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哄安柠


    女人墨色的眼眸被女孩俯身的阴影遮蔽, 一瞬间眼里只剩下安柠近在咫尺的脸。


    女孩浓密卷翘的睫毛半遮着琉璃般剔透的双眼,原本情绪分明的眸子几分难以捉摸,下巴上还挂着几滴晶莹的汗,湿漉漉热腾腾的。


    大概是怕汗沾到她身上, 女孩并没有整个人贴上来, 而是隔着一点距离, 低下头如蝴蝶攫取花蜜一样轻触上她的唇。


    即使如此, 木颜依旧能感受到从她身上飘过来的阵阵热意。


    心跳不受控制的加速,树荫下明明很凉快, 她却脸颊发烫, 躁动不安。


    不远处就是喧闹的操场, 学生的欢呼声自耳边远去却又确实的存在着。


    陈峰也不知道有没有走远。


    会不会被人拍到?


    木颜的脑子闪过许多念头,安柠突如其来的袭击让她本能的羞涩, 周围嘈杂的环境也让她无法专注眼前。


    一切的想法都在安柠抓住她的手臂时戛然而止。


    女孩的掌心滚烫湿热, 跟光裸的手臂接触,木颜不由自主地抖了一下,抬眼对上安柠的眼睛。


    这次她看清楚了, 或许是因为安柠表现得太明显了。


    英挺的眉不满地往下压着, 垂下的眼眸直直地撞进她眼里。


    纷杂的思绪被蛮横的暂停, 脑袋里只剩下一句话。


    安柠在委屈。


    于是哄安柠这件事的优先级理所当然的被排到了所有事之前。


    木颜在哄自己爱人这方面的经验乏善可陈,除去安柠尚不懂事的幼年时期, 大部分时候都是安柠哄她。


    所以她第一时间想到的还是之前实践中最有效的方法。


    女人踮起脚, 勾住了女孩湿滑的脖颈,薄唇微启,探出一点舌, 轻扫过她柔软的唇面。


    赤裸又瑟缩的邀请, 只是微触便立刻缩回, 女人脸上腾起一层绮丽的红。


    这已经是她能做出的最大努力了。


    好在效果拔群。


    女孩被皱起的眉头压出凌厉弧度的双眸陡然睁大,不可置信地望着她,恢复了平日的可爱模样。


    木颜却不敢再看,紧紧地闭上了眼,任由安柠的舌撬开了自己的唇齿。


    女孩的唇舌柔软,亲吻的轻柔却绵长,纠缠着不许她逃开。


    无论经历过多少次,唇齿纠缠的滋味总是迷人。


    更遑论这具身体已经在数次磨合中逐渐被女孩驯化,对之后的事情习惯性的作出反应。


    安柠还意犹未尽之时,木颜已有些腿软。


    要不是察觉到她异样的安柠及时把拉着她手臂的手挪到了腰上支撑住她的身体,说不定今晚的热搜头条就是铁树先生被安柠亲晕过去了。


    良久,安柠才恋恋不舍地放开了木颜。


    木颜的唇舌太过软甜,轻易勾起了她那些跟女人缠绵的暧昧回忆,要不是天上的阳光太过刺眼,远处的人声太过吵闹,她都不知道能不能控制住自己。


    她退开后,对面的人后退两步,依靠着坚实粗粝的树干,未涂唇脂的唇红得鲜艳,蹙着眉几分嗔怪地望着她,像是在怪她不知见好就收。


    安柠也有些后知后觉的不好意思,她在来得路上就看清了那个男人是陈峰,所谓吃醋更像是对女人没有去终点迎接她的无理取闹。


    可人是她领到树下的,也是她要求木颜不要去跑道边陪她的,现在想起来自然不免理亏。


    好在木颜没有跟她仔细掰扯,女人靠着树休息了一会,等喘匀了气才慢吞吞地开口,声音小得安柠竖起耳朵才勉强听明白,“你吃什么闲醋?我还没吃呢。”


    安柠被她娇嗔的语气念得心里发软,凑过去拉着女人的手晃了两下,撒娇道:“对不起嘛,是我不好,我下次再参加这种活动直接在身上挂个牌子,上面就写——只可远观不可亵玩,十米之内生人勿近。”


    “哼……”女人被她的话逗得轻笑一声,回握住她的手,“可别,你一个搞体育的搞什么行为艺术,等会人家该说我把你带坏了。”


    安柠哼哼唧唧的还想粘缠两下,却听见广播里喊:“参加3000米的安柠同学,请速来颁奖台领取奖牌,请速来颁奖台领取奖牌。”


    她这才如梦方醒,自己刚比完赛就跑来木颜这边了,都忘了还有领奖这档子事了。


    回头一看,有不少离得近的同学都在往这边望,很多人脸上都挂着八卦的笑容,还有几个举着手机。


    啊……


    她还没反应过来,手里攥着那只柔软纤细的手就嗖的一下缩了回去,附赠一个拍在背上的巴掌。


    “都怪你!我回去了。”


    安柠往前踉跄了半步,再转过头,只看到一抹飞速逃离的白色身影,从那裙角飞扬的程度看,目测比班里练短跑的女同学慢不了太多。


    好嘛。


    安柠不自在地摸摸鼻子,笑着往领奖台走。


    看来木老师短时间内是不会再来云大了。


    那张照片毫无疑问地被现场的同学po到了网上,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当时其他人都在靠进跑道的休息区,距离树下还有一段距离,又事发突然,所以拍出来的照片只能看出来是两个人在接吻,看不清楚面目。


    但这也不妨碍天天拿着放大镜磕糖的cp粉狂欢,黄露更是在宿舍群中对安柠进行了声泪俱下的控诉——放大招之前也不说一声,她就在现场居然没拍到照片,这让她这个柠檬树下超话小主持人的身份往哪搁。


    安柠无心关心这些网上的笑谈,在浏览了一遍鞭炮齐鸣的柠檬树下超话笑了两个小时并答应请黄露吃饭抚慰她受伤的小心脏后,她又把注意力转回到了自己现在正在做的事情上——筹备她跟木颜的领证纪念日。


    再有一周,就是她跟木颜去年领证的时间,当时车上的两人,大概都没有想到事情会如此发展。


    安柠从几天前就开始想这个纪念日要怎么过才有意义,领证领得潦草,纪念日总不能再草草了事吧。


    她想给木颜一个惊喜,所以这事肯定不能跟女人商量,选定的几个约会地点挑挑拣拣就是定不下来,搞得她做梦都在想这件事,重新体会了一把备战高考的感觉。


    就在此时,她收到了一条消息,高中的班主任在沉寂许久的群聊中说,9月16日云城九高会举行新生见面会暨新生军训开幕式活动,欢迎校友们回校参观,有意的可以报名。


    很巧,那天正是她跟木颜的领证纪念日。


    安柠觉得这是个好兆头,当即就决定把自己的高中定为约会地点之一。


    结果跟班主任一说,那个跟她关系不错的中年女老师在表示了欢迎之后,邀请她作为校友代表上台发言。


    安柠:“……”


    说出的话她也不好意思收回来,只能答应下来。


    我不酸:木老师,9月16号那天你有事嘛?出来约会好不好~小狗摇尾巴.gif


    收到消息的时候,木颜正在画自己的新作,画布上的颜色比野火还要丰富绚烂,是一个追着星星的人从黑夜跑进光明的画面,半成品的画作还未上色完毕,却已经能让人感受到其中满溢的希望与快乐。


    女人放下画笔,活动了一下因为长时间保持持笔姿势而酸痛的手腕,拿起手机看了一眼,嘴角勾起。


    她猜安柠应该以为她忘了那天是什么日子,正策划着地想要给她什么惊喜。


    怎么可能会忘呢?


    她看着画布上还未涂上颜色的星星。


    那可是她跟安柠重新建立连接的重要日子,虽然过程有些儿戏,但她是永远不会忘的。


    不过既然安柠没有明说,那她就当不知道好了。


    MY:好。


    就算早就知道安柠要给她惊喜,但真得到达女孩所说的约会地点,木颜还是被安柠的打扮震惊了。


    女孩穿着一身蓝白色的高中校服,跟身后千篇一律的高中校舍十分相配,再配上那张过于显年轻的圆脸,想必现在她就是直接以学生的身份进入校园也没有人会有丝毫怀疑。


    原先过于松垮的高中校服穿在此时的女孩身上已经显得有些紧衬,她看见木颜,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朝女人走过来。


    但木颜脑子里却是跟此刻的暧昧气氛全无关联的另一番天地。


    爱人穿上旧时的校服,想带她体验她不曾参与的高中生活,这本该是件无比浪漫的事。


    但穿着这件校服的安柠曾在她记忆中留下过于惨痛的阴影,以至于即使后来说开了,即使她们两个很幸运的又在一起了,也还是无法完全消解这件事的影响。


    木颜怔怔地望着向自己走过来的高挑身影,明明身处夏日晴朗的阳光之下,却感受不到丝毫暖意。


    直到女孩温暖的手握住她的手。


    “木老师……”安柠被女人冰凉的掌心刺得一愣,连忙仔细地打量她。


    木颜今天穿了修身的白色短袖和卡其色的休闲长裤,脚上是方便压马路的运动鞋,光看打扮的话就是一个出来约会的普通女生。


    女人似乎在刻意削减自己身上独特的气质,好让自己跟安柠站在一块的时候足够相配。


    可她那过于显眼的脸注定这一切努力最终都将归于徒劳。


    此刻那张原本就白皙的脸白得几乎透明,黑色的眼眸深处有几不可查的恐惧,薄唇抿成一条细线,似乎在努力压抑着情绪,更衬得纤细瘦弱的女人无比脆弱。


    安柠稍微一想便明白怎么回事了,她焦急道:“对不起,我没想到这些……”


    说着便要把外套脱下来,结果刚刚拉开拉链,手就被木颜攥住了。


    女人幽深如渊的黑瞳定定地望着她的脸,纤细微凉的手指缓缓摩挲着她的手背,好像在确认安柠是活在这个世界的实体。


    良久,她才放下心来般的长出一口气,声音温柔,“不用了,就这么穿着吧,好看。”


    安柠还想说些什么,女人已经把她拉下来的拉链拉了回去,帮她理好了软趴趴的衣领,往后退了一步打量她两眼后,满意的点点头,拉着她就往校门口走。


    安柠望着女人瘦弱的背影,几分犹疑。


    木老师,真得不介意了吗?


    当然还是介意的。


    但木颜想自己总不能一直沉溺在过去里,还坏了安柠辛苦准备的约会。


    安柠一直在努力地拉着她走向光明,让她能感受到这个世界的温暖。


    她自己……偶尔也该争点气。


    走到铁制的校门口,保安大爷拦住了两人,疑惑的目光先在木颜身上转了一圈,开口就是流利的云城方言,“你们,不是学生吧?”


    “是校友,校友。”安柠赶忙走到木颜身前,把校服上的云城九高字样指给他看。


    “哦,你以前搁着上学是吧,”保安大爷恍然大悟的点了点头,又负责的指了指木颜,“那她是?”


    “她是我……”安柠笑着揽住木颜的肩膀,话还没说完腰后软肉就被女人捏了一把,她激灵一下把后面的话都吞了回去。


    木颜看着保安礼貌道:“我是她姐姐,今天陪她过来看看。”


    她已经有些习惯安柠无处不在难以控制的秀恩爱举动了,知道她下面那三个字必然是“女朋友”。


    天可怜见,她不是什么保守的人,也不是不愿意把两人的关系公之于众。


    但还是那句话,秀恩爱也得分时间地点人物吧,眼前的大爷看上去至少六十往上,吓出个好歹谁负责?


    “哦,你俩爸妈肯定都长得俊。”大爷确定了她们的身份,笑着夸了一句,做了登记就放她们进去了。


    安柠还揉着自己后腰跟木颜抱怨,“木老师,这大爷可是个成年人。”


    “成年成过头了是吧。”木颜斜了她一眼,“拜托你谨记尊老爱幼的传统美德好吗?”


    云城九高是个有些年头的高中,因此相比新建高中的光鲜亮丽,它的校园配置从里到外都显得过于质朴实用,白色的教学楼外墙上有岁月侵蚀造成的黑斑,教学楼、办公楼、宿舍楼之间的距离颇为紧凑,楼后面是褪色的橡胶跑道圈起的操场。此时还是上课时间,校园里没什么学生,只有三三两两的人在校园里闲转,应该是跟安柠一样的校友。


    安柠先去办公楼见了自己的班主任,布置简单的办公室里,额角又添了几根白发的中年女人拉着她的手话了会家常,目光却不时落在她身后的木颜身上。


    “老师,介绍一下,这是我女朋友,您应该知道她是谁,您叫她木小姐就好。”安柠看自己老师那犹豫的眼神,知道她不敢主动跟木颜打招呼,所以善解人意地担任了介绍者的身份。


    “知道知道,铁树先生,可有名了。”老师如释重负地点点头,望向木颜的目光带着几分尊敬,“我姑娘是您的粉丝,她也是学画画的,老跟我说您的事。”


    “您客气了。”出乎安柠的预料,向来不喜欢跟人交流的木颜这次居然主动跟她的老师握手,“您也是个很好的老师,我很尊敬您这样的人。”


    “谢,谢谢夸奖。”安柠从来没见过自己出口成章的班主任说话结巴的样子,大概是木颜的善意给了老师勇气,她顿了一下从自己办公桌的抽屉里拿出一幅画,“这是女儿送我的生日礼物,我一直忙于工作也没什么时间陪她,能请您在上面签个名吗?我想她肯定会很高兴的。”


    那是一副用彩铅绘制的素描,上面是一个目光温柔的女人,跟眼前这位神色疲惫的老师相比,多了几分柔和的母性光辉。


    画没有做塑封之类的保存处理,但光洁如新,没有一丝褶皱,显然是被人好好保存着的。


    “当然可以。”木颜接过老师递来的笔,在画面的边角处写上了铁树的签名,仿佛觉得有些不够,她顿了一下,又在签名后面写了一个加油,才把画双手递还给老师。


    老师受宠若惊的接下,看向她的眼神有几分动容,大概是没想到看上去不太好接近的木颜是个如此好相处的人,“谢谢您。”


    “应该的,您是安柠的老师,我该感谢您对她的照顾。”木颜客气而淡然地冲老师点了点头。


    “谢谢木老师,木老师最好啦~”刚出办公室的门,安柠扫了一眼见楼道里没人,便毫不客气的环住了女人的脖子,讨好般的磨蹭着。


    她当然知道木颜对老师的礼遇是因为自己,虽然还不能完全想清楚其中关系,但不妨碍她趁机撒个娇。


    “你谢什么?我又没给你签名。”女人把她的手拉下去,笑道,“站直了,让你的学弟学妹看见像什么样子。”


    安柠知道她说得在理,哼唧两声也没再纠缠,整理表情装出一副很正经的模样。


    木颜望着办公楼外广阔的天空,回想着刚刚老师跟安柠的对话。


    老师确实是个好老师,明明已经过去了两年,却还能对安柠高中的趣事如数家珍。


    明明没有参加班干部竞选还有人偷偷在选票上加了她的名字,最后票数居然还不少。


    高二的时候有个痴情的男生苦追她未果最后在楼道里堵人,然后被闻讯赶来的教导主任提去政教处写检查。


    生日那天班里三分之二的人都主动给她准备了生日礼物。


    足球比赛在最后关头力挽狂澜,被全班同学跟英雄似的抛起来接住。


    那都是她不曾知晓的,安柠离开她以后的生活。


    在她不知道的地方,女孩也在悄悄长大,长成很多人记忆中的一抹亮色。


    她当然应该感谢那位负责的老师。


    能够冲刷痛苦记忆的不只有时间,还有其他美好的记忆。


    在她的脑海中,穿着蓝白色校服的女孩不再只有被血染红的凄惨模样,而是逐渐生动起来,在时间中奔跑欢笑。


    直至与她重逢。


    第72章 我要亲回来


    两人在校园里转了一会, 安柠跟木颜讲了路过的每一个建筑,比如那座教学楼她在里面上过课,食堂的哪个窗口比较好吃,夏天热得只能打地铺的宿舍在自己毕业一年后就全装上了空调等等等等。


    木颜认真地听着, 目光在那些貌不惊人的建筑和女孩神采飞扬的脸上来回游移。


    要说精彩程度, 安柠的高中生活虽然比一般学生要丰富多彩一点, 但受限于本国的教育体制, 大部分人的高中都是在高压的学习环境下度过的,也不可能真有什么跌宕起伏的经历, 那些自己想起来会会心一笑的故事在旁人眼里可能还没有最老套的偶像剧精彩。


    可木颜却听得无比认真, 想要通过女孩的讲述, 在脑中补齐那不曾参与的过去。


    直到安柠说累了,在超市买了瓶水灌了大半瓶, 后操场的方向才传来的激昂的乐曲。


    安柠看了眼手机, 拉着木颜就往后操场走,“走,见面会要开始了!”


    又不是你的见面会, 这么激动做什么?


    木颜这么想着, 看着身前女孩高挑的背影, 却忍不住嘴角上扬,脚步也快了几拍。


    等两人抵达后操场的时候, 以班级为单位的新生已经在操场中央的草坪上列起了一个个看上去颇为唬人实际上很是松散的方阵, 他们都穿着统一的迷彩军训服,戴着配套的帽子,一张张稚气未脱的脸上都是难掩的兴奋, 充满了叫人羡慕的青春气息。


    对大多数高中生而言, 只要不坐在教室里, 就算被拉到操场上晒太阳,也是美事一桩。


    “喔,九高现在有钱了啊,我那个时候都是穿得自己的衣服,看上去可没现在这么壮观。”安柠手搭凉棚,望着一眼望不到边的庞大队伍感叹道。


    木颜看着队伍中那些小孩们稚嫩又兴奋的脸,又看了看身边的安柠,想象了一下她军训时的样子,不禁有些失笑。


    正对着操场的主席台上,有一个老师模样的人正在试音,在确定声音正常之后,她对台下道:“请各位校友到旁边的休息处观看见面会。”


    也无怪乎她第一句话是说这个,队伍旁边那些三三两两闲站着,穿着各异的校友确实有些妨碍整体形象,安柠看见前面负责拍照的摄影师面露难色,举了几次摄像机都没按快门,估计就是这个原因。


    她拉着木颜跟着人群绕过了那群占据操场中央的学生们,才看到旁边用几个棚子拼起了一个简易的休息处,还贴心的摆上了椅子。


    跟那群直面阳光的孩子相比,很明显是这边的待遇比较优厚。


    这样也好,本来还担心木老师晒到。


    安柠拉着木颜找了个角落里的位置坐下,台上的校领导们也陆续坐在了自己的位置上,随着校长一声令下,见面会正式开始。


    然后就是冗长无聊的领导发言环节。


    这个校长在安柠上九高的时候就在了,年近退休的男人在领导学校方面无可指摘,但有一个毛病,就是喜欢在每一个学校活动时进行长达一个多小时的演讲,语速还特别慢,而且每一个句子中间必然要断两下,加上“嗯”“啊”之类的语气助词,听起来特别助眠。


    校长刚开口没两分钟,安柠就听见身边坐着的校友打了个哈欠:“哎呀,要不还是说老王头好使,我这失眠几个月了,刚听两句就想一睡不起,不行我得录下来,以后睡不着的时候再听。”


    她也没撑多久,听了十分钟就像高中时候一样开始犯困,不同的是那会她都是站着,困了也不能睡,现在坐在阴凉的棚子下面,旁边还坐着自己的爱人,自然就没那么多顾及。


    木颜正听校长讲感谢同学们对九高的信任呢,肩头突然一沉,她低头一看,就见肩膀上压着个毛茸茸的脑袋,女孩整个人都跟没骨头似的贴在了她身上,清甜的柑橘味香气顺着女孩的动作飘过来,粗糙的校服面料蹭在她手臂上,轻微的痒。


    木颜看了周围同样昏昏欲睡的校友们,也知道这是怎么回事了,轻笑一声捏了捏女孩柔嫩的耳垂,“好不容易回来一趟,这么不给自己校长面子?”


    安柠在昏沉的睡意中感到耳垂被一抹微凉触碰,女人轻柔的动作带来的舒适感反而让她更加安心的闭上眼睛,慵懒地喃喃道:“听校长讲话不打瞌睡才是不给他面子,这是九高的规矩。”


    她又听见女人轻风一样的笑声,纤细的手臂揽住了她的腰,好让她能得到支撑。


    木颜没有再说话,安柠就这么闻着女人身上的香味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做了个不长不短的梦。


    梦见她跟木颜上一个高中,成了同桌,上课的时候她悄悄给对方塞小纸条,写了一大堆周末去哪玩的规划,结果坐得笔直听课的女孩给她的回信上只有四个字——“好好听课”。


    她赌气的用嘴唇架着笔忍着不再去看木颜,假装听老师讲课,实际上再等木颜哄她。


    她怎么还不给我传纸条?


    她看不出来我生气了嘛?


    她再不理我我就,我就……两节课不跟她说话。


    可直到下课铃响她也没等到木颜的纸条,所以老师一走她就鼓着腮帮子看向明明穿着跟自己一样的校服但就是看上去特别出众的女孩。


    木颜支着下巴看着她,眼角眉梢都挂着一点戏谑的拿捏意味,把记满了知识点的笔记本推到她面前,慢吞吞地说:“周末我给你出卷子,九十分以上去哪玩随便你,不然你就自己在家好好补课吧。”


    好狠的心。


    她毫不犹豫一把扯过了笔记本开始学习。


    面对木颜就是要能屈能伸。


    去食堂吃饭,她会跑得很快去食堂抢到相对好吃的饭,等她端着两人的饭碗回来的时候,木颜已经占好了位置。


    周末的时候她成功考过了木颜放水严重的卷子,两人一起出去玩,就跟每一对早恋的学生一样在城市的街道上压马路,偶尔买一点心仪的小玩意,木颜负责看和买,她负责提东西。


    就在她买了一个冰激淋非要木颜尝尝的时候,融化的冰激淋甩到了她脸上,冰凉的感觉刺得她一个激灵,睁开了眼睛。


    眼前是阳光明媚的操场,而她的脸上也不是什么冰激淋,而是木颜的手指。


    “醒啦,”女人薄唇微勾,黑眸几分探寻的望向她,“做什么美梦呢?笑得那么贼,我都怕你口水流我衣服上。”


    “嘿嘿,”安柠不好意思地直起身子伸了个懒腰,目光灼灼地望向木颜,“我梦见你跟我做同学了。”


    木颜:“……你日有所思的速度挺快。”


    安柠还没来得及跟木颜详细讲讲自己的梦,就听见台上的主持人声音陡然提高,“下面让我们有请云城九高毕业生,知名运动员安柠小姐来跟大家讲讲自己的高中生涯!”


    安柠身形一震,刚才那个梦做得太美妙,搞得她都把这事忘了,恐怕木颜叫她起来也是因为这个。


    果不其然,女人抬手帮她理了下睡乱的衣服,几分幸灾乐祸的笑道:“快去吧,回来再讲你的梦。”


    安柠只能搓了搓脸颊匆忙上台,她也并不慌张,毕竟早就准备好了演讲稿,无非就是一些好好学习天天向上保持良好心态喜迎人生大考的套话。


    木颜望着主席台中央意气风发的对着台下演讲的女孩,她的面目在身边领导们的衬托下显得更加稚嫩,加上身上的校服,要是不知情的人看了,恐怕会把她当成学生代表而不是返校参观的校友。


    不知道安柠上高中的时候,会不会也像今天这样在台上发言,接受台下人崇拜的眼神。


    木颜往旁边扫了一眼,在座的校友们大多眼露羡慕之色,毕竟从云城九高毕业的人那么多,真得闯出名堂到可以跟新生分享经验的也只是极少数。


    她心里莫名的生出几分自得,也不知道是更接近父母看见孩子出息了的感情还是更接近炫耀自己爱人出众的感情,总之,她拿出手机拍了张安柠端坐在主席台上的照片,设成了屏保。


    如果不是因为好友都被她屏蔽了,她可能还会忍不住发朋友圈。


    配文她都想好了——出息小狗。


    安柠念完了自己的发言稿,看向台下昏昏欲睡的孩子们,一时间有点不好意思。


    她想人家顶着大太阳站在这听自己演讲,自己也不能光说套话,但看看身边面容肃穆的领导们又有点本能地发怵,于是下意识地看向了木颜所在的方向。


    休息处距离主席台还有一段距离,安柠只能看见木颜的身影而看不清她的表情。


    但不知道为什么她就是确定木颜也在看着她。


    就像小孩找到了撑腰的大人一样,安柠挺直腰板下定了决心。


    毕竟台上的领导们成就大概率都比不上木颜,而她连木颜都不怕,嗯,大部分时候不怕。


    “你们有喜欢的人吗?”


    此话一出,台下垂着脑袋的学生们就跟久旱逢甘霖的麦苗一样蹭的一下抬起了头,一双双明亮的眼睛中闪烁着八卦与兴奋的光芒。


    没人爱听套话,但基本上没人不爱听八卦。


    安柠的余光注意到白发苍苍的校长已经转头望向她,她握紧手里的麦克风赶紧把下面的话说完了,“有得话为了她也要好好学习,这样以后才能保护好她。没有得话就更要好好学习了,你足够优秀她才能看见你不是吗?”


    “是!”台下的回答山呼海啸般的涌过来,比之前几个领导演讲加起来的掌声都大,还夹杂着起哄欢呼的声音。


    安柠赶紧站起身,冲脸都绿了的校长敬了个礼,也不管他欲言又止的表情,连蹦带跳的冲下了主席台。


    她大多数时候也是个乖巧听话的学生,所以偶尔做一次坏事感觉还挺刺激。


    木颜强忍着笑意看着朝自己飞奔过来的女孩,抓住她递过来的手笑道:“你是不是想被拉进九高黑名单?”


    安柠喘匀了气,得意的冲她挑眉,“我说得不好吗?你看台下反应多热烈。”


    “是是是。”木颜总是平淡的语气中也带了几分笑意,她发现她还挺喜欢离经叛道的安宁呢。


    前提是这股劲别往她身上使。


    怕被校长找后账,两人没等到见面会结束就溜之大吉。


    “接下来去哪?”木颜一边别安全带一边看向副驾驶位置上还在笑的女孩。


    她有些期待安柠接下来的安排,这对她而言也是种新奇的体验。


    “去游乐场~”女孩开了导航,把手机放在支架上,跟着指挥赛车比赛的裁判一样举起拳头,“出发!”


    木颜笑着启动车子,跟着导航的指引驶离了云城九高。


    安柠所说得游乐场名叫“乐乐游乐园”,是老城区曾经的亲子游玩圣地之一,安柠初中的时候跟爸妈去过几次,至今依然对那种惊喜感念念不忘。


    可等车真得开到游乐场门口的时候,她却不由得张大了嘴巴,震惊地望着眼前的景象。


    曾经人潮拥挤的游乐场早已风光不在,门口的广阔的停车场只停了寥寥几辆车,绚烂的大门褪去了颜色,就连上面的乐字都掉了一个。


    很难想象一个连门头都无心修复的游乐场里还能有什么好玩的项目。


    安柠失望又有点不好意思的望向木颜,“不好意思啊木老师,我印象里它不是这个样子的,要不我们换个地方吧。”


    这几天她对约会地点千挑万选,想把自己记忆中珍贵的东西跟木颜分享,却忘了时间这个可怕的利器是足以磨损大部分东西的。


    她从前做梦都想常去的欢乐圣地,现在也只不过是个垂垂老矣无人问津的破败设施罢了。


    “来都来了,”木颜却没有一点介意的模样,向来挑剔的女人甚至没有用批判的眼神看一眼那显示不全的门头,“下去看看吧。”


    她知道安柠带她来这必然有自己的用意,眼前这个其貌不扬的游乐场大概跟云城九高一样承载了女孩珍贵的记忆。


    以她的现在的财力,就算是世界上最好玩的游乐场也不是去不起。


    但她不在乎那些东西。


    跟安柠在一起,就是她在这世上最大的乐趣。


    木颜都这么说了,安柠也只能跟着下了车,走带游乐场门口买票进了园子。


    游乐场内部的景象比外面好不了多少,这种地方是最需要人气的,一旦没了游客,就会像失去阳光的花朵一样迅速腐败下去。园里的大型设施都已经停运,只剩下一些旋转木马之类的小型设施还在运行,空旷的园区很是萧索。


    “这个过山车很有意思,我之前坐得时候嗓子都喊哑了。”安柠指着那台显示正在维修中的过山车,可惜道,“本来还想跟你一起坐一次的。”


    木颜看着那已经生锈的过山车轨道,安慰道:“你想得话,我们以后可以去坐别的过山车。”


    安柠想也不想的懊恼道:“那不一样。”


    木颜:“……”


    是的,怎么能一样呢?过去的就是过去了,她就算有天大的本事,也没法回到安柠初中的时候陪她坐一次过山车。


    “我,我不是那个意思,”察觉到女人的失落,安柠打了下嘴巴,上前拉住了她的手委屈道,“我就是觉得这里很好……想让你也体验一下,没想到弄巧成拙了。”


    “我已经看出来了,确实很刺激的样子。”木颜看着女孩低垂的眼眉,心里软成一片,温柔道,“能跟我讲讲别的地方吗?我还没有来过游乐园呢。”


    “当然没问题!”听到木颜的话,安柠抬起头坚定道,浅棕色的眼眸好像比天上的太阳还要耀眼温暖。


    木姐姐想知道的话,就算是对着停运的设施干讲她也乐意。


    两人就这样在人烟稀少的游乐场里转了一整圈,安柠跟木颜讲了路过的每一个游乐设施曾经光辉的模样,以及她跟爸妈在这里玩时的趣事。


    女人大多时候都安静听着,偶尔会因为她说的趣事会心一笑。


    一趟本该惊险喧闹的游乐场之行,硬生生变成了安柠的回忆大会。


    但这对木颜而言,已经是最好的约会了。


    如果有更好的,那应该是跟安柠的下一次约会。


    虽然风光不在,但到底是曾经名动一时的游乐场,乐乐游乐场的占地面积并不比现在那些新开的大型游乐场差,两人在转得过程中甚至因为腹中饥饿在游乐场半歇业的餐厅中吃了顿迟来的午饭,等转回门口的时候,天色已经暗淡下来。


    “哇,我说我以前来怎么每次都记不清路,这里也太大了。”安柠一边抱怨一边心满意足的笑着。


    虽然今天没如愿玩上记忆中的项目,但木姐姐好像也挺开心的。


    那她就也开心。


    就在这时,她的目光停在门口还在运行的旋转木马上,猛地一拍大腿,把旁边的木颜吓了一跳。


    还没等她问,女孩就已经迫不及待地拉着她的手往旋转木马的方向走,“我都忘了,这里的旋转木马晚上会有灯光,很漂亮的。”


    她想今天一天都是自己在说,临走的时候能给木颜一个惊喜也是好的。


    可当她询问那个负责运行的中年男人时,对方却只是不耐烦地一摆手,“早就不开了,马上倒闭了,还开什么开。”


    “哦……”安柠失落又歉疚的看向木颜,获得希望又失望的感觉比单纯的失望跟让人沮丧。


    她还想着让木颜体会自己曾经的快乐,哪怕一点。


    可这一次没有放弃的却是木颜,女人走上前问工作人员,“为什么不开,是灯坏了吗?”


    男人看她不太好欺负的样子,哼了一声,“那点门票钱还不够交电费的,开了就是赔钱,我总不能拿自己的工资贴吧?”


    “既然没坏那就开,钱不是问题,烧多少电费我双倍给你。”木颜平静地望着男人,语气却不容拒绝。


    男人咕哝了两声,最后还是回到运行室打开了灯光开关。


    一声电子尖鸣后,原本被夜幕覆盖的旋转木马瞬间亮起了璀璨的金光,那些色彩都被磨掉了的白马在金光的映衬下也重新变得光鲜亮丽起来,看上去像极了童话中的产物。


    “就是这个!”安柠激动的拉起木颜的手,坐上了中间那座被彩灯环绕的南瓜马车。


    耳边回荡着悠扬的乐曲,周围都是金灿灿的一片,一瞬间仿佛时光倒流,安柠像是回到了自己的少年时代,体会到了第一次坐上这座南瓜马车的快乐。


    唯一不同的是,这一次,木颜陪在她身边。


    她以前到底有没有想过像童话里一样骑着白马拉着马车去接自己心爱的人呢。


    安柠已经记不清了,但不妨碍她现在想。


    女孩笑着揽紧身旁女人纤细的腰肢,凑过去笑着说,“我来接你回城堡啦!”


    木颜看着女孩被灯光镀上温暖颜色的脸,回握住她的手,“那我可等太久了。”


    她拿出手机,调到自拍模式,镜头中显出两张幸福的脸,那个笑得一脸温柔的女人连她自己都有些不敢认。


    在安柠笑着比出耶字手势时,女人微微侧头,亲上了她贴过来的柔软脸颊。


    镜头适时的定格,将属于两人的幸福时刻记录下来。


    “木老师,你偷袭!我要亲回来!”


    过去的时光不可追回,但总有些事是来得及的。


    像是旋转木马,像是彼此相爱。


    第73章 你不用求


    “呼, 这里的空气真够湿润的。”安柠下了车,望着眼前布局规整建筑精致的大学校园,深深吸了口气,揪着衣领扇风。


    这还是她第一次来梦城, 跟地处北方的云城相比, 这座地处南方中心地带的发达城市有着大部分南方城市的湿热气候, 让安柠这个从小在北方长大的孩子颇为不适应。


    一旁的木颜就比她自在多了, 毕竟女人曾经在这里度过了四年的大学时光。


    扫了眼就差把舌头吐出来散热的安柠,木颜忍俊不禁道:“有那么热吗?梦城的气温可没有云城高。”


    “说不上来, ”安柠抹了把脸, 才离开凉爽的空调车不久, 她身上就起了一层粘汗,很不舒服, “感觉云城的热是大火爆炒, 热是热至少还干燥一点,梦城这边是小火慢蒸,没那么热但特别容易出汗。”


    言罢她看向木颜, 女人今天穿了一身颇为正式的白色女士西装, 恰到好处的剪裁勾勒出她纤细的腰线和鼻挺的身形, 胸前还戴了一枚一看就价值不菲的蓝宝石胸针,头发一丝不苟的盘在脑后, 还难得的化了一点淡妆让自己显得成熟一些, 看上去跟知名企业的话事人准备去参加商务会议似的。


    不过那些都不是她最关心的,她比较好奇为什么女人穿得比她多却还是一副很清爽的样子,一尘不染的雪白西装加上白皙无瑕的脸庞, 看着跟个瓷娃娃一般特别凉快。


    看着看着她就忍不住朝女人凑过去。


    现在要是能贴着木老师的脸蹭一蹭, 肯定特别舒服。


    结果出师未捷中道夭折, 还没等她搂上去,女人的手就毫不客气的捂住她的下半张脸,阻止了她的下一步行动,笑着看她,“别把我的妆蹭花了,一会还得上台演讲。”


    柔软的掌心就像安柠想得那样微凉清爽,不能蹭脸她就只能将就着抓着女人的手在脸上蹭了两下以作慰藉,哼哼道:“我知道~”


    她跟木颜这次来梦城可不是临时起意的旅行,木颜上周接到了梦大百年校庆节的邀请,女人来得时候顺便带上了她,刚才送两人过来的车都是梦大特派的。


    一个顶级大学的百年校庆自然不能跟九高的见面会相提并论,木颜也不可能跟她一样素面朝天穿一身学士服上去念演讲稿。


    照理说按女人的性子是不怎么热衷参加这次活动的,至于这次为什么这么干脆的答应下来,安柠心里有一个猜想,但她没敢直接问,怕木颜说她自作多情。


    就当是木姐姐心情好出来旅游好了。


    这就是木姐姐的大学吗?


    她一边跟着木颜往会场走,一边细细打量着眼前的学校。


    她对木颜离开那几年生活经历的感兴趣程度,并不比木颜想要了解她过去的愿望少。


    梦城大学在全球大学的排名中都名列前茅,比云城大学还要高一个等级,校园修建的颇为华美,假山园林,山石湖泊一个不少,跟那种能吸引人买票进去的大型公园相仿。建筑方面比起云大的大气朴实梦大则多了几分精雕细琢的艺术气质,大概跟这里最出名的艺术系有关。此时临近校庆节开幕,宽阔的柏油路上没什么学生,显得有些空旷。


    安柠跟着木颜走进梦大的外部为椭圆形的大礼堂,明亮的顶灯把偌大的礼堂照得恍若白昼,一排排座椅上已经坐满了学生,细碎的聊天声在礼堂中回荡。


    一个站在门口打扮颇为精致看上去像接待人员的年轻女人一看见两人进来就热情的迎上来跟木颜握手,“木小姐,欢迎回到母校,座位已经给您准备好了,请跟我来。”


    她这话一出,安柠就看见靠近这边的后排学生们跟统一指令的机器人一样齐齐回头,几十道目光一同望向木颜,有几个眼里好像都冒绿光了。


    安柠被他们那直愣愣地眼神盯得发毛,下意识往前走了两步帮木颜挡住了一部分视线。


    而身处目光中心的女人只是轻轻拍拍她绷紧的手臂,语气淡然的安慰道:“别紧张,那边是艺术系的座位。”


    “哦……”安柠这才讪讪地退回女人身后,免得挡到学生们瞻仰顶级艺术家的目光。


    但学生们的眼神确实很吓人,她感觉那几个冒绿光的已经不是崇拜而是想冲过来啃木颜两口了。


    两人跟着接引的女士走到了最前排,木颜被安排在了第一排的中间位置,而安柠托她的面子坐在了第二排,被一群西装革履打扮精致到手指尖的成功人士包围,她看了看自己身上的印花T恤和牛仔裤,一时间感觉鸡立鹤群。


    坐下没多久,校庆节就正式开幕,开始的环节依旧是雷打不动的领导讲话,这点无论是小学还是大学都难逃桎梏,好在梦大校长讲话很有水平,幽默风趣中夹杂着对学校未来的期望,倒是没九高的老校长讲话听起来那么催眠。


    安柠坐直身子好让自己显得没那么格格不入,目光却不由自主的盯着前排木颜露出的半个后脑勺看。


    嗯,感觉木老师的后脑勺都比别人好看很多。


    她随便扫了一眼前排的人,不太礼貌的想。


    等领导发言完,就是校友发言环节,第一个上台的自然是木颜。


    “下面让我们有请梦城大学艺术系校友,国际知名画家木颜木小姐。”


    跟着主持人声音响起的还有后排学生们震天动地的掌声,安柠坐在第二排都感觉耳朵发麻,掌声最响的赫然就是后面艺术系学生的座位。


    安柠看着前排的女人施施然的站起,冲面前的观众们微鞠一躬,缓步踏上主席台,雪白的西装下摆随着她的走动缓缓摇曳,说不出来的优雅好看。


    早知道我也穿得正式点了,这样拍出去会不会给木老师丢人啊。


    这么想着,安柠坐得更直,心里却为木颜感到骄傲。


    木颜的讲话风格跟之前的领导们大相径庭,女人既没有看演讲稿,也没有说什么繁复的套话,只是表情淡然的讲了一些自己在创作过程中遇到的麻烦以及解决办法,外行人都听不太懂得那种。


    安柠这个外行人默默地转头看向艺术系的方向,见那边十个学生里有九个在狂记笔记,剩下的一个则干脆掏出手机开始录屏,光看他们的反应就知道木颜说得东西有多有用。


    她嘴角不由得扬起,也掏出手机拍了一张台上风度翩翩艺术家气质十足的木颜,欣赏了五分钟之后才恋恋不舍地发了条朋友圈。


    我不酸:超级优秀的木老师。


    没几分钟这条朋友圈下面就垒起来密密麻麻的点赞人员,最先回她的居然是辛慈。


    七彩蘑菇:你跟朋友圈里晒娃的家长有什么区别?笑脸


    安柠想她现在还跟洛羽分隔两地,也没忍心怼回去。


    其他的朋友则纷纷表示你变了,你现在的狗粮投喂业务已经扩展到朋友圈了,请给单身狗一条活路。


    安柠看了两眼就没敢再看,她怕自己忍不住笑出声。


    校庆节开幕式结束后,安柠还没来得及上前跟木颜说话,就看见后排冲上来一堆人把刚起身的女人围了个里三层外三层。


    根本插不进去。


    那都是艺术系的学生们,有的举着本子要签名,更多的则是想要木颜解答自己的困惑。


    毕竟艺术这种吃灵感的东西有时候就像武功,你辛辛苦苦练十年未必比得过白胡子大爷在脑门上点一指头。


    现在野生白胡子大爷就在眼前,也难怪学生们各个如狼似虎。


    好在他们也都很尊重木颜,只是把女人围了起来,保持半米距离说着自己的诉求。


    欸,木姐姐还吃自己的醋呢,很明显是她比较受欢迎好嘛。


    在确认女人没有危险之后,安柠笑着站在一旁等木颜跟学生们说完话。


    她当然很希望木颜的目光多停留在自己身上,但女人愿意走出去多跟外界接触也是她所乐见的。


    毕竟她更希望女人在除了自己和画画之外,也能感受到这个世界其他的美好。


    这样慢慢改变下去,总有一天木颜能从城堡里走出来,而不需要依靠她才能享受阳光。


    女孩望向人群中的女人,浅棕色的眼眸中流淌着化不开的温柔。


    木颜好不容易应付完学生们,从人群中挣出来,就看见安柠笑盈盈的站在一旁。


    又是那种慈爱的眼神,跟看见自家孩子交到了新朋友一样。


    她气不打一处来,也顾不上有人,几步上前捏住女孩的脸,“你就在一边看热闹是吧?”


    “木有,木有。”安柠赶忙举手投降,一脸无辜的望着女人表示自己真得是爱莫能助。


    所以她享受了木颜长达半分钟的揉脸服务,直到脸都被揉得发烫了才被女人丢开。


    “那么多人我哪拦得住啊?”她委屈地望向木颜,脸上的笑意却憋都憋不住。


    女人没跟她废话,拉起她就往外面跑,安柠余光扫到又有一波学生朝这边扑过来了。


    两人再一次落荒而逃。


    不过这一次木颜并没有带安柠离开梦大,而是带着她到了一座教学楼前。


    “这里是?”安柠看着这座装修很别致的大楼疑惑道。


    木颜没有回头,拉着她径直走进去,“艺术系每个学生都配有自己的创作室,我的那间毕业后就被封存起来了,带你去看看。”


    虽然女人的语气很平稳,但视力很好的安柠依旧看清了她发红的耳朵,女孩嘴角勾起,了然的笑。


    果然就跟她想得一样,木姐姐也在试图跟她分享自己过去的生活。


    木颜的画室在走廊尽头的最后一间,铁制的门锁的严严实实,就像在等待自己的主人。


    女人望着那扇门轻轻吸了一口气,捏紧女孩温热的手掌,掏出钥匙打开了门。


    铁制的门发出一声轻微的吱呀声,阳光罩进许久不曾有人光临的画室,它依旧保持着主人离开时的模样,多出来的只有空气中浮起的细小微尘。


    安柠的心跳快了半拍,情不自禁的伸头去看。


    小小的画室中空空荡荡,白色的地板和墙壁上有一些清洗不掉的颜料痕迹,画室的正中间有一件被白布盖住的东西,看形状应该是画架。


    木颜松开了握着安柠的手,缓缓走进这间自己阔别已久的画室。


    她除了必要的课程外,四分之三的大学生活都在这里度过,但没有留下什么快乐的记忆。


    大一到大二,她都受困于难以痊愈的受伤,连老师留的基本作业都只能勉强完成,在这里坐着也只是因为无处可去。


    大三她的手伤终于有了好转的迹象,却怎么都画不出自己满意的作品,每天重复着画了撕撕了画的机械步骤。


    大四,她终于画出了连自己都不敢看第二次的满意作品,但付出的代价却无比惨痛。


    对她而言,这里比起画室,更像是一座囚笼,一块墓碑。


    囚禁着她渴望得救的灵魂,埋葬着她不愿回首的过去。


    所以一踏进这里,她就有种难言的窒息感。


    好在,这次她不是一个人回来的。


    “木老师,你还好吧?”女孩温热的手抚上她的脸颊,木颜就像身处冰牢的人得到了一缕阳光,感到了无比的温暖与舒适。


    安柠圆圆的眼睛中满是担忧,“你要是难受,我们就出去吧。”


    她是很想了解木颜的过去,但要是会让现在的女人不舒服的话,那她宁愿不了解。


    被她捧着脸的女人只是笑着摇摇头,轻轻蹭了蹭她的手掌,“不好意思,跟你的过去相比,我的过去有些过于单调了。”


    安柠能给她一把一把的甜蜜糖果,是因为女孩本身就是个制作糖果的人。


    可她翻遍全身上下的口袋,也只能找出来一片苦涩的树叶。


    这是她仅有的了,她只能用它来回馈女孩的深情。


    “怎么会?”安柠拧起眉头,好像很不认同她的话有找不到什么合适的反驳话语,半天才讷讷地看着她的眼睛强调道,“就算让我什么都不做,光看你画画,我也能看一天。”


    女人被她朴实的形容逗得发笑,心里那点关于过去的愁思也在女孩的安慰下消失无踪,她伸手拉下了盖在画架上的白布,布料悉悉索索的落下,跟一眼看上去就知道很久没人来过的画室不同,被布保护着的画架上夹着的素描纸依旧雪白,底端的架子上还放着铅笔橡皮,就跟木颜从前在这里时没有区别。


    木颜的手轻轻抚过画架平滑的骨骼,她想今天是个很有意义的日子。


    所以她突然很想画一幅画。


    于是她转头对看着她的女孩笑道:“介意当我的模特吗?”


    “欸?”安柠大大的眼睛中先是疑惑后是犹豫,大概是怕自己耽误了木颜的创作,她踟蹰道,“我没给人当过模特……”


    “站着别乱动就行,你不会吗?”木颜却表现出了难得的执拗,女人直接把她推到了画架前,自己则擦了擦凳子利索的坐下,还没等安柠再说话,画架前的木颜已经举起了笔,平日里总是倦怠的眼神变得像刀般锐利,安柠好像都能看见那双黑瞳里正迅速滚过自己的身体数据。


    她只能绷紧身子,尽量让自己保持稳定,嘴角微勾,露出一个礼貌且小心的笑。


    不会看上去很傻吧?


    她一开始还在担心表现不好,但跟木颜视线交叠久了,担心的情绪就慢慢被悸动取代。


    她还没有从没有如此近距离的观察过认真作画的木颜,之前女人给她画简笔画都是随手一挥而就,连思考都不用怎么思考。


    可现在,女人那双如墨玉般被雾晕染的眸子泛着明亮的光,审视的眼神划过她脸上的每一处细节。


    在绘画的时候,木颜的五官会无意识的绷紧,最后变为一种漠然的冷淡,就像一个造物主在打磨自己的作品。


    时间久了,安柠就感觉自己好像真得变成了木颜的一件作品,女人美丽的脸庞近在咫尺,笔锋如同她纤细的手指般抚过脸颊,将自己重塑。


    她的脸颊发烫,心脏被这种被控制的刺激感狠狠攥住,一时间竟有些喘不上气。


    仅剩的理智只够庆幸——还好木老师手边只有铅笔,所以画得是素描,不然也不知道画到一半模特脸上颜色变了还能不能画下去。


    好在这种不可言说的折磨没有持续太久,木颜这种等级的画师画幅素描确实是信手拈来,即使安柠因为自己的情绪波动延长了对时间的感知,也依然没多久就听见了女人说。


    “好了。”


    她如释重负的松了口气,整个人软下了,就这么一会工夫,明明是在凉爽的室内,她背后的衣服却已经被汗溻湿了。


    与她相比,画架前的的女人就自在多了,满意的看了几秒自己的画,把画架翻过来对着安柠,挑眉得意道:“好看吗?”


    安柠的目光停留在女人靠着画架的脸上,木颜少有这么生动的表情,女人就算被她惹急了也常常是绷着三分,而现在那飞扬的眉毛就跟她赢了比赛跟女人献宝时差不多,见到了与不同平常版木颜的她心中高兴,想也不想的答道:“好看!”


    木颜瞪她,“我让你看画,谁让你看我了?”


    “哦!”安柠赶紧把视线转移到旁边的画上,得出的结论是她那句话虽然说得不是画,但并不能说说错了。


    画上的女孩腼腆的笑着,温柔的笔锋勾勒出她稍显稚嫩的脸庞,明明只有黑白两色,却把她的眼眸神态表现得淋漓尽致,要不是这是幅素描,安柠恐怕都要以为自己在照镜子了。


    “真得好看,很像我。”她诚恳的赞叹道。


    对于一幅素描而言,这是最高的评价。


    木颜这才满意的站起身,轻哼一声,“那当然,也不看看我是谁。”


    安柠被她翘尾巴的模样萌得心里发软,只剩下狂点头的份。


    木颜看着画板上的女孩,再看向眼前的画室时,那种窒息感已然消失。


    如果以铁树先生一贯的水平衡量,这幅画无疑是不合格的,木颜在绘制的时候并没有刻意凝聚情绪,只是以一种轻松的心态挥动画笔。


    因此这这幅画并没有足以让人沉浸的情绪,如果让内行人来看,评价最多也就是一幅很传神的素描。


    但木颜对它的喜欢并不比自己绘制的任何一幅“魔物”低,也并不觉得它是不合格的作品。


    因为她此时此刻,她只是想记录自己的爱人,而不是想磨练自己的画技。


    这幅简单的素描,是她在这间画室中,唯一一幅画得开心的画。


    两人收拾了画室,装好了画出了教学楼,木颜带着安柠在学校里转了一圈,但却没法跟安柠一样滔滔不绝地讲解,她大学的时候基本不怎么参加活动,上了四年学校里的楼都不怎么认得全。


    “欸,那条路好漂亮!”好在安柠有一双善于发现美的眼睛,不用她讲,女孩自己就找到了一个景点。


    “银河路,呃,好特别的名字。”安柠看了看路牌,又看向那条被两旁高大的梧桐树影遮蔽的路,这条不算长的路边被漆上了粉红色的油漆,路旁的梧桐扎着一条条红色的带子,随风飘扬煞是好看。


    “这个路名取自牛郎织女的传说,梦大传言,在这条路上定情的情侣会长长久久。”这条路的典故木颜还真知道,元紫之前跟男朋友分手,在宿舍里声泪俱下的控诉了半天此路的不靠谱。


    “嗯,”安柠看了一眼路上零零散散的情侣,小声对木颜道,“可牛郎织女一年才能见一次面啊?这不是妥妥的悲剧吗?”


    “要是这条路的取名者能想得像你这么明白就好了。”木颜失笑,“那你还要不要去看看?”


    “要。”安柠毫不犹豫。


    来都来了,木姐姐都说过,信则有不信则无。


    两人走到近处,安柠的目光又被路旁一台花花绿绿的冰激淋车吸引。


    冰激淋的名字简单粗暴,跟这条路很相配——“情侣冰激淋。”


    冲这个名字安柠就非买不可,由此可见这名字起得多好。


    “您好,本店冰激淋第二个半价,而且是口味不确定的哦,可以跟……”卖冰激淋的小哥似乎是勤工俭学的学生,原本笑容满面的脸在看到安柠身后的木颜以后陡然肃穆的几分,说话都结巴了,“可,可以跟朋友分享。”


    安柠忍着笑买了两根,她敢打赌这小哥原来是想说跟男朋友分享来着。


    两根冰激淋的顶部都是统一的白色,看不出口味,应该是里面的夹心不一样,好方便热恋的情侣借此交换口水。


    两人吃着冰激淋,手牵手走上了被树荫遮蔽,所以格外凉快的银河路。


    路上的小情侣形形色色,有抱着拍照的,又搂在一起亲的。


    她俩已婚人士倒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木老师,我这个是草莓味的,你呢?”安柠啃了两口,尝到一股酸甜的草莓味,看到了冰激淋内部的红色果酱,兴奋地去看木颜手里的冰激淋。


    “蓝莓味。”托女人优雅吃相的福,木颜手中的冰激淋还保持着漂亮的形状,只在一侧露出一点蓝色的果酱。


    女人蹙着眉,显然是对口味不太满意,“一股香精味。”


    安柠毫不在意的凑过去啃了一大口,把那根冰激淋糟蹋得跟自己的差不多,草莓味和蓝莓味在口中融合,她笑着看木颜,“我觉得挺好吃的。”


    大概是从她的眼神中读出了一点挑衅,女人眉毛一挑,也啃了她的冰激淋一口,毫不示弱地看向她,“嗯,是挺好吃的。”


    热恋中的人忙着秀恩爱,已婚人士忙着比赛吃冰激淋。


    “木老师,要不我在这里再跟你求次婚?”安柠啃着剩下的甜筒,突发奇想道。


    女人淡淡的撇了她一眼,“你都求过了还有什么意思?”


    “呃,也对哦。”安柠认同地点点头,再在这里求次婚好像也超越不了她在夏令营那次了。


    正想着,回头一看却发现旁边人没了,再一低头,才看见木颜随手捡起了一片梧桐树叶,捋掉叶片,做成一个小圈的模样。


    “木老师你这是!”安柠心脏狂跳,手里的冰激淋滑落在地上。


    女人垂着眼眸不看她,“你求过了没意思,倒不如我来一次。”


    说着把剩下的冰激淋往她手里一塞,就要单膝跪下。


    安柠想也不想一把把躬身到一半的她薅了起来。


    然后在女人不满的目光中抢过那个简陋的树叶戒指,戴在了手指上,冲女人比出手掌。


    “你不用求,我答应了。”


    “呵,你也太好说话了。”女人看着她那副宣誓的模样忍俊不禁。


    安柠理直气壮:“在你这,我什么时候不好说话了?”


    第74章 小女孩


    临近十一假期时, 安柠早早就做好了跟木颜的约会计划,却被俱乐部突如其来的工作安排打断了。


    也怪她没有提前了解,云城羽球部跟云城政府有个长期合作项目,就是给云城周边生活水平不高的村落做公益宣传, 基本上每年这个时候, 俱乐部新签约的选手都要跟着摄制组跑到乡村里, 教教村里小学的孩子打羽毛球, 拍成宣传片号召社会捐款。


    这次她们要去的乡村名为“泽村”,是个位于云城西郊偏远地带的小村子, 整个国庆假期她都得呆在那。


    “木老师, 辛苦你啦。”安柠看着窗外越来越荒凉的景象, 转头对旁边的木颜说。


    原来俱乐部也是有派车的,但木颜不想跟别人挤, 西郊说远也算不上太远, 就索性自己开车带着安柠过去。


    还没等木颜回话,后排的辛慈就笑着凑过来,“木小姐, 我也有驾照的, 你要是开累了就换我来。”


    同样是俱乐部的新晋选手, 辛慈自然也接到了这个工作,她从安柠那听说木颜要开车来, 毫不犹豫地选择了蹭车。


    木颜看都没看她一眼, 拒绝得很干脆,“L国的驾照在这不好使。”


    辛慈也不着恼,惬意地躺回后座上, 又伸了个懒腰, 笑道:“那就麻烦木小姐啦。”


    这话怎么听怎么欠扁, 安柠悄悄瞄了辛慈一眼,从上次见面到现在也不过一个多月工夫,女孩的头发就又换了种颜色,这次换成了耀眼的金黄色。


    辛慈这个样子,看来洛小姐还没有回来……


    虽然辛慈外表看上去没什么变化,依旧笑得风轻云淡,但安柠却能感觉到她的落寞。


    车行驶了两个小时后,距离泽村还有一个小时路程,木颜把车停在路边休息下因为一直看路有些酸痛的眼睛。


    安柠下了车,去给木颜捏肩膀。


    手中女人的肩膀窄的硌人,她一边捏一边拧起眉头,怎么过了怎么久感觉木老师还是没怎么长肉呢?


    而辛慈仍是瘫在后排,笑眯眯地看着亲密无间的二人,叹惋般的说了一句,“真好啊。”


    安柠动作一顿,一时间心里有些愧疚,虽然她没有刻意秀恩爱的意思,但当着辛慈的面是不是确实不太好……


    还没等她想好要怎么安慰辛慈,背对着她的木颜已经微微转头看向对方,淡淡的问道:“你跟洛羽现在算怎么回事?”


    “咳!”安柠被女人这单刀直入的发问方式吓得呛了口口水,咳得惊天动地,弯下了腰。


    咳嗽声中她听见木颜嗔怪的声音,“又没问你,你吓成这样?”


    说是这么说,她还是轻拍着安柠的背给她顺气。


    等安宁这边缓过来,辛慈轻飘飘的声音才从后座传来,“还能算怎么回事呢?如您所见,我尝试去了解了一下她的过去,然后她就逃走了。”


    金发的女孩说这句话的时候并没有看向她们,而是随意的望着窗外,脸上的笑容收敛了几分,森林般幽邃的眼眸在明媚阳光的照耀下如同璀璨的宝石。


    但木颜的下一个问句并没有因为她的落寞迟延一点,女人的声音依旧平淡,“所以,你不打算去找她?”


    “找,怎么找?”在木颜的追问下,辛慈那张无事发生的假面慢慢脱落,她皱起眉头看向面无表情的女人,就像个吃不饱饭的乞丐看这问她“何不食肉糜”的有钱人,“不是谁都有您这样的运气,能遇见宁宁这种……死心眼的人,大部分人被火烧过一次之后,就不会再去碰第二次了。我可不想再被烧一次。”


    “木老师!”这基本上等于直接攻击木颜了,安柠赶紧抓住女人的手安慰般的捏了捏,生怕她一时生气直接把辛慈扔在这荒郊野岭。


    谁知木颜斜她一眼,“我有那么小气吗?松开。”


    “哦……”安柠乖乖松开,心里腹诽道。


    你也不是小气,你只是很记仇而已。


    “所以,你就打算这么跟她断了?”木颜的问话很是心平气和,只是内容之直白很难让人不怀疑她已经记上仇了。


    在听到这个字的时候,辛慈垂在身旁的手猛地攥紧,想要笑着回答却怎么都笑不出来也说不出来,表情在笑与怒之间挣扎许久,看上去竟然有几分滑稽。


    “哼,”因为木颜背对着她,所以安柠看不到女人的表情,但光听这声嗤笑她就能想象出木颜满是嘲讽意味的眼神,“你不想跟她断,也不打算去找她,那你想怎样?等她来找你?你见过火堆追着人跑的吗?”


    好嘛,这不是已经怼回去了吗?


    安柠擦了擦额角的细汗,小心翼翼地看向辛慈,怕她被刺激到。


    辛慈嘴唇动了动,想要辩解又说不出什么,半晌才颓丧的垂下脑袋,无力道:“我也不知道,我也不知道怎么办……”


    她的声音又轻又弱,高挑结实的身体不由自主地蜷缩起来,衣服可怜巴巴的样子。


    看意气风发的朋友这副可怜相,安柠心里不太好受,尤其是她还特别能感同身受。


    在木颜刚开始疏远她的日子里,她的状态比辛慈还要糟糕,她可太能体会这种无能为力的心情了。


    “木老师?”她轻轻碰了碰木颜疑惑道,她不明白木颜为什么要用这种几乎揭人伤疤的方式问辛慈这些事,但她知道木颜不是那种喜欢没事找事的人,女人这么做肯定有自己的用意。


    木颜没有回答她的疑问,仍是看着辛慈,问出了最后一个问题,“所以,你还想跟她在一起是吗?”


    金发的女孩猛地抬起头,不解又带着几分希望的望向女人,“我当然想!可是……”


    她话还没说完,就被木颜的动作打断了。


    女人利索的掏出手机,拨打了一个号码。


    安柠能很清楚的看见屏幕上的名字——姓洛的。


    而辛慈大概也从她陡然睁大的眼睛中看出了端倪,整个人肉眼可见的紧张起来,想要凑过来听,却又怕听到什么坏消息似的僵在原地。


    木颜直接打开了免提,几声嘟嘟声过后,手机微微一震,洛羽慵懒的声音带着几分调笑意味从电话那头传来,“小颜颜,需要我提醒你现在是L国时间凌晨三点半吗?你就那么想我?”


    在洛羽声音传出的一瞬间,安柠清楚的看见辛慈的眼圈红了。


    看来她真得很喜欢洛小姐啊。


    而木颜下一句话让包括电话那头洛羽在内的三个人全都愣住了。


    “你还要不要辛慈了?”


    安柠目瞪口呆地望着女人冷淡的侧脸,按她原来的设想木颜顶多就是帮辛慈刺探一下洛羽那边的情况,怎么上来就王炸啊?这问话着实太凶残了一点。


    而且仿佛谴责无良主人随便遗弃宠物的语气是怎么回事?


    “呃,我这边信号有点不好,你刚才说什么?”那边的洛羽顿了一会才回话,声音里的困意已然全部消失。


    “我跟安柠出门买菜,刚好看见她被几个小姑娘拉进酒吧,这个点去喝完就恐怕回不了家了,所以打电话问问你还要不要她。”木颜面无表情的撒了个弥天大谎。


    后座上的辛慈愣了几秒,然后跟只被人踩了尾巴的猫一样,蹭的一下蹿起来就要来夺木颜的手机,安柠赶紧拉开后门冲上去按住她。


    她吃力的拉住辛慈还在拼命往前伸的手,在女孩耳边轻声道:“冷,冷静点,木老师这么说肯定是有原因的!”


    在绝大部分时候,她都百分百信任木颜。


    就在辛慈抖着嘴唇想要说什么的的时候,洛羽气急败坏的声音从手机里传来,“什么?!你为什么不拦着点?万一她被人劫色了怎么办?”


    此话一出,安柠就感觉辛慈挣扎的力度突然一松,她长舒一口气,松开手去看辛慈,就见女孩满脸震惊地看着木颜的手机,一副不能置信的样子。


    对于洛羽的质问,木颜只是一声冷笑,“她又不是安柠,我有什么资格管,而且人家说不定自己乐意,你走了她就得给你守一辈子寡吗?”


    电话那头沉默半晌,洛羽不确切的声音才再次传来,“你是不是在骗我?”


    木颜轻笑一声的回了个疑问句,“你猜?”


    然后不等洛羽再问就把电话挂了,顺手还把她拉进了黑名单。


    安柠:“……”


    她猜不到这事之后的发展,但她可以肯定现在远在L国的洛羽肯定无比抓狂。


    “她对你的态度你也听到了,剩下的事情你们自己解决,你说得有道理,没人会傻到一直去触摸火焰,只要自己不后悔就行。”木颜瞥了一眼还陷在震惊情绪中的辛慈,又对旁边发愣的安柠说,“还愣着做什么,准备走了。”


    剩下的路程后排的辛慈安静得吓人,安柠也不好说什么,只能感叹不愧是木姐姐。


    打助攻都这么不走寻常路。


    三人到泽村的时候已经接近下午六点,天色渐暗,小小的村落在昏暗的阳光下显得十分寥落,整个村子的建筑风格好像还停留在十几年前,破败的砖瓦房大剌剌的立在道路两旁,这座村子中最现代化的部分就是政府出资新修的村道和不远处的泽村小学。


    木颜这次开得是那辆蓝色越野,高大的越野车几乎占满了整条狭窄的石灰路。


    跟其他远离市区的村落一样,泽村里的大部分年轻人都出外务工了,安柠一路上只看到几个坐在路旁乘凉的老人和他们身边穿得灰扑扑的孩子,孩子们望向这个机械造物的眼神都带着崇拜与好奇。


    俱乐部规定的休息点是泽村小学,车开进学校院里时,摄制组和其他选手乘坐的商务suv已经在那停着了。


    跟村子的其他部分相比,新修建不久的小学红砖白墙崭新异常,有三栋三层楼高的教学楼和教师宿舍,格外的鹤立鸡群。


    导演组和学校的老校长接待了后来的三人,给她们安排了宿舍,看宿舍的装修应该是空余的教师宿舍,屋子打扫的很干净,连被褥都是崭新的,足见泽村本地对此次宣传工作的重视。


    木颜今天开了半天车,累得晚饭都没吃多少,安柠也舍不得再闹她,两人洗漱过后就匆匆睡下了。


    第二天安柠就按着导演组的要求跟其他选手一起开始教泽村小学的学生打羽毛球,旁边架着摄影机,因此这些最大也不过十二的孩子们都显得有些拘谨,即使如此,他们依旧展现了孩子的天性。


    喜欢好看的。


    这次来得选手有五个,泽村小学的学生也就一百来人,其中一半以上都跟着安柠劝都劝不走,剩下的一多半缠着辛慈,其他三个选手那边只有寥寥几个人,导致他们看向两人的表情都有些幽怨。


    “姐姐,姐姐,你好漂亮啊!”


    “姐姐,你多大了?”


    “姐姐你要吃糖嘛?”


    被一大群孩子围着的安柠感觉自己就像一只投喂小鸟的成鸟,耳边全是叽叽喳喳的叫声,好在她蝉联瓷厂家属院孩子王多年,有着丰富的带娃经验,才不至于手忙脚乱。


    她先是试了试孩子们的水平,把有点基础和学得快的挑出来让他们自己练,然后再去教剩下的,一上午下来,总算教会了每个小孩握拍的基本姿势。


    “呼,上午的课就先到这里吧。”擦了擦头上的汗,安柠对意犹未尽的学生们说。


    “哦……”孩子们失落的回答声让她心里生出点愧疚,笑道,“没关系,下午还有课的,大家还有什么问题要问吗?”


    “老师!”前排一个虎头虎脑的小男孩举起手,“我想问为什么你的羽毛球上有图案啊,我们的都没有。”


    “哦,这个啊。”安柠看向自己手里的球,羽毛球白色的顶端上有一只正在奔跑的小狗,她笑着教学楼的方向。


    木颜没有跟她一样的工作,现在正坐在教学楼的阴影下拿着画板随意的画着什么,十分悠闲的样子。


    安柠神秘的笑了笑,指了指她的方向,“是那个大姐姐给我画的哦,你们也可以找她画一个,但记得说话要礼貌,不然她不会给你画。”


    木颜原本已经习惯了耳边安柠和小孩们的吵闹声,这会突然没声了,她疑惑地抬头一看,就见安柠跟那群小孩说着什么,完了一拍手,一群小孩顿时就跟饿虎扑食一样冲她飞奔过来。


    木颜:“……”


    她下意识地想跑,但她跟安柠之间也就几十米距离,刚站起身跑得最快的小孩已经冲到了她面前。


    看上去七八岁左右的女孩举着手里的羽毛球,满怀希冀地看着她,“姐姐可以给我也画个小狗吗?”


    孩子的眼睛亮晶晶的,脸上灰扑扑的,被太阳晒得通红,汗水冲出了几道明显的灰痕,看上去跟只小流浪猫似的。


    就算是木颜这样的人,也不忍心用无情的拒绝打灭她眼中的光。


    女人只能重新坐下,接过她手里的羽毛球给她画了一只小猫。


    “谢谢姐姐!”小女孩如获至宝的捧着那个羽毛球给她鞠了一躬,才开心的跑到一边欣赏去了。


    这个画了,下一个自然也得画。


    很快女人身边就聚拢起了大群的小孩,比安柠人气还要旺,孩子们兴奋地举着羽毛球,交流着自己的图案。


    “我的是小狗!汪汪!”


    “我的是小鸟!”


    “我这只比你的好看!”


    安柠拿着水壶搬了个凳子坐到木颜旁边,笑着看女人被一群小孩轮流感谢。


    “你想让木小姐多跟外界接触?”刚下课的辛慈也坐到了这边休息,看着女孩慈爱的眼神半晌才问道,“可要是她真得变得不再自我封闭,说不定就会发现比你更好的人了。”


    安柠看向辛慈,女孩嘴上是在问她,望向远方的眼神却有些悠远,不知道在想什么。


    她沉吟半晌,笑着说:“我当然希望木老师永远喜欢我,可我也希望她能感受到世界上其他的美好,而且我相信她。”


    辛慈转过头,对上女孩的眼睛,那双浅棕色的眼眸中全是坦然的爱意,即便是在阴影处也显得熠熠生辉。


    她良久才自嘲的笑了一下,“我之前羡慕你,现在想来有什么好羡慕的,像你这种人,要是得不到这样美好的结局才奇怪。”


    木颜好不容易送走了欢天喜地的孩子们,正准备去找安柠算账,眼角的余光却扫到不远处还有一个小孩。


    是想要画吗?


    她想着都画了这么多了也不差这一个,于是重新坐下,看向那个孩子。


    那是一个身材矮小的女孩,即使是在普遍不如城里孩子高大结实的村里小孩中也显得过分瘦弱了一些,她穿着一身明显过于宽松的旧校服,原本蓝白色的校服已经脏成了统一的灰色,头发乱蓬蓬的扎在脑后,脸上比其他孩子还要脏不少,只有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依旧明亮,一双小手里捧着个羽毛球,直直地看着木颜。


    见木颜的眼神望过来,她瑟缩了一下像是想要转身逃跑又舍不得,僵在原地低下了脑袋。


    木颜:“……”


    一般碰到这种情况,人家不说话,她也不会主动说什么。


    但不知为何,女孩那种期盼又畏惧的眼神,让她突然有些不忍心。


    大概是因为,看到了一点……幼时自己的影子。


    谁也不是一生下来就冷情冷性,就算是她,在上幼儿园的时候,也想过让自己那很少出门的妈像别人的妈妈一样送自己上下学。


    有些时候不是人不愿意表达,而是知道表达了也没什么用。


    孩子在这方面的感知力,远比成年人所想的要强。


    木颜抬头看了看明媚的天空,想偶尔心软一下又不会死。


    她看向那个小女孩,尽量放缓语气问道,“你也想要图案吗?”


    女孩抖了一下,抬头看向她,见她脸色还算和善才轻轻点了点头,走过来在距离木颜还有一段距离的地方停下,脏兮兮的小手把羽毛球递过来。


    女孩身上的衣服大概是很久没洗了,隔着这么远木颜都能闻见一股酸臭味,她忍不住皱了皱眉,结果递到眼前的羽毛球就迅速缩了回去。


    她疑惑地抬头一看,就见小女孩又退出了半米远,垂着头不敢看她。


    这孩子不过四五岁左右,根本就没有自理能力,要怪也只能怪她的家长,怎么能把孩子照看成这个样子。


    木颜突然觉得自己妈也不算特别过分,她只是犯病了会打自己,但也没让自己变成眼前的小女孩这样的流浪儿童。


    比烂有什么好比的,地狱八层跟地狱十八层反正都不是人呆的地方,她叹了口气,柔声对女孩道:“没事,你过来吧。”


    女孩看她没有嫌弃的样子,才又小心翼翼地走过来。


    木颜随手给她画了一只小猫,递还给她。


    女孩捧着羽毛球,看着上面的图案,眼睛中第一次出现除了畏惧之外的情绪,她冲木颜腼腆的笑了一下,跟其他孩子一样鞠了个大大的躬,才转身跑开。


    木颜看着她小小的身影和拉在地上的磨得稀碎的裤脚,心里一时不太好受。


    “木老师,怎么了?”安柠这会才凑过来,见女人眉头紧蹙,还以为是哪个孩子惹她不高兴了,连忙问道。


    “没事。”木颜叹了口气,没跟安柠说这件事。


    这女孩确实悲惨,但这世上凄惨的人多了去了,她还在上学就表示应该还是有人照看的,自己总不能因为一点恻隐之心就把别人的孩子抢过来,谁去当救苦救难的菩萨都轮不到她。


    下午的时候,木颜还坐在老地方看着安柠和孩子们训练,目光却不由自主地在人群中寻找那个瘦弱矮小的身影。


    其实是很好找的,因为跟其他聚在一块的孩子不同,女孩总是缩在角落里,也不跟人说话,就捧着自己的羽毛球看,等轮到她了,才拿起球拍去打上两下,打完就又缩回去。


    其他孩子好像已经习惯于将她忽略,甚至不屑于去嘲笑,整整一个下午,除了安柠都没有第二个人跟她说过话。


    木颜越看越觉得不舒服,又觉得自己多管闲事,索性回屋休息。


    这里的宿舍没有排水系统,洗了脸要自己端出来倒,晚上的时候安柠被导演组叫去讨论拍摄问题,木颜自己洗漱完到外面倒水的时候,远远地看见校门口好像有个黑影。


    此时天已经完全黑了,只有院子里的两个路灯发着幽幽的光,也照不亮多大地方。


    那黑影小小的一团,看着跟只野猫相仿。


    木颜定睛一看,才发现那是个小孩。


    这么晚了不回家做什么?


    她犹豫半晌,最后还是拎着盆朝那个身影走过去。


    等她走到近前,女孩才听见她的脚步声,跟只受惊的野猫似的猛地转过头,眼神中满是惊恐。


    “你还不回家吗?”木颜想了想,还是问了最简单的问题,她本能的不想多纠缠。


    女孩见是她,下撇的嘴角居然往上勾了勾,听到木颜的疑问,她刚扬起的嘴角迅速的落了下去,低着头过了一会才小声说,“家里没人,不想回去。”


    木颜:“……”


    不想照看就别生很难吗?!


    她烦躁地按了按眉心。


    现在最好的解决办法应该是把这个孩子的老师找来,交给她照看。


    她刚想回去宿舍里找人,却见女孩手里捧着个白色的东西。


    是那个羽毛球。


    “你跟我来。”木颜丢下一句,转身就走。


    自己这是怎么了?


    她懊恼的想着,却下意识地放慢了脚步。


    直到听见女孩那不合脚的鞋发出的轻微磕碰声在身后响起时,她才稍稍松了口气。


    等她回到宿舍,安柠已经回来了,冲她灿烂一笑,“木老师你……”


    话还没说完,就被木颜身后跟进来的女孩吓了一跳,“啊?你不是……”


    女孩大概是没想到屋子里还有人,被她陡然提高的声音吓了一跳,缩到了木颜身后,小手抓住了女人的衣服下摆。


    木颜不满地看安柠,“你叫那么大声干什么?”


    “哦哦,”安柠赶忙冲小女孩歉意一笑,“我记得你,你叫赵童是吧?”


    名叫赵童的女孩眼神躲闪地看了她一眼,轻轻点了点头,却还是没从木颜身后出来。


    安柠忍不住失笑,大部分时候她都比木颜受孩子欢迎,这孩子倒是跟木姐姐更亲一点。


    “她家里没人,今天让她住这儿吧?”木颜也没法跟安柠解释自己那突如其来的恻隐之心,直接问道。


    她想这个决定让安柠做比较好,这种救人的事她比较在行。


    “当然可以!”安柠一秒都没犹豫就点头答应了,她白天也看这孩子挺可怜的,只是人太多没空去问,更何况木姐姐难得表现出对其他人的善意,她当然不会拒绝。


    “不过这样没法睡,我去给你找个澡盆。”安柠打量了一下女孩,冲她友好一笑,起身出了门,不一会就拿过来一个大大的盆子,手里还提着一袋小孩的衣服。


    “校长给我的,他孙女以前的旧衣服。”安柠献宝般的把袋子冲木颜晃了晃。


    木颜原本纠结的心被她这副轻松的模样带的好了起来,暂时不去想那么多了。


    她是做好事,又不是做贼。


    两人提了几壶热水,把那个盆当成了简易浴缸注满了水,试了试水温才去帮坐在一旁的女孩脱衣服。


    而整个过程中,女孩都乖乖地坐在凳子上一动不动,只是眼神随着木颜的身影飘忽。


    “没事,洗澡很舒服的。”安柠安慰她两句,上去想帮她脱衣服,却被女孩躲开了。


    女孩那双明亮的大眼睛眼巴巴地看着木颜,其中有明显的求助意味。


    木颜叹了口气,“没事的,我给你脱。”


    女孩这才不动了。


    安柠无奈地站在一旁,看木颜给女孩脱衣服。


    难道自己在这孩子眼里很可怕吗?


    明明是炎热的夏天,女孩的校服外套里却还套着一件秋衣。


    木颜忍着味道,心里已经把女孩的家长喷成了筛子。


    好不容易把那紧身的秋衣脱下来,木颜的目光落在女孩身上,猛地顿住。


    “这,这是……混账!”安柠也看到了,好脾气的女孩语气中都带上了几分怒意。


    女孩瘦骨嶙峋的上半身满是青青紫紫的伤痕,手臂上甚至还有几个烟头烫出的血痕。


    她畏惧地缩起身子,像个饱受折磨的幼猫般把自己缩成一团。


    木颜的眼神慢慢冷下来,语气却还很温和,“这是谁做得?”


    第75章 爸爸


    “爸, 爸爸。”女孩目光躲闪,半天才嗫嚅着吐出两个字。


    在场的两个大人同时沉默,半晌安柠轻轻拉了拉木颜的衣服,“木老师……”


    女人脸上的表情仿佛深冬时节冻实了的湖面, 明明没有一丝波动, 寒意却不住的往外渗。


    直到被安柠的声音唤醒, 她才缓缓闭上眼睛, 平复下翻涌的情绪。


    女孩大概也被她的表情吓到了,缩在椅子上不敢动弹。


    “没事的, 我们给你洗一下, 你今天就在这睡, 没人会伤害你。”木颜放松表情恢复了平常的模样,温柔地看向女孩, 这句话也不知道是在安慰女孩还是在安慰自己。


    女孩满是惊惧的目光在两人身上扫了一圈, 见她们没有任何责备自己的意思,才微微点了点头。


    因为女孩身上的伤,清洗工作不能进行的太彻底, 但即使如此, 当水盆里的水换了一次, 两人看着乖乖坐在水盆里的女孩都有些怔愣。


    满是脏污的脸被清洗干净,露出其下的真容。


    小小的脸, 大而乌黑的眼眸, 小巧挺直的鼻子,圆嘟嘟的嘴巴,就算皮肤因为风吹日晒粗糙发黑, 下巴因为营养不良而显得尖削, 却依旧能轻而易举的看出来这是个很漂亮的孩子。


    此时她头上满是泡沫, 趴在浴盆边上,睁着一双黑溜溜的眼睛望着两人,原本惊惧的神色在两人温和的对待中缓和下来,眼神中显出一点好奇和讨好,看上去可爱极了。


    越是如此,就越是让人为她的遭遇感到难过。


    究竟是多狠心的父母,才舍得这么糟蹋自己的孩子。


    两人给赵童洗完澡,让女孩在空着的那张床睡下,木颜不习惯跟别人一起睡,安柠本来是想陪女孩睡的,见她看着自己的眼神还有几分戒惧,怕这样反而会吓得她睡不着,才算作罢。


    关掉灯后,房间陷入一片黑暗之中,安柠抱着木颜,手指无意识的摩挲着女人光滑的睡衣,闭上眼睛许久却仍是没有睡意。


    女孩伤痕累累的瘦小身躯像个自动循环的恐怖片一样在眼前不断重现,抓挠着她的心脏。


    其中固然有对赵童遭遇的痛心愤怒,却还有一点不可言说的心疼,不是对赵童,而是对木颜。


    她想起自己小时候经常在木颜身上看到青青紫紫的伤痕,只是她记事的时候,木颜都十来岁了,长大的孩子已经学会了隐瞒自己的情绪,脸上的表情总是疏离淡然,不像赵童还会表达自己的恐惧。


    她唯一一次看到女孩脸上现出恐惧之色,是在阻止那个木颜血缘意义上的父亲的暴行时。


    她还记得那时候她带着木颜逃回自己家,瘦弱的女孩缩在沙发角落里,止不住的颤抖。


    就跟刚才的赵童一样。


    木姐姐小时候,也会像那孩子一样害怕吗?


    她又一次恼恨自己没有早出生几年,没有早点陪在木颜身边。


    就在她思绪越飘越远之时,一只柔软细嫩的手钻进了她的掌心。


    “木老师……”安柠轻轻地说。


    她能猜到木颜大概也是睡不着的,但又不知道跟女人说些什么,现在聊这个话题跟揭开木颜经年未愈的伤疤差不多。


    “别想太多,睡吧。”女人捏捏她的掌心,往她怀里缩了缩,话语听不出什么情绪。


    “嗯。”她只能应了一声,收紧揽着女人的胳膊,安慰般的拍拍她瘦弱的脊背,闭上眼睛重新酝酿睡意。


    至少现在她跟木颜都不再是没有自立能力只能任人鱼肉的孩子了,应该有办法解决赵童的困境。


    木颜听着女孩逐渐平稳的呼吸声,脸埋在她温暖的胸口,纷乱的思绪才逐渐平静下来。


    在看到赵童身上的伤时,她第一时间感到的不是愤怒,而是恐惧。


    有些事情,对于没经历过的人而言是一件值得谴责的暴行,对于亲身经历的人而言,却是刻入骨髓的噩梦。


    有一个情绪不稳定到随时会伤害你的家人你却不得不跟她朝夕相处是什么感觉呢?


    只要一回到那个名为家的地方,你的身上就被像被压上了千斤重的石头,不敢大声说话,不敢表现出一点多余的情绪,可就算你什么都没有做错,她想打你的时候,你依旧逃不过一顿皮肉之苦。


    只要你待在那里,这个世界上的规则就与你无关,你只能按照她的要求行事,不能有一点偏差。


    很多时候,她都想自己要是没被母亲生下来就好了。


    你自己实现不了自己的艺术梦,找不到值得托付的爱人,跟我有什么关系?你要这么折磨我?


    赵童……


    这是她第一次对除安柠以外的人产生在乎的感觉。


    不是因为喜欢或者同情,只是单纯的感同身受。


    女孩的经历甚至比她还要更悲惨一点。


    至少母亲没有在物质上克扣过她。


    她闻着女孩身上甜腻的香味慢慢闭上眼睛。


    至少她还有安柠。


    第二天上午安柠跟摄制组请了半天的假,两人带着赵童找到她的班主任。


    班主任是个很年轻的女孩,看年纪也就比安柠大一点,局促地坐在椅子上,望向两人的眼神带着几分小心翼翼。


    安柠温和地笑着开口:“您别紧张,我们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想跟您咨询一下这孩子家里的事情。”


    赵童缩在木颜身后,低垂着小脑袋一言不发。


    “您客气了,”班主任拘谨的笑笑,无奈地看了赵童一眼,“这孩子家里情况不太好,妈妈去世的早,她爸……是个喜欢胡搅蛮缠的流氓,自己照看不好孩子,也不让别人插手,之前我只是多问了两句,就被他指着鼻子骂了半天,所以我也没敢多管。”


    说到这里,年轻的老师愧疚的垂下眼睛。


    安柠与木颜对视一眼,也没有再为难这位老师,谢过她后带着赵童离开了办公室。


    “木老师,怎么办?”出了办公室之后,安柠征询地看向面无表情的女人。


    现在的情况无疑是最糟糕的一种,如果赵童的家长只是视女孩为累赘不想多管,那么她们只需要拜托学校多照看女孩一下,至多给点钱就能解决此事。


    但从班主任的描述看,对方不是把赵童当作累赘,而是把她视作自己的私有物,明明虐待女孩却还不许别人插手,那么她们两人管了对方肯定也不会善罢甘休。


    木颜低头看向抓着自己衣角的小孩,赵童似乎也明白她们两人的决定将左右自己的命运,女孩抬起头看向她,眼神中带着几分希冀与担忧,粉嘟嘟的小嘴动了动,好像想要张口向她求助,但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默默地低下头,把选择的权力交给她。


    这样的眼神木颜很熟悉,因为在她的童年时代也经历过很多次。


    你没有资格选择自己的命运,只能寄希望于她人的仁慈。


    好在她遇到了安柠,对方总能明白她想要什么,然后在她不敢开口的时候帮她完成。


    而她现在扮演着曾经安柠的角色。


    她也如曾经的安柠应许她一般,答应了女孩未出口的请求。


    “让她继续跟我们住,”女人的声音冰冷,“我倒要看看那个流氓是怎么个不要脸法。”


    但有一点不同,她的仁慈不是因为对赵童的爱,而是因为太过了解那份被拒绝的痛苦。


    所以她没有去看女孩猛然瞪大的双眼和溢满其中的眼泪,只是摸了摸她小小的脑袋就拨开她的手径自离开了。


    “嗯,你就跟我们住,我们会保护你的!”安柠蹲下身,直视着眼巴巴望着木颜离开方向的小女孩,笑着说,“别在意,那个姐姐虽然看上去不好相处了一点,但心很好的。”


    女孩的目光这才从离开的木颜身上转回安柠脸上,良久才轻轻点了点头,弱弱地说,“我知道。”


    之后的两天,赵童就跟两人住在学校里,吃饭睡觉都跟两人一块,不知道是因为害怕被抛弃还是被曾经凄惨的生活磨平了棱角,女孩表现得远比同年龄段的孩子乖巧听话,给她夹菜吃得一点不剩从不挑食,睡觉也不用人陪。


    安柠原本就喜欢小孩,这两天被女孩乖巧的表现萌翻了无数次,已经开始亲昵的叫她童童了。


    倒是木颜,虽然做主留下了赵童,却很少跟安柠一样主动跟她亲近,只是默默地参与照看女孩的工作。


    即使如此,安柠依旧能感觉出来赵童比起自己似乎更愿意亲近木颜。


    这难道就是所谓的同性相吸?


    她倒不至于跟这么小的孩子吃醋,反而有些为木颜高兴。


    女人对赵童的在乎是肉眼可见的,这对于木颜而言未必不是件好事。


    至于赵童那个“流氓”父亲这两天好像也遗忘了自己的孩子,从没有出现过。


    两人从一开始的戒备到后来的逐渐放松,或许班主任说得话有夸张的成分。


    直到十月五日的夜晚,安柠带着赵童到教学楼里上厕所,木颜留在宿舍看书。


    等离开的时候,给这所学校捐一笔钱,拜托他们照看赵童就好了。


    女人淡然的目光扫过书页上的文字,一直被这件事赘着的心情好了一点。


    “你放开她!”


    院子里突然传来安柠愤怒的惊呼声,木颜啪的一下扔下手里的书起身快步出了门。


    昏暗的灯光下,高挑的女孩正抱着赵童小小的身体跟对面的男人对峙。


    路灯下的男人身材佝偻,衣着破旧,脏乎乎的脸连表情都难以分辨,他一手抓着赵童的小手,另一只手还拿着个酒瓶,嘴里不干不净地骂着,“我说你这死丫头这两天跑哪去了?感情是丢下你老子自己享福来了!这是老子的闺女!你是哪里的野丫头!放开!”


    安柠怕扯痛了赵童,不敢真得用力抢夺,只能被男人扯着踉跄着往前走,手拼命地去扣他攥着女孩手的手掌,却因为难以用力而收效甚微。


    而作为双方角力对象的赵童只是睁着一双惊恐的眼睛,发出不似人声的惨叫,好像已经被恐惧扼住了喉咙。


    木颜看着眼前这滑稽又恐怖的一幕,脑子里浮现得却是自己儿时的噩梦。


    她的父亲把瘦弱的母亲打倒在一旁,伸出大手抓住她的头发用力揪扯。


    “你是我的女儿!”


    可她已经不是当年只能任人宰割的孩子了,更不会任由眼前的混蛋伤害安柠和赵童。


    女人抬手狠狠按住幻痛的头皮,另一只手伸进了口袋。


    她有随身携带美工刀的习惯。


    可在摸到刀之前,她的手却先碰到了另一样沉甸甸的物事。


    男人抢了半天也没能把赵童从安柠的怀里拽出来,见面容姣好的女孩神色坚定毫无惧色,不仅不松手还敢反抗,一时气急攻心,举起手里的酒瓶就要对着赵童和安柠砸下去。


    尖利的鸣笛声突兀地响彻整个院子,耀眼的灯光照亮了揪扯的两人。


    安柠与男人都是一愣,下意识望向灯光传来的方向。


    高大的越野车如同发疯的野兽咆哮般轰鸣着冲过来,在离男人身子几米远处停下,然后压着速度一点一点逼近。


    木姐姐!


    安柠只能从灯光不那么明亮的缝隙中看到女人紧绷的嘴角,但她却长松了一口气,惊慌不安的心安定下来。


    木颜车技很好,即使安柠跟男人之间的距离很近,那高大的车头却依旧稳稳对着男人的方向。


    喇叭尖鸣,引擎咆哮,水蓝色的越野像只蓄势待发的凶兽般不停地发出恐吓的信号,喇叭每响一声,车头就逼近一分。


    男人的神色从惊讶慢慢变为恐惧,他很清楚自己的酒瓶和被酒掏空的身体架不住眼前这大家伙轻轻一撞。


    至于车上的人有没有胆子撞,谁会拿自己的命去赌一个素不相识的人是不是疯子?


    所以他很没骨气的一松手,干脆利索地落荒而逃。


    第76章 妈妈


    “没事了, 没事了,别怕,别怕。”男人松开手那一刻,安柠连忙把女孩的身体整个抱进怀里, 轻拍着她还在不听颤抖的小小身躯安抚她。


    车子闹出的动静惊醒了其他人, 不少原本熄灯了的宿舍都亮起了光, 还有一些人出门查看。


    木颜从车子上下来, 先看了看男人逃走的方向确认他真得已经走远,才缓步走到安柠和赵童身边。


    她一言不发, 微微低垂的眉眼化去了本身的锐利, 柔和的脸部线条在光的阴影处竟有几分悲悯的意味。


    片刻之后, 她才迟疑地伸出手,揉了揉女孩柔软的头发。


    就像是得到了允许, 原本在安柠怀中颤抖着说不出一句话的女孩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 发出了一声嘶哑的泣音,继而嚎啕大哭起来。


    她哭那么大声,那么畅快, 好像要把从出生以来受到的种种委屈全部宣泄出来一般。


    偌大的校园中回荡着女孩的哭声, 大人们沉默注视着孩子对世界最简单的质问。


    第二天上午, 两个警察跟着那个逃走的男人一起找到了木颜和安柠。


    “您好……”年轻一点的警察犹疑地望着两个衣着整洁的女人,目光在木颜身上多停留了一会儿, 把身后的男人让出来说, “这位先生说你们强行绑架了他的女儿,我们来核实一下。”


    他说话这么客气是因为眼前这两位跟身后满脸脏污一身酒气的男人比怎么都更像受害者一点,更何况哪有人贩子拐了孩子还留在原地等警察上门的。


    男人一见警察说话不向着自己, 立刻整个人秃噜下去在地上一边打滚一边哀嚎, “啊啊啊, 警察不为民做主啊,有没有人管管啊!”


    引得附近的人都在悄悄往这边看,正在进行的拍摄也不得不中断。


    年轻的警察想去把他拉起来,反而差点被他拽到地上,年长的警察无奈地看向两人,“麻烦你们还是把情况说明一下吧,他毕竟是孩子的监护人,报了案我们也不能不管。”


    还好今天看赵童情绪不好就让她留在宿舍里了,不然那孩子看现在这个情况还不一定吓成什么样子呢。


    安柠心中庆幸着,刚想开口跟警察解释情况,却被木颜打断了。


    “孩子是我们留下的。”女人神色平静,说话语气却算不上客气,“如果你们要求的话,我们现在就可以让他把孩子带走,”她指了指地上滚得满身黄土的男人,嘴角勾起一抹冷笑,“不过希望那孩子被他活活打死的时候,你们也能跟现在一样遵守规章制度。”


    “你这是什么话?”年长警察被她的语气刺到,皱起眉头。


    “木老师……”安柠轻轻扯了扯女人的袖子,示意她话说得有点重了。


    木颜只是给她一个“放心”的眼神,女人从口袋里掏出手机,翻出一张照片递到那警察面前,“这是那孩子身上的伤,她说得很清楚,”女人一字一顿的强调道,“这些伤,是她爸爸打的。”


    照片上的女孩上身被毛巾裹住了大半,但露在外面的胳膊上,青紫的痕迹和烟头烫出的血痕依旧清晰可见。


    任何一个具有正常道德观念的人看到这一幕都会生气,更不要说是以保护人民为宗旨的警察。


    年长的警察只看了一眼,脸色就凝重起来,转头对地上的男人严肃道:“你是不是虐待你家小孩了?!”


    男人翻滚的身子一滞,脏污的脸上显出几分心虚,却仍是不肯起来,嘴里嘟囔道:“那是老子的闺女,老子就是把她打死也不干别人事……”


    “你!”警察指着他半天说不出话,按理说他们应该把这个男人抓起来,但他依旧是女孩法律意义上的监护人,要是能直接给他判个死刑自然一了百了,可虐待儿童罪最严重也不过让他蹲几年监狱,等他出来的时候这女孩也超不过十岁,还是要落到他手里,天知道这个混账会干出点什么。


    这是法律的缺失,警察作为执行者也无法可想,但他们当然也不会再帮着男人说话,甚至此刻他们更希望木颜安柠两人能更不在乎法律一点,最好带着这孩子远走高飞。


    “我们先把他带回局里问话,至于之后的事情……”老警察叹了口气,“走一步算一步吧。”


    “木老师。”等两个警察拖着男人离开学校后,安柠转头看向身旁的木颜,神色有些担忧。


    刚才男人离开时那怨毒的眼神让她浑身发冷,毫无疑问对方已经把她俩的仇也算在赵童身上了,那孩子绝不能回到他身边。


    可这么拖着终究不是长久之计,年轻的女孩烦躁的挠着头,怎么也想不明白为什么这种人还有资格当监护人。


    “别挠了,头发都抓掉了。”出乎她预料的是,应该对赵童经历之事更为感同身受的木颜反而一脸平静,看不出什么生气的迹象,女人把她乱挠的手拽下来,淡淡道,“就跟那警察说得一样,走一步算一步,那家伙除了不要脸一点,有什么能跟我们比?”


    说也奇怪,安柠原本不安的心被女人这么一劝,倒真安稳不少。


    也是,就算她不行,还有木姐姐,女人在处理除她以外的事情时是百分百的靠谱,难道还斗不过一个流氓吗?


    她嘿嘿的笑着,凑过去搂着女人的脖子撒娇道:“嗯,好,都听木老师的。”


    女人瞥她一眼,把她的手扒拉下去,“站好,摄像机开了,像什么样子。”


    安柠才不管那些,一点也没迟疑的又缠上去,跟只树袋熊似的挂在女人身上,“我觉得我这样挺好的。”


    木颜看着已经把镜头对准她们的摄像师傅嘴角的笑,唯有无言。


    等两人忙完上午的事,把饭菜打包回去给在屋子里躲了一上午的赵童时,却见女孩端正的坐在椅子上,小小的脸上表情竟有些决然,像是有话要对她们说。


    “童童,怎么了?”安柠把饭菜放下,走到女孩身边摸摸她的脑袋,温言道。


    自从昨晚那件事之后,赵童与她亲近了不少。


    倒是木颜,女人像是知道赵童要说什么一般,抱着手站在门边,目光冷淡的望着椅子上的女孩,等着她的下文。


    赵童的视线与木颜片刻交会,两双黑白分明的眸子就像两面镜子一样映射出对方的脸。


    一个决然,一个冷漠。


    女孩缓缓低下头,粉嫩的唇角向下撇,像是终于下定了决心,她仰起头看着两人,声音依旧很小,却很坚定,“我……还是跟爸爸回去吧。”


    “你在说什么?!”安柠因为过于惊讶没能控制好音量,以至于这句疑问听上去更像质问,“你知不知道……”


    她话说到一半,又觉得自己语气太过严厉,顿了一下才继续道:“你的爸爸不是好人,你跟他回去他还会打你的。”


    女孩没有回话,只是认真地看着安柠,眼神中隐藏的情绪之浓重简直让安柠怀疑她的年纪。


    “你怕连累我们,是吗?”这时候靠在门边看两人对峙的木颜终于开口,女人的脸色冷淡,走到赵童身前,蹲下身直视着她的眼睛,“你觉得自己给我们添麻烦了,所以你宁愿回去,让你爸打你,是吗?”


    “木老师!”安柠觉得木颜话说得太重了,又讶然于赵童这么小的年纪就能想这么多事,一时间除了喊木颜再说不出第二句话。


    赵童攥紧了拳头,想要竭力控制住哭的欲望,泪水却还是涌满了眼眶,模糊了眼前女人美丽却冷淡的脸。


    上午警察来得时候,她就在窗户前悄悄看着,即使因为看到了爸爸而害怕的浑身发抖,也没有如之前一样躲起来。


    就算是她这个年纪的孩子,也知道警察找上门不是什么好事,而木颜和安柠是她从小到大遇到的最好的人,她怕因为自己害两人被警察抓起来,所以宁愿放弃。


    面前的女人在她眼中只剩下一个模糊的轮廓,却像是一个充满安全感的象征,让她忍不住想要靠近。


    妈妈……


    在她为数不多的快乐记忆里,还留存着母亲的印记。


    她的妈妈也是这么一个瘦弱的女人,因为瘦弱,所以面对父亲举起的巴掌毫无还手之力,女人身上总是带着伤,十天里有五天都是病着的。


    可尽管如此,妈妈还是会在爸爸要打她时紧紧把她护在怀里。


    母亲的怀抱,对其他孩子而言可能是撒娇耍滑的港湾,对她而言,却是唯一的安全所在。


    她想等自己长大了,赚很多很多钱,带着妈妈逃得远远的,再也不要跟爸爸住在一块了。


    可妈妈没能等她长大,就被放进了一方窄窄的棺木中。


    下葬那天,她趴在棺材上不愿意起来,最后是被爸爸拽着头发拖出来的。


    那是她第一次反抗爸爸,虽然只在男人钢铁般的手上留下了一个小小的齿痕,虽然之后的痛打让她好几天都睡不着觉,但跟失去妈妈的痛苦相比,那些都不值一提。


    在见到木颜的第一眼,她就对女人升起了特别的好感与希望。


    因为她的妈妈很多时候,脸上的表情也是这般冷淡木然。


    她知道如果妈妈在的话一定会救自己。


    可她也明白,木颜毕竟不是自己的妈妈。


    即使久远的记忆把妈妈的形象扭曲美化,女人也远比她记忆中的妈妈要更加美丽,冰冷,强大。


    她们不是一个人。


    所以木颜从不会像妈妈一样笑着摸她的头,抱着她给她讲故事。


    女人看她的眼神就像在看一处久远的伤疤,虽然感到疼痛,却不包含任何的爱意。


    而她看向那个总是照看自己的大姐姐的眼神,才更接近自己记忆中的妈妈。


    灵动的,柔软的,嗔怪的,带着笑意的。


    赵童清楚,自己并不为木颜所爱。


    所以她不能再给木颜添麻烦了。


    “呃……”安柠不知所措地看着眼前好像在玩一二三木头人的一大一小,小的那个已经哭成了泪人,大的那个还一脸漠然。


    这要是被不知情的人看见,不会觉得木老师在欺负小孩吧?


    她正漫无目的的胡思乱想,正跟赵童对视的木颜扫她一眼,不满道:“纸巾呢?”


    “哦!”安柠赶紧把一步跨到桌前拿了抽纸塞到木颜手里。


    看来木姐姐没生气,她还以为女人真跟赵童对上了呢。


    然后她就见女人抽了两张纸巾,动作温柔的给女孩擦着泪,语气却还是冷的。


    “你真是这么想得吗?”


    这话怎么听上去还是不太友好的样子。


    第77章 怕某人吃醋


    此言一出, 就连原本流泪不止的赵童都愣了一下,安柠更是不知道女人这句话的深意。


    木颜神色如同无风的湖面般平静,声音却带着几分冷然的笃定,“你最担心的不是连累我们, 而是害怕我们扛不住压力把你交出去, 与其等到那个时候难堪, 你宁愿现在离开, 是吗?”女人幽深的黑瞳直直地望向女孩,“你不信任我们。”


    “呃……”安柠下意识地望向赵童, 从女孩陡然睁大的眼睛就能看出, 木颜说中了。


    赵童低下头, 不发一言。


    她不想承认,但也无法否认, 面前的女人就像能看透她的心一般, 说出了她内心深处最隐秘的恐惧。


    没有人不渴望得救,除非在她的心里已经认定自己无法得救,否则又怎会主动放弃。


    见女孩沉默的默认了, 木颜轻轻叹了口气, 语气终于缓和下来, “赵童。”


    这是她第一次叫女孩的名字。


    低着头的女孩单薄的身子像被风吹动的柳絮般剧烈的一抖,片刻才慢慢抬起头, 黑白分明的眸子中满是与她年纪极为不符的沧桑无奈。


    她的眼泪被木颜擦去, 所以她现在能看清眼前人的脸。


    依旧是那么的美丽冷漠,像是在梦境中才能见到的神明,那双平静的黑瞳中似乎还夹杂着些许的恨其不争。


    “你听着, 我们会帮你, 就算我们之间没有关系, 我们也会帮你,不管情况变成怎样,我都不会让你回到你爸身边去。你不需要感激什么也不需要为此愧疚,这是我们心甘情愿的,而不是你要求的。”女人的眼眸中包含着赵童难以读懂的复杂情绪,她总觉得这话不只是对她说的,但不妨碍她在这毫无爱意的目光中感到久违的安全感。


    她会救我,即使她不爱我。


    “那么,我再问你一次,”木颜闭了下眼睛,再睁开时眼中的绝大部分与痛苦有关的情绪已经悄无声息地隐去,只剩下凌厉的质询,“即使如此,你也要放弃吗?”


    赵童小小的身躯被女人的眼神震得僵了一瞬,她本能地摇摇头,她知道这个关乎命运的选择必须自己说出口,稚嫩的声音带着压不住的哽咽,却依旧吐字清晰,掷地有声,“我不要放弃,我不想回到爸爸身边。”


    话说到此,吐露心声的她才显出了这个年纪孩子该有的脆弱,缩起身子低低啜泣起来。


    木颜站起身,看向身旁眼神复杂的安柠,“怎么了?”


    “没什么。”安柠轻轻拍着赵童单薄的肩膀,想要通过这种方式给她一点安慰,心里想得却是另一件事。


    木姐姐之所以这么清楚赵童的想法,是不是因为,她也这么想过呢?


    因为失去了绘画的能力,害怕被自己抛弃,所以选择主动疏远了自己。


    年轻的女孩抿紧了唇,她的心中升起了难以抒发的怒气,也明白了刚才木颜的态度为何会如此严厉。


    你一心想要拉一个人出泥潭,为此甚至不惜自身被卷入漩涡之中。


    那个人却怀疑你的诚心,在还未力竭之时主动松开了手。


    美其名曰,不愿意拖累你。


    她怎么不问问我,是愿意被她拖累还是愿意看她把我推开,自己孤身陷入泥潭深处?


    这不是木姐姐的错。


    安柠深深的叹了一口气,心头的怒火褪去,只剩下无可奈何的难过。


    疏远自己并非木颜真正希望的,她那么做只是因为……她所经历的一切不允许她做出其他的选择。


    正常人都知道难过了找人安抚,可运气比较差的那一部分,从小到大就没有得到过多少像样的安慰。


    她们怀疑这个世界才是理所当然的,因为这个世界也从不曾宽待过她们。


    想到这里,她望向赵童的目光更添几分爱怜。


    她对赵童的感情自然远不如对木颜那般深厚乃至于愿意为她付出一切包括生命,但她也发自真心的同情这个不幸的女孩,并愿意尽自己所能的帮助她。


    剩下的半天时间,虽然安柠尽力活跃气氛,但赵童依旧陷在对父亲的恐惧中,木颜也保持了对女孩的冷淡态度,因此三人之间的氛围实在算不上融洽。


    第二天一早,安柠被自己的手机震动声吵醒。


    她迷迷糊糊地拍了拍同样被震动声惊扰,正颇为不满的拧着眉头往她怀里钻的木颜,瞄了一眼手机上的电话显示。


    一长串的前缀后面,公安分局的字样瞬间把她的睡意惊走大半。


    难道是昨天那两个警察又来找麻烦?


    看他们走时的表情不像啊?


    她这么想着,赶紧按下了接通键。


    “您好,是安小姐吗?”电话那头果然是昨天那个年轻警察的声音,只是他的语气比较奇怪,既不像是来跟她讲法条的也不像是来跟她说情的,安柠甚至听出了几分放松和庆幸。


    “你好,我是。”她有些摸不着头脑,但还是应了下来。


    “是这样的,赵立军,就是昨天到学校找你们的那个女孩的父亲,”警察像是刚刚处理完一件烦心事一般,带着几分解脱意味的说,“他去世了。”


    “什么?!”安柠这下再也顾不上会不会吵醒木颜,蹭的一下从床上坐了起来。


    根据警察的说法,赵立军的死目前已经可以排除他杀。昨晚男人从派出所回去后,自觉受了委屈,气冲冲地喊了个酒友来家里喝酒,两个人喝了差不多五斤高度白酒,到最后都醉得不省人事。据那位酒友说,当时他睡得迷迷糊糊的,好像听见赵立军从床上摔下来,叫了一声,但他那会根本睁不开眼,也就没去看,等早上醒来看男人瘫在地上一动不动,上前一摸,人都硬了,赶紧报了警。


    目前法医给出的初步死亡原因判定,是因为过度饮酒加撞击造成的脑内出血。


    对于这种人的死,即使是安柠也没有感到丝毫的可惜。


    她只是怔怔地望着身旁被自己吵醒,并已经从听筒里听到大概事情经过的木颜同样讶然的脸。


    这报应来得不早不晚,就是太巧了一点。


    据警察说,赵立军的爸妈早已过世,其他的亲人因为他不学无术好逸恶劳也早就跟他断绝了关系,一听警察说是他的事直接就把电话挂了,男人的尸体现在还在镇上的分局那里无人认领,他只能抱着试试看的想法给安柠打了电话。


    因为木颜已经醒了,那边的赵童估计昨晚就没怎么睡着,现在女孩正目不转睛地看着两人,也不知道有没有听见那头警察的话,安柠索性开了免提。


    “那种人管他死到哪,你们直接按无人认领处理吧。”木颜直接从安柠手中拿过手机,对那边还希望她们过去一趟的警察说。


    电话那头沉默了数秒,安柠猜警察同志应该是被噎到了。


    “倒是赵童,她怎么办?”木颜也不等警察回话,直接结束了上一个话题。


    “嗯,是这样,这孩子的其他亲属都没有领养意愿,”警察的语气也颇为无奈,那些亲戚们一听这事跟赵立军有关挂电话就像躲瘟神一样麻利,“如果你们有领养意愿的话,我们会安排福利院那边的工作人员跟两位对接,核对资质后优先安排你们领养。如果你们不打算领养,她会被送到镇上的福利院安置。”


    说到这里,警察的声音里透出几分轻快,“不过你们也不用太担心,福利院是政府统一建立的,在孩子有自立能力前都会妥善照看她的生活。虽然这话我说不合适,但那孩子到那远比留在她爸身边强。”


    跟警察说考虑一下挂掉电话后,安柠望着木颜情绪复杂的脸,她知道自己现在的表情跟女人差不多。


    明明已经做好了长期抗争的准备,但这件麻烦事却如此突兀的解决了。


    只是另一个问题紧随其后的摆在了两人面前。


    要不要领养赵童?


    安柠悄悄看了对面的女孩一眼,早慧的女孩大概已经从刚才的对话中听出了事情的经过,脸上第一次浮上了一点喜色,此刻她也正小心翼翼地望着两人。


    两道目光交汇,赵童猛地低下头,躲开了安柠的目光。


    安柠:“……”


    看来赵童是希望被领养的,她虽然从没做过养小孩的思想准备,但她应该也能跟赵童好好相处。


    可木姐姐……


    此时木颜已经干脆利落的下床,自顾自去洗漱了,只留给她一个单薄的背影。


    安柠想过通过赵童加强木颜跟世界的联系,她当然想女人心里永远只有她一个,可又不舍得女人的世界里只她一个。


    这是种矛盾的心理,是爱人间的自私与无私的拉扯。


    可最后的选择权还是在木颜手上,安柠从不打算替她做选择。


    从这几天的相处看,木姐姐好像不怎么……喜欢小孩。


    秋日的上午阳光明媚,但还不至于如何炎热,今天是孩子们的自由活动时间,大大小小的孩子们在选手们的组织下玩着老鹰捉小鸡之类的简单游戏,银铃般的笑声在校园里回荡着,让人闻之便跟着心情愉悦。


    “木老师,水。”跟辛慈交完班的安柠给坐在阴影里画画的木颜喝了一半的水杯里续满热水,在女人身旁坐下,看着不远处的孩子们玩闹。


    先从得知了赵立军的死讯后,赵童肉眼可见的活泼了不少,被她跟木颜收拾干净的女孩没花多大功夫就重新融入了孩子们中间,虽然看上去还是比一般孩子沉默胆小,但也不像之前那么扎眼了。


    果然还是不一样。


    安柠目光落在安静坐着的木颜身上,女人白皙的侧脸即使在阳光照不到的地方依旧像自带补光效果一样无可挑剔。


    她实在想象不出来木颜跟同龄人打成一片的样子,就算拿小时候的木颜强行去套,也有种人设崩塌的奇妙感觉。


    大概是她的目光太过专注,女人小巧的耳朵慢慢染上红色,手下的动作也不再流畅,最后自暴自弃般的把笔一放,嗔怪地瞪她一眼,“你有话就说,盯着我干什么?”


    “嗯……”安柠想说你误会了,你这么好看我多盯一会怎么了?


    但她现在也确实有话要问木颜。


    “木老师,”她犹豫了一下才继续道,“你打算领养赵童吗?”


    这两天木颜一直没有就这个问题跟她谈,她想女人心里也许还在纠结,本来她是想等木颜自己想清楚的,但眼看着国庆假期就要结束,她们得在回去之前把赵童的事情处理妥当。


    听到她的问话,女人纤细的眉头微微蹙起,看着远处跟着其他孩子奔跑的赵童,女孩在一群孩子里也是突出的可爱,半晌她才回了安柠一个问句,“你想要孩子吗?”


    “啊?”安柠被木颜突然的问话问得一脸茫然,她是喜欢小孩,但想不想要这个问题她也没想过,比起那些,她更在乎木颜的决定。


    木颜懊恼的低下头,她也不太喜欢自己现在这副瞻前顾后的模样。这两天她一直在想这个问题,要说领养赵童,她本身是不想的,原因无他,安柠还在上学,毕业以后也要跟着俱乐部的规划打比赛,木颜不舍得她在工作和操心自己之余还得担心一个孩子的养育问题。


    至于她,她很确定自己没法好好跟赵童相处,照看她的生活或许没问题,但一个孩子好好长大所必须的关爱,她给不了。她试过很多次,却还是无法对赵童产生对幼时安柠那般希望她开心快乐的关爱之情。


    她在乎赵童,是因为对对方的经历感同身受,现在随着女孩的未来逐渐明朗,连那份感同身受都逐渐消散了,如今她看女孩跟看其他的孩子没什么分别。


    她知道安柠想让她多跟别人接触的好意,她也在顺着女孩的意思努力,但只能说有些人的心就是很小,小到装下一个人就再也容不得其他。她无法勉强自己把那本就稀薄的感情分给别人。


    可是安柠……似乎很喜欢那个孩子。


    每当她想跟安柠说清楚自己的想法,脑海中就会浮现女孩抱着赵童爱不释手的亲昵模样。


    她怅然地看了一眼旁边女孩可爱的脸,如果没有意外,她跟安柠这辈子都不会有孩子,这对安柠而言未尝不是一种遗憾。


    她总在想,或许赵立军的死就是命运对她的暗示,要她接受这个孩子,给安柠一个圆满的家庭。


    可这世界上绝大部分孩子都是在父母的期待中降生的,如果赵童的存在只是为了完满她对安柠的爱,那对赵童而言,未免又太不公平。


    她在自己的事情上一向果决,但一旦涉及到安柠,本就敏感的心思就变得百转千回起来。


    就在她陷入纠结之时,一只温暖的手牵住了她的手。


    木颜猛地抬头,对上女孩了然的双眼。


    “木老师,我是很喜欢孩子,但喜欢和要养一个之间没有必然的关系。”安柠澄澈的眼眸温柔而坚定的望着她,“而且,对我而言你才是最重要的。如果你愿意领养她,我很乐意跟你一起照看她。相反,如果你因为领养她这件事不开心,那我也会不开心的。”


    女孩诚恳的表白像一颗小石子投入女人本就忐忑的心海中,激起阵阵涟漪,她瞳孔微微颤动,迟疑道:“你不会感到遗憾吗?”


    这话她平时是问不出口的,以她跟安柠对彼此的了解,说这些多少有点矫情了。


    女孩郑重的摇了摇头,将她的手牵到嘴边,唇像轻飘飘的树叶划过眉梢般印在她的手背上,撩人的痒。


    圆圆的鹿眼弯出漂亮的弧度,里面泛着虔诚的光,安柠的声音轻柔,“我人生中唯一的遗憾,已经在我们重逢那天圆满了。”


    她不需要木颜补偿她任何东西,她跟女人之间的爱恨纠葛只能在对方身上寻到解药。木颜现在能好好呆在她身边,她就心满意足了。


    木颜愣了片刻,轻笑一声回握住女孩的手,“你说得对,这次倒是我多想了。”


    言罢似乎又觉得这么干脆的认错有损自己英明神武的形象,她又补了一句,“那还是别领养了,我怕某人吃醋。”


    安柠立刻不满,“讲话要凭证据的,我有那么小气嘛!跟一个孩子吃醋?”


    木颜笑着别开脸,不去看她谴责的眼神,用只有她们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说,“也不知道是谁,连自己年过半百院长的醋都吃。”


    安柠轻哼一声,毫不示弱,“那也不知道是谁,连二十不到学妹的醋都吃。”


    木颜面不改色,头也不回的踩了她一脚。


    国庆假期结束那天,木颜开着车赵童送到了镇上的福利院,路上安柠只要看见有跟儿童用品有关的商店就进去一顿狂卖,衣服,文具,生活用品,零食无所不包,最后硬是把越野车颇为宽敞的后备箱塞得满满当当。


    知道的以为赵童是去福利院,不知道的还以为她俩送孩子上大学。


    “你记得我的手机号吗?再背一遍我听听,有什么要帮忙的要给我打电话。”到了福利院门口,安柠把给赵童买的小手机塞进女孩口袋里,听她重复了两遍自己的手机号,才打开车门跟早就等在福利院门口的老师寒暄。


    木颜一直在车里没有下车,直到赵童跟安柠准备进去的时候,还没安柠腰高的女孩悄悄回头看了她一眼,眼神中竟有几分不舍。


    女人轻轻叹了口气,最后还是下了车走到女孩身边,在她的注视下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布袋子塞到她手里。


    赵童打开袋子,从里面掏出一枚木制印章,上面刻着她的名字,旁边刻了只展翅欲飞的小鸟。


    “入学礼物。”木颜的声音还是冷淡的听不出一点人情味,她看着眼眶逐渐涌满泪水的小孩,犹豫了片刻,最后还是摸了摸她的脑袋,“以后要好好生活,想要的东西自己试着去争取,不要害怕。”


    女孩紧紧的攥着那枚小小的印章,重重点了点头。


    木颜目送着安柠和老师带着赵童推着那小山一样的东西进入这家看上去跟个小学相仿的福利院,自己回到车上,把车开到阴凉处等着安柠回来。


    她当然能感觉到赵童对她别样的依恋之情,只是她也明白,给不了的东西就是给不了,与其给人希望再让人绝望,不如从一开始就保持距离。


    赵童的人生才刚刚开始,她跟安柠都不过只是女孩漫长人生旅途中的过客,送到这里也就该分别了。


    安柠跟着老师在福利院里转了一圈,虽然这所由政府出资建立的福利院从外面看上去跟普通的小学没什么两样,但里面的孩子大多数都是身体有残疾或者有先天性心理疾病的,生活自然也跟有父母疼爱的孩子没法比,穿着大多整洁而简朴,神色也比寻常孩子呆滞一些。


    安柠这样的人,见到这种场景不免有些难过。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木颜提前给福利院捐了一笔钱的缘故,老师对安柠的态度非常热情,见她脸色不好,以为她是担心赵童以后的生活,安慰道“您不用担心,我们这边也有专门的老师教孩子们文化课,而且,”她爱怜的看了看安柠身旁乖巧的赵童,“这孩子身体没问题,长得又好,估计很快就会被领养的。”


    “嗯,麻烦您了。”安柠对老师笑了笑,心里想着自己以后挣钱多了也要多捐点款,“如果方便的话,这孩子被领养的时候请通知我一声,她以前过得不太好,劳您多费心。”


    等老师答应下来,安柠才蹲下身给赵童整理好衣服,笑了笑,“加油,我有时间会来看你的。”


    赵童点了点头,再安柠准备起身的时候,女孩上前一步轻轻抱了她一下。


    这是赵童第一次主动抱她,安柠愣住的片刻,听见女孩小声的在她耳边说了一句,“谢谢你,也谢谢……那位姐姐。”


    说完话她就马上退开了,女孩似乎还不太习惯主动向人表示善意,垂着脑袋不敢看安柠。


    安柠怔愣半晌,开心的笑了,起身用力揉了揉女孩的脑袋,把自己给女孩扎的马尾都揉乱了,“知道啦,你以后也别心事太重,小孩子家家的,吃饱喝足好好学习就好了。”


    离开的时候,安柠站在门外看了一会,见赵童走过去跟同学一起玩积木,她很聪明,搭得又快又好,引得身边的孩子都艳羡的看她。


    安柠嘴角带着笑意离开了福利院,她想赵童以后会有一个崭新的,美好的人生。


    出了福利院,她一眼就看见了不远处树荫下听着的水蓝色越野,驾驶位的玻璃打开一半,木颜正望着福利院的方向,见她出来,对她招招手,示意她上车。


    嘴角的笑意深了些许,安柠脚步轻快的朝车子跑去。


    她的人生也挺美好的。


    第78章 咬那里


    放寒假之后, 安柠在爸妈的催促下开始紧锣密鼓筹备自己的婚礼,包括确认来得亲戚人数,定酒店车队等,忙得不可开交, 木颜因为被她妈噎出了心理阴影, 又害怕她七大姑八大姨的过分热情, 所以对这件事有一种随你们便的摆烂心态, 几乎不怎么过问,只是在安柠唉声叹气结婚不易的时候送上一个爱莫能助的眼神。


    安柠没想到得是, 自己这边人数还没统计好, 就先收到了舍友陈英的结婚请柬。


    陈英今年已经大四, 成功实现了自己进国家队的梦想,所谓金榜题名时, 洞房花烛夜, 正是喜上加喜的好时候。她跟女朋友也是因为基因匹配结识,两人领证都是悄摸的,自然也没办婚礼, 如今假结婚成了真妻妻, 便打算趁着空闲把婚礼补上。


    安柠作为302的一员, 暂且丢开自己一团乱麻的筹备工作,全心全意投入到了给陈英帮忙的行列当中, 并毫不客气的拉上了试图当普通围观群众的木颜, 美其名曰,提前适应环境。


    云城风俗,结婚当天, 娶得那方要闯过嫁得那方设立得重重障碍, 才能把新娘或者新郎带上婚车。


    这次婚礼陈英是娶的那方, 所以连带着安柠木颜和302宿舍的其他两位,一大早就坐上了去新娘家接亲的车。


    “陈姐可以啊!”黄露一边打量着接亲车内部喜气洋洋的装扮,一边笑着调侃穿着一身红色古式婚服的陈英,“你是怎么让嫂子同意被你娶的?”


    在她们这些新时代大学生看来,谁嫁谁娶就是个花头,没有任何实际意义,就算是安柠也能听出来黄露这句话调侃得其实不是嫁娶,而是攻受。


    化了一脸浓妆的陈英笑得有些僵硬,挠了挠脖子,“她不跟我争这个的。”


    安柠被陈英难得的腼腆逗得想笑,却被身边的木颜碰了一下。


    她疑惑地望过去,就见女人脸上似笑非笑,目光落在陈英的脖子上。


    安柠顺着望过去,仔细一看,才发现陈英随着动作晃动的头发下的后颈上,有个若隐若现的红痕。


    安柠:“……”


    黄露和卢临至今没谈过恋爱,所以不懂很正常。


    她却很清楚,后颈那个地方一般受方是咬不到的,但对攻方而言,却是一块极好拿捏的地方。


    至于她为什么知道……


    安柠下意识地望向身旁女人雪白修长的脖颈,那里现在白净一片,就像摊开的宣纸,等着人在上面落笔勾勒。


    她还记得她咬那里时,木颜惊慌失措的低呼和骤然紧张的身体反应。


    安柠喉头动了动,突然有些渴。


    最近因为忙婚礼的事,都没怎么跟木姐姐亲近。


    木颜显然也注意到了她欲求不满的眼神,女人脸上不动声色,耳朵却慢慢红了,手悄悄摸到她后腰,捏住腰后敏感的软肉就是一下。


    安柠倒抽一口凉气,心里的绮念散去大半,瞬间坐得无比端正,目光崇敬地望向陈英。


    看不出来陈姐这么雷厉风行不愿服输的一个人,居然也会为了爱情“屈居人下”。


    她女朋友看上去也没比木姐姐大只多少。


    不过安柠仔细一想又觉得没什么奇怪的。


    木姐姐这么一个骄傲的人,不也为了爱情……倒也不是,她还惦记着拿绳子捆自己来着。


    想到这,安柠强忍着笑意望向木颜。


    女人今天为了配合婚礼场景,难得穿了条很显年轻的浅粉色长裙,化了淡妆,清新的妆容柔和了她锐利的眼部线条,粉嫩的裙子更衬得她皮肤白皙身材纤细,倒是比那边浓妆艳抹的陈英更像大学生一点。


    木颜可能还以为她贼心不死,目不斜视地冲她挥了挥攥紧的拳头。


    嘿嘿,小猫伸爪。


    安柠乖乖收回视线,手默默的伸过去,包住了女人的拳头,讨好的揉了揉。


    木颜挣了两下,看了看她乖巧地坐姿,最后还是随她去了。


    “嘶,今天的空气里都是狗粮的味道呢。”坐在她们对面的黄露表情夸张的深吸一口气,然后泫然欲泣地抱住身旁的卢临,“我只有你了,临临。”


    卢临一本正经地把她的手扒拉下去,“就你一个,回去我就接受学姐的告白。”


    且不管黄露那边如何唉声叹气,车子在老城区不算宽广的街道上行驶一阵,最后到了一个老式小区门前。


    安柠打量了一下小区的外型,自觉跟家属院差不了太多。


    这会小区门口已经聚集了一群小孩大妈,一见披红挂彩的婚车就一股脑的围了上来,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身体却毫不客气地把车堵了个严严实实。


    “看来这是第一关。”陈英神色严峻,跟马上就要上场打比赛似的。


    黄露把分装好的糖果小红包分给除了陈英以外的人,拍拍陈英的肩膀,坚定道:“一会我们拦住她们,你先往楼上冲!”


    安柠注意到木颜原本面无表情的脸绷得很紧,心知她有点怵这阵仗,握紧女人的手安慰道:“没事,今天我们不是主角,只管给她们发糖,你跟在我身后就行。”


    木颜默默地点了点头,心里却想这话不如不说,她一想到自己跟安柠到时候可能也得来这么一回就头皮发麻。


    陈英到底是练体育的,车门一开提着裙子就跟脱缰的野马一般拨开人群冲进了小区,愣是没被那繁复的婚服影响多少速度。


    安柠觉得这可能也是求生欲使然,因为跟在陈英身后的她们几个只是慢了一步就被反应过来的人群团团围住,她只能学着黄露的样子把袋子里的糖和红包大把大把的撒出去,趁人们低头捡得功夫拉着木颜往外头艰难前行。


    “哎呀,这姑娘长得真漂亮,今年多大?有男朋友没有?阿姨给你介绍一个呗!”结果走到一半,她拉着木颜的手猛地一沉,回头就见女人被一个热情地大妈拽住了。


    女人表情有几分僵硬,在这大喜的日子不好直接开口怼人,只能频频摇头但收效甚微。


    大妈的嗓门在喧闹的人群中也格外响亮,以至于其他大妈立刻跟受了召唤一样也冲两人围过来。


    “真得欸,长得跟明星一样!”


    “别害羞,阿姨肯定给你介绍好的。”


    她俩这边十面埋伏,卢临和黄露那边压力就小了不少,两人趁机成功突出重围,黄露还回头对她喊了一句,“宁宁,这是你的计划吗?我回头跟陈姐说给你记头功啊!”


    饶是安柠,这会儿也控制不住音量冲她大吼,“什么计划!还不快来帮忙!”边说边挡在木颜身前,拦住大妈们过分热情的拉扯。


    她手都快被紧张的女人捏肿了,这也是她第一次给人当伴娘,早知道情况如此险峻,她肯定不会带木颜来。


    可已经被吸引过来的大妈们并不好糊弄,即使卢临黄露加入战团一时半会也没法把她俩捞出去。


    安柠回头看了眼木颜煞白的脸,心里蹿起一股怒火,不管不顾地一把把女人抱在怀里,冲围着的人群大声喊,“她是我未婚妻!让开!”


    原本还在七嘴八舌说媒的大妈们瞬间安静,呆呆地看着安柠跟母鸡护崽一样把自己的说媒对象护在怀里,板着脸拨愣开人群走了出去。


    四人进了小区往楼上走得时候,安柠才小心翼翼地放开木颜,愧疚地低着头,“对不起……”


    她正自责间,脑袋被人轻轻弹了一下。


    “?”她茫然地抬头,就见女人嘴角挂着微笑,拉着她的手往楼上走,语气轻描淡写,“你这么紧张做什么,我又不是泥做的。”


    她是有点不适应这种环境,也因为一直被人围着出不去有些烦躁,但那一切负面情绪都在安柠把她抱在怀里冲众人怒吼的时候消散无踪了。


    明明还身陷重围,她耳边却只有女孩急促的呼吸声,鼻尖萦绕着清甜的柑橘味香气,安柠的怀抱柔软却又坚不可摧,是这世上最好的安全所。


    如果只有她自己,那她一辈子也不想掺和到这种场景里。


    但要是跟安柠一起,偶尔见见世面也没什么关系。


    反正安柠总会保护好她的。


    四人到达贴着喜字的房子门口,就见陈英正站在那抓耳挠腮,几个姑娘把门口堵得严严实实,正笑着问她问题。


    不用说,这是新娘的亲友团。


    这事她们就帮不上忙了,只能站在一边看热闹。


    “你喜欢她什么?”


    “第一次表白是什么时间?”


    “结婚以后准备怎么对她好?”


    姑娘们连珠炮似的发问,年轻人的问题不像老人们那么世俗,一张口就是家里以后谁做主,房产证上写谁名这种听上去很厉害,实际上给人添堵的问题。


    但这简单的问题也并不好回答,反正安柠看陈英还没开口脸先红了。


    在队里十分伶牙俐齿的大姐头红着脸,支支吾吾地说:“我喜欢她对我好,总会替我考虑,脾气好……”


    这话自然是当事人的真情实感,但在围观群众眼里陈英就跟个忘带演讲稿导致不停结巴的蹩脚演说家一样,多少有点搞笑。


    安柠听见身旁的黄露悄悄对卢临说:“你说我要是把这段录下来,陈姐不会揍我吧?”


    卢临很坚定地点了点头,“她会。你录吧,录完传我一份,她揍你的时候我尽量拦一下。”


    木颜看着陈英在那绞尽脑汁夸自己爱人,脑子里想的却是安柠遇到这种情况会是什么反应。


    她那条舌头应该不会比陈英能言善辩到哪去。


    “呃,嗯,我喜欢她,我什么都喜欢!”脑海中的安柠自暴自弃,木颜被自己的脑补逗得想笑,往身边瞄了眼,却见安柠脸色有几分苍白。


    “怎么了?”她疑惑道。


    安柠如梦方醒的打了个激灵,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没没没没事。”


    她只是想到要是木姐姐这么整的话,门口堵着的多半是洛羽和倪将。


    倪将还好说,洛羽绝对不会问这么小清新的问题。


    估计上来就是一句。


    “你跟颜颜上一次亲热是什么时候?谁上谁下?”


    很难说木姐姐到时候会不会从房间里冲出来跟洛小姐“打成一片”。


    等陈英磕磕巴巴的发表完长达五分钟的爱情宣言,姑娘们才捂着笑疼的肚子挪开了位置,“小梦就在卧室里,不过你得等她把手里的花给你才能掀盖头啊!”


    安柠几人跟着陈英一起进了卧室,挂满了红色装饰焕然一新的卧室里,身材娇小的新娘穿着跟陈英同款的婚服,脸被大红盖头遮住,安静地坐在铺着大红床单的床铺上,素白的手里捧着一束鲜艳的玫瑰,看上去跟个精致的雕塑似的。


    这就是最后一关了。


    陈英可能是刚才在外面已经耗干了脑细胞,这会呆呆地站在原地望着床上的姑娘,竟有几分不知所措。


    还是黄露反应比较快,一把把她推到床前,催促道:“说几句好听的,赶紧!”


    陈英嘴唇抖了抖,单膝跪下。


    在场的其他人都不由得屏住呼吸,想看她能说出什么感人至深的话。


    结果陈英哆嗦了半天,结巴道:“夫,夫人,良,良辰已到,该,该启程了。”


    此言一出,在场除了木颜以外的所有人,包括端坐着的新娘,身体都剧烈颤抖起来。


    憋笑憋的。


    安柠一边掐着大腿让自己别笑出声,一边心里感叹,陈姐也尽力了,这话要不结巴,跟她俩的服装还是很相配的。


    新娘抖了一会,自己一把掀开盖头,露出跟陈英同款浓妆艳抹的脸,她笑得肆意,眼里泛着幸福的光,把捧花往还跪在地上的陈英怀里一塞,拽着她的衣领把她拉到面前,狠狠亲了她一口,豪气万丈的宣布,“娘子,我们这就走吧!”


    安柠几人目送着陈英被自己的新娘拽着僵不楞登的出了房间。


    黄露用胳膊肘捅捅安柠,小声道:“我听说嫂子是文学系的。”


    卢临在旁边适时的补充:“云大传闻,文学系的疯批程度仅次于艺术系。”


    两人用同情的眼神望着安柠,又不约而同地瞟向她身旁的木颜。


    女人刚收回望着小梦的赞许目光,偏过头对她俩微笑道:“有事?”


    两人立刻转头,又疯狂摇头。


    心里却想,陈姐都这样了,宁宁到时候该不会直接被捆了扔车上吧?


    到饭店后,安柠三人就被等候多时的化妆师傅拉进了更衣室,她们现在得赶紧换上伴娘服,充当婚礼的气氛组。


    木颜好整以暇地跟着几人进了更衣室,看着安柠捧着条白色蓬蓬裙神色悲壮的进了单间,她心里还有点期待,印象里好像就没怎么见过安柠穿裙子。


    结果等黄露和卢临都换完出来开始化妆了,安柠的单间还是毫无动静。


    “宁宁不会羞晕过去了吧?”正被化妆师拿着粉扑疯狂拍脸的黄露依旧不忘贫嘴。


    “不至于,小裙子多好看。”卢临满意地欣赏着裙边的蕾丝。


    木颜眉毛轻挑,走到单间门口叩了两下门,“安柠?”


    房间里传来一阵沉闷的声响,像是人在惊慌失措间打翻了东西。


    木颜:“……”


    她刚想跟安柠说要实在穿不了就算了,陈英肯定能理解,房间门就打开了一条缝,女孩通红的脸探出来,嗫嚅着用只有她能听见的声音说,“木老师我拉链卡住了,你来帮我一下。”


    木颜这才注意到伴娘服的拉链在后背,从脖颈一路开到腰间,难怪刚才黄露和卢临进了一个单间。


    估计安柠是到了里面才发现这件事,不好意思跟人说想自己试着拉上去结果卡住了。


    女孩白皙的脸被红晕覆盖,整个人缩在门口,可怜巴巴地看着她,眼都急红了。


    你也有今天啊。


    木颜忍俊不禁地点点头,趁着其他人不注意闪进房间。


    “快快快!一会仪式开始了!”她一进来,安柠就跟找到了主心骨一样整个人都活泛起来,转过身催促着她拉拉链。


    木颜:“……”


    听安柠这个焦急的语气她是很想赶紧给她解围,但目光却控制不住落在女孩的礼服开口处。


    像是梦中才会出现的完美雕塑。


    目光缓缓游移,木颜深深吸了口气,她都不知道安柠到底是太信任自己还是压根不相信自己的能力。


    这实在是有点太没戒备心了。


    所以她打算给女孩一个教训。


    “别动。”她伸手扶住安柠结实的侧腰,手伸向卡住的拉链。


    安柠发出的那声类似受惊幼崽的低鸣让她心情大好。


    女孩仓皇转头,眼神里带着几分无力的谴责。


    “木老师!”安柠受困拉链许久,正等着解脱,木颜的袭击让她打了个激灵,出口的嗔怪也显得软弱可欺。


    “没看清,不好意思。”身后传来女人的轻笑声。


    她肯定木颜是故意的,得多看不清才会摸到那啊!


    好在木姐姐到底比她自控力强,逗了她一下后就如约给她拉上了拉链,安柠自觉要是异地而处,自己可能得等木颜动手才能停下来。


    “看起来怎么样?”没穿过裙子的她这会感觉下半身凉飕飕的,非常不适应,忐忑地转过身征询爱人的意见。


    木颜看着眼前的女孩,雪白的抹胸式礼服很好的衬托了她精致的锁骨和修长的脖颈,极佳的体态使她多出了几分与众不同的英气,加上那张可爱的圆脸和微微毛躁的栗色卷发,跟个精致的洋娃娃似的。


    这样难得一见的安柠让她眼前一亮,甚至有些想给女孩选婚纱。


    这件伴娘服太普通了,配不上她的爱人。


    安柠还等着木颜的评价,等了一会没动静,抬头正对上女人微弯的双眼,其中的宠溺与欣赏已经给了她答案。


    忐忑的心平静下去,她又有点害羞,上前拉着女人的手晃了晃,“木老师。”


    女人这才笑着给了她答案,“很漂亮,以后多穿。”


    两人从房间出来的时候,黄露卢临两人已经被手法娴熟的化妆师捯饬一新,这会正对着对方抹得一片雪白的脸忍俊不禁。


    木颜看了一眼二人那不说惨不忍睹只能说毫无美感的妆容,又看了看那边正在等待下一个受害者的化妆师,直接上前拿过了化妆工具,对安柠说:“坐下,我给你画。”


    “哦。”安柠乖乖坐下,就见女人熟练地捯饬着那些东西。


    粉扑轻柔地盖在脸上,微凉的舒服,安柠望着近在咫尺的木颜认真的脸,不由得攥紧了手中的裙摆。


    现在木颜的状态就跟之前给她画画时差不多,心无旁骛地审视打量着。


    只是这次她不再是模特,而是女人的作品。


    离得越近,越容易被女人的美丽刺伤。


    木姐姐真好看。


    安柠的心在她怎么这么好看和这么好看的她喜欢我之间左右横跳,越跳越快,忘记了时间。


    直到木颜的手扣上她的下巴,她才怔愣了一下回过神来。


    “别动。”女人手里拿着口红,一点点给她的唇抹上颜色,等涂得差不多,薄唇微动,发出一个清脆的“啵”声,示意安柠,“自己抿一下。”


    安柠就跟个被神明吸走灵魂的信徒一样,跟着她的动作抿唇,心里想得却是。


    好想亲她。


    木颜合上手中的口红,满意地打量她几秒,就跟画了一幅很好的画似的笑着点点头,“好了。”


    安柠站起身,打量着镜子中的自己,


    浅淡的妆容并没有模糊她的本来面目,而是把本来亮眼的部分描绘的更加精致动人。


    她从没有见过这样的自己,一时间被美到错愕。


    黄露和卢临也凑过来,安柠的脸在她俩的衬托下显得更漂亮了。


    三人同时沉默,半晌,黄露后退一步指着安柠怒道:“还能不能做朋友了,吃独食啊!”


    安柠被她的反应逗得一笑,挎着木颜的手冲两人得意的挑挑眉毛,“要不让木老师给你们也画一个。”


    黄露看了眼笑而不语的木颜,顿时跟泄了气的皮球似的委顿下去,喃喃道:“算了,我不配。”


    并发誓回去写十篇安受文以作报复。


    仪式开始时,安柠三人被带到后台候场,木颜则被安排在了舞台旁的包间里,比大厅清净,还能看到舞台上的仪式。


    一番诸如一拜天地,喝交杯酒,互换戒指的传统项目过后,到了抢捧花的环节,两个新娘站在前面,后面是一排伴郎伴娘。


    木颜看着一排人中美得格外出众的安柠,嘴角勾起弧度,往门边挪了挪好看得更清楚。


    然后她就看见安柠很利索地甩掉了脚上地小高跟,双手揽住裙边,修长的双腿微曲,一副准备起跑的模样。


    木颜:“……”


    只能说裙子可以穿,灵魂无法改变。


    司仪一声令下,陈英手用力往后一挥,洁白的捧花在空中划出一个优美的弧线,身后的伴郎伴娘集体躁动,而木颜只看着安柠。


    女孩双脚一蹬,跟只灵敏的猎豹般蹿了出去,甩开了身后的人,临到捧花前用力一跃,以一个守门员抱球的姿势牢牢抱住了捧花。


    台上伴娘伴娘的脸上的亢奋还未褪去,台下起哄的众人瞬间静默。


    很难想象在婚礼上能看到如此富有竞技激情的一幕。


    而安柠已经回身捡起了鞋,也顾不上穿,纵身一跃跳下舞台,直奔着她的方向来了。


    女孩跟只叼回猎物的猎犬一样,脸上挂着得意而满足的笑,一路跑进房间,把捧花塞进她怀里,圆圆的眼睛仰视着她,“木老师,捧花!”


    木颜都想掀起她的裙子看看下面有没有尾巴在摇。


    但最后她只是笑了笑,把手里的捧花放到一旁,关上门阻隔了众人好奇的视线,把女孩从地上扶起,按在椅子上。


    安柠不明所以的看着女人从包里翻出湿巾,蹲下身。


    冰凉的湿巾划过脚底,她浑身一颤,想把脚缩回来,原本的自得被涌上来的绮念与讶然冲的一干二净,过了好几秒才找回说话的能力,“我,我自己来。”


    受宠若惊也好,感动不已也罢,反正她舍不得,木颜的手用来画画才最恰当。


    女人没接话,只是手上稍稍用了点力,就让她痒得又缩了回去。


    不紧不慢地给她擦干净脚,又穿好鞋。木颜才仰头看向她,眼睛里是化不开的笑意,“我已经答应嫁给你啦,争它做什么,划伤脚怎么办?”


    ————————被制裁了,欲哭无泪————————


    我错了我真得错了,我一开始就不该来这,如果我不来这……


    第79章 这是补偿


    因为安柠抢了捧花就跑的行为, 导致舞台上的其他伴娘伴郎看上去多少都有点傻,所以等仪式结束后回到席位的卢临和黄露对她进行了严厉的控诉,指责她这种在婚礼现场拿出比赛劲头的行为是赤裸裸的秀恩爱,是不把302的团结友爱放在心上。


    直到安柠高举双手作投降状, 连连道歉并表示结婚的时候肯定把捧花瞄准她俩扔, 两人才捂着受创的小心肝悻悻入座。


    陈英应该是考虑到这桌有木颜不方便安排别人, 所以丰盛的酒席就她们四个人吃, 本来怎么着都是吃不完的,偏偏有人还担心自己爱人吃不饱。


    “木老师, 给。”


    安柠把剥好的大虾放在女人已经堆得颇为丰盛的碗碟里。


    木颜扒拉着碗里的虾仁, 抬眼扫了对面一眼, 果然看见黄卢两人都是一副被狗粮噎得吃不下饭的表情。


    她轻轻碰了安柠一下,小声道:“吃你自己的, 我又不是没长手。”


    两人在家这么整也就罢了, 在外面也如此就有点丢人了。


    安柠也不知道是根本没注意自己秀到别人了还是不在乎,一脸理所当然道:“你自己光夹青菜,吃饭要营养均衡才会身体好。”


    听听这话, 多像幼儿园老师教育挑食儿童。


    可木颜也没法反驳, 因为安柠说得是实话, 她确实不太喜欢酒席油腻的菜式,安柠给她夹的肉都是自己先把皮和肥肉挑掉才给她, 她才能勉强吃一点。


    女人叹了口气, 干脆不去看黄露两人的表情埋头苦吃起来,只希望安柠看在她表现良好的份上早点停止投喂。


    “我怎么觉得木老师有点……乖巧。”黄露给卢临发消息。


    对面身材瘦削的女人因为低头吃饭而隐去了高冷的神情,坐在那小小一只, 脸颊跟着咀嚼的节奏一动一动, 跟只捧着花生米啃的仓鼠似的, 加上旁边眼神慈爱的安柠的衬托,看上去竟有几分可爱。


    卢临的回复简单直接:“一物降一物。”


    也不失为一种反差萌,黄露默默在心里记下,打算写进自己的同人里。


    要是有人骂她ooc,她就可以在心里嘲笑这些人——你们懂什么叫柠檬树下啊?


    宴席进行到一半,房间门被人推开,两位一身红艳喜福的新娘身后跟着一个端酒杯的礼仪小姐。


    这是新人敬酒环节,几人连忙站起来迎接。


    两位新娘此刻都是晕生双颊,连厚厚的粉底都盖不住,看来之前在其他桌已经喝够量了。


    “宁宁,黄桑,小临,啥也不说了,好姐妹一辈子!”从陈英这宛如结拜宣言一样豪气万丈的发言就能看出她确实喝多了,也不管其他人怎么回话,端过盘子上的小酒杯一饮而尽。


    “感谢各位来参加我跟小英的婚礼,也很感谢大家的帮忙。”关键时刻还是她妻子比较能镇场子,女孩端着酒杯一一跟众人碰了杯,语气很真诚。


    四人都点头,安柠刚准备学自己舍友们一饮而尽,手里的小酒杯就被人拿走了,换成了桌子上的果汁杯。


    她看着杯子中缓缓荡漾的橙黄色果汁,一时半会还没反应过来。


    木颜一手拿着自己和安柠的酒杯,对两位新人点头示意道:“她不会喝酒,容我代劳一下,祝新婚愉快。”


    言罢把两杯半满的白酒合成一杯,一口咽下。


    辛辣刺激的白酒顺着喉咙一路滚进胃里,留下一阵烧灼感。


    木颜不适应的拧了拧眉,她不喜欢喝白酒,但无论如何也比安柠强,就对方那个喝红酒都会醉断片的量以及醉了就死缠烂打的酒品,她很担心这一口白酒下去自己今天没法囫囵走出婚礼现场。


    “木老师,喝点这个缓一下。”安柠看木颜那副表情,赶紧把自己手里的橙汁塞给她。


    “欸,早就听小英说过,您真得很疼安柠啊。”虽然在自己婚礼上被秀了恩爱,但小梦依旧笑得很开心,打趣地望着两人,“不过咱这的规矩,谁敬酒喝得多谁当家,看来……”


    木颜这会已经用橙汁压下了喉咙里火辣辣的感觉,把杯子递还给安柠,理所当然地问她,“我当家你有异议吗?”


    安柠乖巧地拿着杯子冲新人们比了个干杯的动作,毫不犹豫地大声道:“没有!”


    在场众人:“……”


    你还很骄傲是吧。


    参加完陈英的婚礼回来,安柠又马不停蹄地投入到了自己的婚礼筹备工作中,只不过有了参加陈英婚礼的经验,这次她考虑的更加全面了。


    木姐姐不喜欢那些热闹的传统项目,能去掉就去掉吧,办得与众不同一点。


    临近婚期的时候,安柠统计好了参加婚礼的人数,开始正式写请柬。


    这事就是繁琐的重复性劳动,写多了手疼,所以她没让木颜帮忙。


    女人也没敢去招惹那边一脸喜气洋洋分装喜糖的她爸妈,就只能坐在沙发上帮她核对写好的请柬上名字是否正确。


    一家四口正各忙各的,门铃突然响了。


    这几天常有亲戚来封礼,所以四人都习以为常了,安柠活动着手腕去开门,结果一开门就对上一头耀眼的粉毛喝一张灿烂的笑脸。


    “恭喜啊,宁宁!”女孩笑得见牙不见眼的往她手里塞了个厚厚的红包。


    “呃,哦,欢迎!”安柠没想到来人竟是辛慈,虽然对方也在宾客名单上,但她一直以为要到结婚那天才能见到。


    你怎么又把头发染回去了?


    她还没来得及问,辛慈往旁边移了半寸,露出身后容貌美艳身材绝佳的女人。


    “小宁宁,好久不见。”洛羽适时的举手,跟目瞪口呆的安柠打了招呼。


    如果说辛慈的出现是意料之外情理之中,那洛羽的出现就是安柠情理之外。


    她们这是和好了?


    安柠不明所以,而两人趁她愣神的工夫已经进了门,跟她爸妈打了招呼。


    “叔叔阿姨好,我是颜颜的同学,这不她快结婚了吗?来看看。”洛羽无视木颜不善的眼神,笑眯眯地跟她爸妈挨个握手,又把提着大包小包的礼品塞给两人,“第一次来,也不知道你们喜欢什么,就多买了一点,别介意。”


    安柠那自来熟的妈面对过分热情的洛羽都不禁有些讷讷,看向木颜的眼神迷茫且疑惑,估计是不知道木颜这样的性子怎么会有这么热情如火的朋友。


    如果说木颜面对长辈时是腼腆型,那洛羽面对长辈时就是开朗型。


    不同得是两人的性格,相同得是她们都隐去了自己比较特殊的那一部分,拒人千里之外的和谐友爱,满嘴跑火车的说话很讲礼貌,也不知道这算不算某种程度上的血脉压制。


    等几人互相介绍完,洛羽在屋里转了一圈,目光落在茶几上安柠写得请帖上,拿起一张扫了一眼笑道:“哎呀,这字也太显年轻了。”


    安柠尴尬的笑,她知道洛羽是说她的字不好看,但这话也不好反驳,这世上字写得能入洛羽这个知名书法家眼的人估计不多。


    木颜则没她这么好的脾气,板着脸把没写完的请柬往洛羽的方向一推,“那你来写?”


    “这不太好吧。”安柠赶忙阻止,她不知道洛羽的字在书法界是什么地位,但知道来写请帖肯定是大材小用了。


    “行啊,不过这可是你的婚礼,你光让我动手可不行。”洛羽爽快答应,反戈一击,“我写字你画点花花草草怎么样,毕竟是铁树先生的婚礼请柬,多少得拿出点不一样的东西。”


    木颜轻哼一声,没有反对,两人在安柠劝说之前就比赛般的运笔如飞起来。


    “呃……”安柠看向爸妈,想让她们过来劝劝,结果发现辛慈不知什么时候抢下了分装喜糖的工作,这会她爸妈脸上的茫然并不比她少。


    这俩人是来封礼的还是来干活的?


    安柠叹了口气,笑着去帮辛慈一起分糖。


    四人工作开展没一会,门铃就又响了,这次来得是安柠的远方表姑一家五口。


    原本面积不大的客厅因为骤然增多的人数显得有些拥挤,表姑家有一对不满三岁的双胞胎,满屋跑着吵闹,还去扯洛羽手里的请柬,大人呵斥不住,脸上都有些尴尬。


    安柠见写请帖的两个人脸上浮现出压不住的烦躁,又见自己爸妈和表姑怕打扰到她们连话都不敢放开聊,知道家里是不能待了。


    她灵机一动,想起楼上就是木颜家的老宅,她小时候没事就往上面跑。


    “木老师,这边太乱,要不我们去楼上吧?”她走到沙发前,小声对木颜道。


    女人正在画画的手微微一顿,蹙起眉头望向她,深邃的黑瞳颤动着,似乎有一点不情愿。


    “那要不我们去外面订个酒店。”安柠不太明白木颜拒绝的原因,按照她之前的记忆,那里除了一幅画架也不剩什么跟女人有关的东西了,不过既然女人不愿意,她也不打算勉强。


    “不用,去吧。”女人闭上眼睛,像是做了什么决定似的舒展眉头,把写好的请柬给安柠爸妈保管,四人收拾了剩下的东西,就去了楼上。


    老宅的布局跟安柠家里没什么两样,家具也依然跟安柠上次喝醉误闯时一样基本没有,但是颇为干净,应该是木颜有定期打扫。


    收起了客厅中央的画架,木颜从里间翻出一张折叠小桌和两把椅子。


    没有沙发和桌子,两位大艺术家就只能跟小学生一样蜷缩在低矮的桌前写请柬。


    安柠跟辛慈两个分装工就没这么好的待遇了,干脆席地而坐继续干活。


    “嗯,这个好吃,这个也好吃,L国都没有这个品牌的糖果。”辛慈一边分一边吃,跟个尽职尽责的糖果试吃员一样。


    安柠哭笑不得地看着她往嘴里塞糖,又看了眼小桌上表情认真的两人。


    原来即使是洛小姐这样的人,工作的时候也跟木姐姐差不多啊。


    她拿下几张两人写好的请柬,洛羽的字遒劲有力,就她随手拿这几张字体都不甚相同,木颜则在请柬地封面上画上了不同的花,依旧是那种线条简约却不失神韵的简笔画,能清楚的分辨出花的种类。


    恐怕不说这些请柬是她俩的作品,直接拿到街上卖也能卖个好价钱吧。


    安柠小心地整理好那些请柬,放回桌子上,却注意到木颜在画画休息的间隙,会下意识地望向不远处的房间。


    那是……木姐姐以前的卧室。


    她跟着望过去,发现那个房间的门自己很熟悉。


    木颜成名不久后就搬离了瓷厂家属院,女人并没有把这个房子重新装修,所以一切都跟安柠小时候的记忆相差无几。


    白色的木门上甚至还留着她拿木颜的颜料在上面乱涂乱画的痕迹。


    我上次来住得是木阿姨的卧室。


    那个房间里有什么吗?


    安柠盯着房门看了许久,直到辛慈催促才回过神来,又撞上木颜望向她的眼神。


    几分担忧,几分小心,还有几分愧疚。


    自她跟木颜袒露心迹以来,就没怎么见过女人这样的眼神。


    两人的视线一错而过,女人突兀地低下头避开了她的目光。


    安柠心中疑虑更甚,但当着辛慈和洛羽的面又不好开口问,只能暂且忍耐。


    辛慈吃多糖甜倒了牙,捂着嘴去洗脸间漱口。


    “你跟辛慈现在算怎么回事?”木颜随意的问话声从头顶响起,安柠赶忙抬起头。


    她也有点好奇,要说不好,两人一块来她家帮忙,可要说好,就算是她也能感觉出来这两人之间的相处规矩了许多,再没有从前那种随时随地暧昧的气氛。


    如果说之前是因为她爸妈在场不好腻歪,可她们到这边也快一个小时了,辛慈也没主动跟洛羽说一句话,这绝对算反常现象了。


    “我们啊,”洛羽头也不太,手上运笔如飞,轻松道,“你就当我在追她吧。”


    “啊?”


    安柠发出了一个疑惑的音节。


    洛小姐追辛慈,这话怎么听怎么别扭。


    可洛羽没有回答她的疑问,木颜也好像理解了洛羽的说法没有再追问,她也只好继续装自己的糖。


    等四人忙活完,外面的天色已经从艳阳高照变为夕阳西下。


    “哎呀,宁宁你家亲戚可真多。”洛羽伸了个懒腰,抖落着那长长的一条宾客名单调笑道,“我从小学毕业就没一次性写过这么多字了。”


    “洛小姐辛苦了。”安柠把分装好的糖果礼盒装好,一边帮木颜揉手腕一边感激的看着女人,“一会我请你们吃饭吧。”


    “可别。”洛羽义正言辞的用手在胸前比了个叉,笑涔涔地看向木颜,“我可不敢打扰你们的夜生活。”


    安柠被这话噎得动作一顿,心道不愧是洛小姐。


    木颜瞥她一眼,“要走赶紧走,反正你是没夜生活了。”


    安柠看着洛羽骤然僵硬的表情不敢说话。


    不愧是木姐姐。


    等送走了辛慈洛羽,安柠看着收拾请柬的木颜,还是问出了心里憋了许久的问题。


    “木老师,我可以去那个房间里看看吗?”


    两人至今也没挑明她恢复记忆的事,所以她没有直说那是木颜曾经的房间。


    女人大概已经预料到了她的问题,没有看她,低低地说了一句,“没什么好看的,就是我以前的卧室。”


    大部分时候,安柠不愿意也不舍得强迫木颜。


    除了涉及到过去的时候。


    因为她总想,木颜除了那次手伤,是不是还有别的事情瞒着她。


    在她不知道的角落里,女人独自承受了多少苦难。


    那想法就像是一剂石化药,足以把她一见到木颜为难就自动软下来的心脏变得坚硬无比。


    所以她只是坐在原地,安静的等女人收拾完东西,没有一点要离开的意思。


    木颜望着她,她也望着木颜,一个还陷在纠结之中,另一个却只有坚定。


    这是一场从一开始就已经明确了结果的对峙。


    良久,女人认输般的闭上双眼,“你想看就去看吧。”


    安柠缓缓站起身,走到那扇白色木门之前,深深吸了口气。


    不管看到什么,不要生气。


    了解木颜没有她的过去,对她而言也是一件需要做心里建设的事情。


    手掌下压,锁舌弹动,年久失修的木门发出一声轻微的嘎吱声向里敞开,陈旧的空气涌进鼻腔,黑暗的房间像是看不见底的深渊,等着她踏入。


    安柠抬手按亮了门边的开关,雪亮的灯光把小小的卧室照得一览无余,房间很干净,像是经常有人来。


    这里跟她印象里的区别并不大,黑色的窗帘紧紧拉着,书桌上摆着人体结构摆件和一些专业的绘画书籍,狭窄的单人床占据了主要位置,上面的床单都还是她送木颜的粉色床单,女人原来的床单是跟窗帘统一的黑,她以前觉得太单调了。


    唯一的不同是床的对面,简易衣柜旁多了一个木制展示柜,把本就窄小的卧室变得更加逼仄。


    安柠走到展示柜前,打开了玻璃制的柜门,从第一个格子里拿出了一个软软的布偶。


    那是一只丑萌的猫猫布偶,线脚明显,口眼歪斜,除了配色不错之外,无论如何也比不了那些机器制作的精致布偶。


    可安柠却像是碰着一块同等体积的黄金,珍而重之小心翼翼,想要攥紧又不敢用力,生怕把它弄坏了。


    就算从2D平面画变成了实物,就算因为做工不佳无法完全还原它的本来面目,安柠还是一眼认出,这是木颜为了哄她上学给她画得那只小猫。


    她曾经跟女人撒娇说想要一只小猫布偶,但哪里都买不到。


    她一句玩笑般的撒娇,木颜却记在了心里。


    并在离开她之后,完成了这件可能永远送不出去的礼物。


    木姐姐在做这个的时候……有扎到手吗?


    她知道木颜并不擅长做家务,更不要说针线活了。


    一想到女人坐在灯下,一针一线的艰难地缝制这个布偶的模样,以及被针尖刺到涌出血珠的手指,安柠的心就像被丢在了油锅中,滚烫的疼。


    她的疼,恰恰是因为彼时的她对这些一无所知。


    木颜从来,从来不会跟她说这些。


    她会跟女人分享自己的思念,可女人却想把这个房间永远的锁起来。


    因为怕她难过,怕她为无法追回的过去痛苦。


    你自觉对她情深意重,她又何曾辜负你这份情义。


    安柠身体不受控制地颤抖着,双眼被泪水模糊,她胡乱的擦掉碍事的眼泪,像个失去耐心的孩子一样急切地看向柜中剩下的东西。


    有她一直想要但无力购买地游戏机,有她缠着木颜要对方画的猫狗连环画,有她最喜欢的动画人物的手办,有她崇拜歌手的签名cd。


    柜子的最后一个格子,放着一颗雪白的羽毛球。


    不大的柜子,却包含了她的过去和现在,如果有天有人要办一个关于她的展览馆,只放这一个柜子就已足够。


    木姐姐自己呆在这里的时候,会想些什么呢?


    安柠一手抱着布偶,一手按着发烫的眼眶,望向房门外的女人。


    女人静静地望着她,黑瞳中翻涌着难以明辨的情绪。


    有对过去的追悔,有化不开的忧伤,有对她的歉疚。


    说点什么,木颜。


    她在心里想。


    因为她现在什么也不想说。


    过于厚重的思念像座大山,压得她喘不过气。


    怎样煽情的语句,配得上她们所经历的一切。


    大概木颜也没有答案,所以女人只是走过来,从她的手里拿过那只布偶,用几乎听不清的声音说了一句,“这个不好看,我以后再给你做新的。”


    过去的已经过去,过去的安柠永远也得不到这个布偶了。


    木颜只想离开,她知道安柠很难过,可现在的她实在给不了女孩什么像样的安慰。


    难道她跟安柠抱头痛哭一场,那些过去就不存在了吗?


    而且跟安柠在这个房间共处,会让她更加深刻的认识到自己的卑劣。


    放开她的是你,思念她也是你。


    安柠呢?


    你可曾真得替她想一想。


    如果你想过,事情就不会是现在这个样子。


    女人转身的那一刻,安柠窥见了她眼角的一点晶莹。


    她依旧不习惯在自己面前流泪失态。


    可安柠也不愿放木颜逃走。


    她只知道如果自己再不做点什么,会被翻涌而上的情绪击溃。


    所以她上前一步,从背后拥住了仓皇逃离的女人。


    她抱得很紧,像是要把木颜瘦弱的身体按进自己的骨肉里,女人后背凸出的肩胛骨硌在她胸口,像一把锈钝的剑一点一点磋磨的她生疼。


    可她已经顾不上会不会勒疼木颜,嗓子里好像被塞了一把粗沙,拼尽全力才挤出几个字,“我就要这个,你现在把它送给我。”


    正是因为曾经失去,所以才越发珍惜。


    怀中人的身体微微一颤,继而挣动起来,似是想要转身。


    安柠手臂放松了一点,但依旧如一个无法摧毁的镣铐般把她锁在自己身前。


    木颜艰难地转过身,安柠终于得以看清她此时的面容。


    泪水沾湿了白皙的脸颊,锐利的眼眸染上瑰丽的红,鸦羽般乌黑浓密的睫毛轻颤着,抖落下几点晶莹,薄唇抿成一条苍白的线。


    女人像朵被风雨打落的花,无法再保持自己的立于枝头俯视众生的高洁。


    此刻的她跟安柠一样,都是这芸芸众生中为情所困的多情人。


    面目可笑的布偶挡在两人中间,布偶后传来了女人颤抖哽咽的声音,“送给你,宁宁,祝你十二岁生日快乐。”


    这句话就像一贴良药,堵住了安柠被突如其来的过去打得呼呼冒风的心口。


    安柠嘴角勾起,接过布偶握在手心,“谢谢木姐姐,我很喜欢。”


    可仅仅如此并不足以抚平她失去木颜的痛苦,弥补她过往数年的遗憾。


    她终于清楚的知道之前说那句圆满是安慰木颜也是安慰自己。


    她一点也不圆满,她的过去满是遗憾。


    如果她当时再坚定一点,或者她聪明敏感一点,是不是就能从女人冰冷的表情下窥见那颗千疮百孔的心?


    如果木颜勇敢一点,相信她一点,是不是她们就不用分别这么多年?


    没有答案,人无法知晓自己错过的那条路上是怎样的风光。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她跟木颜在对彼此的妄念中兜兜转转,最后还是没有错过对方。


    所以她来得及向木颜讨一个补偿。


    那遗憾是木颜给予的,也只有木颜能补偿。


    她看着跟自己一样默默流泪的女人,明明笑着,眼泪却还在不停的滑落:“你这个礼物晚送了这么多年,就没有一点补偿吗?”


    木颜看着眼前笑着流泪的女孩,她的面容依旧年轻可爱,眼中却疯长着痛苦与遗憾,再不复从前的清澈宁静。


    太阳失去了她的光辉,被一片混沌吞噬。


    她越发清楚自己曾经犯下的错误有多么不可饶恕。


    以至于她不知道如何才能偿还。


    她在脑海中把自己拥有的一切挨个翻检。


    所有身外之物都被否决,因为在她没有那些的时候,安柠依然爱她,爱到愿意为她而死。


    最后只剩下她自己。


    从一无所有,到现在盛名加身,唯有女孩的爱意绵长,永不更改。


    她踮起脚尖,送上一个轻如羽毛的吻。


    “这是补偿。”


    安柠像个饿鬼一样,舔舐着女人退去后唇上残留的软甜,定定地望着木颜,声音低沉,“不够。”


    那被遗憾侵蚀的过去,这浅浅的一个吻怎能补偿?


    她深深地吻上去,双臂收紧,像要把女人融进身体里。


    你我都用以后的数十年,来偿还这前半生的错过吧。


    木颜。


    第80章 有本事


    视线被眼泪遮蔽, 明亮的灯光被泪水映射出圈圈光斑。


    木颜在一片光明的失明感中,接受了安柠的回吻。


    女孩的动作远比她粗鲁,也远比她坚定。


    一如两人间的关系。


    唇齿磕碰勾缠间,一点点刺痛感蔓延开来。


    腥咸的泪水间, 多了一丝甜。


    是咬破了吗?


    木颜睫毛轻颤, 想要看得清楚一些。


    眼前却只有安柠被灯光与眼泪晕染开的模糊重影。


    最后她还是闭上眼睛, 放任了一切。


    事已至此, 还有什么好在意的?


    安柠还在她身边,紧紧抱着她, 就足够了。


    情绪激动会使人呼吸加快, 而在开始接吻前就因为哭泣感到窒息, 大概还是头一次。


    木颜都不知道自己是因为情绪不稳还是因为安柠死缠烂打的吻,明明没过多久, 却已经失却了所有的气力。


    脊背接触到硬质的床铺, 算不上温柔的力道让她整个人弹了一下,含在眼眶中的眼泪随之抖落,她终于能看清安柠的脸。


    倒不如看不见。


    安柠不再笑了, 那张看上去柔软可爱的脸绷得很紧, 像是这世上最坚固无情的磐岩。


    女孩白皙的脸蒙上了一层绮丽的红, 原本总是温柔恬淡的眼眸中布满了血丝,里面交缠增长的爱欲毫无顾忌地涌向她, 像无数条软韧有力的绳索, 裹缠住她的眼,她的口,她的颈, 直到她口不能言, 目不能视。


    不要难过。


    木颜想抚摸女孩的脸安慰她, 告诉她自己不会再离开。


    可如今的安柠就像一只神经绷紧到极致的野兽,任何动作都只会激起她的愤怒与反击。


    所以那只抬到一半的手被很不客气地按回了床铺上,女孩的手掌如同火热的铁钳,攥得她手腕微微发麻。


    耳边穿来布料破裂的声响,冷意让木颜不自觉地蜷缩起身体。


    很快她连这个权力都被剥夺,紧随其后覆压而上的安柠让她除了被迫舒展身子外动弹不得,不过也不重要了,滚烫的爱人要比被子好用。


    皮肤泛起细细麻麻的疼,一半是因为安柠狂风骤雨般不愿停歇毫无怜悯的啃咬,一半是她骨头里烧起的火被女孩引着迫不及待地往外钻,想要与外来者勾连,好彻底击垮自己的主人。


    她感觉自己像一块不剩多少水的海绵,被渴坏了的人反反复复的揉擦揪扯,希望能从她身上挤压出救命的水。


    而从结果上看,对方确实很成功,温热的液体不受控制地涌出来,眼泪或者别的什么,反正最后都进了安柠的口。


    她跟安柠经历过很多次,除了眼前这一次,女孩从没有弄疼过她。


    木颜对此没什么怨言,相反她颇为庆幸。


    如果不是这些跟着快乐一起到来的疼痛,她很怀疑自己在告一段落之前就会昏过去,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还有余裕想些有的没的。


    安柠这会也没心思再去控制无力反抗的她,所以她终于如愿以偿地摸上了女孩毛绒绒的脑袋。


    一如既往的柔软温热,熟悉的触感让她飘零无着的心安定了一点,目光只扫了一眼女孩的身体就触电般的弹开去,望见了床铺旁白墙上的图案。


    高一点的女孩牵着矮一点的女孩,两个简陋的小人脸上都挂着笑。


    这是安柠画得,准确来说,是小时候的安柠来她家住时,用自己的蜡笔画上去的。


    木颜甚至能清楚地回忆起当时安柠稚嫩的笑脸和扑进自己怀里的小小身体。


    过去与现在像两张不甚明晰的照片在她被磨折得昏沉的大脑中来回交替,终于唤醒了被剧烈情绪暂时冲垮的羞耻心。


    “不,行!”直到试图说话时,她才发现自己的嗓音是如此……娇媚动人。


    那些断续的喘息,骤然变调的尾音,都在一遍遍向她强调如今的状况。


    她在这个跟幼时安柠嬉闹的房间里,在这张被过去安柠赠送的床单铺就的床上,被已经长成大人的安柠毫不客气地享用。


    这实在是……


    泪水再一次溢满发烫的眼眶,只是这一次,不单是因为生理反应。


    “不,停,停……”失序的呼吸让她说不出完整的句子,只是喃喃地重复着拒绝的词句,却做不出一点实质的反抗。


    事与愿违的是,她的身体与她的大脑在这件事上产生了巨大的分歧,脑中越是羞耻越是想要阻止,身体就越发敏感越发想要解脱。那些在主人心绪复杂时还能勉强抑制的火,此刻如同被加了一大把干柴一样凶猛燃烧起来,终于如愿以偿地将她焚尽。


    “唔!”女人整个身体剧烈的抖动着,像被暴雨击打的无依浮萍。


    她只来得及用力捂住嘴,好不让自己的声音给错乱的记忆再蒙上新的艳色。


    可始作俑者却一点都不在意,年轻的女孩撑起身子,用一种飨足的眼神望着她。


    湿漉漉的,柔情蜜意的,如果不是嘴角挂着那一抹奸计得逞的笑,大概会很可爱吧。


    “木姐姐,你刚刚好像突然有点激动,”她的语气就像在说今天天气很好一样轻描淡写,眼神无辜的凑到胸口还在剧烈起伏的女人面前,顺着木颜的眼神望过去,了然道,“哦,是因为想起了以前的事情吗?我也很怀念,”她用讨要一颗糖果般的甜腻语气说,“可是,越想我就越生气,所以怎么办呢?”


    木颜拧紧了眉头望着她,没有回答,捂着嘴的手却又加了几分力气。


    因为她能清楚地感觉到,女孩手上的动作与说出的话语截然相反的坚定与凶狠,像撬开一只紧锁的箱子般将她打开。


    随后便是充实的疼痛与隐秘的快乐。


    安柠痴迷地望着女人的脸,她紧蹙的细眉。泛红的眼角,水雾弥漫的勾人眼眸,随着无声哭泣微微抽动的鼻子,以及那被发白指节遮蔽的薄唇。


    柔白无瑕的皮肤向一张摊开的画卷,上面绘满了她的痕迹,使得原本如皎月般清冷不可接近的女人变成了她手下唾手可得的美梦。


    这一切都是因自己而起,而她现在只要动动手指,就能得到冷情冷性女人的激烈反馈。


    这实在是一件很有成就感的事情,以至于她可以通过这种成就感,暂时将那些纷繁复杂自己也理不清的情绪掩埋。


    更何况……


    她嘴角不自觉地上扬,同时又毫不留情地侵入。


    “嗯!”


    如她所预料的那般,女人发出了一声婉转的悲鸣,双瞳有一瞬的涣散,连捂着嘴的手都无力垂落下去。


    第一次在光下看到如此的木颜,让她又一次确认。


    在某些时候,她是很喜欢跟女人作对的。


    木颜说停,她就偏不停下,木颜感到羞耻,她就偏要把原因挑开了说,木颜想要控制自己不发出声音,她就偏要听到女人失控的声音。


    原因无他,因为木颜实在太擅长伪装自己,而平日里她也不愿意总是步步紧逼。


    现在想起来,她要是没那么听话的话,或许当年的事情还有转机。


    都怪你,怪你的伪装,怪你的口是心非,怪你对你自己如此心狠手辣。


    安柠在心里絮絮念着,吻上女人颤抖的薄唇,将那些淹没在唇舌间的美妙声音细细品尝。


    她不能确定自己现在是否还陷在之前的痛苦怨怼之中,因为她也跟着木颜沉入了一片火狱之中。


    大脑虽然还能思考,但几乎要冲破胸腔跳出来的心脏已经昭示了理智的远去。


    也怪我,怪我的懦弱,怪我的不够成熟,怪我没早点发现你的苦衷。


    爱怜,愧疚,愤怒,埋怨种种情绪催促着她将木颜反复疼爱。


    直到女人瘦弱的双臂像柔韧的苇草一样攀上她的肩紧紧缠绕,直到女人再没有余裕去遮掩自己的声音。


    爱人之间,终究要谋得一个公平。


    现在的木颜,跟她一样被情爱裹缠失控,明明受困于她,却还想向她寻求安慰。


    所以她们之间暂时的公平了。


    差不多了吧……


    安柠察觉到耳边木颜的声音越发微弱,抱着自己的手臂也有脱力的前兆。


    她很肯定那不是女人的刻意示弱,而是实在没办法了。


    她不知道时间过去了多久,但从嘴角指尖的粘腻感和已经没有多少干净地方的床单上,也能推断出这场突兀拉锯的漫长。


    她加快速度给了木颜一个解脱,然后趁着女人调整呼吸的空当凑到她耳边。


    “求饶,木姐姐。”


    耳边急促的呼吸疏忽一顿,她都能想象出女人错愕的表情。


    但她并没有因此犹豫,而是威胁般的延续着自己的动作,希望木颜能明白她的意思。


    你已经撑不住了吧,那就求我。


    在我面前,放弃那些无用的伪装。


    木颜现在只感觉自己就跟个熊孩子被随意拆解又强行拼装的木偶,浑身上下酸麻疼痛,余韵却还阴魂不散的缠着她,叫她不得休息。


    在安柠停手的那一刻,她很没出息在心里欢呼了一声。


    她是真撑不住了,大脑和身体高负荷运转太久,都隐隐有崩溃之势。


    可即使困得眼睛都睁不开了,在听到安柠的那句话时,她还是一股心头火起。


    蹬鼻子上脸,给点阳光就灿烂是吧。


    她在整个过程中喊了无数次停这家伙都跟失聪了一样当没听见,把她折腾得话都说不清楚了还让她求饶?


    也不知道是人在疲惫的时候就容易暴躁,还是隐隐作痛的身体让她心情烦躁。


    虽然身体还在因为安柠不安分的动作不受控制地颤抖,但木颜此刻却是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


    安柠可能以为她没听见,这次嘴都贴到她耳朵边了,柔软的唇瓣摩擦着耳垂,别样的心悸感。


    “求我,木颜。”


    求你个头。


    木颜都不知道自己哪来的力气,猛地侧过头一口咬在身边人的唇上。


    在安柠吃痛抽气的嘶声中,她总算找回了一点心理平衡,气息不稳却又恶狠狠地说。


    “你有本事今天就把我zuosi在这……没本事就闭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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