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天气一天天地凉了起来, 陈庆给周远做的两件衣裳都做好了,一件入秋穿,一件冬日穿, 他拿给周远的时候周远就试了一下, 很合身,穿起来比之前又英俊了不少。
陈庆当时只大概看了一眼就收回了目光。
地里的活几乎都干完了, 陈庆跟孙大娘花了两天的时间把房子外面的菜地里种上了些青菜, 为的是冬天里的那一抹绿色和一口清香。
陈庆在这段时间里也做了些针线活,绣了几条帕子, 但是样式还是没什么新奇的, 一条上绣着掩映桃花里的两只小雀,另一条上绣着湖心两只鸳鸯交颈。
还有一个只是绣着一从兰花的荷包, 荷包里装着一个护身符。
周远来家里更频繁了一些,但都是在傍晚,他白天好像忙得很, 只有晚上来挑水才会有时间来家里坐坐。
晚上他来的时候,孙大娘就会回房间,把堂屋留给他们两个说话。
陈庆最近倒是不再像以前一样, 跟周远说话就红脸, 被他一逗就说不出话。
“今天又上哪了?”陈庆给他倒了一碗水,看他牛饮。
“先前不是说要跟孟启他们一起出门,大概都准备好了, 就明天了。”周远放下碗,像是一碗水就已经扫空了他所有的疲惫。
陈庆的手僵在原地:“明天就要出门?孟启不是刚刚才成亲, 家里也舍得他出去吗?”
周远点了点头觉得好笑, 陈庆跟孟启不熟,这会儿倒是是学会借别人的名头了:“是县城的员外家, 要送些东西去京城,不出意外的话,过年能回来。”
“这么久……”陈庆喃喃道,“还不知道有什么危险呢。”
周远揉了揉他的头:“别担心,再危险能有战场上危险吗?”
陈庆有些手足无措,刚刚坐下又站起来,周远干脆抓住他的手,把他按在自己旁边的凳子上坐下:“我早就决定要做这个了,所以之前才会想要把地赁出去。”
“可是,做这个一年到头都要在外面跑,外面很危险。”陈庆是第一次握住他的手,那双手很大,但是上面有很多的疤痕,跟自己的不一样,周远手上的疤很长一道,他看了一眼,就不难想象战场有多凶险。
周远拍了拍他的手:“别担心,战场上我都活着回来了,更何况只是往外走一趟。”
陈庆垂下头:“好吧。”
“所以咱家的牛就得指望你了。”周远笑着说,“等再冷了,就没有新鲜野草了,还得你费心。”
“嗯。”陈庆点头,“我知道了,不会让它瘦下来的。”
“没事就多跟我那个便宜弟弟玩,让他带你出去走走。”
陈庆还有些疑问:“你弟弟?”
周远笑起来:“李欣啊。”
陈庆这才想起周远认了李铁匠当义父,那李欣确实就是他的弟弟了。
没想到最后的发展竟然是这样,本来他以为要跟周远成亲的李欣成了周远的弟弟,而自己……
“我明天就要走了,你还埋头不知道在想什么。”周远不满意自己就在他面前,他还在神游天外。
“那我能帮你做什么?”陈庆看了一眼自己的手。
“孟启出门都有自己的媳妇儿帮忙收拾行李呢,我还得自己收拾。”
陈庆立刻站起身来:“那你拿过来,我帮你收拾?”
周远只是没什么笑意地笑了笑,笑得陈庆背上起了一层颤栗。
“那,我跟你过去帮你收拾?”陈庆看了一眼孙大娘紧闭着的房门,又有些迟疑。
“走吧。”周远伸手牵他,陈庆还在不断回头。
孙大娘实在忍不住,靠着窗说:“早点回来。”
好在他们两家在村里偏僻一点的地方,要是这边的人家多了,他俩都早就让人看出端倪了。
这还是陈庆第一次走进周远家的院子里,周远一个人住,院子东西不多,不算杂乱。
堂屋里摆着一张四四方方的桌子,堂屋的角落里堆着些木屑,还有一些木料,陈庆看向周远。
周远说:“那不是你上次说要我刻的簪子,试了几次,手还不够巧。”
陈庆站在周远卧房的门口,久违的害羞的感觉涌上心头。
他们还没成亲,也还没定亲,他这会儿就进了周远的房间,是不是有些不太好?
周远没注意他许多的心思,伸出手就把陈庆拉了进去。
这是周远最私人的空间,他就这么闯了进去。
周远的房间并没有陈庆想象的乱,床上的被子虽然没有叠起来,但也是铺在床上整整齐齐。
边上有一排柜子,但另外的三面都是空的,只勉强装满了一面,其余的衣裳都散乱着放着,但陈庆给他做的那两件衣裳整整齐齐地叠着。
陈庆顺手把他那些杂乱的衣裳都叠好,又想起他是要往京城走,听说京城的冬日比洛河村这边会冷很多,陈庆给他把厚衣裳都装进包袱。
他埋头收拾,周远就借着有些昏暗的烛光看他。
并不是自己不会收拾,他曾经在军中,收拾包袱对他来说得心应手,但这会儿在帮他收拾行李的陈庆,更多了很多温婉。
心有点痒。
一年的时间还是太长,这次出去两个月,他只是想让自己觉得时间过得快一些。
陈庆帮他收拾完包袱,但觉得这些衣裳似乎不能抵御京城的寒凉:“等到了京城天凉了,你再买厚衣裳吧,现在做也来不及了。”
他说完之后,周远并没有回答他。
陈庆转过头,只见周远只是一直看着他,陈庆被他看得有些不好意思。
周远把陈庆收拾好的包袱从陈庆的身边拿开,只是细细地看他的眉眼。
陈庆的吞了口口水:“你别看我了。”
周远嗯了一声,目光却依然在他的身上。
陈庆这才想起先前他去怀远寺求的平安符,从寺庙回来之后一直没有找到机会给他,如今周远要出远门,平安符,应该是能保平安的。
那个荷包陈庆一直都带在身上,这时要是不给他,就没什么机会能给他了。
陈庆从怀里掏出荷包,递到周远的手上:“这是上次去寺里,我求的平安符。”
周远看着自己手里的荷包,布料应该是之前给他做衣裳剩下的,虽然是暗沉的颜色,但上面那一丛兰花却十分素净,连同这暗沉的颜色都衬得柔软了许多。
他知道怀远寺的平安符,孟启说他娘子为了给他求一个跟人抢得发髻都乱了,陈庆这样见人都绕远走的,也会去跟人抢一个平安符吗?
他看着平安符,想着陈庆在人群中被推搡的样子,那个时候,他心里在想什么呢?
越想就越觉得心口像是被什么填满,他拉着陈庆到他身边,环住了他的腰。
他坐着,陈庆站着,但两个人都像是没什么差别,他拥着陈庆,还能闻到他衣裳上的皂角味道。
“都收拾好了,那我就回去了……”陈庆手足无措,想推开他,手落到他头上又松开。
周远腾出一只手,拉着陈庆的手放在自己的头上。
陈庆没再挪开,只是觉得手心下周远的头发有点硬,有点扎手。
抱了一会儿之后,陈庆说:“还有事吗?”
周远还是没说话。
屋子里很静,这会儿秋凉,山里的虫鸣也消失了,陈庆好像只能听见自己心砰砰跳的声音。
他没话找话:“我再给你做点干粮吧?”
周远这才松开环住他腰的手,伸手摸他的脸:“好。”
于是两人又来到灶房里,陈庆看着堆在旁边的粮,几乎没怎么动,他让周远生火,自己开始和面。
周远开口说:“剩下的我一会儿给你送回去,放两个月就该潮了。”
陈庆本想拒绝,但听他说的好像也有道理,他一边揉面,一边想,这些面,好像也要不少钱。
周远看他乱转的眼睛,就知道他在想什么:“你要是想给我钱的话,你今晚就别回去了。”
陈庆揉面的手停了一下,然后脸通红:“我没想给钱。”
周远生火,陈庆就在灶台边给他烙饼,一边烙一边说:“要干一点,才能放得久。”
他从他的家乡流落到这里,路上也挨过饿受过冻,他多做点,周远在路上就不会被饿到。
“你的家乡在哪里?”周远一边烧火,一边问他。
“在夏西府,界石镇,林黄村。”家乡离陈庆好像已经很远很远了,远到陈庆还反应了一会儿才说出来。
“夏西。”周远想了想,“我的家乡在宜州,跟夏西隔得不远。”
陈庆点了点头:“我能听出来,你跟我说话有点像。”
“你怎么走了这么远到了这里。”他们闲聊,生起的火有着哔剥声。
陈庆的手上丝毫不闲着,动作间一张又一张的饼就烙了出来:“我去过宜州,也差点就留在那里。”
“嗯?”
陈庆想起几年前的事情:“不过我不记得那个地方叫什么了,出了点意外,就又跟着一直走,直到遇见了娘亲。”
周远很想知道他的过去,但也知道这一夜的时间也说不完,所以他想等成亲了,陈庆窝在他的怀里,他们又很多很多的时间来说他们的从前,再计划他们的将来。
陈庆帮他烙完饼,时间已经不早了,周远拿上家里剩下的粮食,把他送到了他家门口。
“明天一早就要走,不用起来送我。”周远停在他家门口,并没有着急让他回去。
陈庆看了一眼,孙大娘的房间里已经熄了烛火。
“那你路上小心。”陈庆从他手中接过那个粮食袋子,“那我回去了?”
周远却并不放手,这回一去就是两个月,他总要得到点什么,支撑着他的去路。
灯笼的火光已经快燃尽,陈庆看着周远。
周远也盯着他。
他咬了咬牙,踮起脚,想亲在周远的脸颊上。
但周远实在比他高了太多,即使陈庆很努力地踮起脚,也只是在周元的下巴上轻轻地碰了一下。
周远的下巴也像他这个人,很硬,上面还有些没有处理得太干净的胡茬,扎到了陈庆。
但陈庆的勇气也止于此了,他怕周远打趣他,又很害羞,力气在那一刻也极大。
他从周远手上接过粮食口袋,慌不择路地往屋里跑。
周远只是愣了一下,陈庆就已经跑得没影了,周远摸了摸自己的下巴,低头笑了笑。
已经很难得了,陈庆就像是山里最难捉的鹌鹑,好不容易冒了点头,他只能停在原地,看他一步步地走近。
周远翻墙进去,帮他把门锁好,然后又翻墙出来。
看着窗边摇曳的影子,周远只觉得一天的疲累瞬间消逝得无影无踪,想来明天应该也能是个好天气。
第32章
周远第二天走得很早, 陈庆听见鸡叫就起来,走到周远的院子里的时候就只剩下了一片寂静。
他有些闷闷不乐地回家,孙大娘也起来了, 他看到陈庆从外面回来, 就知道周远已经走了。
她摇着头笑了笑,现在的陈庆真是越来越鲜活了, 有什么情绪都写在脸上:“阿庆, 吃饭了。”
陈庆哦了一声,拍了拍自己的脸, 又把情绪都收敛回去。
早饭过后, 李欣来找他玩,最后两个人决定去放周远家的牛, 毕竟现在村里人都知道周远跟李家的关系,李欣来帮着放牛也就没什么值得说道的了。
“他走之前来家里了,我爹让他帮忙带些东西。”李欣撇嘴, “除了让他帮我娘带些药材回来,还要给戚书宁带点京城那边的书,说是对他科考有益处。”
陈庆点了点头, 他也提不太起兴趣, 只是在牛吃草的时候一下一下地摸着牛背。
李欣倒是笑起来:“难得看到阿庆这样。”
陈庆抬起眼皮,很快又放下:“你最近忙什么呢?”
“没忙什么啊,就陪着我娘。”李欣脸上的笑容淡了一些, 他娘的身体一直不太好,先前染了风寒, 一直没太好全, 这一阵都在床上歇着,今日好了一些能起身了, 他才出来找陈庆。
“大夫看过吗?”陈庆很是关心。
李欣点头:“看过了,都是那一套说辞,就说是体虚,好好将养就行。”
“我陪你去看看吧。”张茵对陈庆也很好,当年陈庆刚来这里的时候没有朋友,李欣是他的第一个朋友,张茵那时对他也是和颜悦色的。
他们牵着牛往李欣家去,张茵这会儿在院子里晒太阳,看到他们牵着牛回来,她站起身来,走到牛的旁边,轻轻地摸了摸牛:“这是阿远养的牛吧?”
陈庆点了点头。
张茵自然也是知道陈庆跟周远的关系的,她轻轻拍了拍陈庆的手,把手边的干果抓了一把给陈庆:“阿庆吃。”
“谢谢茵姨。”
“那么客气干什么,以后都是一家人。”张茵咳嗽了两声。
陈庆看着她,面色苍白,他上次见到张茵的时候,她似乎还没有这么瘦,他有些担心地看向李欣,李欣只是勉强地扯出一个笑。
陈庆在他们家坐了一会儿,回家的路上就碰见了李铁匠,李铁匠见到他,跟他打了声招呼。
陈庆的心里变得很沉重,回家的时候孙大娘正好在打理菜地,陈庆也帮她,然后跟她说了在李欣家看到的事情,孙大娘手上的动作停了一下,叹了口气。
“我找时间去看看她。”孙大娘跟张茵的关系并不算亲近,其实要是说起来,张茵跟村里的人都不算很亲近,她从嫁过来,基本都不怎么出门。
只有在李铁匠出去打铁那几年,她才跟村里的人交集多了起来。
陈庆把地里剩下的草拔完,看着天空,感觉周远一走,天都闷了不少。
冬天来了,山上的枯枝残叶很多,陈庆第二天就约上李欣一起上山捡柴。
山上有掉落的树枝和落叶,他们用得最多的是掉下来已经发黄的松针,干透了的松针叶子很容易点燃,寻常家里引火都靠它。
他们去的是比较远一点的山,进入秋日之后雨下得不那么多了,不用担心在发生像在夏天一样的事情。
他们两个人一人背着一个大背篓,背篓里放着一捆绳子,手上拿着一个竹筢,这样的竹筢前端是把竹子劈开然后弯曲下来,在捡柴火的时候,贴着地面来回挪动,就能把地上铺着的松针全部聚拢到一块。
干活的时候最能闲聊,但李欣今天的话很少,有时候做着做着还会愣神,陈庆放下手中的竹筢,凑到他的旁边:“茵姨的情况还是不好吗?”
李欣点了点头:“这几天好像又严重了一点,我爹这几天关了铺子,要带我娘去府城看病。”
“啊?这么严重吗?”
李欣叹了口气:“天越冷就越严重了,镇上的大夫说,要是幸运能熬过年关,就还能有点时间,但要是熬不过年关……”李欣吸了吸鼻子,“我害怕……”
陈庆伸手轻轻抱了抱李欣,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李欣埋头在他肩上哭,在家里太压抑了,要顾着娘亲,要避着牛牛,这会儿出来了才敢放声大哭出来:“阿庆,我害怕,我现在才知道我娘为什么今年年初要带我回外祖父家,她好像自己知道她的身体情况,像是要去告别一样。”
李欣哭得很大声:“我不想没有娘。”
陈庆的眼眶也红了,但他嘴笨,人也笨,尤其是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人,只能轻轻地拍着李欣的背,然后跟他一起掉眼泪。
好在李欣的自我调节能力很强,他擦了擦眼睛:“我到时候一定是要跟着我爹娘一起去府城的,可是牛牛……”
“没事,我能照顾牛牛。”陈庆说,“你放心家里的事情。”
牛牛是个很乖的小孩儿,李家人把他养得很好。
李欣点了点头,他没跟陈庆道谢,他们之间也不需要说谢谢这个生分的字眼。
李欣想明白之后,干活也有劲儿了一些,很快两个人就装满了两背篓的松针和其他的树叶,这会儿往山下的路上走去。
李欣把自己的那一背篓柴火也都倒进了陈庆他家里,陈庆还说不用,李欣却说牛牛之后要靠他们照拂,他家本来也不是太需要这些。
回到家的时候,孙大娘也刚从外面回来,李欣跟她说了会儿话,觉得她的情绪也不是很好,于是也没再久留,回了家。
陈庆看着孙大娘:“娘,出什么事了?”
“我去看了看张茵。”孙大娘叹气,“她情况不算好。”
陈庆点头:“刚才李欣跟我说了。”
孙大娘这才说:“本来李铁匠是不想让她把牛牛生下来的,生孩子都是鬼门关上走一遭的事情,她非要说要给李铁匠留个儿子,生的时候又难产,李铁匠这么些年,悉心地给她将养着,可她底子就不行了,难啊。”
陈庆的心里也沉重了几分。
“她今天跟我说,还是放心不下李欣,想看他成家。”孙大娘看着李家的方向,“都说熬过冬天,就还能有活头,熬不过,就难了。”
“李欣说李叔要去府城找大夫,希望能有好大夫。”陈庆想着那一点渺茫的希望。
两人说了会儿话,又各自忙各自的。
一转眼,周远已经走了一旬,李铁匠选了个天气很好的日子,带着张茵和李欣往府城去了,陈庆去送了他们,牵回了养在李欣家的周远的牛。
戚书宁也在,他说他能帮忙看着牛牛,说书院最近放假,他有时间帮忙看着牛牛。
只是李铁匠不放心,最终还是把牛牛交给了陈庆,又请戚书宁帮忙看家。
其实戚书宁已经从书院退学了,他还朝院长那里要回了一部分束脩,全都塞进了李铁匠他们带走的包袱里,只是李铁匠暂时还不知道。
看着牛牛泪眼朦胧地送别他们,陈庆拉着他的手,直到他们的身影看不见了,才跟戚书宁点了点头,把牛牛领回了家里。
“阿庆哥哥,我娘不会有事吧?”牛牛抱着陈庆的腿,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刚刚送李欣他们走的时候他一直强忍着没哭出来。
“不会有事的,牛牛你放心。”陈庆连小孩子也不会安慰,只会说回家给他做好吃的,“咱们先去放牛吧?”
牛牛点头,他很喜欢周远的这头牛,放在他们家的时候都是牛牛去放的。
这个时节没什么草了,他们只是牵着牛绕着村子走了一圈,随后才回到家。
家里孙大娘也早就准备好了牛牛来的东西,因为牛牛已经六岁了,跟他们任何一个人睡都不太合适,所以孙大娘给他支了个小床,让他跟自己睡一间屋。
牛牛一开始在家里还很拘谨,似乎还有些认床,他虽然已经很小心了,但孙大娘还是听见了他翻来覆去的声音,于是她点了灯,走到牛牛的床边,发现牛牛正窝在被子里哭。
孙大娘把他从床上抱起来,轻轻地拍着他的肩,牛牛毕竟也才六岁,孙大娘抱着他哄,好一会儿他才抽噎着睡着。
陈庆看见了火光,他敲门进来,看见孙大娘抱着牛牛,靠在床头上。
牛牛的鼻头很红,眼睛有点肿,一看就是哭过。
孙大娘朝陈庆做了个口型:“没事,你去睡吧,就是想他爹娘了。”
陈庆这才回了房间,灯灭了之后陈庆望着漆黑的屋顶,有点想周远。
李欣他们走了十天,回来的时候,整个洛河村都要开始腌腊肉了。
从前孙大娘和陈庆从来不做这些,他们能节省就节省,也就是在除夕的前几天,买一斤肉过年吃,有那么个意思就成了。
今年的日子好过了一些,粮食丰收了,因为孟涛的原因家里不用再交那么多的赋税,留够了他们的口粮,多余的都卖了出去,家里也有了点余钱。
所以孙大娘决定今年也要熏点腊肉,陈庆来家里这么久了,还没怎么吃过腊味呢,原本有席的时候能吃到,但陈庆很少出去吃席,所以吃的机会很少。
还有周远,也该给周远做一点,毕竟他不是本地人,应该是没有尝过。
李欣来家里接牛牛,手中还带着从府城带回来的点心,陈庆不要,李欣塞进他手里,然后把他拉进屋里,想跟他说说悄悄话。
孙大娘在院子里跟牛牛玩,陈庆看着李欣的表情,直觉这趟府城之行并不顺利。
“茵姨怎么样?府城的大夫怎么说?”
李欣看了他一会儿,随后以手掩面:“跟镇上的大夫说的一样的话。”
陈庆的心也沉了沉。
“阿庆。我要成亲了。”随后李欣又一个惊雷炸向陈庆。
陈庆手里没放下的糕点摔在床上:“什么?”
“我要成亲了,就在腊月二十六。”李欣回答,但话里并没有一点喜色。
陈庆不可置信地看着他,说话都有些结巴:“不是,这么匆忙?你嫁谁啊?你不是,你不是不想成亲吗?”
“我没有办法了阿庆,府城的大夫说我娘活不过过年了,我不想眼睁睁看着她死,我专门去问了菩萨,庙里的人说,可以冲喜。”
陈庆不知道该说什么,他抱住李欣:“可是,茵姨不会同意你这样的,她那么疼你。”
李欣摇头:“就是因为她太疼我,所以我才要试一试。”
“那你跟谁成亲啊?”这才是最重要的。
“戚书宁。”
第33章
陈庆是一直知道他不太喜欢戚书宁的, 但怎么出去一趟,就要跟戚书宁成亲了?
“我一时间找不到合适的人选。”李欣说,“后来觉得他最合适, 他家没有亲人了, 现在又受着我家的恩情。”
“可,可是你怎么办啊?”陈庆有些忧愁。
“我很好啊, 只要娘能好, 我做什么都行。大不了等戚书宁考上了,我再跟他和离。”
陈庆见他每一步都考虑好了, 也不知道该怎么劝他。
“别担心我, 我很好的。”李欣揉了揉眼睛,“我看牛牛在你们这边, 还养胖了些。”
“他一直想你们,有时候都偷偷哭。”
李欣笑了笑:“我先带他回去,明天来找你说话。”
陈庆点头, 跟他一起把牛牛的衣裳收拾好,看着他们离开。
“娘,李欣说他要成亲了, 就在腊月二十六。”
孙大娘也觉得惊奇, 但一想又知道了原委,难得他有这样的孝心,但张茵要是知道他是因为想冲喜的原因成亲, 又不知道该难受成什么样子。
世事就是这般无常。
很快村里就都知道了李欣要成亲的消息,都觉得很惊讶, 他们都以为李铁匠要给李欣找一个镇上, 甚至于县城的亲事,但没想到竟然这样仓促草率, 嫁的是来他们家打秋风的后生。
“这李铁匠,先前不是眼睛都长到天上去了,这会儿这么一门亲事也愿意了?”
“不是,你们怎么不懂啊,那后生家里什么人都没了,不就相当于是个赘婿嘛。”
“原来是这样,还是个书生,以后或许也能有前途。”
“听说李铁匠还租了村里蒋老头的闲置的屋子呢。”
蒋老头的儿子在府城做生意,本来是要把他接去府城生活,但蒋老头适应不了府城的生活,又回了村里,他儿子没办法,只能给他重新修了房子,但他一个人,还是在老屋里住,儿子给他修的房子就闲置下来了。
这次李铁匠也算是下了血本,把蒋老头家的屋子给租了下来。
村里的讨论很多,不过也都只是说两句,陈庆不知道李欣是怎么跟戚书宁说好的,反正现在李欣正窝在他的床上,看着陈庆帮他做嫁衣。
这两天天气暖和,李铁匠也关了铺子,专心地守着张茵,还要准备李欣的婚事,因为太仓促,很多事情需要忙。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李欣要成亲,张茵的身体好像突然好了很多,还有余裕替他操心成亲的事情。
她原本也是不相信李欣怎么突然就成亲了,但看见李欣对戚书宁的亲近,还有戚书宁在李欣靠近的时候变得绯红的耳朵,又想起李欣常说自己喜欢的到底是什么样子的男子。
戚书宁好像都挺符合的。
张茵想得更深了一点,戚书宁是读书人,看着倒也老实,二则他已经没有了亲人,日后会在洛河村扎根,只要在村里,李铁匠就能管得到他们,不怕李欣被欺负。
若是他读书真有前途,对李欣来说,也算是件好事,她知道自己活不太久了,总想方方面面都打点好。
“你看,这还是有用的吧?”李欣摸着这红布,看着陈庆的手指上上下下,一匹布就有了一点衣裳的形状。
陈庆从没问过李欣会不会介意他寡夫郎的身份,而李欣,他只会拍着手说陈庆的手艺太好了。
“但是你真的要嫁给他吗?”陈庆缝着嫁衣,还是有些担心。
“当然。”李欣毫不在意地说,“你知道我喜欢纤细一点,斯文一点,最好是读书人,他每一项都挺满足我的喜好的。”
可两情相悦跟半路凑合,本来就是不一样的。
但这些话陈庆没办法说。
李欣回家没有带上自己的嫁衣,留在陈庆这里,陈庆看着夜色里的那一抹艳红色,想着要是周远在的话,他会怎么劝李欣。
又想周远现在走到了哪里,路上有没有危险,东西都安全带到了吗?在行路的时候,有没有时间想一想洛河村。
接下来的日子很忙碌,李欣根本不在意旁人的眼光,他就是要陈庆来帮他的忙,陈庆白天要跟他一起去采买,下午要帮他绣嫁衣,李欣一点也不见外,丝毫不跟陈庆客气。
陈庆把嫁衣的雏形已经做好,李欣也上身试过很是合身,剩下的就是衣裳上的花样,陈庆也是捡着什么吉利绣什么,什么并蒂莲,什么鸳鸯纹。
只是每一种,后面都留了点睛的几针,等陈庆绣完的时候,时间已经进入腊月了。
虽然李欣的婚事宣布得匆忙,但李铁匠要的排场还是一点没落下,虽然村长家对李铁匠不把李欣嫁到自家有些怨言,但毕竟婚丧嫁娶也是村里重要的事情,他也来帮忙。
陈庆把快要完工的喜服送到李欣家里,看见张茵穿着厚厚的大氅,在院子里跟李欣说话,看到陈庆来,向他招手。
于是三个人去到李欣的屋子里,展开了这件喜服,陈庆的手艺很好,绣的东西都栩栩如生,只是每一种图案,都少了一点最重要的部分,陈庆说:“我想茵姨肯定也是想要给他锦上添花的,所以我都剩了一点。”
陈庆留下的部分并不多,饶是张茵身体不好,也只是绣几针的功夫便能完成,她在绣好最后一针的时候,一滴泪落在了大红色的衣料上。
“娘。”李欣拉她的袖子。
陈庆知道他们母子两个有话要说,借口说家里还有事就先走了。
陈庆回家的时候路过很多人家,每家的院子里都搭起了架子,架子上晾着家里新作的腊肉。
陈庆加快了脚步,想快点回家去,他们家里今年也晒了腊肉呢,这还是他来洛河村第一次,觉得很是新奇,这些日子更是足不出户,天天守着家里的腊肉架子。
孙大娘见陈庆回来,赶紧收拾东西起身:“你在家里看着啊,我还得去跟张茵商量一下婚礼的细节。”
她风风火火地去了,陈庆就坐在自家的腊肉架子下面,有点好奇,又站起来闻了闻腊肉的味道,一会儿又觉得自己傻,坐在椅子上傻笑起来。
过两天就是腊八节了,也不知道周远在外面有没有一碗腊八粥喝,陈庆记得自己的小的时候,家里的腊八粥,会用好几种豆子熬粥,熬得黏黏糊糊,一年也吃不上几次的糖块,小爹会把糖块化进粥里,香香甜甜的一碗腊八粥,才真的让他有对年的期待。
而他来洛河村的第一年,孙大娘煮的一碗咸的腊八粥让陈庆傻了眼,他不知道腊八粥竟然还能做咸的。
虽然很不习惯,但他毕竟是刚上门,也不能浪费粮食,所以他也把一整碗咸粥都吃完了,但没有他想象中的奇怪味道,吃完一碗之后也感觉有着不一样的感觉。
但在第二年的腊八,孙大娘就给他煮了甜的腊八粥,虽然跟小爹煮的不一样,但陈庆吃到之后,还是感觉到了久违的心安。
孙大娘回来跟他起李欣的婚事:“能租下蒋老头的房子,李铁匠也是很大方了。”
陈庆点了点头:“这样也好,李欣也能在家里照顾茵姨。”
“不过李铁匠估计是把整个家里的积蓄都拿出来了,说是年后就要给他们修房子。”孙大娘感叹,“希望这个戚书宁是个好的吧。”
“他是读书人,读的都是圣贤书,应该坏不到哪里去吧。”
孙大娘便有些恨铁不成钢地看着他:“谁说的读书人读圣贤书了,有些读书人的心眼忒坏,悄没声儿地就把人害了。”
陈庆对戚书宁其实没有什么印象,见过的一面也就是上次他们从山上回来之后,跟在李铁匠身后的的影子,个子不算太高,很是瘦弱。
“不过李欣也不是笨人,他比你聪明多了,应该不会随便让人拿捏。”
陈庆吐了吐舌头,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腊八节当天,孙大娘还是煮了两份粥,一份自己的咸粥,一份陈庆的腻乎乎的甜粥,李欣上门跟他一起分享,随后说要去一趟镇上,两个人去套牛车,上次把牛赶回来之后,就没再送回李欣家。
“你能赶车吗?”陈庆帮着他把车套好,这一阵他们用牛车还挺多的,各种采买,都是靠这个牛车。
“能。”李欣穿得很厚,脖子上戴着张茵早些年给他织的围巾,就要准备走了。
陈庆追在他的后面:“你去哪啊?一个人去吗?要不我跟你一起吧。”
李欣笑起来:“我去书院接我未来夫君,你去干什么?你下次去接我便宜兄长,我也跟你去呗。”
戚书宁先前私自退学的事情被李铁匠知道了,他重新把人拎回书院里,还跟院长赔了不是,又重新交了束脩,今天到了他们书院放假的日子了。
陈庆拍了他的背一下:“那你路上小心一点,赶车也小心。”
“知道了。”李欣拍了拍牛屁股,“有没有什么想要的?我给你带回来。”
“带点针线吧,最近针线用得太快了。”
李欣点头,朝他挥了挥手:“我走了。”
陈庆看着他离开的背影,又往周远家里看了一眼,才转身往回走。
而赶着牛车离开的李欣,在陈庆看不到的地方,慢慢收敛了唇边的笑意。
等牛车赶到镇上的书院,李欣选了一个开阔一点的地方,眼睛盯着面前的书院大门。
没一会儿他就看见有人背着书箱,从大门口出来。
李欣一只搭在牛车上,另一只腿晃悠着,看到戚书宁出来的时候也没什么波动,直到戚书宁坐到他的旁边。
“不好意思,还麻烦你来接我。”
李欣只是淡淡地看了他一眼:“不麻烦,还要感谢你帮了我的忙。”
“我来赶车吧。”戚书宁想让他坐到旁边。
李欣只是淡淡地看了一眼他的手:“你的手是用来写字的,不是用来干这些的。”
随后也不管戚书宁坐没坐好,直接就往镇上走去:“我还要街上买点东西,不介意的话就等我一会儿。”
戚书宁自然是不介意,他只是用很收敛又不会打扰到李欣的目光看着他。
牛车停在一边,他们走着路去街道里买东西,李欣是个精打细算砍价的好手,他跟陈庆不一样,陈庆跟店家说一句话要紧张半天,他能开口就跟小贩成了异父异母的亲人。
买好东西之后,李欣才记起自己身边还有戚书宁这么个人,他垂下眼睫,知道读书人都清高,自然是不喜欢这种斤斤计较鸡毛蒜皮的事情。
李欣撇嘴,谁管他在乎不在乎。
戚书宁帮他拿着买好的东西,一边有些崇拜地看着他:“你真的好厉害,他们都说不过你。”
李欣:……
第34章
周远他们出发之后, 从员外家取了东西,便一路向京城行去。
送的是什么东西只有周远知道,他连素来跟他亲近的孟启都没说自己送的是什么东西, 一直由他贴身管着, 这一次来的人并不多,就周远, 孟启, 还有村里的一个叫孟栓子的,他们都没有马匹, 是押了钱, 在马行租的马。
兵营里教的东西倒是都还没忘光,至少骑马都还是信手拈来, 就是连续好多天的骑马,大腿两侧磨得有些难受,但都能忍受, 以前比这辛苦的事情还有很多很多。
这段时间他们餐风露宿的,运气好能遇见驿站,有个通铺可以睡, 运气不好的时候就只能在山里过夜。
孟启毕竟新婚, 在休息的时候就会指着自己的衣裳:“这是我娘子给做的。”
住店的时候又会拿出自己的荷包:“这是我娘子给绣的。”
打尖儿的时候他看着周远手边的干饼咽口水:“哥,给我分点儿呗?”
周远只是瞥了他一眼:“怎么,你娘子没给你烙饼?”
一边的孟栓子也笑起来:“他娘子什么都好, 就是不擅厨艺,听说成亲第二天, 险些烧了他家灶房。”
孟启咬了一口干饼:“那我娘子也是天底下最好的娘子。”
周远只是笑了笑。
孟启突然觉得不对劲, 他看了一眼自己手上的饼:“哥,这饼肯定不是你自己做的。”
孟栓子喝了口水:“只许你有娘子, 还不许哥有意中人啊?”
孟启挺起腰:“我能不知道吗?你都不知道那人是谁,还好意思笑我。”
“我怎么不知道。”孟栓子嗤笑一声,“要是哥不告诉你,你想破头都想不出来。”
“那你说是谁?”两人别起苗头,周远也不管他们,听着他们吵嘴,也能排解这一路来的孤寂。
“拿我打趣干什么。”周远靠着树,手中把玩着陈庆给他的荷包,里面的那个小小的符纸他已经摸了很多次。
“哥,什么时候成亲啊?”孟栓子问了一句。
“他还要守孝。”
孟启和孟栓子都觉得他牙酸,便不提这茬,又说起了将来的打算。
周远便说:“咱们这趟送到,从京城回来的时候,也能顺便看看有没有顺路的活计,赚点路费也行。”
“先咱们几个跑,等将来成气候了,再成立个镖局,到时候天南海北地跑。”孟启很是期待,“就凭咱们哥这个能力,这不都是很简单的事情。”
越靠近京城,天气就越冷,等他们到了京城,京城已经飘飘洒洒地下起了小雪。
在京城,什么都比他们小地方贵,连一间普通的二十人大通铺都要比他们小地方贵了好多倍,周远想着他们这么些天也没好好洗漱,于是要了一间三人房,孟启付钱的时候手都在抖。
住下之后三个人轮流洗了个澡,房钱贵,倒是热水都免费提供,孟启看了一眼菜钱,还是决定不在客栈吃饭。
他们还是第一次到京城,这里的热闹繁华是哪里都比不上的,孟启跟孟栓子打算去逛一逛,想给家里的亲人带点东西。
周远还有别的事情要做,所以叫他们先去逛,自己要先出去一趟。
这次来京城,除了办这件事,还有就是为了再拜见将军一面。
边关战乱结束之后,除了边关本来的驻军,其余的增援的军队都撤回了原来的驻守地。
当时带领周远他们的,就是平南将军肖成殷。
在古平关之战的时候,因为营里出了奸细,肖将军陷入了敌军的包围圈,孤立无援,他的所有亲卫都被引开,当时在肖将军身边的只有周远一个。
周远的刀砍到卷了刃,杀敌二三十人,带着受伤的肖将军撑到了援军来。
而古平关一战,也是奠定了朝廷打胜仗的基础。
在那之后,肖将军本想将周远收入麾下,但周远心系家中的祖母,拒绝了他的好意。
但在肖将军班师回朝的时候,也给了周远一枚信物,只要周远反悔,随时可以上京城找他。
今天,周远想把这信物还给他,从今以后,他就要在洛河村扎下根了。
周远到了门房,把信物递给了门房的人,门房的人一眼就能认出是将军的信物,飞快地去报了信,很快就有人把周远带进了正厅。
肖将军已经年近半百,只是因为常年在外面征战,他的身体到底还是不怎么好,这会儿在花厅里已经燃起了炭火,见到进来的周远,他站起身来。
“周远!”
周远便朝他一拜:“见过将军。”
肖将军见了他很是高兴,拍了拍他的肩膀,上面残存的落雪已经在炉火的烘烤之下变成了渗进衣裳里的水,他一把把周远拉起来:“家里的事情都处理好了?这是要来我这里了?”
周远摇了摇头:“老家的事情已经处理好了,此次前来,是为了将信物还给将军。”
肖将军愣了愣:“嗯?”
周远把信物交还到肖将军的手上:“草民快要成家了,不想跟夫郎相隔两地,只能辜负将军的期望了。”
“成亲了?”肖将军没去接他的信物,倒是真心实意为他高兴,“成亲了也能带着夫郎一起上京城来,府中管事也能做一做的。”
周远点了点头:“日后便想在家中安定,陪着夫郎种种地,做点小生意,小富即安。”
肖将军点了点头:“甚好甚好。”
“今日来见将军,便是为了交还将军的信物,另外也是跟将军告别。”
肖将军点头:“人各有志,见过了战争的残酷,就越觉得平凡可贵,东西你留着,日后总有用得着的地方。”
周远点了点头,见肖将军旁边的人等着,便要离开。
肖将军却没着急让他走,只说让底下人给他带点京城的特产,又说他要成亲了,也给新夫郎带点礼物回去。
周远上门本来就只是为了交还信物,并没有想要从肖将军这里得到什么,所以说什么也不肯收他备下的礼,最后几番推辞,只收下了将军夫人备下的那一匹红布,到时候成亲用,别的什么银钱珠宝玉器什么的,他都没有收。
最后周远告辞的时候,肖将军拍了拍他的肩膀:“若日后有机会,也带上你的夫郎上门来坐坐,信物你留着,就像你那把刀一样。”
周远在管家的带领下离开,最后再看向站在院子里的肖将军,叹了口气,离开了将军府。
但最后将军府送他出门的时候,还是包了一个大包袱,知道再推辞不好,周远朝着将军府拜了三拜。
回到客栈的时候,孟启和孟栓子都已经买好了东西,到底还是不富裕,都没敢怎么买,还是看热闹居多。
他们一眼就看到周远带回来的这匹红布,心说还是他哥知道疼惜自己的夫郎,这么远都念着,还买了成亲要用的红布。
“哥,咱们明天就回程吗?”现在已经十一月的中旬,加紧回程的话,或许还能赶得上回家过腊八节呢。
周远点头,三个人晚上又去京城的街上逛了逛,都是看为多,还是舍不得买。
走到一家名为田记的饭馆的时候,三个人都被里面的奇异的香味吸引,但周远看了一眼门口的价签,赶紧带着孟启跟孟栓子两个人离开了店的正门。
孟启还频频回头看,边看边说:“可真香啊,到底是卖什么的。”
栓子也咽了咽口水,光闻着味儿都觉着甚有滋味。
周远也没闻过那样香的味道,但也知道在那店里吃上一顿最少都得花上四五两银子,那样的店,也根本不是开给他们这些人吃的。
绕过这家田记,他们又漫无目的地逛了一下,很快就听到前面一阵嘈杂声。
“我货都装好了,你现在跟我说押送的人到不了了?别的镖局呢!”
“因为是年关,很多镖局的标头都出门了,这可怎么办啊?要是送不去,大人知道了……”
“你别吵了。”那管事摸着自己不算多的头发,“你再去找找看有没有人能接这一趟的,价高也没事。”
周远跟孟启对视一眼,随后周远大步向前去,走到管事的身边。
那管事看了一眼周远高大的身形,又看了一眼他身上很是粗糙的布料做的衣裳,态度不是那么好:“看什么?”
周远笑了笑:“刚才听管事说想找镖局押送东西,我们兄弟三个正好是干这个的。”
管事又看了一眼周远身后的孟启和孟栓子。周远身量最高,但孟启和孟栓子也不差,尤其是孟栓子,一身的腱子肉,面色还有些凶狠。
管事收回目光:“你们是哪家的?”
“我们兄弟三个干点零活,还不太成气候,此次是往京城走一趟,这两日便要回乡,若是顺路,我们也能跑一趟。”
那管事觉得有些不靠谱,但他们又实在是没办法:“你们真是做这一行的?”
周远便说:“我们兄弟都是战场上退下来的老兵,想着这几年还能靠着自己的拳脚混口饭吃。”
那管事心里已经有七八分相信了:“只是这无凭无据,我该如何信你们?”
他们的身上都带着户籍文书,周远便把文书掏出来:“这是我们的户籍文书,上面也有家住哪里,我们能跑,家里跑不了不是。”
管事接过来细细地看了,发现这三人的户籍文书除了这个叫周远的都是拖家带口,上面也确实有朝廷的印信,证明他们确实是老兵。
管事便说:“我们这一车东西是要运去西辛府的云溪镇,你们可顺路?”
周远点头,这西辛府正好在京城和他们老家的中间,顺路拐一趟也不费什么事。
最终管事决定派一个人和他们一起走这一趟,实在也是病急乱投医,最重要的是,在周远掏文书的时候,他看到了平南将军府的信物。
京城田记,背靠的是征西将军府,管事自然也是在京中达官贵人处游走了这么些年,更是一眼看出了周远身上的正气,若是真有问题,自然也可以去平南将军府上一问。
于是第二天,周远和孟启孟栓子,就启程前往云溪镇,带着一位田记的管事。
他们没有问这两辆马车上装的是什么,但看同路的管事自然也能知道不是什么简单的东西。
于是他们晚上也不再睡觉,轮流看守。
管事闲得无聊,也有震慑之意,便说起了田记的情况。
“我们田记的大掌柜,是征西将军府的二老爷,你们既然是老兵,应当知道征西将军吧?”
他们自然是知道征西将军崔朝明,只是二老爷,他们闻所未闻。
那管事颇有些自豪:“战乱时的军费多一半都是我们田记筹措的呢。”
仗是征西将军打的,军费是二老爷筹的,这将军府,也算是为朝廷做出了巨大的贡献。
他们三人认真地听着,又决定要再仔细一些。
至于腊八当天,他们没顾得上吃腊八粥,只顾着把想来偷东西的山匪狠狠地教训了一顿,当天几乎是粒米未进。
路上说不上是一帆风顺,但好在有惊无险,在腊月初十的时候把管事和东西都送到了云溪镇。
云溪镇也有一家田记,掌柜姓田,见到来送东西的几人很是感谢,又听说他们是战场上退下来的老兵更是对他们优待,请他们吃了一顿他们在京城吃不起的田记,又给了丰厚的报酬。
周远无意知道云溪镇的田记跟京城的田记有什么关系,他们只是负责运送东西而已,他只记得那位田掌柜,单手就能抄起别人需要两个人抬的一个箱子,可周远看,那位田掌柜已经有了些白发,看起来像是知天命的年纪了。
等交接妥当,他们在云溪镇停留了一夜,第二天又在云溪镇里逛了逛,云溪镇整体的物价不如京城,他们又在这里买了些这边的特产,据说是能煮出田记一样好吃的调味料。
最后周远又去了一家医馆,问了问关于张茵的病情,大夫看起来一身的书卷气,他的两鬓也有些斑白,只是周身的气度实在太好,看起来不像只是个镇上的大夫。
郁大夫很谨慎,只听了周远的描述,没看到病人他到底不好把握,听着病症似乎是很棘手。
“我没看到病人,不好贸然开药,若是能诊诊脉就好了。”
周远莫名地对他很信服:“您还是开些药吧,家里人的心也才能安定一些。”
郁年没办法,只能开了些温补的药,又叮嘱周远说听他的描述很是危险,让他一定要尽快带人去看大夫。
周远提着草药出去,却看见了从医馆后院出来的田记的掌柜。
他朝田掌柜点了点头,随后提着药离开。
接下来的日子他们三人快马加鞭,终于在腊月二十三,小年的时候,回到了洛河村。
第35章
今天是腊月二十三, 小年。
陈庆早上起来的时候照例站在门口望了一眼远处的周远家,但今天大雾,什么也看不见, 他叹了口气。
接下来又去了后面喂了鸡鸭鹅, 又单独给牛弄好的豆粕,做完这些之后, 天边出现了一点橘黄色的光亮, 只是太阳的光芒微弱,驱散不了这浓重的雾气。
入冬之后洛河村几乎每日如此, 晨起大雾, 要在快午时大雾才会散去。
李欣这两天倒是不再上门来了,毕竟二十六就要成亲了, 再往外跑也不太合适,他不来了,陈庆倒是闲了下来, 这些天也不用再守着家里的腊肉架子,他倒有些不知道该做什么。
娘跟村子里的一些婶子相熟,冬天又没个什么活计, 几个婶子就会围在一起打叶子牌, 也算是个消遣。
她以前也带陈庆去,不想让他闷在家里,但陈庆去过两次, 还是觉得不自在,后来孙大娘也就不带他了。
陈庆自己在家里, 也能找到点乐趣, 绣绣花,喂喂鸡鸭, 收拾屋子,自己望着天空发呆,都是他的消遣。
今天有些不太一样,毕竟是小年,也要重视起来,孙大娘一大早就开始准备,他们要在今天杀一只鸡,今天吃一半,过年的时候吃一半。
孙大娘去后面捉鸡,陈庆就开始烧热水,细细算起来,今年已经杀过两回鸡了。
河边的水太冻手,陈庆刚来时不太习惯这里冬天的气候,第一年就生了冻疮,之后每年都会到了冬天就会生冻疮。
这次杀鸡的鸡毛就不留着了,陈庆提着装着热水的桶要往外面倒,这会儿雾也没有散开,白茫茫的一片。
陈庆要把水桶提到河边去倒掉,一路上也遇不到什么人,河水虽然不上冻,但也是凉意刺骨,现在村里洗衣裳都是烧点热水来洗,大衣裳会等天气暖和了再洗。
陈庆提着桶,行走在茫茫大雾之中。
突然在他的前面出现一个黑影,陈庆心间一颤,手上的桶差点没拿住,要落下的时候,被那道黑影接住。
陈庆这才看清,在雾气中周远的脸,也不过就是两个月不见,好像不认识了一般,陈庆愣在原地,话都不知道该怎么说。
周远把手里的桶放下,没再克制,伸手把陈庆抱进怀里。
陈庆的个子太小,实在是很适合被抱起来,周远直接用一个抱小孩儿的姿势把他抱了起来,陈庆的惊呼都被自己遏制在喉头,他在周远把他抱起来之后,总算是能够平视他的眼睛。
“我回来了。”
陈庆的唇动了动,觉得自己有很多话想说,但在此刻似乎又什么都说不出来,原本他的手是握着周远的手臂,这会儿他抬起手,环住了周远的脖颈。
随后两个人都没有再说话,享受着这片刻的温存安宁。
直到不远处孙大娘大声喊他,陈庆才从周远的身上跳下来,脸又变得通红:“你,你吃了吗?”
周远帮他提起桶,跟着他一起走到家门口,周远才说:“没吃,我刚刚到。”
陈庆想了想,把他拉进了院子里,反正这会儿大雾,谁也看不见:“我给你做吃的。”
周远便跟着他进了家门,孙大娘看到他也吓了一跳:“周远回来了!”
周远点头:“婶子,我回来了。”
“哎呀这一路很辛苦吧,看着像是瘦了很多。”孙大娘拍了拍他的肩膀,“刚到吗?”
周远只是笑:“是,刚刚到家,过来看看。”
孙大娘自然也是知道周远不是来看她的:“你们说会儿话,我给你做点吃的,肯定还没吃呢吧。”
“谢谢婶子,我带他去收拾下东西,一会儿过来。”
孙大娘在灶房里说了声好,周远就拉着陈庆的手把他带回自己家了,路很小,两人一前一后,但手还是交握着。
周远的行囊都还放在院子里,他连屋子都没进去,放下了东西就去寻人,不过即使是匆匆一眼,他也能看得出整个院子都是干净整洁的,可见陈庆平日里都有来收拾。
陈庆有些不好意思:“我是跟李欣一起来扫的,不会被人知道的。”
周远提着自己的行李:“我还怕别人不知道,要早被人看见就早点娶你进家门。”
陈庆脸又红了,面颊上的红霞从周远回来似乎就没消过,他看着周远的行李,走的时候是一个包袱,回来的时候倒是多了很多东西。
只是一抹红色非常显眼。
周远跟他说了一下红布的来历:“实在是不好违逆将军的心意,夫人准备的这些。”
什么京城将军,离陈庆都是很远很远的事,他见过的最大的官就是县令了,这会儿看着这匹据说是将军赏赐的布,连碰都小心翼翼。
“反正这也是给你的。”周远把布塞到他怀里,“用这个做嫁衣,你要是想绣就自己绣,不想的话我就找人来做。”
陈庆赶紧把布还给他:“这样好的布,给我太可惜了。”他生怕自己手掌粗糙,把这金贵的面料给刮花了。
在一递一推间,本就绑得不太紧的软缎掉了下来,红布散落开,陈庆赶紧去捡,却有一张纸掉落下来,周远看见了,捡起来看了一眼。
是两张一百两的银票。
陈庆从来没见过银票,他甚至连五两十两的银锭都只见过一两次,更别说银票了,他凑到周远的跟前:“这是什么啊?”
“银票。”
陈庆的心里一惊:“啊,我没把它摔坏吧?”
周远笑着摇了摇头,随后把银票收了起来,跟陈庆一起收拾他带回来的东西。
有给张茵带回来的药材,还有带的很多小玩意儿,有给李欣的,牛牛的,只要相熟的,他都没落下。
陈庆这才想起要跟他说的话:“周远,李欣要成亲了,就在二十六。”
周远愣住:“他成亲?跟谁?”
“住在他家的那个书生。”陈庆坐在一边的凳子上,他还是不太好意思坐周远的床,跟周远说了说最近村子里发生的事情。
“干娘身体又差了?”周远看着自己带回来的大包小包的药材,“那我一会儿去看看。”
陈庆点头:“好。”
周远本来也没有什么要收拾的,把陈庆叫过来也不过是想跟他单独说说话。
他摸到包袱里的另一个小包袱:“这里面的都是给你的。”
陈庆本能地想要摇头不要,就听周远说:“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
随后跟他一起打开:“这里面是我们从西辛府带回来的调料。”
陈庆打开看了一眼,里面的东西他都不认识:“这是什么啊?”
周远又说了从京城回来后的遭遇,主要说了一下他们吃过的那个田记:“在冬天里能热热地吃上一餐,真的是很过瘾。”
陈庆知道周远其实不是一个挑嘴的人,但他都能说好吃的东西,那肯定不是一般地美味。
“以后有机会的话,我也带你去,他们说这些东西就是做那个好吃的东西的,你就研究研究。”周远又带他看另一个,“这都是些小玩意儿,不贵,又新奇。”
一根鹅黄色的发带,发带上有两个小铃铛,一条五色的手绳,还有些样式新鲜的手帕,都不算贵,但也都是需要静下心来挑的。
“喜欢吗?”周远看着他亮晶晶的眼睛,就知道他是喜欢的。
“买得太多了。”陈庆都移不开眼睛,陈庆从小收过的礼物数量有限,在爹去世之后,他就很少再见过这样鲜艳的颜色了。
“都不贵。”
陈庆又看见里面有个小盒子,他拿起来,掀开盖子,闻见一股很香的味道,周远也凑过来:“这是从京城买回来的冻疮膏,你生冻疮吗?”
他拉起陈庆的手,看到了他手上的冻疮:“看来我买得刚刚好。”
陈庆笑了笑,把那个小盒子握在手心。
看了一圈之后,他站起身来:“走,去见婶子。”
陈庆这才想起他早上连饭都还没吃,又赶紧起身,一起回到家里。
家里孙大娘已经揉好了面团,刚刚杀鸡取出来的鸡杂也已经准备好了,不过她没有动,她炒不好鸡杂,所以等着陈庆回来。
周远跟孙大娘在院子里说起李欣的婚事,陈庆就在一边炒鸡杂。
洛河村里每家人都有一个泡菜坛子,吃不完的菜都能放进坛子里,用盐水一过之后,保留了菜的脆爽,但又有些别的风味。
鸡油化开,炒香泡菜坛里的生姜,又把鸡杂下锅,大火一炒香味就激发了出来。
另外一边水开下面,陈庆还卧了两个荷包蛋,面好了把酸菜炒鸡杂浇在上面,一碗鸡杂面就做好了。
给周远用的照例是那个大盆,连汤带水的满满一碗。
周远几乎是一口气全吃完了,看到碗里的连个荷包蛋,他朝陈庆眨了眨眼睛,陈庆没看他。
今天是小年,孙大娘问了周远的安排,周远喝下最后一口汤,才说:“今天去义父家里,看看有没有什么需要他帮忙的,也要去看看干娘,把买的药带过去。”
孙大娘点了点头:“是该这样,虽然是干亲,但怎么说日后也是一家人了。”
这两天李欣家在收拾新租的房子,周远去也能帮得上忙。
“我晚上再上门来吃饭,婶子不会不给我留饭吧。”他虽然是在跟孙大娘说话,但眼睛是一直看着陈庆的。
孙大娘笑起来:“那得看阿庆做得够不够多了。”
“娘……”陈庆坐在一边,有些不好意思。
“哎呀,阿庆害羞了。”孙大娘笑得很大声,“还是这会儿好啊,前段时间连句话都不愿意说,现在的表情可真是鲜活多彩啊。”
陈庆被说得不好意思,转头进了灶房里。
看着他落荒而逃的背影,院子里的两个人都笑出了声。
第36章
腊月二十六, 李欣出嫁。
虽然陈庆一再说自己不去李欣的婚礼上,但在二十五的时候,李铁匠和张茵一起上门来送请帖, 让他们一家务必出席, 还把陈庆带去了他家,说让他晚上去家里睡, 跟李欣说说话。
于是到了夜里, 陈庆收拾好了家里的活计,才跟孙大娘说出门去, 只是在经过周远家门口的时候, 碰见了周远从屋里出来。
“这么晚出门?”周远看了他一眼。
周远这两天都很忙,李铁匠家没把他当外人, 周远也难得有体验这么热闹的时候,于是周远帮着摆桌子,买菜, 什么活都干。
陈庆回答,声音不大:“李欣让我晚上陪他一起睡。”
周远嗯了一声:“走吧,我跟你一起过去。”
陈庆抬起头看他:“你有事吗?”
周远点头:“再去跟他们对一下明天的流程。”
冬日的天黑得很早, 陈庆没点灯, 走得有些慢,周远腿本就比他长一截,走一截之后就要停下来等一等他。
因为黑得早, 村里人也休息得很早,这会儿外面除了几声犬吠, 几乎没有一点儿声音。
“我还是第一次参加这样的喜事, 很热闹。”周远说。
陈庆看着他高大的背影,觉得此时此刻的周远看起来有点落寞。
他的步子快了一点, 正好他们走到一条小路上,陈庆四处张望一番之后,轻轻握住了周远的手。
周远的笑容在黑暗中绽开,穿过陈庆的指缝,和他十指相扣。
走到门口的时候,陈庆才挣脱了周远的手。
李欣等在院子里,见到陈庆之后就把他拉进房间里,他们家的院子里已经摆得满满当当,几乎是要连下脚的地方都没有。
周远便在院子里跟李铁匠说话,余光见到陈庆进了屋,才说:“我明日早些过来。”
李铁匠想了想:“不如你明早直接去书宁那里,他也没个亲戚朋友,孤零零地来接亲也不像那么回事。”
周远点头:“那我再多叫几个人,热闹一些。”
李铁匠说好,又想起什么:“你那把刀,我看已经有了几个缺口,有时间了送来,我给你重新煅一下。”
那把刀毕竟陪着周远走了很多年,他还是很爱护,隔三差五就会拿出来擦擦灰。
“那就多谢义父了。”
李铁匠拍了拍他的肩:“都是一家人,应该的,你真不跟我学打铁吗?”
周远摇头:“我实在是怕热。”
李铁匠便也不再劝他,让他早些回去休息。
房间里,李欣没有一点是待嫁的哥儿的情态,屋里点着油灯,他们家里还有地龙,屋子里暖融融的,陈庆靠在床边看着李欣。
李欣跟他对视:“你看着我干什么?”
陈庆摇头:“就是觉得,你好像一点都没有明天要成亲的样子。”
李欣笑起来:“我确实没有这种感觉,因为我成亲了也不会离开家,还是像以前一样的生活。”
“而且戚书宁这个人,也还好吧,除了那点读书人喜欢讲道理的毛病,也没什么不好。”
陈庆看着他:“这些天发生了什么?我记得你以前看他不顺眼来着。”
“接触下来发现也没那么讨厌啦。”李欣把陈庆往里挤了挤。
这会儿张茵身上披着一件大氅,手上还拿着个什么小册子。
“来,娘给你讲讲事情。”
陈庆便往床边缩了缩,这毕竟是他们母子两之间的夜话,却没想到张茵朝他也挥了挥手:“阿庆也来听。”
“啊?”
张茵把一个小册子铺在床上,陈庆借着油灯的灯光,看到了小册子上画的东西,他只看到了一眼,脑中就像有什么东西炸开,随后一阵阵的余波震得他手脚发麻,耳中轰鸣。
李欣跟他不一样,李欣很是感兴趣,他哇了一声:“娘!你居然有这个!”
张茵拍了他的脑袋一下:“也没个哥儿的样子!这是我当年成亲的时候你外祖母给我的,这是合适你看的,今天看一看,明天不会手足无措。”
李欣凑过去:“那就是说娘您还有别的啊,都拿给我看看呗。”
张茵抽了他一下:“没脸没皮。”
抽完他之后张茵又侧过头咳嗽了两声,李欣立刻紧张起来,张茵安慰他:“没事,就是嗓子痒了一下,别担心。”
李欣这才放下心来,随后又说起了这小册子的事情。
不过她也没落下陈庆:“阿庆不要那么害羞,你也快成亲了,到时候你娘肯定也会跟你说,这会儿看了,到时候就不那么害羞啦。”
李欣抬起头,和张茵的目光对上,两个人一起去看陈庆,才看见陈庆整个人都红了。
李欣笑起来:“哎呀以后我们阿庆可怎么办啊。”
陈庆把头埋进被子里,张茵又跟李欣说了一会儿话,随后才让他们两个人早点睡。
张茵走出李欣的房间,拿出手绢捂住嘴,压抑着咳嗽之后她看到自己白色手绢上的一抹红。
张茵把帕子攥在手里,走去了灶房,灶房里还烧着水,她把手绢扔进了火里,看着帕子被烧得干干净净,她才松了一口气。
她看着李欣的屋子里摇曳着的烛火,深吸了一口气,一定要撑到李欣成完亲才行。
李欣有车轱辘的话想跟陈庆说,陈庆好不容易才把刚才看到的东西倒出脑子里,随后就听见李欣说:“阿庆,你说会不会很疼啊?”
陈庆翻了个身,不理他。
李欣又凑过来:“我看那图上,还有那样的姿势那真是人能做出来的?都撅成那样了。”
陈庆忍无可忍,他翻身捂住李欣的嘴,声音都有些抖:“你不要说话了,这么羞人的事情。”
李欣呜呜呜,陈庆才松开手,眼睛看着他:“不许说了。”
李欣点头。
于是屋子里这才安静下来:“阿庆,我决定了,等我成了亲,我就去跟我爹学打铁。”
陈庆:!
“我以为你是说着玩的!”陈庆侧过身来看他,“打铁多累啊,你还细胳膊细腿的,李叔肯定舍不得你去做这个的。”
“我都成亲了他还能管我呢。”李欣满不在乎。
随后屋里又是一阵安静,随后李欣又开口:“我娘,她不希望我像她一样,她说天空很广阔,为什么女子和哥儿就只能拘泥在院子里呢?”
没有人跟陈庆说过这些,有安稳的生活在陈庆看来就已经很难了,所以他从来没想过自己还能做点什么,不是为了赚钱,就只是为了自己喜欢。
“那你喜欢打铁吗?”陈庆面向他。
“不知道,试了才知道。”李欣闭上眼睛,“你以后想做什么呢?”
陈庆看着黑黢黢的屋顶:“我啊,我以前觉得,能安定下来就很好了。”
李欣伸手揉了揉他的头发:“也很好。”
冬日的天亮得不早,陈庆有些认床,只觉得自己刚刚才睡着,下一秒屋里就亮起了光,他有些迷茫地睁开眼睛,拿开李欣放在他脸上的手,掀开李欣搭在他身上的腿。
他就说怎么这一夜睡得这么累,像是背了几百斤玉米上山一样,累得他直喘气。
李欣也醒了,只是还懒洋洋地不想动,洛河村成亲的习俗是昏礼,黄昏才举行仪式。
所以李欣今天并不需要起得太早,但天刚亮,院子里就已经吵嚷声一片了。
李欣自然也睡不着,打着呵欠起来,陈庆跟在他的身后,看到已经有村里的人来送贺礼。
那些人看着在李欣身后的陈庆,面色微微变了一下,李欣注意到,他站在陈庆的身边,挡住了那些人的视线。
一上午的时间很快就过去了,在临近午时的时候,李欣就被拘在屋子里,穿喜服,被张茵按在绣凳上铰面。
陈庆在外面帮忙,不时地能听见房间里李欣喊疼的声音,陈庆笑了笑,很快那边又有人让递东西,陈庆赶紧去了。
他的第一次婚礼没有那么幸运,借住在村长家,红衣裳都不太合身,更没人给他讲什么闺中事,村长媳妇要不是为了孙大娘给他家的钱,根本就不会让陈庆借住。
等李欣铰完面,陈庆忙完了手里的活,他才进房间里去看他,原本很飒爽英姿洒脱的李欣,在红色的喜服映衬下,也有些娇羞的情态了。
“真好看。”陈庆发自真心地说。
张茵的眼眶有些红,他们刚才一定是说了些体己话,张茵站到陈庆的旁边:“是阿庆的手艺好,绣上去的鸳鸯也好并蒂莲也好,都像是活的。”
陈庆有些不好意思:“也没有那么好,是李欣生得好。”
没一会儿外面就想起了热闹的声音,是开席了,中午这一顿是相熟的人来,在李欣家吃,到了晚上就去戚书宁那边吃,连带着仪式也在那边办。
陈庆没有出去,他在屋子里陪着李欣,跟他一起吃。
李铁匠毕竟家境优渥,席面更是一等一的好,虽然是摆在外面,又是冬天,但桌上的菜肴却并没有凝结油块或是卖相不好。
等到吃完,就已经快到了黄昏时刻。
吉时到了,就听见了外面吹吹打打的声音,是接亲的戚书宁来了。
陈庆去看李欣,发现李欣并没有什么表情,仿佛只是一个朋友来家里做客而已。
按照惯例,洛河村这边是有拦门习俗的。
他们从前玩在一起的哥儿,很多都已经成亲嫁去了别的地方,新娶的夫郎和嫂子们又只是点头之交,这会儿帮忙拦门的,是孟启新娶的娘子王雪梅和李欣的弟弟牛牛。
李欣要让陈庆也一起去,他知道李铁匠给戚书宁包了很多的红封,都是为了迎亲的时候用来发的,这样赚钱的事情,他当然不能忘了陈庆。
陈庆却说什么也不去,毕竟他今天来这里,一直守在李欣的身边,就已经让很多人对他指指点点了。
“不行,你必须帮我多拦一会儿。”李欣抱着他的胳膊,“我今天成亲哎,你今天要满足我所有的条件。”
陈庆没办法,只能跟孟启的娘子站在一起,王雪的脸有些一点圆,笑起来会露出两颗虎牙,看着让人很是亲近。
戚书宁是文人,但村里人多半是不识字的,所以什么催妆诗,什么出门诗的步骤都给省略了。
他的身边是个子高大的周远,肌肉爆棚的孟栓子,还有一个十分机灵的孟启。
孟启在看到拦门的是自家的娘子,大笑了三声,在人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就抱走了他的娘子。
而孟栓子更是毫不费力,一把提起了牛牛,最后只剩下陈庆一个人。
周远朝他笑了笑,对他说:“你是自己让开,还是要像他们一样?”
第37章
陈庆还没说话, 戚书宁先给他塞了个红封。周围都是起哄的人,陈庆觉得好像连呼吸都有些呼吸不过来,人太多太热闹了, 他还是觉得有些不适应。
还是周远, 拉着他的胳膊把他带出了人群,临走前还跟戚书宁说:“赶紧进去, 人我们都给你带走了。”
周围更是一片哄笑,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戚书宁的身上,所以应当是没有谁注意到周远在拉着陈庆胳膊离开的时候, 悄悄扣住了他的十指。
陈庆在周远拉他的时候似乎感觉到了从哪里传来的不友善的目光, 但当他去看的时候又什么都没发现,他摇了摇头, 只当是自己的错觉。
走出院子,周远才笑着把自己身上的红封也递给他,有点像哄小孩儿那样:“收着。”
陈庆想还给他, 他却已经大步离开,边走边说:“里面应该还有事呢,你一会儿也来看。”
见拦门的都被拿下, 李欣觉得没意思, 倒是在他房间的门口,戚书宁没有着急进来,最后还是在一片催促声中, 他打开了李欣的房门。
李欣本来是站在屋里的,最后被张茵强制着坐在了床上, 两个人视线相对, 眼神中一片清澈。
经过一些仪程之后,李欣就该出门了, 哥儿姐儿出门,是应该由兄长背出门的,但李欣只有一个弟弟,好在还有周远这个义兄,所以李欣出门的时候,是周远背他出去的。
直到把李欣送上花轿,一路吹吹打打地到了戚书宁的暂住地,张茵和李铁匠已经坐在了主位,另外一边摆的是戚书宁外祖母的牌位。
村长是证婚人,高声喊礼。
张茵不停地用手中的帕子擦眼泪,偶尔有两声低声的咳嗽。
送入洞房之后,陈庆才找到今天一整天都没见到了孙大娘,坐在她的身边吃席。
周远还是不能闲下来,他还得帮着戚书宁挡酒,总归不会太早回家。
于是陈庆跟孙大娘在吃完席,就回到家里,陈庆这才后知后觉地想起,自己好像还没送李欣个礼物呢。
他跟孙大娘一说,孙大娘说:“我给了半吊钱的礼钱。”
当年陈庆成亲的时候,张茵也是给了这么多,人情往来就是这样。
陈庆皱着眉头:“可我没送李欣。”
孙大娘宽慰他:“李欣跟你好朋友,他不会在意的,况且他的喜服都是你帮着绣的,他不会跟你生分的。”
陈庆点头,去灶房烧水,孙大娘今天喝了两杯,有些困倦,用热水洗洗就该去睡了。
孙大娘洗漱完之后回了房间,陈庆收拾完院子,听见村子的那头还有嘈杂声,就知道那边还没有结束。
冬夜还是有些冷,他拍了拍已经有些发凉的脸,准备自己也洗漱一下就睡下了。
只是他刚刚浸湿帕子,门就被敲响。
陈庆过去开了门,就看见周远站在门口,陈庆打开门他也没有进来的意思,只是站在门口看着他笑。
“你不进来吗?”陈庆问。
周远摇头:“喝得有点多,怕吓着你。”
陈庆想说自己不会吓到,但抬头看到他脸上的酡红还是忍住了:“那你要回去休息了吗?”
周远点头:“你把手伸出来。”
陈庆照做。
周远在他的手心里放了一把糖,因为他是一直握住的,油纸的表面上还有些温度。
“是那边剩着的糖,都让我和牛牛拿了。”
陈庆拿着糖,心下一片温软,他问周远:“我给你熬点醒酒汤?家里还有些葛根。”
周远按了按额头:“不用,在那边喝过了,你回去休息吧,外面冷。”
陈庆站在原地,看他离开。
周远回头,看他还站在原地,于是又转头回去,在陈庆睁大双眼的同时,轻轻在他的脸颊上碰了一下,他的声音很哑:“快回去吧。”
陈庆撒腿就跑,留下来的周远帮他关好门,然后又翻墙出去。
陈庆的心跳得很快,躺在床上好一会儿才平复了心绪,但在熄了灯之后,昨晚在李欣家看到的那个图册又蹦进他的脑海里。
啊啊啊啊。
陈庆拉起被子遮住头,无声地尖叫。
第二天倒是久违地没有大雾,陈庆跟孙大娘约好要去镇上买年货,再有两天就过年了。
他们本来是不打算麻烦周远的,但无奈在他们经过周远家的时候,他已经套好车等着了。
于是两人坐上了周远的牛车,一路上还碰到了些村里的人,周远也都让他们搭车了,车上很热闹,陈庆一个人缩在边上,随着坐牛车的人更多一点,陈庆就被挤到了周远的旁边坐下。
后面的人聊的都是李欣的那场婚礼,没人注意到坐在前面的周远空着的那只手,挨到了陈庆的手背。
临近过年,镇上很是热闹,摆摊的小贩比往常多了很多,原本还有些空旷的街道上挤满了人。
陈庆看着熙熙攘攘的人群,头皮发麻。
周远把牛车寄放在一边,跟他们一起买东西。
以前陈庆跟孙大娘买年货,都只买很少的,必须要用的,这次终于有心思好好地逛一下。
各种调料,各色干果,福字对联,每一样孙大娘都买了点,见她有兴致,陈庆也克服着,陪她逛了很久,陈庆没想到的是,周远也一直跟在他们身后。
孙大娘在买东西的时候,也不忘记问问周远,合适的时候也帮他买一点,买完之后又问他过年什么打算。
周远帮孙大娘他们背着背篓,边走边说:“没什么打算,想把我祖母葬到山上,别的好像没什么事了。”
他带着祖母的牌位来的,想趁着过年,给祖母也挖个坟包,等过段时间再立碑。
“年夜饭怎么做啊?”孙大娘又问。
周远摇头:“胡乱做点吧,我又没什么手艺。”
孙大娘心疼坏了:“年三十晚上来家里吃饭吧,反正大家都在家里过年,也不会有人发现。”
周远看了陈庆一眼,陈庆只是低下头。
周远勾了勾唇:“那就麻烦婶子了。”
“这有什么麻烦的,中秋不也一样是这么过的。”孙大娘拍了拍他的肩膀。
回程的路上还是有人搭车,但因为每个人身上都带了很多东西,所以都给了周远车钱,周远也都收了,陈庆也从荷包里拿出几枚铜板,放在周远的手心。
周远接了,没像接其他人的钱一样放在袖子里,而是小心翼翼地装进了荷包里。
周远在腊月二十八那天去找了村长,带着一些点心,说要找个地方给祖母立个坟。
这事本来是不用跟村长说的,毕竟后山那么大,一座坟却很小。
村长本来因为陈四孟柱子的事情对周远有些意见,但这件事周远又如此郑重,带来的礼又不算轻,所以村长的脸上带着笑。
“没事的,山那么大,你想在哪里就在哪里。”
周远点了点头,又对村长表示感谢。
大年二十九一早,周远一个人上了山,找到一处开阔的,能看到洛河的地方,挖了一个坑,把他从老家带来的祖母的衣裳都埋进了土里,只留了一件做念想。
做好一切之后,周远靠在那个坟包边,轻声用着故乡话说:“答应您的,带您来一个有山有水的地方,我做到了。”
“您还好吗?不知道又托生到了哪一处地方,不过不要再这么苦了。”
“我也很好,我快有家了。他是一个很好,很可爱的人,等要成亲的时候我会带他来见您的。”
“祖母,我有些想您了,都快记不清您的样子了。”周远按着眼睛,“好多年了,您也不说给我托个梦。”
“这么坟是我亲手挖的,太匆忙了些,我相信您也不会在意的。”
周远站起身来:“祖母,明天我再来。”
大年三十。
陈庆跟孙大娘起了个大早,先前杀的鸡在早上就煮好,这会儿昂着头被带到坟前。
先去祭拜孟家爹爹,照例香蜡纸钱都是陈庆买的,这是陈庆想要为这个家出的一份力。
孙大娘说话的时候,陈庆安静地待在一边。
到了孟涛的坟前,陈庆点燃了香烛。
他后来梦见过孟涛一次,没有告诉孙大娘,这会儿说出来,不知道是不是能让她开心一点。
“娘,我后来又梦见过他一次。”
孙大娘边烧纸,果真转过眼看陈庆。
“第一次梦见他,他说不理解我为什么要戴孝,明明我跟他不熟。”
孙大娘记起来,当时陈庆好像还在梦里叫出了孟涛的名字,她笑起来:“好像是涛子会说出来的话。”
陈庆也笑,弯了弯眼睛。
“第二次,是您发热那次,他急得很,问我怎么还能睡得着。”
“他即使在天上,也念着您。”
孙大娘红着眼睛,又点了点头:“他是个孝顺孩子,你也是。”
从山上回来,孙大娘就张罗年夜饭,陈庆就拿着她熬的浆糊,开始贴福字和春联。
先前过年的时候,他们都只是买一个福字,贴了就当过年了,今年还买了三幅春联,都要陈庆来贴上。
家里的房门门不高,陈庆踮脚能贴好,只是在贴横批的时候,陈庆搭了凳子,小心翼翼。
“阿庆,小心点,别摔了。”孙大娘也在灶房里喊他。
“知道了。”
完了堂屋,还有灶房,孙大娘帮他扶着凳子,贴得很快。
最后是大门口。
原先他们只是在门上贴两个福字就算有个过年的意思,今天却要在门房最高的地方贴上横批。
先前的凳子也不够高,陈庆有些无力地举着浆糊碗,生闷气,要是自己再高一点就好了。
陈庆垂下头,想跟孙大娘说大门的对联他贴不上,就有人从他的手里接过浆糊碗。
“贴不上去?”周远问
陈庆抬头瞪他,能听得出他话里的调笑意味,明里暗里就是在说他矮。
“我来吧。”周远站在陈庆刚才站过的凳子上,轻轻抬手就把浆糊刷了上去,“横批。”
陈庆这才回神,把横批递给他。
周远干起活来更干净利落,他把大门口的贴了,又去整理了一下陈庆刚刚贴歪了的其他两个。
虽然都不怎么认识字,买对联的时候都是让小贩选的意味好的,一看红彤彤的一片,很是喜庆。
周远说:“本来就是来借浆糊的,我先回去贴我家的。”他说完之后就看着陈庆。
陈庆低下了头。
孙大娘说:“一个人贴到底不方便,阿庆你去帮他贴一下吧。”
陈庆这才应了,端着浆糊碗,跟在周远的身后去了。
孙大娘又叮嘱周远,让他晚上来吃饭,周远也应了。
说是陈庆帮他贴春联,实际上全是周远自己一个人贴的,贴得也很是敷衍,歪歪扭扭的,陈庆看了都叹气。
没一会儿贴完了,陈庆又捧着碗回家,帮着孙大娘一起做饭,周远站在院子里,看着他们家飘出的炊烟。
第38章
大年三十, 村里人除了上山祭拜,就基本都是一家人关起门来准备团圆,没有人会在村子里闲逛。
今年的年夜饭他们商量了一下, 要比往年都丰富一些。
“汆个丸子汤, 一会儿泡一点你们先前晒干的菌子,蒸个扣肉, 切一盘腊肉, 再烧一顿乱炖,贴些玉米饼。”孙大娘掰着指头算, 这些应该就够我们三个人吃了。
陈庆点头, 往年的除夕夜,他跟孙大娘就只是炒个肉, 吃了也不守岁,各自回屋休息,等到子时再出来放一挂鞭炮, 年就算过完了。
今年难得这么郑重地过年,他们一下午都在准备着。
等到夜幕降临,一桌子的菜也都做好了, 孙大娘刚想让陈庆去叫周远, 周远就已经来了。
他的手上提了两坛酒,还有一包蜜饯。
年夜饭摆在堂屋里,桌下面摆了一个炭盆, 虽然屋子里没有地龙,但也是暖融融的。
堂屋的神龛上摆着孟家爹爹和孟涛的牌位, 孙大娘摆上了两副碗筷。
周远给他们三个人都倒上了酒, 陈庆摆手说没喝过,孙大娘想着过年高兴, 就说让他也尝尝。
周远也说:“这不是烧刀子那种烈酒,是我在外面买回来的,掌柜的说这是桂花酒,不醉人,喝完之后还能有桂花的甜香。”
听他这么一说,陈庆也有些跃跃欲试。
吃着饭的时候,周远就又跟他们说起自己去京城的见闻,京城之行没什么说的,但西辛府的那一行,才真的是让他印象深刻。
“带回来的调料你用过了吗?”周远问。
陈庆摇头:“不知道都是些什么,怕浪费了不敢用。”
周远说:“我听那边的人说,这东西叫辣椒,用它做菜的话能够产生一种很刺激的味道,我尝过,很独特,也很好吃。”
陈庆摇头:“我不敢。”
孙大娘便说:“阿庆要勇敢接受新事物啊,下次咱们也试试。”
陈庆有些不好意思,端起酒碗喝了一口,初入口的时候还是一阵呛辣,但后劲绵长,果真有些桂花的香气。
这次吃饭不像上次中秋陈庆不说话,在周远说到有趣的事情的时候,陈庆也会问他两句,周远很耐心地都答了。
孙大娘在周远跟陈庆说话的时候就不怎么开口,只是慈爱地看着他们。
周远带来的两坛酒都已经被喝完了,孙大娘有了些醉意,看向陈庆,陈庆也喝了不少,但他这会儿目光清明,像是盈着一汪水,倒是周远,面上有些红。
“都散了吧,阿庆,子时记得起来放个鞭炮,来年红红火火的。”孙大娘站起身来,把桌上的残羹冷炙全都收拾到厨房里,又烧完热水,回房前跟陈庆和周远说让他们睡前好好泡个脚。
陈庆的眼睛很亮,他撑着头看着周远,周远只当他酒量好,于是站起身走到他的面前。
他摸了摸陈庆的头发:“今晚要守岁吗?”
陈庆歪头看他,然后说:“不要。”
周远笑起来:“那要做什么?”
陈庆想了想:“可以去看星星吗?”
“好。”
周远给他找了件厚衣裳,胡乱穿上之后带着人出了门。
“你带我去哪啊?”陈庆跟在他身后,他虽然看起来是很清醒,但其实人已经晕乎得不行了,在走小路的时候差点掉沟里去。
周远干脆一把把人扔到背上,直接背着他走,这才意识到他是醉了,只是没有醉态,一点也看不出来。
“我上次就想走田里,这样你就看不见我了。”陈庆抱着他的脖子说。
周远笑起来:“幸亏村里的老鼠个头不大,不然我们阿庆以后出门都要走老鼠洞的。”
陈庆也嘿嘿嘿地笑起来:“我就是不喜欢人太多的地方啊,不喜欢陌生人,不喜欢陌生的东西。”
“为什么呢?”
陈庆想了想说:“以前我爹就不被祖母喜欢,几个叔伯家里生的都是儿子,就我小爹生了我,从前过年总要聚在一起,那几个哥哥弟弟都欺负我。”
喝多了的陈庆话好像特别多,几乎是把自己的幼年全部说了一遍:“但是爹爹和小爹对我很好,可惜我爹意外去世了。”
他又说起那段最黑暗的日子:“要走很远很远的路,有很多人来看,我太矮了,他们都看不上。”
陈庆说着又笑起来:“还好他们没看上我,不然我就不能到这里来,就不会遇见娘了。”
周远只是安静地听,却没想到陈庆还有下一句:“也不会遇见你。”
“你知道吗?我第一眼看你的时候,我以为你是孟涛。”
周远感觉到有凉意灌进他的脖颈,才意识到,是陈庆在哭。
“那个时候,娘在伤心,我在看你,我真混蛋啊。”陈庆吸了吸鼻子。
而周远却是什么都明白了。
明明偷偷看他,却又对他避之不及;一边是心动,一边是负罪感。
小小的一个人儿,把什么都藏起来了。
今天的天没有星星,天空黑沉沉的一片,陈庆跟他说了很多清醒时候的他根本不会说出来的话,说想爹爹和小爹,说娘亲很苦,说李欣成亲不是自愿,说了很多很多。
也不知道他明天醒来,会是什么反应。
星星自然是看不成,周远背着他,在两家中间的小径上走了一遍又一遍,最后听见耳边平稳的呼吸声,才背着他回了家里。
孙大娘正巧穿好衣裳出来,看见他们回来,还吓了一跳:“阿庆睡了?”
周远点头:“醉了。”
孙大娘让他把陈庆背回去,孙大娘给他换衣裳的时候,周远很自觉地退到外面。
等孙大娘出来,周远才说要告辞,走之前又帮着孙大娘把鞭炮点了,没一会儿整个村子都响起了鞭炮声。
但屋子里的陈庆睡得很好。
孙大娘送周远出门,拍了拍他的肩膀。
大年初一,辞旧迎新第一天是不能赖床的,陈庆醒来的时候只觉得头痛欲裂,他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睡下的。
印象中是喝了点酒,随后发生了什么,他怎么什么都记不得了?
“阿庆?起来了吗?起来了就出来吃饭了。”孙大娘在门外喊他。
“来了。”陈庆揉了揉眉心,穿好衣裳起床洗漱。
孙大娘早上煮了三个荷包蛋,碗里还有一碗糖水,她喝了一碗,灶台上还剩着两碗:“一会儿你给周远送一碗去。”
陈庆点头。
孙大娘又说:“我今天跟刘婶子去庙里,你去吗?”
陈庆摇头:“不去。”他对庙会没什么兴趣,这会儿头也还疼着。
“那好,我中午不回来吃,你自己吃饭啊。”
“嗯。”陈庆还在吃着,她已经出了门。
等陈庆吃完,他才端着一碗荷包蛋去了周远家,周远也起了,这会儿在一边喂牛:“你等会儿,马上好。”
今天不像平日村里没人,陈庆没进他家门,只是站在门口等,远远地看见那边有人来,陈庆下意识就想跑,等人走近他才发现是李欣。
从他成亲那天过后陈庆就没见过他了,这会儿估计是来找他玩的,只是他没在李欣的身后看到戚书宁的人影。
李欣走近,面上是促狭的笑:“一大早就这么眼巴巴地等着啊。”
陈庆去拧他,周远也喂完牛出来,看到李欣也跟他打招呼:“来干什么?”
李欣呛他:“你管我们干什么呢。”
随后李欣挽着陈庆的胳膊跟他一起回家去了,到陈庆家里他才说:“咱们去逛庙会吧?”
陈庆想说不想去,李欣就拉着他的胳膊一直摇,陈庆没办法,只能答应他。
他在一边换衣服,李欣坐在他的床上等他:“这是你自己做的衣裳啊?好看。”
这件衣裳还是上次去买的布料做的,陈庆没舍得全部用这个布料做,掺了点别的,做出来倒也好看,这还是做好之后第一次穿。
他穿好衣裳之后,李欣自告奋勇帮他梳头,又看到了他原本空荡荡的妆奁里,放着好几条不同颜色的发带。
李欣促狭地笑:“都是我便宜哥哥送的吧。”
陈庆有点不好意思:“也有我自己做的。”
“是是是,你自己做的,那什么黑的靛蓝色的都是你自己做的,我知道。”李欣帮他把头发束了起来,用的是那条月白色发带。
穿得鲜亮,束起发来干净利落,李欣眨了眨眼睛,才惊觉原来陈庆也这么好看。
“哎呀,有点不敢把你带出去了。”
陈庆还是很容易害羞,他拍了拍李欣的肩膀:“那我就不出门了。”
“别啊,我开玩笑呢,大过年的,窝在家里干什么。”李欣把他从屋里拉出来。
陈庆这才想起,李欣已经成亲了,他疑惑到:“戚书宁呢?他怎么不陪你一起?”
李欣撇嘴,似乎很是不愿意提起他:“他在看书,说春天就要考试了,要好生看书。”
陈庆恍然大悟:“原来是这样。”
其实根本不是这样,戚书宁想跟他一起,被他训回去了,说他整日都想出去玩,怎么才能考得上功名。
于是戚书宁只能在家看书,李欣毫无负担地出来玩。
陈庆又问:“茵姨怎么样啊?”
李欣面上的笑意收了一些:“跟以前差不多,天太冷也不出门,家里暖和。”
陈庆还是有些担心,但李欣不再提,他也就不再问了。
经过周远家的时候,周远已经套好车等着他们了。
“我们又没说要坐你的车。”李欣嘴上这么说,但还是毫无负担地爬上牛车。
周远都没理他,只是看着陈庆,然后说:“很好看。”
陈庆低下头,还是害羞。
李欣见不得周远这个样子:“哼,好看也不是你的。”
周远瞥了他一眼:“很快就是了。”
陈庆还是低着头,拉住还想说话的李欣:“别说了。”
李欣只能做罢。
随后周远赶车,李欣跟陈庆在后面嘀嘀咕咕,等李欣发现路走错了的时候,牛车已经到了李欣的家门口,屋里的戚书宁正乐颠颠地关门。
李欣不可置信地看着周远:“你!”
周远轻描淡写:“逛庙会不跟你自己夫君去逛,跟着哥哥嫂子,像什么话。”
第39章
因为邻村的庙会人太多, 而且还有很多同村的人,所以周远并没有带着他们去邻村,而是选择了去怀远寺, 大年初一, 怀远寺的香火也旺盛。
戚书宁坐在周远的身边,极其不搭, 但莫名地两个人还能有话说。
李欣和陈庆也不管他们两个人在说什么, 他拉着陈庆,背对着他们, 说起他们的事。
“我成亲成得匆忙, 我爹娘给我外祖家只是写了封信,我估计, 不久之后,我舅舅就要来了。”李欣说,“我舅舅肯定会跟我爹吵起来。”
陈庆很多时候都很羡慕李欣, 羡慕他有一双慈爱的爹娘,还有那么疼爱他的外祖家。
陈庆从来没有见过自己外祖家的人,好像小爹也没有家人, 爹爹走了, 他们的家就散了。
“那多好啊,他们疼你。”陈庆说。
“不过有我娘在,应该也吵不起来。”李欣笑了笑, 他爹最怕他娘,什么都顺着他。
“说不定到时候你们成亲, 娘也要来坐高堂的。”李欣笑着, 他想起过年的时候,他娘还专门问了一下周远他们打算什么成亲。
陈庆也只是轻轻地抿了抿唇。
怀远寺也有庙会, 要比邻村的更热闹一些,到了地方周远就想撇开他们。
戚书宁拉住气呼呼的李欣,说:“我想去寺里拜一拜文殊,但我不熟悉上山的路,你带我去吧。”
李欣本来想跟他发火,本来出门带着他就烦,这会儿又这么多事儿,但看到他这幅可怜兮兮的样子,又觉得考试还是重要一些,他瞪着周远:“哼,卸磨杀驴是吧。”
周远挑眉,这里没有认识他们的人,他此时是拉着陈庆的手腕的:“到底是嫁给读书人了,都会用成语了。”
李欣抓狂,戚书宁赶紧把他拉走:“别气别气,一会儿爬山还累呢。”
看到他们走开的背影,陈庆才有些不赞同地看着周远:“你不要老是跟李欣呛声。”
“知道了。”周远拉着他,“咱们去哪啊?”
陈庆摇头,他伸手揉了揉额头:“我头还是有点晕,我昨晚好像是喝醉了,有没有失态?”
周远决定把陈庆醉后说的话都拦在肚子里,要是真说了出来,陈庆估计真的要钻进地缝里去了。
“没有,你喝醉了很安静,婶子就让你回去睡觉了。”
陈庆这才放下心,没失态就好。
他们已经逛过一次这个庙会了,也实在没什么新奇,所以他们也决定上寺庙里去拜一拜。
“等到四月,我会请干娘上门来提亲,到时候看看时间,什么时候合适就什么时候成亲。”周远也是第一次上怀远寺,虽然有上山的路,但也是崎岖难行。
周远走在他身侧,低头跟他说起这些事情。
陈庆跟他相处久了,倒也没有以前那样,说两句话就脸红:“还得跟娘商量。”
周远点头,他昨夜知道了陈庆所有的心思,自然也知道那一直压在他胸口的那块大石头,是对孟涛和孙大娘的愧疚。
只有孙大娘祝福他,他才能够减轻一点负担。
“当然。”周远也很尊敬孙大娘,她给了陈庆安定的生活,还在知道孟涛离世之后立刻就给了陈庆放妻书,虽然无亲无故,但她真的有把陈庆当亲生孩子对待。
日后的一声娘,周远也叫得心甘情愿。
没一会儿他们就爬上了怀远寺里,不过他们都没什么拜菩萨的心思,倒是山间景色还是值得一看。
陈庆很少有这么悠闲的时刻,又绕着上次走过的路走了一遍,又看到了那位卖平安符的僧人,他的摊子上还是那么多的人。
周远看了一眼摊子,又看陈庆:“上次也是这么多人吗?”
陈庆眨了眨眼睛:“还好,要少一些。”
“等等我。”周远按了按他的肩膀,快步走到那摊子跟前。
他的个子太高,又很壮实,很快就挤到了摊子面前,随后付了钱又出来。
他把那枚平安符放进陈庆的手心:“今天初一,也希望我们阿庆往后都能平平安安的。”
陈庆的鼻头一阵酸涩,他把那枚平安符放进胸口,随后朝周远笑了笑。
周远揉了揉他的头发:“继续走吧。”
他们也像上次一样,在怀远寺了吃了斋饭,在吃饭的时候又遇上了李欣和戚书宁,随后结伴一起下山。
回到村里的时候天都已经快黑了,先把李欣和戚书宁送回他们的家中,下车的时候就听见两个人讨论在哪里吃饭。
“回爹娘家去吃吧?我不想做了。”李欣的声音懒洋洋的。
“怎么能大年初一就回爹家呢?”戚书宁说,“明天不是就要回娘家嘛。”
李欣说:“干脆今天就回去啊,明早还不用起早。”
他们在今天就已经买好了回娘家要带的礼物,这会儿都是戚书宁提着。
戚书宁想了想觉得他说得有道理,两个人连门都没打开,就改道去了李铁匠家,走在路上的时候李欣看着戚书宁的背影,觉得他读的书倒也不算迂腐。
陈庆回到家里,孙大娘已经回来了,灶房里已经飘起了袅袅白烟,他跟周远说了一声之后就跑回了家。
“出去玩到这会儿才回来啊?”孙大娘没有多问,“吃饭了吗?”
陈庆摇头:“还没吃呢,我们去庙会了,跟李欣他们。”
“倒是没碰见你们。”孙大娘在揉面。
“我们去的怀远寺。”陈庆洗干净了手,接替了她手里的活计。
孙大娘便退到一边,她看着陈庆今天的打扮:“日后还是多买些亮色一点的衣裳,阿庆穿着好看。”
陈庆赶紧摇头:“要干活呢,不要鲜亮的。”
“你先揉着,我去掐点儿豌豆尖进来煮面条,一会儿再给周远送一碗去。”
陈庆点头。
大年初二是回娘家的时间,但孙大娘已经很多年没有回去过了,再加上去年跟他们已经算是彻底翻了脸,也就没什么初二回娘家的必要。
陈庆就更不必说,他哪里还有娘家。
于是初二他们就都待在家里,从过了年后天气就好了很多,不再整日大雾,到了午后暖融融的太阳高悬,陈庆跟孙大娘两人一人一个椅子,在院子里晒太阳,难得悠闲。
等过了今天,村里就要开始拜年,但这个时候他们家也是不热闹的,因为孙大娘是寡妇,每年除了李欣上门来,也就没别人了,想来今年也就只多了周远这个例外。
“今年村长还要祝寿吗?”陈庆打了个呵欠,问到。
“当然了,不是每年都过吗?”孙大娘摸了摸自己的膝盖,“不祝寿怎么收礼?”
陈庆难得地说出了自己的心里话:“每年都祝寿,席面又不好,还收那么多礼钱。”
说起来这也算是洛河村心照不宣的事情了,每年大年初六村长都会借自己祝寿这事请村里的所有人吃席,但那席面抠抠搜搜,每家还都得送点礼。
以前孙大娘去送礼,那村长媳妇话里话外都是娘是寡妇,不让娘去吃席。
好在那会儿陈庆可以去,他跟着李欣一起,自己没吃多少,还是要给孙大娘带回去一些,他脸皮薄,李欣却不怕,每次都帮陈庆。
“今年村长虚岁满四十五,算是半整,当然要大办了。”孙大娘回答说,“左不过跟往年一样,送点什么东西就行,反正咱家穷,谁也说不着咱们。”
陈庆点头,他看着孙大娘的膝上,觉得如果这会儿她的膝盖上窝着一只猫儿,或者脚边趴着一只小狗,家里是不是就会热闹很多。
果不其然,下午的时候村长媳妇带着她家的小儿子的夫郎张然上门来,说初六还是照旧,请他们上门去热闹热闹。
孙大娘按了按陈庆的手,不等村长媳妇说话,她便说:“这会儿我们家还在孝期,怕冲撞了村长,初六那日就不上门叨扰了。”
张然看陈庆的眼神让陈庆觉得很怪异,明明他们没有交集,但他看陈庆的时候总让陈庆以为是自己抢了他什么东西。
村长媳妇推脱着说了两句,随后才离开往周远家的院子里去,隔得这么远,陈庆都能看到那个夫郎的欢欣雀跃,只是不巧,他们在周远家门口站了半天,也不见人出来。
张然有些丧气,还以为今天能去他家坐坐呢。
孙大娘看陈庆苦着脸,以为他还在生气村长家办的事情。
“有些时候场面话也要好好说啊。”孙大娘拍拍他的肩,“这些以后成家了,总是要学的。”
陈庆低下头:“可之前也没学。”
“那能一样吗?以前是有我,以后你们自己一个小家了,凡事还要我帮你吗?”孙大娘不赞成,阿庆什么都好,就是性子太软。
陈庆睁大了眼睛:“不可以吗?”
“是你嫁人,不是你带着娘一起嫁人。”孙大娘无奈地笑,“难不成你嫁人了,我还要跟着你去?”
“不然呢?”
孙大娘想撬开陈庆的脑子看看他到底在想些什么,退一万步说,她如果是陈庆的亲娘,陈庆有这种想法也正常,但说白了,她跟陈庆实际上没有一点关系,早在她找村长写了放妻书的那天,她跟陈庆就没什么关系了。
“阿庆,虽然周远嘴上说不介意,但实际上,这事儿没有哪个男人是不介意的。”孙大娘只能循循善诱,“以后可千万不能把这话在周远面前说。”
“啊?可是他很尊敬您啊。”陈庆不解。
“他尊敬我,只是因为你喊我一声娘。”孙大娘深吸了一口气,“你听话,以后不能再有这样的想法了。再说了,咱们两家隔这么近,有时间你回来坐坐也行。”
陈庆苦着脸:“可是李欣成亲了,他们初一的晚上还是回李叔家去住的呢,我怎么就不能回来了啊?”
“那还不如不成亲呢。”陈庆轻声说,说完之后抬起眼睛,就跟进门的周远对上了。
陈庆:……
第40章
周远刚好跟上门的村长媳妇等人错过, 这会儿就只是为了来看看陈庆,孙大娘就跟他说了关于村长半整的生辰的事情,两人又商量起了该送点什么礼。
“你是来村里的第一年, 又赶上他这个逢五的半整数, 礼也不能太轻,当然太重也不太好, 如果不想给钱的话, 就选个什么华而不实的礼就行。”
周远想了想,先前从京城带回来的东西, 里面就有两方砚台, 他又不读书写字干脆就送出去完事,毕竟是京城的东西, 也算是贵重。
周远点了点头,说完事情之后,才无声地看着陈庆。
陈庆低着头, 回避他的眼神,他第一次在背后说小话,就被周远抓了个正着, 这会儿正尴尬着呢。
偷偷瞧见周远的目光越来越深沉, 陈庆赶紧站起来:“我去做晚饭。”
望着这会儿还没有完全下山的太阳,周远无声地询问。
孙大娘见他们一来二去的眼神交锋,决定把战场交给他们, 于是站起来说:“我去外面摘点菜,今天简单吃点儿素菜吧。”
她离开的时候还警告似地看了一眼陈庆, 不让他乱说话。
看着孙大娘出门, 周远才坐到陈庆的旁边:“刚刚在跟婶子说什么?是我听错了吗?”
陈庆赶紧摇头:“没说什么,我说李欣呢。”
“是吗?”
陈庆笃定点头, 周远就没有再问他,陈庆看向他,吸了吸鼻子,觉得有点难闻:“你身上什么味道?”
周远离他远了一点:“上午出去办了点事。”
“哦。”陈庆也没追根问底,出去帮孙大娘摘菜了。
初三,李欣跟戚书宁上门来拜年,周远也假模假样地跟着一起,只是李欣看着周远手上抱着的东西,大声叫出来:“你为什么买这个啊!”
周远毫不在意:“怎么,我送我心上人你有意见?”
李欣的白眼都要翻到天上去了:“谁送心上人送猪崽儿的啊!”
“你管我。”
两个人吵吵嚷嚷地走到陈庆家门口,李欣把手里的点心果子交到孙大娘的手上:“婶子新年好。”
陈庆在灶房里准备午饭,虽然他们很熟,但该有的礼节也不能少,几个菜还是要做的。
“来就来,还带东西。”孙大娘接了,让过身子想让他们进屋,就看到周远的手上还抱着个什么东西。
她吓了一跳:“这是什么啊?”
周远笑起来:“昨天上镇上,看到有人卖,他着急出手,我就买回来了,买回来才发现我不会养,只能麻烦婶子了。”
孙大娘看着那猪崽,别的她不懂,但猪崽子一头可不便宜,起码得二两银子吧。
周远说:“那人似乎是遇到麻烦了,一两半卖给了我。”
孙大娘从他手上接过那猪崽子,一向做事利索的她竟然也竟然也有些手足无措。
“这,我们怎么养啊?也没个地儿。”
周远便接话:“后面养鸡鸭那里那么宽敞,稍微收拾一个地方出来就行,我一会儿就给您办了。”
陈庆听见了猪叫声,拿着锅铲出来,就看见孙大娘手上抱着个猪崽子,他很好奇,于是也凑上去看:“娘,这是猪啊。”
孙大娘本想让陈庆也抱抱,但看见他手上的锅铲,又想起他还在做饭,便没给他:“周远给的,说养在咱们家。”
陈庆的眼睛亮了起来,他看向周远,周远的眼睛里全是笑意。
不过陈庆没耽搁太久,就又回了灶房里做饭,剩下的几个人在后面鸡棚那里,兴冲冲地要给小猪搭一个棚子。
等陈庆做完饭,他们的猪圈也刚刚搭好,虽然是匆忙做出来的,倒也像那么回事。
今天也是艳阳天,桌子便摆在了院子里,几个人围在一起,气氛也算是热烈。
周远今天带的是比桂花酒稍微烈了一点的梨花白,也是他昨天去镇上买回来的,陈庆喝过一次酒之后完全不记事,所以他今天一口不沾。
只是没想到戚书宁的酒量也不好,两杯下肚人就晕乎,满口之乎者也,李欣觉得丢人,把他带回了家。
陈庆一吃完饭就跑去后面看小猪了,周远跟在他的后面,他现在在周远的面前话要多一些了,便说到:“我本来还想着,给娘找个什么猫儿或者小狗养着,没想到你送来一头小猪。”
“它吃什么啊?现在也没有草。”
“你说它能吃我们吃的东西吗?”
“这么冷的天,它会不会被冻到啊?”
周远觉得好笑,平日里多逗他些,才会说几句话,这会儿话倒是多了起来。
他甚至在担心以后猪养大了陈庆还会舍不得杀了呢。
过年的日子就是悠闲,不走亲戚的时候村里人就聚在一起说话,不知道从哪里传出去的,说周远的心上人是他家隔壁的陈庆。
刚刚听到这个传言的时候所有人都没当真过,毕竟陈庆是个寡夫郎,平日里在村子里的存在感那么低,周远又那么好的条件,怎么可能看得上他。
只是传出这话的源头已经不好找了,只一开始的时候说得很是难听,说什么陈庆不要脸,说陈庆勾引周远的,一个寡夫郎还不安生。
刚听见这话的人下意识地不赞成这个观点,陈庆是什么样的人他们都看着眼里,这五年来都是老实本分的,他就不会在孟家这么默默地守五年,更何况,他还为孟涛戴过孝了。
但有细心的人回头想了想,从前他们都认为周远跟李欣要在一块的时候,都是李欣往那边去,现在看起来,更像是在给他们打掩护?
所有人都陷入了这样的猜测里,慢慢的好像更加让人信服了一点,又尤其是,有人昨天看到周远买了猪崽子,可有人经过陈庆家的时候,却在他家听见了猪叫声。
所以是真的?周远说的心上人竟然是陈庆?
说起陈庆,村里人对他最大的印象就是没有印象,他的存在感太淡了,有时候不细想,村里人甚至都不知道还有他这么个人,这样的人,是哪里吸引到周远的?
这话在村里传开,自然也传进了村长的家中。
明天就是初六,村长要办他的五十五岁的生辰礼,这会儿正在外面看准备好的菜。
“你说这周远是不是就故意跟你反着干?”王婶子凑在村长跟前,“先前说李欣也就算了,这会儿冒出来个陈庆算怎么回事?”
村长不耐烦地啧了一声:“咱们家里又没有哥儿姐儿,你操那心干什么。”
“咱们家没有哥儿姐儿,但我娘家的侄儿刚到适婚的年纪。”王婶子计划得好好的,在这次村长的寿宴上,让他们两个人认识一下,周远是个有本事的,虽然先前他不给村长的脸面,但后来也没再生什么事,要是真能做亲戚,那他们家在村里也能更上一层楼。
“那陈庆有什么好的,三棍子打不出一个屁的,周远看上他什么了?”王婶子还在喋喋不休。
“你要真想把你侄儿嫁给他,就自己想办法。”村长很是不耐烦,丢下她一个人离开了。
王婶子在脑子里合计着,娘家嫂子托她给侄儿找一门好的亲事,算来算去周远都是最好的人选,要是真的能成,她也就算是周远的长辈了,有什么好事还能分一杯羹。
很快她的心里就有了一个计策。
一边在扫院子的张然听了他们所有的对话,嗤笑了一声,什么癞□□还想高攀周远。
只是他没想到,自己放出去的风声竟然没有如他所愿让陈庆被千夫所指,甚至有人还细数起了陈庆的优点,这些人,眼睛都瞎了吗?陈庆哪里配得上周远!
初六一早,陆续地就有村里的人上门了,大家三三两两地坐在一起,谈论的话题还是周远。
王婶子听了有些不大高兴,八字还没一撇的事情呢,再说了,一个寡夫郎能比得上清清白白的小哥儿吗?
她把周远能看上陈庆,归结到村子里没有适龄的哥儿上来,又一个适龄的李欣又嫁人了,他退而求其次,只能被迫接受陈庆,要是他能看到自己的侄儿,那就是他更好的选择了。
王婶子的侄儿叫王山,今年已经十九岁了,底下还有一个十七岁的弟弟,就等着王山嫁出去,拿一笔彩礼钱,好给他娶媳妇呢。
果然没一会儿王山就到了,看到村长和王婶子很有礼数地打了招呼,王婶子立刻就把他拉进屋里说话了。
“山儿,你也知道你爹娘今日叫你来,是来做什么的吧?”
王山有些脸红地点头:“知道。”他生得清秀,一脸红就更有些小家碧玉的感觉。
王婶子上下端详,又在脑海里把他跟陈庆做比较,只觉得陈庆哪有她这侄儿一半好,光看王山这身板,也比陈庆那看着就生不出孩子的身体好多了。
听着王婶子对周远的描述,王山也动了点心思。
王山的脸更红了,王婶子一看他这样子就知道有戏,王山小声地问:“姑姑,这样好的人,还没有成亲吗?”
“他情况特殊。”王婶子说,“就是人有些油盐不进,你听姑姑的,这样……”
她凑到王山的耳边,跟他说了自己的想法。
王山赶紧摇头:“姑姑,这样,这样不行,我……”
“又不是让你脱光了给他看,就只是那么个由头。”王婶子有些不赞同地看着他,“你别想着什么慢慢来慢慢相处这种,他的条件那么好,如果不耍点什么小计谋,你以为轮得上你?”
听她这么说,王山原本的羞怯都荡然无存,他还以为这个姑姑是真心为他好,没想到话里话外也都是打压他。
“王山,你也不小了,你想想弟弟是不是也到了该成亲的年纪了?”王婶子见他犹豫,语气有些不好了。
王婶子见他还是低着头,继续劝说:“周远自己一个人住青砖房,家里又有大黄牛,七八两的彩礼钱他一定能拿得出来的,你想想,有了这彩礼钱,你弟弟想娶媳妇,是不是就很容易了?以后赚了钱,你回娘家也能硬气一点,到时候娘家全指望着你帮衬,到时候你的腰杆就能挺起来了。”
“要是再争气些,一举生个儿子,这个家你就当家做主了。”
王山的手死死地掐着自己的衣裳,他狠狠地咬着牙,好一会儿他才眼睛红红地抬起头:“姑姑,我都听您的,你说怎么做就怎么做。”
外面院子里的张然把他们的计策听得一清二楚,他呸了一声,骂着老太婆和王山两个人不要脸。
而随后,他的眼睛亮了亮,转身进了自己的屋子,在箱子里找了找,找到了一个药瓶子。
什么阿猫阿狗都可以肖想周远,那他只想跟周远睡上一觉而已,算不得什么大错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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