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门砰的一声关上,方玉泽没有说一句话,走了。
年黎一个人在客厅里坐到了后半夜,凌晨二点多时,手机忽然响了。
铃声在寂静的深夜格外刺耳。
从来没有人在这么晚给年黎打电话,年黎愣了两秒钟才拿起手机,却在看清手机屏幕上的来电显示后瞬间清醒。
“邻居老邱”,这个人是奶奶的邻居,也是年黎拜托照顾奶奶的人,这几个月来年黎和老邱虽然是互相留了电话,还从来没有联系过,现在大半夜的电话急匆匆的来,一种不好的预感油然而生。
握着手机的手发汗,年黎接通了电话。
“喂.......”
“小娃,你在哪!年姨出事了,血流的止不住啊,快来医院!快来医院!”
浓重乡音的叫喊声刺进年黎的耳朵,年黎脑袋猛地一震发蒙,站起身的时候差点栽在地上。
心脏剧烈的蹦跳,年黎站在房间里六神无主,他从来没有这么慌过,在房间里转了两圈,没想起来自己要拿什么,最后才想起来他要拿钱。
他冲到床头柜前,跪在地上双手颤抖的将方玉泽给他的卡、支票、钱全部都揣进衣兜里,穿着一身薄睡衣和拖鞋就跑出了门。
明城第一人民医院距离年黎住的地方有半个小时路程,他赶过去的时候已经快要三点,出租将他送到医院大门口,他下了车直接冲进了医院的急诊室。
老邱坐在急诊室门口等着他,将他拦住说:“不是在这里,年姨已经转到重症了。”
年黎又跟着老邱往icu走,一路上老邱气喘吁吁的和年黎说情况:“今天吃晚饭时我去看年姨还好好的,非要塞给我两个苹果,谁知道凌晨一点多的时候,忽然有人来按我家门铃,那时候我们都睡了啊,我一开门看见年姨站在我门口,也不说话,当时天黑我看不清,还说怎么一股血腥味,后来手电一打开吓了我一跳!年姨衣服上全是血啊,我还没有来得及叫人,她又开始吐血了,吐得止不住啊.......”
年黎双手颤抖,脚下走的飞快,后面几乎是跑着到了icu。
icu的楼层很安静,老邱将方玉泽带到病房前,里面有两个医生在观察情况,看见年黎来了,一个医生走出来问:“是家属吗?”
年黎满头大汗,嘴唇苍白的点头问:“医生,我奶奶怎么样了?”
“你先别急,过来听我们和你说一下情况。”医生将年黎带到了旁边的办公室里,神情严肃的对年黎说:“你奶奶有肝硬化,你知道吗?”
年黎压根不知道这个病,他摇了摇头,说:“不知道.......这是什么病?”
医生给年黎介绍了一下情况,说:“是这样的,你奶奶已经是肝硬化晚期,这个病平时看起来和正常人一样,但是会导致病人凝血功能差,白蛋白降低,最重要的就是容易引起食管胃底静脉曲张,很容易静脉破裂引发出血。”
看见年黎不懂的神情,医生用了一个更简单的方法给年黎说:“意思就是,你奶奶身体内部的血管很脆,一点点小小的剐蹭就会出血,导致呕血便血,并且一旦出血很难止住,这种情况下也不能给她做手术,只能输血观察,但是就目前而言你奶奶出血量过多,加上她年纪大了,情况并不乐观。”
说到这里医生叹了口气说:“唉,老人自己应该是知道的,估计是没告诉你们当小辈的......”
年黎坐在凳子上,手脚都冻成了冰块,嗓子干哑的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医生从柜子里拿出一张纸,放到年黎的面前,说:“你先看一下这份通知书吧,没什么问题请签署一下。”
年黎还没有从刚才医生的那番话中回过神,僵硬的低下头,看见纸上“病危通知书”几个大字时瞳孔猛地收缩,他抬起头红着眼睛说:“医生,你们一定要救我奶奶。”
说着他从衣兜里将方玉泽给他的卡和钱都拿了出来,那些钱被他一路上捏的皱皱巴巴,沾满了冷汗。
以往他无论多穷多难多被人瞧不起,他没有动过方玉泽给他的一分钱,仅仅是为了他那点可笑的自尊,现在他却是颤抖着双手将钱捋平整,声音哀求对医生说:“医生,我有钱,我有很多钱.......花多少钱都可以,请你们救救我奶奶.......”
五十多岁的老医生看见年黎这样也心疼,他拍了拍年黎的肩膀说:“小伙子,我们一定会尽力,目前老人还在危险期,主要还是要看她自己能不能挺过来......”
那天晚上年黎站在icu外面,隔着玻璃一直望着奶奶的脸,生怕眼睛多眨一下,眼前这个他唯一的亲人也消失了。
他还有好多地方没有带奶奶去看,等奶奶好了他们一定好好治病,好好陪着奶奶出去玩。
他双手紧握,不知道多少次在祈祷危险期快点过去。
神却还是没有听见他的祷告。
早上六点多,天蒙蒙亮的时候,病人监护仪上的线条忽然波动了两下,随后大口大口的鲜血从奶奶的口中呛了出来,医生和护士接连冲进了icu里,检查的检查,擦血的擦血,又挂了好几袋吊针。
红红黄黄的液体插满了奶奶的双手,年黎趴在玻璃上,双手恨不得将玻璃扣烂了。
他看见好多血好多血,一开始奶奶吐得还是黑血,后来变成鲜红的血,小护士前面还在用毛巾给她擦血,后来血越擦越多,染红了一个又一个毛巾,小护士便拿来了一个盆,接着大量红色的液体倒入白瓷盆中。
可是还是没有止住。
好多好多的红色,人怎么会有那么多血。
年黎甚至觉得那么多血里面,也有他的血,他的血也要被流干了。
后来不知道哪里又出血了,白色的床单和被子也被晕染了鲜红的血迹。
在那一刻年黎忽然意识到,可能真的没希望了,如果不是亲眼所见,没有人会明白那种绝望,人就是一个装满的水的塑料袋,塑料袋已经千疮百孔了,忽然破了一个洞,水哗啦啦的向外流,好不容易将那个洞堵上,别的地方又破了。
就这样,毫无办法,只能眼看着塑料袋里的水流干。
到了早上七点半,终于不再出血了,奶奶又陷入昏睡,医生和护士打开了icu的门,允许年黎进去。
年黎看着监护仪上还有微弱的心跳波动,他忽然又燃起了希望,一把拉住医生的衣袖,问:“医生,我奶奶的血已经止住了吗?危险期过了吗?”
医生看着年黎布满红血丝的眼睛,叹了口气,没有回答这个问题,拍了拍年黎的手说:“好好陪着奶奶吧。”
医生让年黎陪着,年黎就陪着,他也没有其他的地方可以去。
从早上七点半一直陪到下午四点半,十个小时,他没吃饭没喝水,就坐在病床边望着监护仪上的起起伏伏一动不动。
到了下午快五点,奶奶的手忽然动了动,缓缓睁开了眼睛。
她不吐血了,目光很清明,甚至还想抬起手摸一摸年黎的脸。
年黎激动的按了好几下呼叫铃,然后半跪在病床前,接住了奶奶的手,他用力的握着,声音颤抖的喊:“奶奶,奶奶.......”
奶奶双眸颤动,很认真的看着年黎,忽然她看见了年黎脸上的红手印,皱起眉头,手指抬了抬说:“怎么.......”
年黎立刻明白了什么意思,他说:“是我自己打的,是我自己怪自己......”
奶奶的目光忽然变得好心疼,她拇指一下下的摩挲着年黎的脸,干裂苍白的嘴巴动了动,说:“不能打,奶奶心疼……奶奶没事…..”
剧烈的酸涩冲上了鼻尖,年黎立刻紧咬住下唇,低头强忍着眼眶的泪,不停地点头,恩恩了两声。
奶奶目光慈爱看了年黎一会,嘴巴又动了动,还想说话,却已经虚弱地发不出声音了。
年黎直起身子,凑近了听,听见奶奶声音虚哑地说:“小年.......我还没见到他......”
年黎以为奶奶说的是她的亲儿子,他眼睛通红,紧握着奶奶的手说:“奶奶,我通知他了,他马上就回来,他已经在路上了,奶奶你再等等…….奶奶你再等等……”
奶奶却笑着摇头,嘴巴又张开了两下。
年黎再次将耳朵凑近了听,却听见她笑着说:“我还没有见过…….小年的爱人…….”
年黎的身体一僵,肩膀开始剧烈的颤抖,他的眼泪再也忍不住了,扑通一声双膝跪地,双手恨不得将老人的手捏碎,大颗的眼泪一滴滴砸在床上,哭的泣不成声。
他说:“奶奶......我这就给他打电话......我这就打.......”
“我现在就给他打电话……”
眼泪疯狂的涌出,晕染地看不清手机屏幕,可是他还是拨通了方玉泽的电话。
电话响了两声,又变成急促地忙音,依旧是永远都拨不通的电话。
年黎将嘴唇咬烂,满嘴是血,他抹了一把眼泪,眼睛也红的滴血,却笑着拼命哀求老人说:“奶奶,我去找他,我现在就去找他…….”
“我一定让他来见你,奶奶我一定…….你等等我,我现在就去,你等等我好不好……”
“我一定把他带过来,奶奶……”
“奶奶,我现在就去.......”
“奶奶,你等我……”
说着年黎转过身跌跌撞撞朝病房门口跑,却在即将要跨过大门的时候,身后猛地传来一声刺入心脏的冗长机械声。
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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