府歇息。毕竟现在身份不一样了,即使岑儿愿意,他们也不能随意留宿皇宫。


    于是岑儿只好依依不舍送他们至殿门口,站在原地目送他们离开。


    再有两天就是新年,而新年后的大年初三,就是司天监选定的登基大典。


    ————


    初三那天天气不错,连着下了几天的雪也停了,虽然冷得骨头疼,乔溪还是坚持要进宫。


    岑儿天不亮被宫人喊起来穿戴整齐,乔溪一进来就看到他身上的明黄五爪龙袍,微微出神,然后笑着在他小肉脸上轻轻捏了一把。


    “都说人靠衣装,果然如此。”


    “我们岑儿长大了!”


    被他毫不吝啬的夸赞,岑儿笑得有些羞涩。他挥退所有宫人,拉着乔溪的手抱怨撒娇:“可是这个冠冕戴在头上真的很沉!而且我脖子好酸,头也勒得疼……”


    因为起得太早,为了显得精神,岑儿的头发被紧紧束起,露出光洁饱满的前额,这使得他看上去没那么幼态,多了几分成熟。


    “等仪式结束了,我明天要叫小竹子哥哥进宫陪我玩!”岑儿满心欢喜,“我好想他!”


    乔溪笑着点头:“他也天天盼着来看你。所以你今天要好好的,一步也不能错。”


    “我记下啦!”岑儿指了指自己的脑袋,自信表示没问题。


    时辰一到,外头礼部的人来催。乔溪帮岑儿最后一次整理好衣带,退到一旁看他在宫人和朝臣的簇拥下,一步步走远。


    临别前,岑儿最后一次回头偷偷看他,调皮一笑。


    乔溪想,他将来一定会是个好皇帝。


    因为身份缘故,乔溪最终没能在现场观礼。不过他前世电视看得不少,对登基大典没那么好奇,反正已经见过岑儿了,看他今天状态还不错,他很放心。


    登基大典过后,天气开始一点点回暖。


    乔溪逐渐习惯了侯府的生活,但依旧不喜欢被那么多人围着。沈夷光不想惹他心烦,就让下人们退至屋外候着,没有吩咐不用贴身伺候。


    经过一段时间相处,乔溪和三郎的妹妹侄儿相处非常融洽。止玉虽然是个地坤,安安静静的话也不多,性子却是倔的。而且她管家能力超绝,处理事情客观公正绝不拖泥带水,府里上下都很服她。


    乔溪本来还想着自己是大人,闲着没事应该帮帮忙,最后却干脆选择躺平。因为人家小姑娘可用不着他,自己就把事情办得漂漂亮亮。


    起初府里有些人因为乔溪出身农村又是孤儿,待他便有些轻慢。虽然无人敢当面给难堪,但行为隐隐透着不尊敬,时常背着沈夷光搞小动作。


    比如那些不温不热的茶水,总也晒不干的贴身衣物,哪怕一碗普普通通的鸡蛋羹都有人故意做手脚。


    这些事不痛不痒,却十足膈应。


    登基大典后沈夷光一直在忙,白天很少有时间在府里陪伴,因此这些事他都不知道。而乔溪自觉能解决,更没必要告状。


    他前世不是没少被苛待过,自然也知道外头的世界不像桃叶村平静。府里人员众多,总有那么几个看他不顺眼的。一般不重要的事,他都懒得计较,只想找个机会一次性解决。


    然而止玉先一步发现了。


    谁能想到,平时看起来那么温柔的小女孩,发起火来居然如此雷霆气势。她当着府里所有人的面,严厉处置了那些人。


    领班的管理扣钱挨罚,下层的打板子警告,还把几个阳奉阴违的刺头当场赶出府,杀鸡儆猴。气氛紧张可怖,全场无人敢出一口大气。


    “小溪哥哥,你莫怕。”止玉担心吓着他,扬着小脸柔声安慰:“有我在,谁也别想欺负你!”


    乔溪:“……”


    他轻咳一声,低头轻笑。


    虽然他作为一个有手有脚的成年人,被个才十六岁的未成年小女孩保护,说出来是有那么一点点羞愧,但……


    谁叫止玉妹妹实在太有范儿了!


    晚些时候下朝回来的沈夷光,从止玉那里了解到事情经过,在屋里难得发了好大脾气。


    “你怎么不告诉我?”他轻声责备,“若不是止玉同我提起,我还蒙在鼓里!”


    乔溪一边烤火一边等着吃红薯,满不在乎的说:“有什么可说的?难道要我哭哭啼啼跟你诉苦?”


    “你……”沈夷光头疼,无奈道:“那你也不该什瞒着我!”


    乔溪盯着炉子里的红薯头也不抬:“你每天那么忙,岑儿那边还需要你,我自己这点小事都处理不好拿去烦你,你岂不是累死?”


    “再说你瞧不起谁呢?我那脾气是好惹的?”


    沈夷光于是也想到乔溪在桃叶村名声在外,发起火来那些皮孩子哪个不怕?心头又有些好笑。


    乔溪话到一半,突然肚子里什么东西不轻不重踢了一下。


    回神后,他整个人从椅子上弹跳起来:“动了!动了!”


    沈夷光正和他算账,也跟着紧张问道:“什么?”


    “小崽子!”自从知道肚里的娃可能是男孩,乔溪口头就不大客气,“它刚才好像踢我了!”


    头五个月乔溪除了孕吐一直没太大感觉,能吃能睡心情好,虽然肚子又圆又大,其实没有怀孕的特别感受。


    可就在刚才,他肚子里传来一阵明显的动静,好像有什么活的东西在里头,那感觉实在很难形容。


    沈夷光目露喜色,顿时忘了兴师问罪,连忙坐过来,满脸期待:“我摸摸。”


    可惜小崽子不给面子,动了一下后就再没翻身,任凭沈夷光如何哄劝也不肯配合,倔脾气也不知像谁。


    沈将军长吁短叹。


    日子一天天过得飞快,乔溪的预产期也渐渐近了。


    第98章 九十八


    九十八


    孕后期的乔溪实在不怎么好过。完全没有怀孕四五六几个月时候的舒坦, 吃嘛嘛香,珠圆玉润。


    因为肚子太大,再加上双腿浮肿, 使得他无论行走还是侧卧翻身都变成了一个大难题。尤其夜里两条小腿时不时地抽筋, 疼得他没法入睡。


    沈夷光也跟着整夜不敢闭眼,只要乔溪一动他就赶紧起身问询, 帮忙给抽筋的小腿按摩,时时刻刻顾着乔溪的身子。


    见他脸色苍白孱弱难受的模样,沈夷光低声叹气:“早知如此, 就不该……”


    他话还没说完,乔溪憋着一口气努力抬起脚重踹他胸口,骂道:“别胡说!”


    “现在知道后悔了?”他冷笑, “当初爽的时候干嘛去了!?”


    沈夷光尴尬哂笑,不敢再言语, 讨好的继续揉捏乔溪同样肿起来的脚:“是我错,你别生气。”


    眼看预产期的日子都过了好些天,林大夫干脆也搬到乔溪院子暂住,方便天天给他看护把脉, 后院一屋子稳婆奶娘早早待命, 就等着乔溪有动静。


    然而平日总爱在肚子里各种闹腾的小崽子这会儿却安安静静不声不响, 好像知道自己到了要出去的日子, 铁了心赖在爹咪的肚子里。


    乔溪心里也急。直到自己亲身体验了一回,他才明白前世那么多的妈妈们是多么辛苦不易。


    “等臭小子出来,我一天打十顿!”乔啃着果子骂骂咧咧,哄了半天无果, 他已经完全失去了耐心,只想打孩子。


    旁边练功的少简听到这话, 急得功夫也不练了,扔下比他个子都高的长枪跑过来求情:“婶母,您别打弟弟……”


    一听“婶母”这词,乔溪眼皮子一跳。


    从进府第一天起,他就曾义正言辞告诉过少简,让他不要一口一个“婶母”的叫。奈何少简年纪小,脑筋却死轴,无论如何不肯改口,还一本正经的说,三郎是他小叔叔,那乔溪就该是婶母。


    纠正过数次不得成,乔溪心烦无奈随他去。


    反正一个称呼而已,爱咋叫咋叫。


    不是他吐槽,沈家人多少是有点犟人精神在身上的。从三郎到止玉再到少简,包括他肚里还没出生的小崽子,全都一个样。祖传的脾气又倔又犟,头疼。


    看着乔溪眼下乌青,俨然许多天没能好好歇息的模样,少简蹲下身,隔着肚子跟里面的娃娃有商有量:


    “弟弟,你快些出来吧!出来以后,哥哥天天带你练功学打仗。”


    乔溪就着沈夷光的伺候正喝茶,听到这话没忍住差点喷出来。


    少简这小子跟个机器设定好的程序似的,成天天不亮起来打拳练枪,一天除了三餐午睡就没离开过练武场,七八岁尿都没控制明白的年纪,却活得自律严谨又无趣,顶着张小嫩脸比他小叔看着都老成。


    就连这时候唯一能想到哄孩子的话,居然也是要带他练功,这娃别是走火入魔吧?


    乔溪待要调侃几句,忽然“哎呦”一声,捂着肚子说不出话了。


    沈夷光连忙弯腰把他抱起往屋里跑,一边吩咐院里的下人们:“快去叫人!”


    不一会儿,乔溪屋里呼啦啦涌进一大堆人。


    烧热水的,递剪刀的,扯被褥的,七手八脚乱糟糟。


    一屋子人理,既有京中十分有名经验丰富的稳婆,还有宫里来的、曾为几位皇子接生技术高明的老嬷嬷,以及太医院据说万无一失的妇科圣手——还有林大夫这个医术自不必说的神医坐镇,按说十分稳妥了。


    然而各人出身路子不同,见解也不不一样,窝在一起少不得争论几句,现场闹哄哄的。


    沈夷光哪里顾得上听他们啰嗦,皱眉道:“都安静!”


    “我请你们来,是为了让你们在这捣乱吗!?”


    乔溪无力的躺在床上,双手紧紧撕着被子,额头豆大的汗珠一颗颗滑落,整个人从水里捞出来一样。他疼得嘴唇颤抖顾不上说话,只觉得自己好像要死了,甚至开始怀疑这一胎根本不可能生下来。


    仔细想想,他一个男的到底应该把孩子从哪里生出来比较合理?


    乔溪疼得无法连贯思考,但这件事他从怀孕初期就开始担忧,后来也只是麻痹自己不去想,想着顺其自然。


    然而到了最后关头,他依然要直面这个问题,最后得出结论——他肯定生不了。


    乔溪越想越心凉,他哆嗦着手抓住沈夷光的袖子,用尽全力交代遗言:“我若死了,你记得承诺过的,要给我爷爷找大师祈福的事……”


    听了他的遗言,沈夷光脸都吓白了,肉眼可见的慌张恐惧,看起来比乔溪还像马上要死的人。


    “你别瞎说……”他的声音都在颤抖,“肯定能生下来的!”


    乔溪凄凉一笑:“我一个男的,怎么生啊……”


    沈夷光快疯了,因为他的生理知识也很差劲,给不了回答。


    两个人执手相看泪眼,生离死别,仿佛一对苦命鸳鸯。


    林大夫在旁默默看了半晌,估摸时辰差不多了,终于缓缓上前,淡淡的问:“你们说完了吗?”


    “说完快生。”


    他午饭吃到一半被通知乔溪要生,这会儿只想赶紧回去再垫两口。近来他被那个被救过一次性命的姓谢的男人纠缠,使得林大夫素来冷淡的性子也不免生出烦恼,吃饭都不如以前香。


    看到林大夫,乔溪仿佛见到救星,才要跟他说话,就见林大夫慢条斯理从袖中抽出几根银针,用烈酒消毒后,对着他后颈脖刺了过来。


    再然后,他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


    等到他醒来,屋里安安静静,一点声音都没有。


    乔溪试着动了动身体,四肢仿佛车轮碾过重得抬不起来。他又试着睁眼,眼皮掀了几次,勉强开出一条缝。


    一旁守了整整两天的沈夷光立刻凑过来,眼里布满血丝,一张俊脸糟蹋的不像话,急切地问:“你醒了?”


    “哪里不舒服?饿不饿?渴不渴?”


    他一连串问了很多,乔溪脑子混沌,反应了很久才慢慢理解他的语意。


    “喝水……”他喃喃道,嘴巴干得快冒烟了。


    沈夷光立刻起身,不久端了个碗过来,小心翼翼拿着勺子喂了几口。


    有了水的滋润,乔溪脑袋和嗓子都清爽不少,终于想起什么来。他抬手在肚子上摸了摸,果然平了。


    “崽子呢?”他问。


    沈夷光以为他是想孩子,连忙吩咐外面的丫鬟把孩子抱过来,亲自端着给他看,喜气洋洋:“你瞧!”


    乔溪凑上去一看。


    好家伙。怪不得他肚子那么大,这小子是真胖啊!


    看得出来,小东西在乔溪肚子里吃好喝好,一点苦没吃。别的小孩出生都皱巴巴的,唯独他胖得每个褶子都撑开,白白嫩嫩胖嘟嘟,才两天大的娃娃,就能看出将活脱脱一个小美人。


    至于为什么不是小帅哥……因为他的眉眼实在太像乔溪了。


    新晋当爹的沈夷光两手端着新儿子大气不敢出,就好像服务员在端一盘菜,紧张地问:“你要不要抱?”


    原本还嚷嚷着等崽子出来必然要按着打一顿的乔溪,这会儿也不吱声了。


    沈夷光理解了他的心思,轻手轻脚把孩子放到他身边,一伸手就能摸到。


    乔溪扭头好奇打量,感慨道:“竟然真能生出来!?医学奇迹啊……”


    他一根手指轻轻戳了戳胖嘟嘟的宝宝,而那不知人间险恶的娃娃紧闭双眼睡得正甜,小红嘴巴吧嗒两声,梦里也不忘吃。


    许是血脉相连的缘故,乔溪只用了不到五秒钟的时间就喜欢上了,心软得一塌糊涂。不过他毕竟刚生产完,就算睡了两天也还是虚弱,不一会儿再次沉沉睡去。


    至于这孩子到底怎么生出来的,这不重要。有些事差不多得了,不要追着刨根问底。因为作者也没什么文化,编不出来,再问自杀。


    ————


    又过去几天,乔溪的精神和身体才渐渐好转,白天总算不那么容易睡着,能坐起来看一会儿孩子。


    也是从止玉口中,他才知道那天自己生孩子阵仗还挺大,连岑儿都从宫里跑出来,找了几个和尚大师在院里作法,里面久久没有动静,他在院里急得团团打转,嚷嚷着不要弟弟妹妹了。


    “陛下还给了好些赏赐呢!”止玉捂嘴轻笑,“后来我与三哥哄了好久,他才肯安心回宫,说是过两天还来。”


    乔溪闻言,也跟着欣慰笑道:“总算没白疼那小子。”


    生产完后的月子里,那些值钱的补品流水一样往乔溪屋里送,什么千年灵芝万年参,鸡汤鱼汤鸽子汤,顿顿都得吃,沈夷光和岑儿恨不得搜罗所有好东西全部喂到乔溪嘴里。


    虽然乔溪喝得痛苦,但这些补品果然有用。还没出月子,他就觉得自己浑身使不完的牛劲,压根不像刚生完的人。


    沈夷光曾问过乔溪要给孩子起个什么名,“当初我是嫁到你家,入了你的籍,孩子自然也随你姓,你决定吧。”


    乔溪觉着这事理所当然。娃是从他肚里出来,他九死一生吃那么多苦,如果最后孩子还不跟自己姓,那岂不是亏大了?


    不过起名字这环节着实难倒了他,他左思右想,也想不出个十全十美的,左右为难。


    “不急。”沈夷光安慰他,“我找人算算他的命格,到时让大师按着八字算几个好的,拿来给你挑,咱们先把小名定了。”


    乔溪觉得有道理,“行。”


    起个乳名就简单过了,于是刚出生的奶娃娃终于有了个霸气的新名字,叫“小老虎”。


    因为乔溪觉得这娃能吃能睡,在自己肚子里又霸道不讲理,而且这名字省心省力不用费脑子记,一听就是强壮小伙,寓意也好。


    沈夷光非常喜欢这个名字,成天抱着他的小老虎爱不释手。不仅日日在谢必迟面前炫耀,还平等创死每一个单身无子的同僚,哪还有往日处变不惊的冷淡大将军模样。


    他恨不得昭告天下,把他心爱的小老虎画像贴在各处告示栏,让所有人都知道乔溪给他生了个小老虎。


    愚蠢的男人。


    乔溪翻了个白眼,懒得看三郎那德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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