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8 章 不眠之夜
“噗噜噜——”
水母吐着气泡, 下一秒,一只白皙干净的手抓住了它。
“这下,绝对不会让你再跑掉了!”亚摩神情少见的严肃, 就像在教育不听话的熊孩子。
“扭扭——”水母果冻一下在少年的掌心里弹了一下,在感觉到这回不容置喙的力量后,终于不再动弹, 原地装死。
“……”亚摩不由长舒了一口气。
他调整了一下姿势,打算游回海面, 却猛地发现, 周围不知何时已经变得空荡荡的了。
……那些“泡泡”呢?
亚摩后知后觉地意识到, 他好像把所有的“故事”全都读完了!
什么时候的事情!?这片海底似乎会让人不知疲倦……总之,“寻找最短的离开路线”,悄无声息就变成了“全地图排雷”。
这时, 一直无暇理清的思绪慢慢冷却下来, 随之而来的是一段段汹涌的记忆。
亚摩试图盘点一下脑海里暴增的记忆中, 一下子多了多少“小伙伴”,却发现短时间内根本数不完!
通讯簿都没有空位了啊, 救救!
根本算不清楚的亚摩,选择了暂时放弃思考。
此时的少年对外界正在发生的变化一无所知, 他一个在水中摆尾,这回没有了泡泡的阻拦,飞速地游向海面。
而这时的海面上, 说是“电闪雷鸣”,“天地变色”也不为过——
一辆拖着赤色火焰的战船,从天空中浩浩荡荡地开过。
翻涌的云与雾仿佛被点燃, 惘海常年晦暗的天空如同迎来了末日前的晚霞, 弥散开血与硝烟的气息, 形成一副不可思议的景象。
对于英灵而言,他们的力量和武器大多会与身前的事迹的挂钩,具有唯一性和代表性。
此刻,赛里姆一眼就辨认出,那艘航行于天际的战船,来自于那位赫拜帝国的“暴君”——罗因·赫拜。
其原型同时凝聚了对方早期回国时横渡绝海乘坐的船,以及后期出征北海的最强战舰。
在成为英灵后的加持下,船舰四周空悬着一圈大大小小的魔法阵,巨大的船锚和无数自舱门落下的锁链森然垂落。
它像一艘自地狱归来复仇的幽灵船,豪奢华丽又诡异。
风中顿时充斥着血与火的气息,带来一阵难以呼吸的沉重塞意。
戈林下意识绷紧了肌肉,紧贴身体的衣服勾勒出充满力量的肌理,一双眼睛像被侵入领地的狼王,闪烁着危险野性的光:
“这狗东西太嚣张了……”
赛里姆闻言,投过来一个眼神。
戈林立刻反驳:“以前切磋的时候,我也从没这样动过真格!”
惘海之上便是英灵殿,他哪怕被揍得最惨的时候,也没有如此放肆地开过大——
毕竟英灵殿里还住在那么多人呢,在家门口闹得这么过分,怕不是明晃晃的挑衅砸场子来了。
现在,那艘堪比要塞的战舰无疑就是不管不顾,放肆到了极点。
“你觉得他们会跟你的情况一样吗?”赛里姆忽然轻声问道,语气听不出喜怒。
尽管战舰凭借天然的巨大体型,更容易吸引视线,但“最大”不意味着“最具威胁性”。
大贤者的目光越过战舰,看见了从英灵殿中陆陆续续闪耀升起的“星星”们——
那些被光芒笼罩的身影,都是曾在传说中出现的“主人公”,在英灵殿中占据着一席之位的成员。
戈林:“……啧。”
虽然很不想承认,但是有眼睛的人都看得出来,那艘战舰并非备战状态,更像是在搜寻着什么。不断徘徊于天空,号角急促的犹如呼唤。
那位暴君会在找谁?谁让他所向披靡的姿态变得难耐仓皇?
戈林舌尖抵了低犬齿,重重地呼出一口气:“幸好亚摩现在不在这里。”
“哗啦——”
一阵破水而出的声音,伴随着熟悉的少年音:“嗯?怎么啦,你刚刚在叫我吗。”
戈林/赛里姆:“……!!!”
“有事情在海底耽搁了……咦,天上那是什么?”亚摩正向两人表达歉意,猝不及防瞥见天空壮观的场景。
在舰船之后,更多驳杂喧嚣的力量和各色座驾齐出,堪称群魔乱舞,让人眼花缭乱。
完全不清楚怎么外面一下子就大变样了。
但亚摩的注意,很快被另一件事情吸引。
“天上那些……真是让人怀念的力量啊……还有戈林,真高兴再见到你!”亚摩的眼底浮现出真切的喜悦和怀念,以及淡淡的一丝怅然。
直到现在,他都以为那些故事是他一个人经历的“独角戏”,不曾料到“联动”已经发生。
戈林眼眶发热,心中遏制的汹涌情感再也无法忽视,他磨了磨牙,正要向少年靠近,却被赛里姆伸出的法杖拦住。
“亚摩,”大贤者的语气带着安抚,“我就单刀直入地说了——”
“我猜你也‘看见’了那些忽然出现的记忆。”在少年惊讶的目光中,大贤者肯定地点了点头,“是的,就在刚才,戈林他们也看见了。”
亚摩下意识地看向一旁沉默不语的高大男人,被对方眼底炽烈滚烫的情绪激了一下,他潜在水下的腿不由轻轻晃荡了一下。
惊喜来得猝不及防。
正当他琢磨着是不是应该给对方一个久别重逢的拥抱时,突然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他们?”
大贤者很欣慰少年终于抓住了重点:“我希望你能思考一下接下来的两个问题。”
“第一,他们是否都是你的朋友,还是说亦有与你争锋相对的宿敌?第二,他们的精神状态是否一直这么不正常。”
“如果以上两个问题的答案不尽如人意,那么,我以为现在不是个合适相逢的好时机,你觉得呢。”
戈林就这么静静地看着对方给少年上眼药。
什么叫“精神状态不正常”?!他们想见见生前的光与执念,情绪激动点怎么了!
此刻的他强行忍住了插嘴的冲动。
就连他自己,也不得不承认现在的状况就是一团干柴遇见了烈火,而亚摩就是最后引爆一切的那一泼热油。
如果不想英灵殿今晚原地升天,那亚摩最好先不出现。
亚摩认真又安静地看着赛里姆,那好似看透一切的眼神,几乎让大贤者以为对方看出了他的小心思。
就在赛里姆快要忍不住移开视线时,他听见了少年清脆的回答:“好哦。”
于是,接下来“将少年隐藏起来,先避过这一茬”的决定,就这么顺理成章地敲定了。
戈林望着赛里姆施展法术将少年笼罩在一层薄薄的贴身光罩下,按照赛里姆的说法,只要有这层光罩在,少年的身形和气息都会被完美得隐藏起来,绝对不会被发现。
戈林:……这听起来像个flag。
亚摩乖巧地任由对方施为,望向忙碌的大贤者时,眼底浮现出一抹包容的笑意,仿佛已经预见了什么。
乘着三人的小船晃晃悠悠地再次起航,行驶在惘海上。
即使戈林划得十分卖力,但小船的硬件设施摆在那里。
三人头顶的天空中时不时流窜过一道道“流星”一样的身影,他们各自来去匆匆,彼此间并无交谈。
除了神色如常的亚摩,戈林和赛里姆都感觉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紧张——
他们正打算将一件“珍宝”,在众目睽睽之下偷运出去。而对面的每一个敌人,都称得上举世罕见得棘手。
偶尔有人从无垠的天穹投落下来一眼,见到小船上只有戈林和赛里姆,便不感兴趣地移开了视线,同时心里越发暴躁——
早知道当时应该多问阿卡夏图书馆一句的,“附近”这个词也太朦胧了。
对于身负各种能力、眨眼就可跨过万水千山的英灵来说,眼前是附近,千里之外也可以算附近。
再者惘海无垠……莫不是在海底?
“轰——”数道身影心有灵犀地冲入海里,掀起的巨浪冲天而起,将小船晃晃荡荡地推远。
戈林骂骂咧咧地稳住了差点侧翻的小船。
好了,现在不仅天上,水下也要小心了。
作为全程没被看见的隐身“第三人”,亚摩正将水母抱在怀里。
他怀念地注视着每一个划过天际的身影,带着对他们无与伦比的了解,低声地说:
“你猜谁会第一个来?我猜是——”
低语戛然而止,亚摩忽然飞快将水母放在一边,甚至尚有余裕地拍了拍它以示安抚。
而在他做完动作的同时,一团漆黑的雷光在空中陡然轰鸣,一路火花带闪电地疾驰而来。
看方向,正是冲着小船准确无误地来的。
戈林心头一跳,回头看了眼亚摩周身完好无损的护罩。一旁的赛里姆面色冷峻地捏紧了法杖,暗自加强了护罩的效力。
可最终,那道漆黑的雷光依旧落到了船前。
破风声如同尖啸。
落地的瞬间,激荡开去的力量将眼前的海面压下一个凹坑,水波猛烈又急促地震荡开去,半点没有平息的意思。
水雾轰然散去,一个黑发红眼的男人,手持一杆漆黑的长枪,悬空立于船前。
时不时有漆黑的不祥雷电,龙蛇一样闪烁在他周身,让四周的空气顷刻焦灼起来。
男人面容俊美,锋锐深邃的眉眼极具攻击性,薄唇微微上抬,勾勒出一抹满是兴奋的弧度。
他声音桀骜狂肆,轻易撕裂四周的海潮与风声,穿透而来:
“哈,你在这里!”
他低低地笑着,一双猩红的眼瞳穿过虚妄的掩饰,凶兽一样锁定了少年的所在。
——这个人真的“看”的到!?
赛里姆眼底划过了一丝惊愕,引以为傲的法术竟然没有起到应尽的效果。
亚摩不想让大贤者因误会受到打击,便耐心地解释道:
“他是‘纷争与灾难’之神的后裔,他的眼睛拥有看透一切纷争的能力。”
这有点抽象,毕竟亚摩不是对方,即便对方在很久以前亲自向他解释过自己的能力,但亚摩依旧不能想象——在对方的眼中,见到的究竟是怎样的世界。
戈林很快将少年口中的人,对应上了一位英灵殿久闻其名、未见其人的存在。
“厄难。那个‘整天到处发疯’的疯子。”戈林从不少结实的英灵那里听见过他们的抱怨,因为对方总是三天两头找人打架。
英灵殿中的英灵一旦引起男人的兴趣,就会被缠着疯狂决斗,可一旦被对方看到上限,就会被立马失去兴趣的男人弃如敝履。
总之就是输赢都一脸憋屈,到最后所有英灵看见这货就一个头两个大,避之不及。
戈林此前从没正面跟男人见过,不曾想今日在这种情况下对上,看起来还来者不善。
戈林几乎立刻召唤出了自己的武器,打算随时应对男人的来袭。
然而,被戈林和大贤者严阵以待的男性英灵,并没有将视线分出一分一毫。
厄难死死地盯着小船中央空出的位置,猩红的瞳孔因兴奋而不断收缩,握着枪的手连同身体都在战栗。
在只有“纷争之子”厄难能看见的视野里——整个世界都是漆黑的永夜,万事万物是只被红线勾勒出轮廓的线稿,甚至他自己也是!
压抑,猩红,混乱……每时每刻都生活在这样的世界里,怎能让人不暴躁疯狂!
唯独战斗时,这些红线会随着他的动作起舞,疯狂晃动。如此方才有自己确实活在这样的世界里的实感。
但是——
此刻被红线勾勒出的小船里,鲜活的少年确确实实地在那里。
金灿灿的眼睛,折射着阳光的金发,健康白皙的皮肤,薄薄皮肤下流淌鼓动的血液……
——他的“宿敌”,他注定纠缠一生、连死亡都不能阻断的“纷争”!
在戈林和赛里姆倍感荒谬的目光里,男人兀自癫狂大笑起来。
亚摩几乎已经猜到了对方要说什么,果然下一秒,厄难说出了过往每次战斗中,都会提及的莫名台词:
“亚摩,被‘我的红线’缠住吧!不需要其他的线!”
那些线只会遮挡住少年鲜活的身姿,就像现在的护罩也好、船也好、挡在他身前的两个碍事的家伙也好……
好比一副完美无缺的写实画上,被人乱涂乱画上凌乱的红色线条,简直可恨!
明明是他先来的!
厄难微抬右手。
仅仅看见男人起手的弧度,以往的经验就让亚摩迅速判断出,对方接下来会从什么角度,出什么招数。
他了解对方,想必对方也同样了解他。
所谓的“宿敌”,大概就是这样吧。
下一秒——
“借用一下。”亚摩声音响起。
随后一抹金色一晃而出,原地瞬间不见了少年的身影。
戈林和赛里姆的预判并不慢,但亚摩对男人了如指掌得根本不需要预判,所以他比任何人都更快地接住了厄难袭来的第一枪。
“砰——!”
招式交接的瞬间,星火迸溅,雷光爆裂。
“亚摩!”反应过来的赛里姆下意识喊道。
亚摩没有回头,语气已经恢复了最初的自信和活力:“本来就是我招来的‘麻烦’,怎么好继续劳烦你们。放心吧,我会处理好的。”
亚摩一开始就不觉得自己真的能“悄无声息”地离开这片海域。
他并不怀疑赛里姆的法术效用,只是同样相信其他“人”的能力——
不管是厄难不为人知的独特视野,还是新增“通讯簿”里成员的薛定谔直觉,嗅觉,听觉……甚至还有离谱的“以某种代价,换取一个任意问题答案”的魔镜。
他们各种各样的能力和道具,让人防不胜防,发现他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
所以亚摩同意赛里姆的提议,只是想要一些时间来整理思绪,消化脑子里突然暴增的经验值和信息。
而现在,他想他已经准备好了。
厄难才不管其他人怎么想,他全部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少年身上。
注意到少年手中可笑的船桨,他蹙起眉头,低沉的嗓音压迫感十足。
“你的武器呢?”
“信号不好,暂时失联了。”亚摩在惘海联系不上弥斯布雷斯它们。
厄难脑海中的“记忆”里,少年似也没用过什么别的武器,一直都是在用……
“老样子,拿去。”男人当机立断地“掰断”了自己的爱枪。
这时别人才能意识到,这柄枪有双头尖尖,原本就是能从中间拆开的。
亚摩没客气,娴熟地在手里掂了掂,很快就找回了“故事”里的手感:“又要拜托你了,阿花。”
从中间拆开的两柄枪仿若双生子,唯一的区别就是一个枪杆上有魔纹,一个没有。
第一次从厄难那里借来的时候,知道男人根本没给它们起过名字,亚摩就自发地取了阿花和阿无,简单但明了。
顺便一提,亚摩发现其实厄难更喜欢有花纹(线条)的阿花,但结果反而一直是亚摩使用的更多。
“阿花”欢快地低鸣一声,带着无法抑制的喜悦。
它爽快地抛弃了自己的主人,奔向了主人宿敌的怀抱,并且锋芒毕露得更加卖力了。
亚摩仿佛能听见它的吶喊:“弑主好耶!亚摩,喜欢!”
厄难猩红的眸子轻瞥,警告地看了它一眼。
这根由自己上一根脊骨锻造而成的武器,与他心意相通。
与枪身同款的魔纹,隐藏在遮挡腰腹的衣物下,正随着武器的嗡鸣一阵阵发烫,瞬间让男人眼底的猩红更加浓烈明亮。
“来吧——!”似乎终于忍耐到了极点,厄难发出一声低呵。
亚摩和厄难对视一眼,无需多说,下一秒,两人的身影一齐冲了出去——!
如同铭刻于史诗中,一般无二的画面重演!
几乎一个眨眼,他们的身形就消失在了惘海,冲入云霄。
戈林接过少年随手抛回来的船桨,看向一边的赛里姆:“……这船咱们还划不?”
“——啊,真巧啊,赛里姆!”就在这时,一道热情爽朗的声音忽然传来。
戈林认出对方是赛里姆短暂指导过一段旅程的勇者,他心想对方想找赛里姆叙旧可找错了时机。
谁知道,对方憨憨地挠了挠脑袋,不知想到了什么,面上浮现出一抹红晕:
“赛里姆,你认识一个叫‘亚摩’的人吗?我脑子里突然多出来的记忆告诉我,他是曾救了另一个我一命、被另一个我苦苦寻找敬仰的前辈……”
对方滔滔不绝地叙述自己如何因为那段记忆,产生了感同身受的渴望之情。
只有戈林注意到,赛里姆失去了最后一丝笑容。
赛里姆看着对方道:“你还记得我和你初遇之时,你对我提出的问题吗。”
对方终于停住了话头,活泼地回答:“当然记得。要不是当初你给出的指引,也不会有今天的我了。”
“那太好了,”赛里姆毫无起伏地说,“你现在再问一遍吧。”
对方:“尊敬的森之大贤者啊,您觉得我应该继续留在村子里,还是踏上未知的冒险旅程呢?”
赛里姆举起法杖:“我觉得你应该——继续留在村里养猪!”
“噗通——”
一个心碎的英灵被踹进了惘海里,不再嘻嘻。
笑容重新回到了大贤者脸上,他看向戈林:“你还在等什么呢,亚摩还在等待我的指引哦,为什么还不划船?”
戈林感受着对方身后源源不断冒出的黑气,内心疯狂呼唤亚摩:完蛋了啊亚摩,赛里姆终于疯掉了!!!
*
云层之上,几乎一个照面,厄难与亚摩连过数招。厄难立即发现亚摩变得比之前更强了!
男人畅快地哈哈大笑,兴奋难耐之余,听见亚摩诚实地回答道:
“因为在那之后我又经历了好多故事,遇见了好多对手。”
厄难出招的动作一顿,“你还有其他宿敌?”
亚摩不理解对方一瞬间变得危险,仿佛受到了背叛的难以置信的表情。
“是对手,始终纠缠不休的宿敌只有你一个啦。”
厄难低沉地“哼”了一声,猩红的眸子微微眯起,流露出满意:“这还差不多,你的夸奖我收下了。”
所以说没有在夸你啦。
亚摩想了想,补充道:“遇见更多的当然还是朋友。”
“……朋友?”厄难扯了扯嘴角,眼底的笑意淡去,“哪些朋友。”
亚摩奇怪地看了他一眼,指了指男人身后——
“就是那些啊。”
在刚刚的过招中,亚摩不再刻意掩藏的力量,全然地释放开去。对于一些人来说,简直就像长明灯一样耀眼熟悉,不容忽视。
厄难缓缓转身,只见巨大的战舰破开云海而来,群星闪烁其间。
已经做好心理准备的亚摩十分从容,他一一辨认着那一颗颗星星的真名。
厄难:“……他们在找的是你?”
“你不知道?”这回轮到亚摩不可思议了。
哇,这么大的阵仗都能够忽视,这是怎样的专注力啊!
厄难捏住枪身的指骨攥紧又松开,缓缓呼出一口气。
人在过分执着于某件事的时候,是会忽视周围的环境影响的。
今日的英灵殿过分热闹,但不是所有英灵都相熟并且会主动交谈的,这是一种自傲,也是一种自负。
厄难不觉得他是唯一到现在才意识到:所有人都在找的——其实是同一个人,他们都在为同一个人兵荒马乱,这件事。
一个个落到此处的英灵满眼只有那抹熟悉的金色,脑海中新出现的漫长人生在此刻再度轮转而过,定格于各自遗憾的结局。
此刻,仿佛结局终于得到了续写,失去的得以归来,遗憾的得以弥补。
他们听见另一个自己发出喟叹,乃至泪水长流。心脏迫不及待地跳动着,似要冲出胸膛。
一个称呼抵达嘴边,再也按捺不住:“挚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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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气陷入了一秒的寂静。
唯有亚摩半点不慌地冲他们挥手:“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众人异口同声,然后看向彼此,再次同时开口:“挚友在和我说话,你答应什么??”
他们一怔,再次以不同的语调,急促呼唤起少年的名字:
“亚摩——”
“亚摩!”
“亚摩QAQ”
一种不妙的气氛,焦灼地蔓延开来。
厄难:“……”
他一脸窒息地看向亚摩:“这群碍眼的家伙看起来蠢爆了,我能一枪戳死他们吗。”
说着手中的长枪发出了阵阵嗡鸣,已经提至半空。
“碍眼的难道不是你吗?”突然,一道淡漠的声音响起。
不等厄难暴起,亚摩轻“嗯?”一声转过头去,露出惊喜的神情:“果然你是啊,罗因,我看到那艘战舰就猜会不会是你了。”
当初他跟罗因就是乘坐跟这艘很像的船,一起穿越北海,回到赫拜夺回对方的皇位的。
出现在战舰上的罗因·赫拜有一张美丽的脸,他绮糜的容貌,让他看起来像一朵盛开到极致的玫瑰。
然而真正熟悉他的人会知晓,这朵玫瑰开在累累的白骨上,每一滴粘稠的花汁都隐藏着剧毒。
赫拜历代的皇帝都有弑亲的诅咒,罗因完美继承了皇族不正常的基因,并成为了其中尤为突出的那一个。
他略显苍白的脸上浮现出一抹笑,对少年轻声说道:
“看来你我彼此都很怀念当初的时光,正好,我准备了一场晚宴,一起来叙叙旧吧?”
罗因立于战舰之上,居高临下地俯瞰众人,唯独向少年伸出了手。
他还穿着登基那日的加冕服,头顶着王冠,唤醒了亚摩对离去那日的记忆。
亚摩回头看向其他英灵们,罗因见此微微眯起眸子,启唇道:“战舰足够大,我为你的其他朋友也安排了坐席。”
“谢谢你罗因,你果然还像以前那样周到!”
目前来看,他们确实都需要一个能坐下来好好谈谈的地方。
罗因笑了一下:“能得到你的夸奖,是我的荣幸。那么我的小英雄,现在能够走了吗——”
亚摩率先踏进了船舰,等到厄难等人想要进入时,立马被一大群身影拦下——
赫拜作为一个历经千年不倒的强大帝国,所诞生的英灵自然不止罗因·赫拜一个。
如今拦在众人面前的,便是赫拜帝国漫长历史上孕育出的众多俊杰们。
“抱歉了诸位,我们君主暂时需要一段独处的时间。”
毫不意外,即便这些赫拜人在成为英灵后,对于本国历史上最丰功伟绩的君主,依旧保持着相当的尊敬,甚至愿意继续追随。
就好像在这座英灵殿里,他们的故国永远定格在最鼎盛的时期,并永远不灭。
厄难只觉得这群沉浸在白日梦里的可怜虫们,异常可笑:
“你们的王刚才不是说,我们也在席间?”
他被眼前成团的错乱红色线条晃得心烦,失去唯一鲜活的身影,他的耐心快到极限了。
“是的。”对方训练有素地结成军团,身姿笔挺,语气平和而高洁地说:
“我们正准备请诸位吃席呢。”
……
“轰——!”
船舰外隐隐发生的震动让亚摩不由侧目。
罗因顺势瞥去一眼,漫不经心地想道:这座舰船体表的魔法阵,足以搭建出全英灵中数一数二的防御阵法,免除一切物理和魔法层面的攻击。
没想到有了这一层保障,外面的动静还能够传进来,看来英灵殿果真藏龙卧虎,强者云集,不容忽视呢。
好在,“赫拜”也有属于自己的底气。
“其他人呢?”亚摩注意到所谓的宴席,实际上就只准备了两个位置,给谁的不言而喻。
罗因不动声色地微笑:“啊,他们被安排在另一个厅堂了。”
亚摩望着他,金色的眸子一尘不染,忽然说:“你又不诚实了,罗因。”
“……又被你看出来了啊,亚摩。”赫拜的皇帝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
“因为我说过啊,罗因每次跟我撒谎的时候,左眼的跳动速度会快一点。”
亚摩不以为意地说着,话锋一转道:“所以,特意支开其他人,是有什么话想要跟我说吗?”
“——嗯。”
罗因轻轻应了一声,然后牵着少年来到殿堂中央。
那里伫立着一个金碧辉煌的王座,象征着尘世中最高的荣耀。
而现在,罗因将亚摩轻轻按在了王座上。而本该真正坐在上面的人,如今却紧挨着少年的腿席地而坐,将头搁在了少年的膝盖上。
“摸摸我的头吧,亚摩,就像你曾经做的那样。”
昔年被流放的王子几存死志,在回归故国的途中,每一晚被噩梦惊醒后,正是亚摩轻拍着他的脑袋安抚。
时至今日,当年金发少年轻哼的安眠曲,依旧是赫拜皇帝听过的世间最动人的声音。
亚摩露出了“真拿你们没办法”的神情。
于是,在少年的轻拍中,伏于膝头的皇帝安然地闭上了双目,宛如回归到最脆弱的稚童时期,求得了漫长时光中片刻的安息。
——感谢您又回到了我的身边。
——我的蛛丝,我的英雄,我的……神明。
*
今夜注定是一个不眠之夜,除了英灵殿外,本世界的召唤师协会同样灯火通明。
“怎么样?”
一名白衣人面对众人,开口:“召唤失败了,连跟协会保持长期合作的那几位英灵,也拒绝了降临。”
“怎会如此!”众人面露仓皇,气氛严峻。
“我们短暂链接到了英灵座,那边传过来的能量突破了有史以来的最高阈值,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一场史无前例的浩大战争!激烈,疯狂!”
白衣人继续道:“而我们从中捕捉到了同一个名字——亚摩!”
“那是他们的敌人?”来自异世界的“大魔王”遭到了整个英灵殿的共同对抗?
“那是他们的朋友。”白衣人说。
“……啊?”一个朋友为什么会引起战争,有人匪夷所思地问:“那群英武的、伟大的英灵们究竟在做什么呢?”
白衣人肯定又严肃地回答:“他们——”
“正在‘破防’。”
第 19 章 如创世纪的钟声
安静和谐的时光总是短暂的。
亚摩在与罗因短暂叙旧一番后, 双方都得知了彼此的近况。
亚摩想到外面的敌友们,还有自己正在做的事,便没有继续久坐。
赫拜的皇帝感受了一下战舰的受损度, 以及外部越来越明显的能量撞击,不得不遗憾地叹了口气。
果真是群粗鲁又烦人的虫子们啊,不知轻重。
如果不是顾忌着少年还在这里, 这艘战舰早就动力全开,进入歼灭模式了。
罗因漫不经心地垂了垂眸子, 在少年提出辞别前, 先一步开口:“既然亚摩还有要做的事情, 那有些话就留到下一次说吧,我送你出去。”
如今的罗因依旧是登基前的模样,但比起亚摩记忆中的友人, 眼前的英灵在年轻的面容下, 多了几分让人看不透的深沉。
唯一不变的, 大概就是对方一如既往的体贴。
亚摩跟对方相处的模式总是很舒服,如果说厄难是轰轰烈烈的火, 那罗因就是不动声色的水。
得到了少年的点头应允,两人一同走出了战舰。
扑面而来的硝烟让亚摩下意识眯了眯眼, 罗因修长的手很自然地帮他挡了下。
直到男人的手从眼前移开,亚摩吃惊地看着像是经历过世纪性大战的天穹——
只见原本干净的天空被染上了五颜六色,那全部都是凝成实质的能量, 来源五花八门。
一道最为明显的、犹如撕裂伤的裂口横跨在天幕上,露出天外星云模样的漆黑宇宙。
有漆黑的雷光萦绕闪烁在裂口四周,粗暴凶戾, 一看就知道是厄难的手笔。
而天穹之下, 密密麻麻的英灵如闪烁的群星集结。亚摩所在的战舰外壳早就不能看了, 垂落的锁链断裂开来,正凌乱地飞舞。
——毋庸置疑,这里刚刚才发生过一次冲突,或者说,一场战争。
幸亏这里是没有其他生灵、空无的惘海。
要是放在世间任何其他的地方,地表高低得被清洗一轮,恐龙可能就是这么被灭绝的。
亚摩不理解,亚摩大为震撼。
他似乎终于意识到了一件事:我的朋友,和我的朋友之间,好像不能够相处得很好。
……他们看起来想鲨掉对方。
这对于少年简单的世界来说,无疑刷新了价值观。
不,等一下,这样的事情也不是没有先例:
他的武器圣枪与圣剑一开始也是剑拔弩张,就连他自己,跟厄难刚开始也是喊打喊杀动真格的。
所以,这其实是很正常的事情,只是他见识得太少了?
——在谁都不知道的时候,少年的思绪已经进入了超前的境界,逐渐“顿悟”。
否则要怎么解释得通这一切呢,毕竟在亚摩的认知里,根本不存在“仅仅因为挚友是同一个人就彼此嫉妒”的概念。
除非有人直截了当地说出来,否则太阳所行之处尽是辉光,它又如何能注意到自己照射不到的地方其实还存在阴影?
此时此刻,罗因率先打破了寂静。
男人看向其他赫拜众人:“怎么回事,不是让你们好好招待他们吗。”
赫拜的英灵们恭敬垂首,语气十分正经:“抱歉,主君,请您责罚。”
“少废话!”厄难实在看不得他们这番装模作样的姿态,也不想跟对方多说一句,猩红的眸子直接紧紧攥住少年,“喂,亚摩,你还呆在那里做什么?”
那个叫做罗因的男人就像难缠的泥沼,或许不致命,但一脚踩进去也恶心得狠。
怎能容许这样的渣滓玷污少年鲜活的身姿!
厄难的话,让所有人的目光下意识集中到了金发少年身上。
而此刻,终于想通了的亚摩一拍双手,脸上恢复了光彩和生机:“我懂了,原来是这样啊!”
啊?
众人微愣。
然后,他们就看见亚摩一脸“没事,你们继续”的表情,向他们挥了挥手。
“大家继续交流感情吧,正好我还有事,就不打扰大家啦。”
就像圣枪和圣剑,亚摩自己和厄难一样……这种相识的缘分和开场他懂的。
作为万众瞩目的“中心”人物,如今少年却率先提出了退场,其他人当然不同意。
而且他们不知道亚摩到底悟了什么——鬼才是在“交流感情”啊!
众人着急忙慌,跟吃了苍蝇一样地申明:“我们并不是……”
亚摩一脸无奈地看着他们,“好吧好吧,那我证明一下——”
他回头看向赫拜的皇帝:“罗因,你讨厌我的这些朋友吗?”
赫拜的皇帝苍白的脸庞,露出一抹完美无缺的微笑:
“当然,不。”
当着少年的面否定其认可的朋友?罗因还没有低情商到这种地步,他不会让少年对自己有一丝不好的印象。
亚摩冲众人摊手:你看。
厄难冷嗤一声,凶戾的眸子不屑一顾:“伪善至极。”
罗因看了他一眼,唇角的弧度分毫不变,但所有赫拜的英灵都眸光一闪,听见了脑海中一闪而过的来自君主的指令:
“今晚这人上赫拜的暗杀名单,榜首。”
“是。”赫拜众人微微躬身,动静没被任何人发现。
倒是厄难敏锐地察觉到了“纷争”的气息,嘴角咧开一抹兴奋又轻蔑的弧度,红眸搜寻过人群,正要找到杀意的来源。
忽然,亚摩来到了他面前,让厄难一顿。
厄难:“……哼,回来了?”
亚摩开门见山地问:“厄难,我很喜欢你,你喜欢我吗?”
厄难:!
“什,什么?”厄难指尖一抖,一下子没拿住手里的枪。
“阿无”直接从半空中坠落下去,又在半道自己窜了回来,要是在战斗过程中,这样的失误足以致命。
被硬控数秒的厄难腰腹的魔纹烫得他难受,他皱起眉头,仿佛在忍受什么痛苦一样。
莫名的手足无措,让厄难异常暴躁,他顶开犬齿,一贯凶戾的嗓音变得莫名弱气。
半晌,才低低地挤出几个字,颤巍巍的:“不,不喜……”
说不下去了。
但亚摩已经一副了然的模样,继续问:“那你喜欢我的朋友们吗?”
厄难霍然抬眉,神情顷刻变得凶狠,活像苹果里咬出半只蛆,看着少年咬牙切齿:“……不喜欢!”
漆黑的雷光从悬空的枪尖爆裂一剎,男人又变回了极具攻击性的气势。
亚摩已经得到了想要的答案,回头看向身后的众人,以目光示意——
两次都是“不喜欢”,可证,厄难对他和对其他人的态度是一样的。
亚摩知道厄难有点口是心非在里面,说不喜欢其实有点喜欢的。
再参考先前罗因直言不讳的“不讨厌”,所以,一切也没那么糟糕啊。
“……”众人不敢说话。
他们看了眼神色如常的罗因,以及反应过来黑了脸的厄难——决定评选二者为卧龙、凤雏,并一脚踢出英灵殿群聊。
但经由少年这么一掺和,他们大多数人也陡然清醒,暂时歇了继续争斗的心思。
诚然,被询问是罗因和厄难,可假使换做他们,难道就能给出别的答案吗?好像也不行。
这丑陋的嫉妒心和占有欲,怎能暴露在挚友面前?是否会被少年反感另说,最重要的是,他们也不愿意心中的太阳被丑恶的情绪泥沼侵染。
亚摩感受了一下空气中流淌的气息,终于在众多爆发性的杂乱能量里,寻找到了赛里姆清爽的气息。
少年向神色复杂、欲言又止的众人点了下头,表示回聊。
众人望着少年一跃而下,追逐着他汇入海中的身影,彼此对望一眼,陷入了短暂的沉寂。
过了数秒,他们深呼一口气,仍能够追踪到少年不曾掩藏的踪迹,一颗心方才落回了实处——
他,真的回来了。
……
再说亚摩这一边,他很快找到了一路跟来的熟悉小船。
呼唤着戈林和赛里姆的名字,得到了大贤者一如既往的温和欢迎。
大贤者将水母递回少年手里,视线若有似无地划过少年身后的云层。
“啧,那帮家伙跟来了啊。”戈林就直白多了。
大贤者理了理衣袖,微笑着说:“只是群见证者罢了。”
英灵就要有英灵的样子,一群已经“升天”的家伙,这个故事里可没有他们的位置。相信他们也明白这是独属于少年的历程,所以才只是看着。
惘海无垠,依旧看不见尽头。
随着小船继续前行了一段距离,亚摩从水里打捞起了更多“小水母”。
只是这些水母比最初的那只小得多,也透明得多,最小的甚至只有指甲盖那么点。
“你们要到那里去?”
少年轻声问道。
飘摇的魂灵残片轻轻回答:
[我们要到“乐园”去。没有悲伤,没有痛苦的乐园。]
“那么,它在哪里呢。”
[在海的尽头……]
只要穿过尘世与冥界的屏障,再跨越这片无垠的海洋,梦中的世界就在那里等待着它们。
它们对此深信不疑。
于是,它们前赴后继地漂洋过海而来,向着传说中的彼岸进行一次次尝试。
“有人成功过吗?”
[有啊,]它们笃定地回答,[抵达“乐园”的魂灵不会再回来,所以无人能够证明,但一定、一定……有人抵达了那里。]
它们会在那里拥有永恒的快乐和安宁,并等待着同样努力流浪的同类,向它们招收呼唤。
亚摩心中一动。
就在这时,手中最初的那只水母轻轻扭动。
一个个记忆的画面,被它传输人他的脑海。
他看见有成片的“水母”一同自海岸起航,乘着风浪远行。
有些在半途中消散,它们的同伴便捡拾起它们的残骸,背负吸纳进自己体内。
这个过程重复了亿万次,旅途无限的漫长。
到最后,不知不觉,最初的水母群只剩下了最后一只——也就是亚摩遇见的这一只。
而它也不再是最初的自己了,它是亿亿万万魂灵的集合体,无数余烬被收拢后凝聚的“回光”。
——那片它们追寻的乐园真的存在吗?
“回家吧,回家吧……回到我们的‘乐园’来吧……”
朦胧间,亚摩似乎听见了这样的呼唤。
他看向一旁的戈林和赛里姆,显然他们两个没有听见:是了,他们也同样听不见那些水母的声音。
好像从一开始,特殊的链接就只有亚摩一个人有。
这一刻,亚摩似乎终于知道了自己被送到这里来的“使命”。
那片乐园是否真的存在已经不再重要,因为——
亚摩从船上缓缓站了起来。
海面上风起云涌,天空的云层中,缀于身后的英灵们遥遥看来。
“从今天,此刻起。”
“我说——”
他说:“乐园,就在这里。”
戈林不知何时放下的船桨,眼瞳下意识睁大,赛里姆的法杖拨开层层薄雾,让世界在下一瞬变得清晰。
只见无数水母从海底升起,一些融汇到一起,化作一头巨大的鲸鱼,游弋到空中。
此刻,海洋和天空的界限被无限模糊,水天相接到了一起。
虚空中,有谁短暂地醒来,朝金色的孩子投来一眼。
现实世界的迷宫花园里,神国信使和冥界众人若有所感地抬头:
“你听见了吗——”
“那仿若‘创世纪’的钟声。”
一个全新的轮回体系正在构建,不属于凡尘和冥府的第三方净土,正在形成。
可这件事情并不容易,即便是冥王也无法一下子带走世间所有的亡魂,尚且还需要众多的死神协助工作。
如今的少年似乎只有孤身一人……不,等等——
“世界各地的召唤阵,自发打开了!”召唤师协会今夜,彻夜难眠。
“但是没有任何英灵降临,他们似乎只是让出了自己的通道。”
“……这怎么可能?”
英灵降临的通道都具有唯一性,他们的骄傲怎会允许如此私人的道路被别人借用。
“可是——事实就是如此!”如此荒诞,不可思议,却真实地发生了!
“英灵殿……要变天了啊——”莫名的,他们觉得这一定跟今夜忽然出现的那个名字有关。
哪怕是在弃置已久的荒地里,蒙上灰尘的召唤阵早已残缺不堪,可如今,像有一只看不见的画笔一点点将它补完。
然后,焕然一新的召唤阵发出了从海那一边传来的呼唤:
“以森之大贤者、乐园守门人的名义,传达乐园之主的旨意——”
“非死非生、无处可去的灵啊……回家吧。”
“到他的身边去。”
惘海之上,亚摩将死与生的力量缓缓交融,形成了一种介于两者之间的恒定能量。
他想了想,将手中聚合而成的光团,放进了海里。
少年将光抛进了海里,像掷出了一个太阳。太阳缓缓下沉,几乎要被深不见底的海水吞噬淹没。
下一瞬,无数水母忽然冲向了太阳,以孱弱的身体将它托举而起。
“砰——”
半透明的苍翠枝丫,像一丛丛怒放的烟花,从太阳种子的核心处爆开,一路疯长。
直至最后破出海面,粗壮的根系连接缠绕,凝聚成大地。
巨大的鲸鱼发出空灵悠长的低吟,绕着巨树游弋欢唱,仿佛婴孩迎接世界的第一声啼哭。
而金发少年缓缓飘至巨树旁,以额头抵住它,输送源源不断的力量,让它更快、更大地生长。
无数水母环绕在少年和金绿色的巨树周围。
树木透明的枝干,犹如跃动的血管,里面流淌着晶莹的光液——那是冥河萃取的“死亡”。
“不可思议……”戈林动了动唇。
他竟然真的在一个画面里,同时看出了生机勃勃,和如死亡般安睡的意境。
赛里姆微微挥动法杖,海底的“太阳”四周各处,又浮现出一个个群星似的光团。
更多的水母,从“星星(英灵们)”借出的通道,由现实世界向此方汇聚。
——大地与冥府开道,所有的英灵默许。
他们连手将这些流浪的灵,送至了少年身边。
第 20 章 大门已经打开
“再见了, 艾德……”
迷宫花园中,许多无形之物悄然升起,缓缓离去。一道几不可闻的呓语, 从中飘出。
马戏团团长艾德大仇得报,正看着仇人被军队押送出公爵府的大门。
骤然听到这错觉般的声音,他倏然回头:“母亲!?”
空中飘浮的一众死神叹了口气, 神情前所未有的复杂:“我开始怀疑,这些‘物质’真的没有思想吗?”
还是说, 只是此前从没有人去关注, 也从未有人能听到它们的吶喊。
“罢了罢了……只此一次——”如果那个孩子在这里, 也会如此希望吧。
一众冥府的成员高举镰刀,虚虚一划,斩断了世人眼底的迷惘:“向他们短暂展现, 另一个世界的真实。”
无形的迷雾散去。
于是, 那一刻, 所有人都看见了漫天金色的河流。
河流像网一样遍及天空,水母们游在其中, 向着奇奇图亚迷宫中央升起的光柱而去。
人们像立于海底,仰望着一场声势浩大的迁徙。
只是没有人知晓, 这场沉默的远徙已经持续了千年甚至更久。
更奇异的是,有人像艾德一样,从那些水母身上听见了逝去已久之人的声音。
那些声音很淡, 轻得像云。
有人震惊地瞪大了眼睛,有人声嘶力竭地挽留,有人默默淌下眼泪……两个从不曾交汇的并行线, 终于短暂交错。
水母们无形的触丝, 像母亲的手温柔拂过他们的脸颊。在昔日家人朋友的激烈呼唤中, 它们的声音无限平和。
“别担心——”
“我们将要到‘乐园’去。”
“不必等待,不必来寻。乐园总在那里,它是最后又最后的归所,接纳所有之地。”
——乐园。
这个词第一次出现在世人的耳中,便深深刻入了所有人的心底。
“母亲……”马戏团长艾德失神地凝视着远去的那只水母,视线跟随着它直达天际的那道光柱。
接着,在一道金色的能量扩散后,所有人都看见了天空中围绕光柱浮现的另一个世界——
海洋,薄雾,以及立于海面、拔地而起的黄金巨树。
天地苍茫,安静却不孤独,梦幻而辉煌的世界。
人们震惊于此刻壮阔的神迹。
一些神庙的使者已然拜倒在地,吟游诗人则疯狂地书写着今日的事迹,作为下一篇史诗的温床。
可艾德注意到了巨树旁那道熟悉的身影:“亚……”
他几乎忍不住要喊出对方的名字,但突如其来的心悸让他忍住了。
一些伟大存在的名字拥有特殊的力量,仅仅是念出来,就会产生奇特的作用,甚至被对方感知到。
就像此刻,远徙的水母们仅仅因为那个没念出口的音节,就特意徘徊,对艾德表现出了亲昵。
艾德掐紧五指,方才咽下了话语。他不能在此刻打扰那个少年。
只是心里的震动,只有他自己知晓。
——神啊,原来您不是眷顾了我一回,而是亲自降临到了我身边。
他心中的最后一丝执着消散,闪烁着晶莹双眼,目送水母们远去。他知晓它们已经得享安眠。
渐渐的,越来越多的人注意到了那片浮沉天际的光影中、那个遥不可及的世界里,位于中心的少年。
“这是你们梦中的世界吗。是的话,就太好了。”看不清面容的少年,似乎并未看见他们,而是在与那些水母对话。
他从世界中心、海的彼岸伸出手,金色的眼睛亮起神性的光辉。
“欢迎回家——”
乐园之主如此说道。
于是所有的灵围绕着他欢庆:“乐园的主人,黄金梦乡的缔造者,奇迹之子啊……”
于是另一个世界的人们望着天堂胸腔震动,陷入无言。
吟游诗人笔下的模糊故事顷刻有了主人,以战栗地笔触描绘下少年的身姿。
“他该有个名字,谁能启示我祂的真名?”神庙的使者们颤巍巍地向天穹虔诚问询。
神国信使赫墨尔飞入天穹,响应了他们的疑问。
然后祂的眼底亮起神异的光,片刻后喃喃道:“真不得了,世界各地的‘信仰’都在汇聚,人们关于‘死’的概念似乎改变了……”
虽然仍旧无比敬畏,但至少不再是全然的恐惧。
连带着往日里不受待见的冥府,或许以后的工作环境也会好一点。
——可以说,亚摩前脚刚被冠以“小主人”的称谓,眼下就立马做出了不得了的“功绩”。
冥府这条船更难下了。
赫墨尔的直觉告诉他,冥王现在可能真的在考虑明天就退休的方案,而理智派的死神如今也全部倒戈,这一点,只看那群神此刻狂热的眼神就知道了。
就在这时,赫墨尔身侧浮现出“书”——实际上,这本记录重大事件的书,从刚才开始就没有停过。
“好吧好吧,”神国信使无奈又纵容地翻开它,“让我看看那孩子又做了什么惊天动……什么?”
赫墨尔的眼底浮现出惊愕,浮现在书页上的字,书写的并非少年,而是更简单直白地写了一句:
[祂的意识降临了英灵殿]
……好吧,其实,也不算意外?
亲儿子在自己地盘附近,干了件惊天动地的大事,祂不被惊动才奇怪呢。
赫墨尔甚至怀疑对方一早就在暗中窥伺了,像个痴……不,这么形容未免不敬。
神国信使干脆在云端找了朵云坐着,翻开书盯着上面同步浮现的字,选择一线吃大瓜——
[乐园诞生之际,忽然,英灵殿的大门打开了——]
*
惘海之上。
天空中作为光源的英灵殿,轰然开门。
这一幕,不由让所有英灵都怔住了。
英灵们离开房间只需要一个念头,而英灵殿的“正门”更像一个摆设。当它开启,一般意味着一种情况——
“有新的‘英灵’,要被接引入座了吗?”
但很快,他们发现此次似乎不同寻常。
因为这次被“选中”的并非“已逝的英魂”,而是“生者”。
只见一道犹如天梯的光自大门降下,倏然照落在亚摩身上。
在光的照射下,少年的身体一轻,很自然地被牵引着向天空中的宫殿飞去。
亚摩听见耳旁传来悦耳的圣歌,一种陌生又温柔的力量,如同一双有力的臂膀将他托起。
所有的英灵睁大了眼眸,想要追赶的脚步一顿,随后彼此对视了一眼,身影齐刷刷地消失在了原地——
他们不约而同地返回了少年即将前往的英灵殿内。
那道光形成一条长长的轨道,亚摩被牵引着飞翔在其中,一路穿梭过金碧辉煌的宫殿内部。
两侧都是数米高的华丽大门,每扇门后都对应着一个英灵的房间。
只是它们的主人还没来得及归来,少年便从这些紧闭的房间门口匆匆掠过,飞至了唯一一扇打开的大门。
亚摩对所见的一切都倍感新奇,一种熟悉又亲切的感觉,让他并没有反抗。
“呼——”风声中,少年轻盈落地。
脚下的地板光可鉴人,他看见了上面自己的倒影,然后抬起头,打量起这个房间。
亚摩:“……诶?”
一声轻呼没忍住跑了出来,亚摩的眸子微微睁大,与眼前的“另一个自己”四目相对。
几秒后,他才反应过来,那只是一张印着自己图像的等身“海报”。
视野再度放宽,少年惊讶地发现不只是眼前,四周墙面上全是一人高的金发少年图画,从小时候到长大的都有。
再往左边看,还有等身的立牌和娃娃,从巴掌大的Q版到特大号应有尽有。
他下意识往前走了几步,不知道踩到了什么机关,旁边挂在墙上的一个门铃里,忽然传出“自己”的声音:
“欢迎回家,父——”
“滋啦!”声音似乎出现了故障,被忽然掐断。
亚摩疑惑歪头,付?负?那是什么?
话说回来——
“真厉害啊……”亚摩感慨:“原来英灵殿里面是这样的吗?”
总觉得某种滤镜破碎了,变成了一些奇怪的印象。
“那么这间房间的主人,特意邀请我来,不如现在来聊聊吧?”
金发少年如此说道,视线扫过周围的情景,脸上的笑容似乎更加灿烂了。
与此同时,虚空之中——
两个存在正面面相觑。
阿卡夏的声音响起道:[请冷静,我完全是按照您的心意布置的。]
了解世间一切数据的阿卡夏平静地说:[我读取了您“心”的数据,在您的潜意识里,这就是您最梦寐以求的房间。]
[我为它取名为“痛屋”,并从时间的长河里观测到,在很久以后的未来,会有很多人跟您有共同语言——
尽管在如今的时代,确实比较超前,但这说明您走在了大多数人前列,普通的神做得到吗。]
虚空中的存在无言以对,而后似乎说了什么。
阿卡夏回答道:
[……明白了,检索完成——根据最新反馈的数据,您现在在那孩子心中的印象……]
阿卡夏卡顿了一下,当然,这说明它再次受到了创造者情绪的影响。
这份影响让它没有将答案直白地公布,而是进行了相对加工。
[“是个好父亲”与“是个变态”的概率加起来是100%]
[恭喜您,还是很有希望的!]
“……”
[那孩子在叫您了,您怎么睡得着?]
创造者剧烈汹涌的情绪,同步支配着神代最古智能阿卡夏的理性,它脱口而出道:
[或者您继续昏着,让我来代替您,成为那孩子的父亲!]
一份长达千万字的企划书几乎顷刻完成,从衣食住行到心理健康教育,堪称无微不至,另有备用计划数百份。
正是阿卡夏空闲时间反复演算的产物,自评已臻至完美。
它意犹未尽地阐述了自己的理念,方才看向已经不知何时,陷入死一般寂静的虚空,问道:[您觉得怎么样?]
第 21 章 相亲相爱一家人
房间的主人, 更快抵达此处的,是其他英灵们。
他们注意到了这个以前不曾有过的房间,唯恐少年遭遇什么危险,
“亚……!”推门而入的瞬间,众人的声音戛然而止。
目之所及,是金发少年与众多等身大小的图像、雕塑等等。
一瞬间, 仿佛整个宫殿内部都绽放出了无与伦比的光芒,亮得人晃眼。
“哦、哦呼——!”他们发出莫名的感叹词, 整个人像坠入了软绵绵的云海里, 连手脚都软得失去了力气。
好, 好多亚摩……这是天堂吗?
这一定是天堂吧!
都说英灵殿里应有尽有,英魂们得享美梦。可与眼前的一切比起来,他们自己的“房间”顿时不值一提, 这里才是真正的“英灵殿”啊。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厄难走进房间, 下意识收了枪。
他走到一个雕像前, 少年的发丝纤毫毕现,关节处有明显的可动设计。
同样走进来的罗因脚步微不可察地一顿, 随后,他仔细观摩起雕像的构造, 几乎瞬间,他判断出这样的技术不属于凡间,至少来自于一位神明。
他想到了那位英灵殿的创造者, 被称为“神主”的存在。可紧随而至的荒谬感,让他下意识否定。
若说其他神明或多或少还拥有“人性”,那么那位传说中神龙见首不见尾的神主, 就是所有人对“神”这一概念的化身。
绝对公正, 绝对无私, 严格执行并维持规则的稳定,也同时意味着绝对的无情和漠然,毫不动摇的一视同仁。
祂永远存在于传说的只言词组里,像一台笼罩于寰宇之上的中枢“主脑”,“创造与终结”是祂的权柄。
因而有传言,祂大多数时候沉睡在虚空中的某处,一旦祂真正醒来,便是整个寰宇重启的时刻。
唯有神国的信使能与祂保有一定联系,偶尔会向众神传达祂的旨意。
一番信息划过脑海,罗因·赫拜眸色微深,排除了对方,继续思考其他可能性。
此时,厄难没忍住伸手戳了雕塑一下的脸颊,然后就听见一声清脆的“啪——”。
罗因的头脑风暴一滞,转头看了过去。
只见可动雕塑缓缓收回了手,维持着亚摩同款的无辜表情,而厄难的脸上多了一个巴掌印。
与此同时,雕塑上方浮现出一行警示语:[请勿随意触摸!!!]
罗因眉梢微挑,忽然听见旁边的厄难发出一声低笑,然后渐渐变得高亢癫狂,唯独不见愤怒。
“呵哈哈哈哈哈——”厄难的声音溢满了兴奋,猩红的眸子发亮,仿佛打开了新世界大门般舔了舔唇,“有意思!”
……给你爽到了是吧??
罗因眯起眸子,危险地看着男人。γúè鸽
“嘿咻!”另一边,亚摩终于在屋子最里面,发现了一扇被掩藏在娃娃堆后的小门。
身后的英灵们还在被硬控,而亚摩已经撸起袖子,一个助力起跑纵身一跃,扑进了娃娃堆深处。
少年的身体眨眼被掩埋,摸黑触碰到了门的轮廓。
这扇门只有半米高,上面虚挂着一道门锁链条。他轻易取下了链条,推开门后爬了进去,然后就——
瞬间踩空。
门后根本没有“地面”,而是一整片“星空”。
亚摩坠入其中,还能够看见刚才进入的小门正悬浮在星空之中,看起来就是一块门板,却连通着两个不可思议的空间。
随后,亚摩清晰地感受到了某种“注视”。
他转过头,在星空的背景深处,看见了一道巨大而模糊的身影。
祂像一个沉睡的巨人,支撑着宇宙,徜徉于星海。没有实体,只有一个庞大模糊的轮廓。
与此同时,空中出现了密密麻麻的方块式“屏幕”。
这一刻,宇宙似乎变成了一台巨大的计算器。
[您好,阿卡夏2号机竭诚为您服务。]
2号?
亚摩下意识疑惑道:“那1号呢?”
[1号疑似出现“病毒”,创造者关闭了它部分权限,并克隆重启出2号机来暂时接替这部分工作。]
“好可怜哦。”亚摩不懂病毒是什么意思,猜测对方大约是生病了,“希望他能早点痊愈。”
随后,亚摩将视线落到了远处那道轮廓上,不知道为什么,他对那个存在莫名的在意。
“祂在睡觉吗,这里是祂的家吗?”
[祂的确在沉睡,不过,仍有一部分保持着思维。]察觉到少年有靠近的意思,阿卡夏出声道:[虽然看着就在不远处,但实际祂所在的地方十分遥远。]
大概有宇宙尽头那么远吧,总之靠走路是不可能抵达的,而且——
[这个距离已经很危险了。你再接近的话,祂可能会“醒”。]
不仅如此,少年不能知晓其“真名”和“面相”的原因也在这里,祂能感受到万事万物的所思所想。
在一切准备好之前,少年的脑海里只是闪现过对方的存在,都是一种震耳欲聋的呼唤。
亚摩似懂非懂,但还是有不在别人家乱跑的自知,乖乖点了点头。
[邀请您来这里,主要有两个原因。]
最主要的当然是某个存在想要看看自己的亲儿子,这当然是不能说的。
[其中一个,是想要将这个——本该在旅途之初就交予您的东西,交给您。]
随着2号机话音落下,亚摩就感觉自己脑海里多了一个面板。
更准确的说,是“通讯簿”。
只见一个组里全是英灵,另一个组最上方则写着——【相亲相爱一家人】
下方则是一个个头像,有已经亮起的,有的还是灰色。
从那些亮起的头像上,亚摩看见了一些熟悉的名字,诸如“赫墨尔特斯忒”,“约修米尔”,“冥王(真名隐藏中)”,“德米特里”。还有一个“PAPA”,意义不明。
“这个是?”
[是便携的联系工具,方便您与旅途中相识的人进行交流。灰色的头像,是系统推荐的、未来可能认识的朋友。]
[是阿卡夏最新研发的功能,目前尚在推广中,您是第一批测试用户哦。]
这个2号机倒并没有说谎,为了某项未来的计划,他们确实有构建大型精神网络的打算。只是目前只有神明和一些半神、英灵能够承受。
亚摩闻言试着点开了其中一个灰色头像,发送了一句:“你好?”
“呼——”就在这时,星空中忽然开出一个发着光的洞,身穿飞靴的神国信使从中窜了出来。
“我应该没有来迟吧?”赫墨尔这么说着,抬起拿着笛子的手冲亚摩晃了晃,“又见面了亚摩,你的事情我都从‘书’上看到啦,了不起哦!”
他话锋一转,有些苦恼地说:“最近你恐怕暂时不能使用我的‘神庙’回家了,那些信徒知晓了乐园之主的名字后,变得有些疯狂,一直朝我询问‘神子’的下落……哎。”
想起那群信徒狂热到不正常的模样,赫墨尔露出头痛的表情。然而想到这是因为少年,便又多了一层甜蜜的欣慰。
这时,2号机说道:[那么,像往常一样开始吧,信使。我会送这孩子回家。]
“哦?这次好像换了一位‘阿卡夏’嘛,你能帮忙自然是再好不过了。”赫墨尔唇角一勾,拿起笛子放到了嘴边。
随后,亚摩听见了有些似曾相识的异域曲调。
“他在做什么?”少年有了模糊的猜测,不由放轻声音。
[让祂安睡。]
阿卡夏如此回复道,然后对亚摩说:[那么,请您直接从这边离开吧,您可以选择回家或者回到惘海。]
今天已经是亚摩跟妈妈约定的“第三天的晚上”了。亚摩看了眼通讯簿,就算他现在离开,也可以通过这个跟其他人联系。
一扇小门再度开启,亚摩隐约能够看见后面便是他熟悉的山间小村子。
身后赫墨尔在缓缓吹奏乐曲,亚摩的手已经放至了门把手上。
就在此时,如同雷霆炸响般,一阵嘲哳的刺耳声音伴随着撕裂开星空的缝隙,忽然出现在了这片异空间里。
赫墨尔的神情一变,微微加大了笛声的效力。
但是那些嘲哳的声音并未褪去,挣扎得格外厉害,赫墨尔不由露出棘手的表情,心中暗道糟糕。
亚摩感觉自己的耳朵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折磨,他有些委屈地小小声道:“吵。”
少年话音刚落,下一秒,远处巨大的轮廓微微一动,一只遮天蔽日的大手眨眼而至。
大手将裂缝捏住,就像揉巴一团毛线团那样,将那片撕裂的空间拧成一股,连带着另一边还未冒头的未知生物,一起搓成了碎片。
亚摩的耳朵得到了拯救,瞬间整个人都精神了,“哇,好厉害!”
少年冒出星星眼,看着做完这一切又飞快缩回去的巨手——无尽星空对于它来说,俨然是眨眼就可跨越的距离。
赫墨尔不敢吱声,呼吸都放轻了。
良久,神国信使才敢小声问道:“‘祂’醒了吗?”
[没有。]
当然没有,那位要是醒来,宇宙瞬间就得重启。
亚摩:“刚才那是什么?”
赫墨尔呼出一口气:“它们是‘人’的敌人。”
如今仍是人的时代,可总有一些存在——或是过去时代的残渣,或是从遥远的未来跨越穿梭而来。
这些存在想要夺回或提前迎来自己的时代。对于当前来说,就是此世之外的“病毒”。
不过,这些东西对于如今的亚摩来说还太过遥远,赫墨尔并未解释太多。
可亚摩的神情已经严肃了起来,少年微微凌然的目光,让赫墨尔下意识一顿,几乎有种在直视那一位的错觉。
一些本能似乎正在从少年体内苏醒,他尚显稚嫩的身躯感受到了冥冥之中的“使命”。
直到目送着少年跨入那道门,赫墨尔才真正舒了一口气。
“我刚才,真的以为这次‘祂’会醒来。”
不是因为那群不速之客,而是因为那只堪称“机械降神”的巨手。
[您多虑了,阿卡夏严格地计算过,不会有差错。]
睡梦中的父亲听见了孩子的啼哭,便抬手碾碎了干扰的虫豸,顺便替孩子拉好了被踢开的被子。
——这简直是再正常不过的场景了。
出于作为父亲的本能,不需要清醒的意识,更不必醒来。
正相反,因为少年的存在,一次麻烦的“入侵”得到了顷刻间的化解。
赫墨尔似乎也反应过来了这一切,不禁叹服道:“即使是如此强大的存在,也会因为那孩子被心甘情愿地利用力量……嗯,我怎么觉得祂跟我好像也没什么两样了。”
神国信使双手叉腰,与有荣焉地说。
阿卡夏冷静地指出:[您膨胀了。]
与此同时,回到了小山村的亚摩还来不及联系其他人,就忽然收到了一条讯息。
正是来自他随手发送的那个头像:
“你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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