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泰禾


    许泰禾是个骗子。


    这很正常, 和许川一起混了那么久的人能是什么好东西。


    出保育园时,他和许川的成绩领先他们那个片区绝大部分的孩子。但出来蛊城社会后,他和许川作为直接在E区降生的中上等人, 在宿舍里面面相觑。


    无他,他学的是通信工程, 一个已经没落,主要挣钱渠道是作为黑客在暗网上贩卖影子IP的行业。


    许川学的是材料,但手上既没有资源也没有实验器材, 手头的积分也实在贫瘠。未充分探索的星球肯定有材料学广袤的发展空间,但和他没有关系。


    身边的人努力挤进一个个小的科研团队里,争取积少成多发展自己的个人实验室,他俩一合计,不行。


    太慢了,也太累了。


    “不如公会来钱更迅猛。”许泰禾说。


    “不如抓紧时间抱大腿。”许川说。


    “……”


    “……”


    “没默契就别学别人异口同声好吗?”许川说。


    “好吗?好的。”许泰禾点头, 非常赞同道.


    “大腿?你要去找个对象还是干爹?”许泰禾反应过来, 好奇发问。


    许川瞥了他一眼, “我也就是一说, 对象的话不可能, 干爹的话咱们这个年纪当不成儿子, 当个孙子差不多。”


    于是两人惆怅叹气。


    并火速开展了行动。


    许川走的真是抱大腿的路子,但他抱得非常委婉, 用包括但不限于英雄救美, 苦肉卖惨, 灵魂伴侣等方式捕获任何可能对他有用的人类。


    【技能介绍】


    英雄救美:在危机时刻天降神兵, 救了一位被混混团团围住辱骂殴打的天真兄弟, 那天真兄弟其实是某位大佬掏心掏肺的队友, 于是说要给他好处。许川两手一挥, 端的一个离去不留下一片云彩的高洁形象。一段时间后在生意场相见,那位大佬当着天真兄弟的面给他便宜了一半的成本价。


    苦肉卖惨:装作器官异变积分不够孤身一人去地表做任务,以顽强不屈的意志和蓬勃的求生欲,以及出众的能力赢得同行人的一众好感。危机将近时使计假死在救人途中,并乔装改扮后以队友身份出现领取抚恤金,并借此取得联系,后续行些方便。


    灵魂伴侣:在调查了人家月余后,装着兴趣爱好相同,和一位科研人士默契相遇。越走越近,灵魂共振。讲出的话完全符合科研人士的口味,嘴替行业的前兆由此展开。科研人士一时激动,将他写入自己手下即将完成的科研项目名单里,许川如愿以偿分得一半积分。


    许泰禾听得叹为观止。


    “或许主脑评级有误,不应该把你放到E区。”许泰禾惊讶道,言下之意是这样的祸害就该去祸祸更高层次的人。


    “你也是啊,主要是那几位许大哥拖后腿了,不然保底不去个B区?”许川笑。


    他没有如此惊心动魄的经历和惟妙惟肖的演技,他的经历更为平常些。他架起一副眼镜,将头发梳成温柔模样,一副实干派的样子进入当时排名前二十的兽肉回收与研究公会。


    并用一年时间坐上高层位置。


    “我现在离你两米远怎么也能闻到一股血腥味儿,所以,下一步打算呢?”许川皱眉。


    许泰禾但笑不语。


    并挪走了十万积分的公款。


    他挪的方式非常巧妙,将分散各处的库内物资售卖佣金提高零点零零一,或者稍微抬高兽肉研究损耗率等等,公会少了十万积分,竟无一人察觉。


    再然后他寻了个由头退出公会,寻觅下一个猎物。


    许川侧目,觉得自己的路线实在是薄利多销,重点是薄利。而他的演技已经愈发纯熟,该放长线钓只大鱼。


    他瞄上了傅俞臣。


    许川对许泰禾说我这回真要抱个大腿了,并将他缜密的计划娓娓道来。


    “那可是商贸巨擘的会长。变异榜第一。这种人一看要不有背景,要不是天才,和你那些小打小闹的不一样。”许泰禾持反对意见。


    许川说我知道,不然我能考虑这么久人设?


    “……行,反正你小心点,这次确实非常危险。”许泰禾忧心道。


    许泰禾的忧虑最后没有成真,得益于许川炉火纯青的演技,这软饭还真让他给吃上了,并且吃得顺风顺水。在他成为商贸巨擘的三把手时,许泰禾的小型公会也发展了起来。


    主营业务:倒卖许川借职务便利弄来的低价商品。


    正干得如火如荼,突然某一天,许川悄悄通知他,说是你私下的勾当已经被傅俞臣察觉,再干下去会有暴露的风险。


    用一笔钱安抚好公会成员,倒卖公会原地解散。


    休息了一小段时间的许泰禾想自己还能再做些什么。许川给他支招,你可以向我学习啊。


    “像你那样抱大腿吗?”许泰禾冥思苦想,“干不了干不了。”


    “我有的更多还是管理公会的经验,或许可以选择一个发展潜力大,但是人手不足的新兴公会去做。”这是许泰禾对于未来发展的构想。


    许川欲言又止,“我这边倒是知道一个,非常崭新的公会,但和我们接触不多,不是非常了解,只知道会长不是个好相与的角色。”


    “是哪个?”


    “霸下无敌。”


    “……”许泰禾有被这个名字震惊到,“做什么的?”


    “它的前身是序列监察。”许川说。


    这名字如雷贯耳,许泰禾调查了几番,知道一位肌肉男正在招募新成员。又调查了几番,知道他们和原副会长曹龙之间极其不对付。


    许泰禾浅浅出了些小小的脑力,就顺利取得赵鹏的信任.


    如同许川所言,陈应并不是个好对付的角色。直面他的第一眼,许泰禾下意识觉得自己应该坦诚,在他面前伪装或许像个跳梁小丑。


    后续的相处证明他此刻的想法是多年浸润在复杂环境里,面对形形色色人时锻炼出来的求生本能。结束谈话后他给许川发消息。


    “感觉呆不长久。”他说。


    许川问为什么。


    “陈应天然不相信我。”许泰禾这点自知之明还是有。


    “也不一定。”良久后,许川发来这么四个字。


    “为什么这么说?”


    “他都能将公会全权交给赵鹏这种货色,大概他也没有要求手下人必须完美的想法吧。”许川说。


    是的,赵鹏力大无脑,他带来的四个兄弟也更是莽撞无知。陈应将公会放心交到这么几个人手里,不怕他们做出些愚蠢决定将公会搞黄,也不怕他们做出些愚蠢行为将公会名生搞臭,他甚至任由赵鹏给公会起了个如此俗气的名字。


    最重要的是,他完全不怕这样的权力下放后,手下人蠢蠢欲动,谋权篡位。


    医疗监察权是多么肥美的大羊,多少人掌握此权力便一定要牢牢握在手中,分毫不放。然后再和手下做些勾心斗角的事,相互制衡又相互剥削力量。这才是许泰禾对于大型公会的一般印象。


    霸下无敌的管理实在太过于扁平,扁平到他干了不到一个月就被提拔到副会长,享有和赵鹏同等权力。


    ……


    据说是陈应亲自下的命令。


    陈应是疯了吗?


    许川和陈应有过几次交流,于是他去问许川,许川也是一脸迷茫。


    “一个赵鹏一个我,这是什么……”


    “神奇组合。”


    许泰禾想说草台班子,又觉得不能如此贬低自己。自己只是擅长搞点偏门的利益,管理公会的实力还是大大的有。


    “感觉人家这一个举动,你感动得要去为人家卖命。”许川说。


    “不可能。”许泰禾说。


    “在第一个公会里你仅仅只是一个管理,所以可以心安理得挪用。但倒卖公会里你是掌权人,所以非常尽心尽力。”许川给他分析,“你要想想是不是因为陈应调查了你的背景,用高地位将你套牢,把公会当成自己家一样努力干活。”


    “……”许泰禾有时说不过他,经过千锤百炼后,许川的语言还是有些煽动力。


    “你这么清醒的人,可别被这种不明由来的提拔懵逼双眼啊。”许川劝他。


    这句他很快做出反应,许泰禾金丝眼镜后的眸中精光闪烁,他说,“不会,那都是装的,你放心,我自有计划。”.


    但他从没打过如此自由的仗,陈应是一个甩手掌柜,赵鹏又习惯于依赖他的脑袋,就连他手下的四位兄弟也对他心服口服。


    许泰禾时常觉得自己进入了楚门的世界,自己的一切决策怎么能够如此顺遂。


    尤其是陈应,他看陈应,用一个看着新奇生物的角度观察。


    但就在这种莫名其妙的领导下,他们用一种诡异的方式吞并了医疗监察官方队伍,扩张了权势。陈应带着时昊从许川说是个鬼地方的斗兽场出来,并极速收服了地下器官贩卖中心。他带着重伤的许川回程。他时常躺在那里,像一个假人。


    “你为什么这么听你陈哥话?”有一天他问赵鹏。


    “他救了我命啊。”赵鹏回答得理所应当。


    许泰禾挺赞同,离开的时候又被赵鹏叫住。


    罕见的,赵鹏的脸上露出些不自在来,“感觉这话跟你说有点叽叽歪歪的,但是吧,我总觉得他无所不能。”——


    第62章  许死


    无所不能这词用得太重, 于是许泰禾确定,那是赵鹏赋予陈应的滤镜。


    询问他得出的答案并不能作为普世结论,而问起别人又觉得这话题太过奇怪。了解陈应的无非就那么几个人, 他,赵鹏, 时昊,后来加了个许川。


    许川是个不错的人选,又和陈应有着非常微妙的关系, 所以他问了许川相似的问题。


    “为什么会加入到陈应的队伍里来呢,据我所知,你在傅俞臣心里有些分量,他已经足够信任你。”


    许川平静道,“难道不是因为时砚清要我给他一个肾来救命吗?”


    许川的这句是反问句,他口中的反问句通常不能作为正答来听, “你也知道, 傅俞臣没有将你作为第一选择, 他已出发寻找其他出路。”


    “因为相似。”许川趴在那里片刻道。


    “你和陈应吗?”许泰禾问。


    “因为舒服。”许川换了一个形容词, “如果一个人知晓你所有的阴暗面, 却仍然用最平常的态度对待你, 这难道不是一件值得向往的事吗?”


    “我对你不是这样吗?”许泰禾觉得他有些双标。


    “……”许川好像噎住了,停顿了好一会儿, 半响自言自语, “是啊。”


    许川又给自己找了个理由, “但因为我们参与了彼此的成长过程, 所以明白一步步走到这步因何而起。他不同, 他是一下子就察觉。”


    “所以这样说来, 你对他有好感吗?”许泰禾说。


    “不。”许川说, “一码归一码,我只是觉得难得。”.


    好吧,其实许泰禾也是觉得难得。


    面对他,陈应几乎不会露出颐指气使或居高临下的态度,所以他才能够时常进谏些自己都觉得冒犯的问题。


    当然,他的劝说并没有得到任何合理的解决,在某些方面,陈应几乎是完全固执己见。按说相处的越久越能了解一个人,但他对陈应,了解程度却越来越远。


    直到后来,不只是许川,就连他也开始躺平。因为他发现无论怎么努力,都改变不了他们在朝着一个不可控的方向急速迈进,他之前都是充当小反派的角色,偶尔做一次大反派的簇拥,十分新奇。


    假的,他觉得自己是温水里的青蛙。


    在某次,十分小心翼翼,确定周围没有电子设备的监控,陈应肯定不在附近五十米范围内的情况下。他拉过许川。


    “许川,你想过背叛陈应吗?”


    “你想过吗?”许川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反问道。


    “我想过啊。”


    “看你的样子,我以为你没想过。”许川淡然道。


    “怎么可能?你肯定想过,我也一样。”许泰禾这样回复,“我们不是那种拎不清的人。”.


    人不能一瞬间意识到自己处在危险边缘,就像他决定抱上陈应的大腿时,脑子里想的肯定不是他会成为地下城最大的反派,并且最终作为反派的亲近小弟死在正义方手下。


    没有谁可以抢先预料到自己的死亡。


    还有别人的。


    在收到陈应发给他赵鹏的死亡通知时,他的大脑嗡鸣了一声后空白一片,直到时昊来拍拍他的肩,他有些僵硬地转身,张开干涩到发僵的嘴唇。


    “赵鹏死了。”他对时昊说。


    “啊……噢……”时昊说。


    “赵鹏死了。”


    “他出去了是吗?”时昊说。


    “我想知道为什么要杀他。”


    “你会出去是吗?”时昊说。


    他和时昊完全是鸡同鸭讲,时昊平静得好像赵鹏是一个陌生人,陌生人的死亡不值得他浪费更多的心力。许泰禾想起陈应同样简短又精炼的四个字,他是否也露出了时昊类似的无所谓表情。


    主要是赵鹏死了。


    作为他在最近一年相处的最多的人类,作为虽然小毛病一堆,但对他而言是非常重要的伙伴的人类。赵鹏死了。


    他的脑中产生了一个非常可怕的念头。


    陈应好像没把他们当人,他们只是陈应用来统治世界的工具,工具锈了裂了就再换一把新的,而已。


    “陈应重用你,是不是因为你和他一样冷血无情啊。”许泰禾的声音低到只剩气声。


    “人血可不冷,是热的,你要喝吗?”时昊歪头道。


    这句恶心的话打开了他的情绪开关,把他彻底从赵鹏死亡这件事所带来的天崩地裂中解救出来,他一个箭步冲向卫生间,抱着马桶吐到天昏地暗。


    待到胃里的东西全部吐尽,他抬起头,面前是一面空白的,虚无的墙壁。他终于意识到一个他一直逃避去承认的事实。


    他在意的并不是赵鹏的死亡,而是赵鹏已死这四个字下,已经在不远处朝他招手的,他的必死结局。


    其实他也如此冷血,蛇鼠一窝啊原来.


    “我会出去。”许泰禾对时昊说。


    时昊说好的,要去哪里。


    “我想见陈应一面。”许泰禾说。


    “他不一定会见你。”时昊实话实说。


    许泰禾给许川打视讯,他和赵鹏几乎是被强硬命令关到地下器官贩卖中心大楼来,霸下无敌所有的医疗监察事务开始由许川代理。在这样的危机时刻,许泰禾完全想不到陈应这样分配的理由。


    他们三个是手下,许川是爱人或其他,更让人觉得这样的分配莫名其妙。


    “我想见陈应。”许泰禾说。


    “你可以给他打视讯。”许川听着没头没尾的五个字,给出了更加合理并中肯的建议。


    “我想见他最后一面。”许泰禾说。


    “现在吗,我倒是知道他在哪里,但你这个样子,你不会是要去找他拼命的吧?”许川冲他眨眨眼,竭力扯出了个奇怪的笑容。


    我什么样子?许泰禾望向一旁的镜子,这才发现自己面色苍白,红血丝如同蛛网一般在眼白上盘踞,脸部肌肉和唇角一直在不自觉地细微抖动。


    他说,“赵鹏死了。”


    这是他第三次说这句话,他终于察觉到自己的情绪,原来是满腹委屈。


    狗日的我明里暗里劝了你八百次,你居然还要一意孤行,朝着作死的方向一去不复返。许川跟你关系不正当,赵鹏他是个傻的,时昊他活该,但为什么我要跟着你的错误决定遭受这些痛苦。


    现在赵鹏死了,我大概也快了。


    我要提刀去杀了你.


    这个渺小的计划在刚出去地下器官贩卖中心大楼的门后十分钟,就非常滑稽地宣告破灭。


    因为他发现,自己好像被绑架了。


    硕大的探照灯照在他的面部,他生理性歪头躲开这炽热的光亮,又被一双手强硬的掰住下颌掰回来。


    坐着的是傅俞臣,许川的前大腿。


    掰他脸的是丁守决,许川的前二腿。


    “原来你们一窝蜂都聚在时昊的破大楼里啊,怪不得找了那么久都没找到。”丁守决恶狠狠道,“不过也是迟早的事,时昊也活不久了哈哈哈。”


    许泰禾不常骂脏话,但草你爹陈应。


    “他死是一定的,你却还有非常缥缈的机会。”丁守决话锋一转,“我们呢,也是体谅你没做过什么天怒人怨的事,所以只要答应我们的条件,你就有活命的机会。”


    听到了吗,草你爹陈应。


    “不好奇那个机会是什么吗?你也算医疗监察系统里的元老了。医疗保密室总能开吧,复合材料存放地能进去吧,医疗监察的指纹更改密钥知不知道在哪里,实在不行,以你的名义将陈应做出那些脏事形成报告,陈应被审判庭审判之日,就是你获得自由之时。”


    完了,脑子不清楚,你爹好像是陈峰,我收回前两句话。


    “听到了没?”见他一直没动静,丁守决狠狠甩了他一个巴掌,“你要是不愿意,你就等着被折磨到死吧。”


    “我不愿意。”许泰禾终于回过神来,吐出四个字。


    话音刚落,他连带着审讯椅一齐撞向身后的墙壁,咚得一声摔在地上。他的手脚还连接着审讯椅,所以最先着地的是膝盖。


    他的膝盖好像碎掉了。


    “陈应手下的人怎么都这么愚忠?”丁守决也是纳闷,“给我打,打到他松口为止。”


    “一直不松口呢?”好像有人在问。


    “打死算了。”


    铺天盖地的疼痛袭来,许泰禾下意识护住头部,任由尖头皮鞋插进自己的肉里。这哪里是愚忠,大概算是一位理科男视死如归的浪漫。


    但陈应,你真他妈的是个垃圾,混蛋。


    他的身体伸展开,又迅速变成弓型,肋骨肯定已经断裂,那里太脆弱。四肢弯折成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碎掉的膝盖茬子从肉里穿透出来,渗出大片黑红色的血流。


    留下这么一个烂摊子是要害死谁?我跟着你不是为了让你拖累的。


    肝脏,肾脏心脏什么的肯定也碎了,他吐出好大的一口黑血。疼痛已经变成实质覆盖在整个身体表面,皮肤上,肌肉中,筋骨里。好像有人在说些什么,他已经完全听不清了。


    陈应,你得相信我啊,我什么都没说。


    他的身体开始变得虚浮又缥缈,越来越浓重的雾气将他的身体托浮起来,许泰禾以旁观者的角度站在一边,看着自己没有一块好肉的身体。


    下辈子别再相遇了。


    这是许泰禾还有意识时的最后一句话——


    第63章  时昊


    时昊认为, 时砚清是基因突变的产物。


    不然无法解释他们的四人小队里凭空冒出如此精致的五官和貌美的脸庞。作为与时砚清一起长大的队友,他一步步见证人家从非常精致的小孩长成非常精致的少年。


    上帝为他打开一扇门,又关上一扇窗, 他长得如此貌美,性格却怯懦无脑。他是一朵亭亭玉立的菟丝花, 牢牢扒着每一个靠近他的人。


    上述只是他的恶毒想法,因为时砚清仅仅只是站在那里,就应该获得所有人的宠爱。


    不像时昊, 他没有那个命。


    出了保育园后他们被流放进最最残酷的F区贫民窟。最开始的他们是流浪的乞儿,他的神经医学和时砚清的材料学是如此奢靡又昂贵的学科,作为无家可归的小孩,他们没有任何正规渠道去进行科研项目。


    但幸好,时砚清的脸让他在乞讨时也能比别人多获得几个积分,他坐着不动也饿不死。


    时昊不一样, 他坐着不动只会得到别人的嫌弃和口水, 所以他以极快的速度学会了另辟蹊径。


    比如偷, 比如抢, 比如杀人。


    在乞讨的时候他跪在那里, 五体投地, 膝盖下即使垫了纸板也疼得要命,他低头在那里嗅闻泥土的气息, 突然大力袭来, 他被人一脚踹得翻了个跟头。


    踹他的小孩嬉笑着远去, 嘴里还念着打油诗, “老鼠丑, 老鼠臭, 老鼠没良心, 偷东西不停,老鼠使人伤脑筋,掉进油锅吱一声……”


    是的,他的外号是老鼠。


    与他名字中的昊字相得益彰。


    这时的时昊会像没事人一样爬起来,继续保持之前的姿势,面对这样的无理挑衅,他沉默得像一只耗子。


    因为他们一般只会嚣张几回,然后不明不白的死去。


    有时也会有人欺负时砚清,开个黄腔或者直接动手。毕竟多的是人想在美好的东西上狠踩一脚。时昊抬起头看,认真记住那人的脸。


    男人的尸体会出现在几天后的暗巷中,被老鼠啃食成残缺的模样。


    他们依然非常渺小地生活着,几个人像在保育园时那样,依旧组建了小小的许姓集体。城区里治安环境非常差劲,烧杀抢掠时有发生。就比如他们的两位队友,出去后就再也没有回来。


    只剩他们两人相依为命。


    时昊经常会带回些稀奇古怪的东西,破旧的钱包里夹杂几张实体积分兑换卡,还能正常使用的光脑,还算整洁的厚外套,精致的小匕首,皮带,鞋子。时砚清有时非常羡慕,“你捡的东西好好啊,他们怎么都不要了呢,丢在哪里的,我也要去捡。”


    时昊用非常奇怪的眼神看他一眼,没正面回答。


    “这个我可以用吗?”时砚清指着光脑。


    “不可以,”被时昊无情拒绝,“这个明天就得转卖掉,你用不成。”


    “好吧。”时砚清也不纠缠,安静去睡了。


    再大一些就没办法继续去干乞讨的工作了。乞讨通常只对小孩有效,大一些的,有手有脚的,在地下城很难靠别人的施舍为生。


    “你想做什么?”时昊问这句话的时候,时砚清正在写日记。是的,在群狼环伺的地下城里他居然保留着如此优雅又没用的爱好。


    “不知道呀。”时砚清好像有些迷茫,软软地说。


    “这种时候了说什么不知道,你不知道的话会死的。”时昊冷哼一声,吓唬他。


    “公会是有保底工资的,应该没那么容易死。所以最起码得先找个公会。”时砚清难得提出了一个建设性意见,虽然并不实用。


    “我们区又没有公会系统,不能自主申请,加公会需要公会成员的引荐。”时昊说


    “啊……但我好像已经有公会了,叫什么……噢,探索宇宙。”时砚清皱着好看的眉头,说话慢吞吞的,“我还没打听好那是做什么的。”


    “谁引荐了你?”竭力稳住心绪,这几个字几乎是时昊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我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那个高高瘦瘦的,那个……”


    “那个啊,我想起来了。”时昊不记得,但他需要自己尽快结束这场谈话。他翻了个身,将自己挤进简陋的睡袋里。


    “早点休息吧。”他说。


    “……要不要我帮你引荐,有公会总比一个人单打独斗强……”时砚清在后面弱弱开口,但他左等右等,也没等到时昊的回复.


    F区最近崛起了一个小型地下组织,主营暗杀和消息勘查。暗杀在F区用处不大,毕竟遇到仇怨时我行我上。但消息勘查非常有用,不是所有人都有光脑,或者有钱去主脑处购买监控视频。


    我想杀你,但根本找不到你。他被人杀,但根本找不到仇敌。F区这样的事非常常见。


    所以那组织像是一场瘟疫,迅速在地下城蔓延开来。据说掌事人代号老鼠,从不在人前露面。


    不过F区建立公会,再怎么做也是不被官方承认的小打小闹。时昊下班回家,十次有八次时砚清在看书和写日记。他洗掉一手的血腥,钻进他们的居所,时砚清坐在桌前,岁月静好。


    时昊注意到他买了新的光脑,他俩原本的光脑都是从垃圾回收站里捡拾起,卡顿得不成样子。


    “你之后会搬走吗?”时昊问他。


    时砚清被突如其来响起的声音吓了一跳,像只受惊的兔子,见是他,松了口气,“你们怎么问一样的问题?”


    “还有谁问?”时昊说。


    时砚清嘴里吐出两个他不认识的名字,说那两人说他目前居住的环境太过恶劣,有积分就该换个好一点的住处。


    他们的住处是由木板搭建,帐篷大小,四个人住的时候只够放四张睡袋。只剩他们两人时,勉强还能放下一张桌子,供时砚清写日记。


    “你记得咱们的住处是怎么来的吗?”时昊问。


    “呃……嘶……”时砚清冥思苦想。


    是时昊建的。十岁的他们搬不动太重的木板,好不容易找了个人少些的地方,又被大一些,身强力壮的小孩抢占,他们几人撕扯了很久,终于以不要命的精神拥有这一小片地方的所有权。


    那时应该是很开心的。


    六七年前的事,现在想来恍如隔世。


    “你之后会搬走吗?”时昊再次问他。


    “还没想这么久远呢。”时砚清腼腆一笑,继续低下头捣鼓自己的事了.


    不知道动了谁的利益,以老鼠为首的信息勘察组织一夜之间偃旗息鼓,据说是E区的信息型公会对他们进行打压围堵。


    时砚清不知道从哪里听说此事,和不知为何失眠的时昊聊起。


    “不知道后续怎么样了。”时砚清有些怅然。


    “你为什么这么关心?”时昊闭着眼。


    “因为感觉就发生在身边啊。”


    “那你想知道后续吗?”时昊说。


    “想啊。”时砚清极速点头。


    “后续是公会的人找到了那个领头人,问他要不要加入公会,被领头人拒绝了。”时昊说。


    “为什么要拒绝呀,这不是专业对口的事情吗?”善良又漂亮的时砚清为那陌生人惋惜。


    时昊没说话。


    “不过也挺好,我朋友也是负责佣兵信息这块的,非常非常忙,感觉去了的话会被压榨劳动力。”


    “你朋友?”


    “就公会里的朋友。他们干得好像也是信息之类的事情,有时会抱怨……”时砚清解释,等他再想说更多时,发现时昊翻了个身,好像睡着了.


    时砚清直到即将成年,也没有离开他和时昊的小小居所。只是他们俩人长得太快,那居所眼瞅着就塞不下他们了。


    某个平常的晚上,时昊回家,发现家塌了。


    他的居所变成一片废墟,时昊翻开最大的那块木板,下面没有人。他又在周围搜寻了一番,终于找到了额角带血晕在一边的时砚清。


    那时的时砚清已经比他高出大半个头,他扶人扶得非常费劲,人晕着又极其难处理,索性扔在了一旁。


    “怎么回事?”他问隔壁。


    “有个青年喊打喊杀地来说捉什么小三,打了人又拆了房子就跑了。”隔壁如实相告。


    ……


    小三,时砚清吗?


    可能吗?是有可能的。


    无论他有意还是无意,虽然极大概率是无意,但其实是有可能的。


    房子变成废墟,而他已经失去了当年那一腔热血建设新家的自己。所以该搬还得搬,这大约是宿命。


    将他俩的东西收拾成两个小包裹,时昊把时砚清安顿到F区稍好些的旅店,离开去调查事情的来龙去脉。


    再回来时,时砚清已经醒来,床铺被收拾得齐整,他散乱兜着的包裹重新被整理得井井有条。时砚清一如往常坐在桌前,在阅读他的那本日记。


    “什么时候醒的?”时昊突然出声。


    时砚清好像被吓了一跳,迅速回头,眸中满是警惕。


    “哦哦,不好意思,”时砚清的说话语速加快了些,时昊好像第一次听见他这么干脆利落地说话,“你突然开口,我没反应过来。”


    时昊沉沉盯着他,一言不发。


    时砚清被他的目光弄得有些尴尬,他不确定面前相貌平平且略带一些猥琐的男子察觉到什么,强行将自己的语调变得自然,“回来了啊,我已经在下面吃过了,旅店大哥人还不错。你今天吃的什么呀?”


    或许这句话还需要一个称呼的前缀,或者后缀。叫什么呢?他们这样底层条件的人称呼起来应该相当随意才对,我叫你爹,你叫我外号等等。


    所以原主日记里对这个人的称呼是——


    “老鼠。”时砚清在问句后面补上这两个字——


    第64章  方舟


    “你今天吃的什么呀?老鼠。”这句话连起来是这样。


    这个外号伴随了他很多年。小时候是侮辱性质的取笑, 之后被他硬生生消化成自己的代号。以此来表明他并不在乎这个外号后蕴含的恶意,他已经完全从悲惨的境遇中逃脱。


    所以,被别人喊老鼠, 时昊并没有太多的情绪波动,他已经听得习惯, 且给自己下了不能去在意的心理暗示。


    但时砚清不能这么喊。


    最起码不能顶着这个皮囊这么喊。


    “营养液。”时昊只是说。他安静地坐下来,目光扫过时砚清手上的日记本。


    作为一个无恶不作的坏人,他其实从未对时砚清的日记本产生窥探欲。但现在他需要竭力压制自己不一把抢过, 看看时砚清到底是在什么情景下写出“老鼠”这两个字。


    时昊最后也没有这么做。时砚清的眼神清明,神态自若,他像重新焕发了灵魂的光彩一般,陌生又遥远起来。


    时昊的专业是认知神经科学。


    在保育园学习基础知识时,时昊选修过一段时间的心理学、精神医学和道德哲学。所以他比一般人更能接受人类认知之外的事物。


    “你被探索宇宙除名了。”他不动声色地告诉时砚清。


    “噢。”时砚清谨慎道。


    按照一般情况下的时砚清,他应该有些焦急地反驳自己不是什么小三, 是那人无中生有。再愧疚地表示他们的家没了, 以后该怎么办?


    但他什么都没有说。


    时昊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 他躺在另一张床上, 让这奇幻的一天安静过去.


    他们租了一个大一些的房间, 生活条件跃升为F区上等。焕然一新的时砚清非常上进, 他积极看书学习,尝试着接取最低等级的佣兵任务。


    某次, 时昊归来, 见时砚清被两人堵在门口, 他上前, 原来是之前公会的朋友, 表达那谁是个吃着碗里看着锅里的渣男, 已经被踢出探索宇宙。作为无辜者的时砚清可以再此选择加入。


    “谁?”时砚清茫然。


    那俩人说了个陌生名字。


    这名字出现过, 在日记本和光脑聊天记录里。但并无任何暧昧情愫。时砚清觉得非常莫名其妙,偏头一看,时昊站在不远处。


    那两人顺着他的视线看过来,叫他的名字,“老鼠。”


    这俩人时昊见过,在他的组织被尽数剿灭时,一群人高傲地站在他对面,用施舍的语气说你可以加入进来。


    “你们公会的名字是?”


    “探索宇宙,”那人趾高气扬,“主营地下城大小事件探索和信息交流,我们也是认可你的能力,才破例作出邀请。”


    言下之意是不要不知好歹。


    这是时昊第二次听到这个公会名字,第一次是在时砚清嘴里。


    毁掉他的原来是时砚清的公会。


    “我拒绝。”当时的时昊那样斩钉截铁。


    现在的时昊同样目不斜视,“让让,我要进去。”


    时砚清安静跟在他身后关上门,有那么一瞬间,他们好像真的回到了过去,回到了那个时砚清懵懂无知,安静跟在他身后的岁月。


    “我认识了两个朋友,段宁和段泽,打算组建一个小型的佣兵团队,你要加入吗?”时砚清问他。


    时昊沉沉盯着他看,“为什么我是最后的?”


    “什么?”时砚清没懂。


    “为什么你们三个组建,我最后加入?”


    “……”时砚清觉得莫名其妙,“因为看你平时都很忙碌,早出晚归,我也是担心你没有时间。”


    时昊看起来勉强接受了这个解释,他又问,“佣兵任务,什么类型的?”


    “有些风险,因为得去地表,那样来积分快,就能更迅速升到E区。”时砚清说.


    时砚清和巨兽拼杀是一个奇观。


    他在时昊的印象中里如此纤细又孱弱,也不知道现在这一身的肌肉到底是从何而来。或许真是气场不合,他远远坠在四人小队的最后,感受两人的距离越来越远。


    直到,他隐瞒了佣兵任务已因为巨型蜥蜴活动轨迹变更,从而更换了危险等级。在那一行三人踏上征途时,时昊坐在两个人的新房子里,打开了时砚清的日记本。


    他为此做了很久的心理建设。他并不怀疑日记本中会出现他的踪迹,他只是怕看到日记里所有的“时昊”其实都被“老鼠”两个字代替,时砚清是世界上最没有资格喊这两个字的人。


    虽然他没喊过,写也不行。


    但整个日记本中,老鼠只出现过两处。


    【同住人被起了老鼠的外号,大家都这么叫他。】


    【老鼠很厉害,他应该加入到我们公会里来。】


    时昊看着直白又稚嫩的字迹,看了很久。


    他合起笔记本,不自觉轻轻摩挲着,视线已经飘向远方,像是在与那个已经不存在的灵魂对话。


    “我从小就恨你。”他说。


    “我恨你恨了十几年。”他说。


    “我恨死了你,我在无数个梦境里将你扒皮抽骨挫骨扬灰,我将你一口一口撕咬殆尽也难解我心头之恨。”他说。


    “你凭什么永远有人照拂,凭什么被人引荐加入公会。同样都是人,你凭什么活得如此不费吹灰之力,就因为漂亮吗?多么可笑的理由。”他说。


    “我恨你恨到希望你永远没有自主能力,没有独立思维,就这么愚蠢又可笑的跟在我身后碌碌无为度过一生。”他说。


    “时砚清,你凭什么剥夺这一切?”


    “你杀了他啊,你配吗?”


    “我都没有杀他。”.


    “可我都没有杀他。”.


    “所以你该代替他,如同在我的梦境里一般,悲惨死去。”


    但是时砚清没死,他们全员存活,并像天命之子一样顺利升到了E区,E区和F区隔着天上地下的距离。


    被无缘无故拉进斗兽场,时昊甚至都不知道害自己的罪魁祸首是谁。但他以怎样的毅力拼命存活,他每时每刻都咬牙牢记。


    终于,伤痕累累的他上去到第六层,在那声音通知他要想上到第七层,必须得先给最重要的人发邀请函,时昊的第一个念头是,那是谁?


    最重要的人,近三年聊天频率次数最多的人。


    时砚清。


    这个名字出现得如此不合时宜又理所应当。


    时昊愣愣地盯着看面前投影投射出的三个字,好像有什么亮晶晶的东西从脸颊上划过。


    他抬手一摸,又好像什么都没有。


    时昊迈着沉重的脚步一步步踏上去往七层的台阶。斗兽场七层漆黑一片,什么都没有。原来登顶实现愿望只是一个骗局,如此得意料之中。


    他又一步步回到六层,等待时砚清的到来。


    只是没想到,人家的到来如此身强力壮又朝气蓬勃,甚至还带了情意绵绵的帮手,那帮手也长得好看,高大俊郎,他们站在一起十分般配。


    浑身是伤的时昊蜷成一团,努力缩小自己的存在感。


    犹记得上一回,小小的他趴成这样的形态,用最卑微的态度祈求路过的人给予施舍,一转头就能看见,小小的时砚清同样跪坐在他的身边。


    而现在,时砚清、傅俞臣、陈应、许川,他们直直站在那里,站在高处。而他蜷缩在那里,像一只被逼到绝路瑟瑟发抖的老鼠。


    老鼠在斗兽场苟活了很久,衣衫褴褛,蓬头垢面。老鼠丑,老鼠臭,老鼠没良心,偷东西不停,老鼠使人伤脑筋,掉进油锅吱一声……


    耳边好像传来孩童的嬉笑。然后,有人指着他,“我要带他走。”


    原来登顶实现愿望只是一个针对普通人的骗局,如此得欺软怕硬.


    时昊接手了地下器官贩卖中心,并迅速崛起。一直以地下机构的形式存在肯定不行,需要建立公会。


    “叫什么呢?”手下来问。


    时昊沉思良久,“命定方舟吧。”


    这名字起的又不通顺又不贴切,还和最近声势较大的命运齿轮有些相似,一母同胞一样。手下不理解,但只能照做。


    他们的扩张并不通过正规渠道,名义上是不拘小节,实际上是黑白都来,尤其是黑。


    “许泰禾那边又来通知了,大意就是让我们收敛一点,他烦不烦啊。”手下不甚其扰。


    “别管他。”时昊并不在意这些小事。


    “会长,您为什么甘心居于陈应之下啊,您投效他真是他祖上烧高香了。”不清楚事情原委的手下为他打抱不平。


    “陈应吗,我并没有投效他。”


    对比于上下级,他们更像合作关系,更确切地说是相互利用。他需要陈应的无上权势,陈应需要他的……


    什么,他不是特别关心。


    “但会长,你要知道命定方舟的影响力已经远远超过霸下无敌,我们随时可以揭竿而起,拥护你成为新的掌权人。”手下谄媚道。


    “噢?”时昊抬眼,“有多少人有这样的想法?”


    那人以为得到了首肯,愈发迫不及待,“我们几个都觉得您有这样的能力,何必要在他陈应的手底下讨生活?”


    讨生活?这词用的。


    时昊手起刀落,迅速断掉手下三根手指,并在手下不可置信的嚎叫中抬起食指放在嘴唇边,


    “嘘,你再多说一句你其他的手指也保不住,以后别让我再听见你说类似的话。”


    手下死死咬住嘴唇,惊恐地看着他。


    “你不懂,我根本不在乎什么权利地位。”


    时昊做了个驶舵的动作,他的公会是一艘小船,一艘大船,一叶方舟,一叶通向死亡的方舟。


    “从始至终,我只是想拖着足够多的人,尤其是那个人,一起。”


    下地狱——


    赵鹏,许泰禾是我一开始就想好的人物,忠诚者死于背叛,奸诈者死于守诺,是很常见的反转设定。


    但时昊,他一开始只有一句话的介绍,和主角对着干的炮灰反派,仅此而已。


    他被设定的其貌不扬,身材矮小,畏缩不安,阴暗狠毒,他像那种最最常见的炮灰小蚂蚱,跳起来,又被一掌拍死。


    但某时某刻,他活了过来,向我讲述属于他的故事。


    第65章  记忆


    手下战战兢兢地跑走了。时昊没管他怎么想, 他忙得很,忙着不择手段扩张自己的势力,在剩下的小片段闲暇时光里, 他拿出了前天陈应给他的芯片。


    那芯片看起来像遭受过子弹大力射击,经受过外力撞击后不知是否还能读取。时昊试了很久, 终于将芯片解读。


    里面蕴含的内容几乎让人目瞪口呆。


    即使陈应说过里面是一份记忆视频,他也没有联想太多。记忆视频,可能是什么录制的视频遗嘱, 什么事项的视频真相,等等。


    但都不是。


    他终于知道为什么陈应那么严肃地强调这是绝对保密事项,不可泄露给任何人了。


    因为那里面是陈应自己的所有经历,以接近于电影画面的长视频一一呈现,从他有意识开始,直到他十八岁成年。


    那甚至不是第一视角, 而是第三视角和第一视角的共同结合, 视角转换流畅, 让人在不可思议之余产生莫名其妙的恐惧心理。


    这是怎么做到的?


    时昊又看了一遍, 记录了所有画面的出镜地和镜头朝向, 又实地去调查那个方向是否安装监控探头之类, 他无法相信一个人的经历能够被如此完整的记录。


    调查了许久,他甚至都开始认为, 这是高维空间的产物。


    不然有如此诡异的东西问世, 怎么可能没有留下丝毫痕迹?.


    那么就目前所处的科技水平而言, 能复刻这样的科技吗?


    很难。


    但可以尝试研究一些赝品。


    一是第三视角的视频主体。


    这些在地下城并不是天方夜谭, 因为主脑安装了无处不在的监控摄像头。


    如果能够获得到地下城人类出现在镜头里的每一帧视频数据, 并记录下人脑所有的神经元作用规律, 在辅助以智能科技AI的融合和补充, 便可制作一份差不多的记忆视频。


    虽然肯定会有所缺漏,但人的记忆本就有所缺失,相平衡下,不是大问题。


    二是就是芯片材料的获取。


    但既然这芯片可以出现在地下城,那么就可以用现有的材料来制作留存工具。


    时昊很快开始了行动,在他全方位收集材料时,一项新兴科研项目映入他眼帘。


    是人脑芯片技术,将储存有知识的芯片植入脑内,便可自动提取其中包含的知识,这对整个教育系统是跨越式的发展。


    目前已有小容量的人脑芯片问世,只是容量太小,又无法保证对人体没有伤害,才一直没有推广开来。


    时昊派人将人脑芯片买回来研究,研究着,突然福至心灵。


    三是将芯片中的记忆再次导回人脑。


    他终于意识到,自己或许在做一项足以重塑世界格局的研究.


    重生,穿越。这是早已没落的网文小说里最常见的几项设定。而支撑起这几项设定的,其实是一个底层原则。


    你占据了他的身体,接收了他的记忆,便可开启属于他,也是你自己的第二次人生。


    身体——恒星辐射已使得模拟子宫培育、克隆、和仿生人技术飞速发展,造一个相同或者不同的身体是非常容易的事。


    记忆——如果能留存人类一生的记忆,待到身体塑造完全,人脑记忆芯片插入,人类便可以在另一具身体内重生,延续旧的或新的生活。


    如果留存记忆技术现世,代表着人类的思维可以跨越身体老化的束缚,达到永生。


    人类永生.


    想明白这一茬,时昊的头上已经冒出细细密密的冷汗。


    他也算经过大风大浪,什么大事小事没遇到过。但再看自己手头的资料和陈应留给他的芯片时,他的双手正在微微颤抖。


    是激动的表现。


    他并不清楚陈应是否已经先他一步想到这个层面,还是只是让他单纯的研究这个特殊的记忆视频。不,陈应赋予自己如此大的权利,从不干涉自己的任何行为,难道只是因为要去解读一个视频这么简单吗?


    不,不会。


    陈应原来想利用他改变世界。


    “陈应,”时昊又把这个人的名字在口中咀嚼了两遍,他想起陈应将记忆芯片托付给他时,那无比郑重和严肃的神情,他几乎没在其他任何场合见到过第二次。


    “那可真是,正得我意。”时昊握紧手里的研究资料,露出势在必得的笑容。


    所以,时昊开始更加疯狂地扩张和敛财。


    建立个人实验室需要积分,购买海量的监控视频需要积分,认知神经相关设备需要积分,芯片材料合成需要积分,人脑芯片技术利用需要积分。


    积分流水一般投入进去,时昊一边打理公会,一边投入到记忆芯片的研究中来。他下发了两个坚决执行的命令,一是不惜一切代价获取大量积分,二是所有活动一经陈应阻止立马停手,包括要求一.


    很多时候,时昊也会恍惚。


    他如此憎恶人类,为什么还要为一项结果是人类永生的科研项目付出如此庞大的心力。


    其实他原来的目标是——下地狱。


    但如果真能够达成人类永生,那么他阻止死亡,救人性命的机会数不胜数。这是与下地狱不同的出路,上天堂。


    也挺好,地狱熟人太多,让人心生厌烦。


    而天堂,或许还有飘荡着的与他一起长大的时砚清的灵魂。


    手下人越发过分的公会行为并没有持续多久,舆论恶劣,民间动乱,虽然命定方舟实际上也并没有威胁到那么多人的利益,只是将地下城一直运行的规则公之于众并形成产业链,但在外人口中,他们已是最最邪恶黑暗的团体。


    直到越来越多的流血事故爆发,好像所有人都明白,他和陈应形成的黑色团体已经维持不了多久,大厦将倾。


    在关键时候,陈应将赵鹏和许泰禾两个人塞了进来,美其名曰辅佐他进行实验。


    “人体实验?”赵鹏嘟嘟囔囔地提了个行李小包进来,身后是同样面色不善的许泰禾。


    “这不应该正是众志成城的时候,怎么把我们流放了?”许泰禾紧皱着眉,想破脑袋也想不出陈应这出的用意。


    时昊心里想,哈,你们偷着乐吧。


    你们有百分之五的可能性,是人类永生实验的先驱。


    给自己做实验时时常有这样的念头,会不会躺下后发生意外情况,而无人照看的他会孤零零死在手术台上,或成为脑瘫,成为植物人。给别人做的时候倒是非常流畅,赵鹏和许泰禾也是有些命硬在身上。


    然后,在某次实验结束后,赵鹏死亡。


    然后,在赵鹏死亡的第二天,许泰禾死亡。


    时昊听了他俩的噩耗,内心里没有任何一丝波澜,他继续安安稳稳杵在他的实验室里,用最大的努力提升记忆芯片成功的可能性。


    这或许是他一生难得一次的荣光。


    直到最后一刻,群情激愤的人突破了重重防线,包围了地下器官贩卖中心的大楼。手下人慌慌张张来报,时昊顿了顿,“把那台尘封着的巨型撕碎机启动。”


    将然后,他领着两个身强力壮的手下,将自己个人实验里的所有设备通通扔进撕碎机。


    将手边所有的材料和芯片放进一个保密小柜。他招来了一个名不见经传,但他自认为可以完全信任的人。


    “从地道走,就是你前段时间刚挖的那条,务必把柜子里的所有东西亲手交到陈应手里。”


    那人接过跑了几步,又疑惑地转头来问。


    “会长不走吗?那条地道不正是为了现在这一刻挖的吗?”


    “不,”时昊指指他手上的保密柜,“那是为它挖的,不是我。”


    交代好所有事,时昊去洗了个澡,刮干净自己的胡须,还稍稍做了做发型,换了一件非常正式的衣服。


    然后他上了楼顶,那里有一个小小的天台,朝下望去,是熙熙攘攘的人群。


    人类在商量到底是用毒气还是浓烟将时昊从楼里逼出来,或者直接冲进去,以人海战术来一个瓮中捉鳖。


    时昊站了一会儿,讨论得热切的人竟没发现天台上的他,或许是他实在太不引人注目,直到被围剿也没有那种睥睨天下的王霸之气。


    实在有些不耐烦,时昊朝人群里开了一枪,人群被枪声惊扰,纷纷抬头看来。


    发现了他,惊扰的人群更加骚乱起来。


    时昊并没有瞄准什么,但下面的人或许认为被逼到绝境的他要在天台乱枪扫射,纷纷举起枪来想将他打落。


    在第一颗子弹射入小臂时,时昊觉得自己该加快些进度。


    其实时昊并不确定自己用简陋的仪器制造出来的设备可以提取人类的记忆,或者用地下城的材料制造出来的脑芯片可以将记忆留存,一切都是未知数。


    所以结局是如何,他其实也不确定。


    但是所有人迫不及待需要一个情绪出口,一个邪不压正的普世规则。他们的死亡其实是必然,接下来应该就轮到陈应,这个众人眼中一切事物的罪魁祸首。


    他向前迈了一步,又一步。


    对他是非常难得的一步。因为这是他人生中唯一一次光明正大的,昂首挺胸的,闲挺阔步的,堂堂正正的,出现在所有人面前。


    然后从楼顶,以一个高台跳水的优美姿势,一跃而下。


    头着地,流出满地的脑浆和血液。人群静止,似乎不太理解时昊突如其来的自杀行为。


    但也只是静止了一瞬,他的尸体被吐了几口唾沫,被清洁机器人扔进了垃圾堆.


    在一切过程里,时昊并不畏惧,也不后悔,他可以承受自己行为带来的任何后果,例如死亡,例如——


    如果有可能,非常渺小的可能,陈应在这场大乱斗中活了下来,记忆芯片试验圆满成功,制造出可以承载他们芯片的身体,这三个条件都达到。


    所有躺过他手术台的人,有可能会在未来某个平常的午后,再次相见——


    第66章  审判


    “他们都死了。”陈应说。


    说这话时的陈应神色非常平静, 半透明投影里的面孔无情到让人觉得恐惧。


    他们已经近两周没有见面。陈应一直在陈峰曾经躲藏多年的医疗监察大楼里,而许川接替了许泰禾的工作,掌管了整个霸下无敌公会的运转。


    尽管已经没有多少人再主动向霸下无敌提交复合材料。


    “谁?”许川问。


    “赵鹏、许泰禾、时昊。”陈应的对面放着时昊在最后一刻给他送来的保密柜, 里面应该是关于记忆视频的研究成果。


    陈应没有打开,他不能打开。系统随时监控剧情线人物的一言一行, 一旦被察觉,便有可能通过回溯来扼杀一切影响剧情的可能。


    所以他并不清楚,里面到底是他们三人已经研究成功的记忆芯片, 还是只是个半成品,或失败品。


    或者只是时昊留下来的一个恶作剧字条——很不幸地通知你,陈应,你失败了。


    时昊能干出这事。陈应确信。


    “死了啊,”许川的哀伤也只是一闪而过,他重重叹了口气, “泰禾告诉过我他不会做这么拎不清的事。”


    “很难讲, ”陈应说, “有时我会觉得这是他们自己的选择, 有时又会冒出突如其来的想法, 世界应该跟着我们一起陪葬。”


    “恭喜你!”系统在许川的投影上方闪过一行弹幕, 它几乎是喜不自胜,“恭喜宿主, 你黑化啦!!”


    陈应当没看见这行飘过的字。


    “你还会有这么矛盾的时候?”许川看得神奇。


    “大限将至。”陈应倒是毫不避讳。


    这种话题许川一般不会往下接, 或许是逃避还是什么, 他换了个话题, “你倒是宽心, 把霸下无敌的东西都推给我, 压榨劳动力啊。”


    “没办法, 只有你能在外行走。”陈应实话实说。


    作为商贸巨擘的高管,许川并不是籍籍无名之辈。而他其实并没有申请加入霸下无敌公会,没有多少人知道他目前的立场。而作为声讨他们的主力推动者,傅俞臣和时砚清再怎么着也不会对许川下狠手。


    毕竟他是为何从商贸巨擘脱离出来,加入陈应的团队,所有人心知肚明。


    “你不是说都大限将至了,还考虑这些啊?”许川干笑了两声。


    陈应透过虚拟屏幕盯着看他,两人的目光相遇,眸中漆黑如墨,悠远到深不见底。


    “我在给你机会。”陈应说.


    直到许川挂掉视讯,也没明白这句话的意思。


    他们每天都会聊聊,也都没什么营养,作为聊了上顿没下顿的两个人,这似乎变成这段时间的日常习惯。


    压榨劳动力只是一句戏言,他的工作称不上繁重,只是陈应突然之间将所有的权限为他开通,不仅仅是复核签章权力,而且开放了医疗监察往年来的所有备份资料库,甚至涉密事项。


    许川的手停在进入界面停了很久,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直到他回过神来,才发现由于惯性,自己的手指已经点击了进入按钮。


    里面甚至有陈峰排除异己的一切记录,他是如何借由医疗监察的权利操控整个地下医疗,这些隐秘的往事留存在系统中的保密事项里,估计没有几人查看过。


    许川看了很久,又关上了。


    外面传来公会手下的通报,说有人前来拜访。


    “谁?”许川问。


    “我。”傅俞臣已经到了门口.


    “很久不见。”许川选择这四个字作为俗套的开场白,又用俗套的狗血剧情开了个不痛不痒的玩笑,他大大翻了个白眼,“时砚清也能放心你单独过来见我啊?”


    傅俞臣觑了他一眼,自顾自坐下了,“这么久了,你怎么还记着仇?”


    “呦,那我肯定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我还以为时砚清和我一样斤斤计较呢。”许川撇撇嘴,不屑道。


    在傅俞臣面前,他切换了最常见的嘴毒绿茶模式,他时常用这样的模式来应付周遭的所有人,傅俞臣已经见怪不怪。


    而他本身,其实并没有表现出来的那么介意,或者存在那么大恶意。傅俞臣也清楚。


    “你最近如何,有没有不长眼的来打扰你?”傅俞臣问他。


    “很少,是你下的命令不将我和陈应之流混为一谈吗?”


    傅俞臣点头,“你的处境已经被商贸巨擘和命运齿轮列为绝密事项,仅有几个高层知道。”


    于是许川沉默,良久,他轻声问,“为什么?”


    “你该知道。”傅俞臣说。


    是的,许川知道。他和傅俞臣的伙伴情谊,比任何人知道的都要坚固很多。甚至在他来霸下无敌之前,他也已经和傅俞臣有过深刻交流。


    他说我不可能为时砚清捐肾。


    傅俞臣说我知道。


    他说如果最后实在没有办法呢?


    傅俞臣说那不是现在需要考虑的问题。


    他说我肯定得跑。


    傅俞臣闭了闭眼,说我没有办法阻拦你。


    于是他顺理成章离开,顺利成章加入陈应的团队。当然,那时的他并没有想到两方会走到这样水火不容的地步。


    “你和陈应现在是什么关系?”傅俞臣投来探究的目光。


    “问这个做什么呢?”许川紧盯他。


    “砚清说陈应喜欢你,如果你也喜欢他,我会重新考量接下来这番话是否有必要对你讲。”傅俞臣说。


    这已经几乎算是明示了,许川的眼神微微眯起,“可以说。”


    “那就好,”傅俞臣当他回答了这个问题,“陈应的失败已然是大势所趋,他的得力手下们已经死亡。佣兵联盟已经易主,命定方舟也被剿灭了七七八八,只剩霸下无敌连接主脑官方,还在陈应的掌控之中。”


    许川示意他继续。


    “你跟着他也并不久,且你知道结局是死路,那么应该明哲保身。”傅俞臣继续道。


    “你让我背叛?”许川问。


    “是回归,你本应是我们一员。”傅俞臣说.


    气氛一瞬间凝滞,时间在这一秒停止,两人对视,谁都没有立即开口。


    良久后,许川嗤笑一声,“单单劝我回归,也应该只是打个视讯发个信息,傅哥你亲自前来,总不会单纯只为这个吧?”


    作为多年的合作伙伴,他们已经如此默契。


    “太生分了,”许川长呼了一口气,“还铺垫这么久,依你对我的了解,我会是为了一个认识一年的人献出生命的家伙吗?”


    傅俞臣终于嘴角上扬了一点弧度,“对,我们需要你掌握的消息。”


    陈应躲藏的地方在A区,地下城能上A区资格的人本就不多,陈峰在无比牢固的大楼里躲藏了那么多年,若不是他亲自领了陈应进去,引狼入室,他也死不了。


    “我们很难抓住他,但我已经没有时间容忍他继续藏匿或者逃窜。”


    傅二叔随时都会察觉他的儿子死在蛊城,并派出力量追杀他。他的力量到底太过分散,只有将蛊城的克隆人拧成一股绳,才有勉强对抗的可能性。


    “所以?”


    傅俞臣继续,“审判法庭,只有在涉及S级大事时才会开放的审判法庭,由最高权限的主脑作为保障。无论他躲藏到哪里,主脑都会将他捉出。”


    “我们需要向审判法庭提供处决陈应的证据。”


    这才是他的来意,陈应必须尽快消失.


    见他没有立刻做出表态,傅俞臣又说了很多,大约要将半辈子的话在这里说完。


    他说没有必要跟着陈应送死。


    他说我们只是提供事实,又不是捏造诽谤。


    他说地下城的医疗系统已经畸形,如此发展下去,只会有更多无辜的人丧命。


    他说……


    傅俞臣的薄唇开合,许川的思维已经逐渐飘远,他的眼前再次浮现出陈应说的那句话,和他说那句话时的神情。


    很神奇的,他自动补上了陈应没说完的后半句。


    “我在给你机会。”


    “你可以背叛,你可以投诚,你随时可以将医疗监察系统的所有数据公之于众。公会运转多年积攒下来的顽疾腌臜,你将它们传给傅俞臣,随便哪个都可以在审判法庭中将我判处死刑。”


    “我在给你机会背叛。”


    “我在给你机会求生。”.


    我是个什么样的人?许川反思自己。


    很小时候,他用一张嘴流转在各路人马身边,极尽善良和无辜欺骗那些人为他动容。大些时候,他投靠了傅俞臣,并用表面绿茶阴阳怪气,实则有些小聪明为人不坏还忠诚的人设慢慢取得信任。再然后,他遇到了陈应。


    于是他终于察觉,多年的伪装已经榨干了他的所有情绪,他的生活淡漠到快要丢掉自己。


    我是个什么样的人?许川问自己。


    剥开所有的伪装,总归不是个好人。


    其实傅俞臣所说的一切都很有道理,换做之前,恐怕等不及傅俞臣来访,自己就要屁颠屁颠地去捧着靠演技得来的信息成果,回头寻求一条生路。


    但他直到现在也没有,他也不太清楚为什么。


    许泰禾,为什么?如果你还活着,你能和我说说为什么吗?


    但时限已到,他拖到了最后一刻,但总不能将自己拖下水,人得活着,他竭力奔跑了那么久,踏过身上流下的血泪和汗水,不就是为了更好的活着。


    有什么可考虑的呢?


    许川回过神来,傅俞臣不知何时已经停住了对他的劝解,他在等待最后的结果。


    “好,我整理后传给你。”许川说——


    第67章  回溯


    终于得到了满意的答复, 傅俞臣的脸色松动些许,“我会给你配备最专业的信息收集整理和黑客团队,有助于你收集整理医疗监察公会所有非正当程序下的……”


    “不用。”许川打断了他。


    “嗯?”傅俞臣有些不解。


    “他将所有信息的查看权限都给了我, 包括涉密板块。”许川只是说。


    “……”


    傅俞臣的第一反应是果然,当初砚清说陈应喜欢许川时, 他对此存有半信半疑的态度,现在完全证实了这一点。


    但第二反应,他反思或许是最近考虑情爱太多, 将自己的思维受困于此,抛开感情因素,他谨慎评价道。


    “他在欲擒故纵。”


    这句话的逻辑基点是:如果无动于衷,许川一定会识时务地抛下邪恶的陈应团队,转头回归正义一方。但此时委以重任,许川或许会因为这全心全意的信任和托付生出道德责任感, 从而……


    “可能是。”许川抬起眼皮, 面上平静无波, 但微颤的瞳孔暴露了他内心的情绪。


    “但傅哥, 你觉得他想擒什么呢?”他轻声说, 尾音微不可查地颤抖。


    “……”傅俞臣沉默。


    是啊, 这确实是纵容,但他想擒什么?冒着信息泄露的风险擒住许川的忠诚?顶着审判法庭的压力擒住许川的恻隐?还是说只要许川选择他, 他便可以东山再起?


    这根本说不通。


    除非。


    傅俞臣又想起自己的第一反应。在许川和他说自己不可能为了时砚清牺牲, 一定会离开后, 时砚清听说了他的决定, 沉默了半响。


    “或许你不知道, 陈应喜欢许川。”时砚清对他说。


    这话可称得上石破天惊, 傅俞臣十分讶异, “你看出来的,还是谁这样告诉你?”


    “陈应说的,很早之前。”


    傅俞臣一直存以半信半疑的态度,直到现在,他终于开始有了实感.


    再反应过来时,傅俞臣已经不见踪影,面前只剩惴惴不安的手下。“傅俞臣呢?”许川问。


    “不是您让他出去的吗?”手下犹犹豫豫。


    是的。许川揉揉眉心,轻笑了一声,“我大概也是有了底气,胆子越发大了。”


    搁在以前,这样不客气地让傅俞臣离开自己的地盘,是天方夜谭的事。傅俞臣离开时的神态如何,他也一反常态地没有去特别观察。


    鬼使神差的,许川好像点击了拨通陈应的视讯。他的脑子乱麻一片,又好像一片空白,很遥远的声音将他唤醒,他抬眼一看,陈应在对面。


    陈应的半透明投影远远地看着他。


    他说,“许川。”


    见他回神,陈应勾起嘴角,戏谑道,“还以为你找我,是想表演发呆。”


    许川搓搓鼻子,迅速整理好思维,“怎么,不能表演吗?”


    “当然,”陈应笑,“你继续,我看着。”


    这句话太过温柔,“你变了很多。”许川观察他的神态。


    “比如?”


    “柔和了一些。”


    “那你可误会我,”陈应挑眉,“按你的形容词我应该捧着他们死亡的消息悲痛欲绝。”


    “哎,”许川被他夸张的动作逗笑,不知想到什么又收敛起来,“刚才傅俞臣来找我。”


    “噢?”陈应并没有露出譬如如临大敌之类的神情,他的语气神态都十分平常,“说了什么?”


    “说让我回归。”


    “回归的同时再回踩我一脚?”陈应看得透彻。


    “是,”许川点头,“而且我已经答应。”


    好似这个答案已经在他的意料之中,陈应点头表明自己知悉,又耸耸肩,“所以你是想见我最后一面。”


    陈应用如此轻浮又无所谓的态度面对此事,许川的心好像被狠狠揪了一下,揪出不知是酸楚还是失望的热流来,“你没有什么想说的吗?”


    “倒是有,”陈应确实有最后想知道的事,“事成后你会选择出席我的审判法庭吗?”


    许川盯着他看,盯了很久。“会。”


    陈应如释重负地笑了起来,“那就好。”


    他笑得那样轻易,许川觉得自己也该应景地笑笑,他终于摆脱了内心的纠结,做出正确的选择来,他该为此快乐。于是他笑了起来,随着喉管的震动,眼中凝结出的雾气模糊了他的双眼。


    “哎,”他边笑边说,“算了。”.


    这里的算了有多层含义,陈应没有在第一时间分辨出是哪种,但下一秒,光脑显示视讯已断,系统发出尖锐爆鸣。


    上一秒的陈应好端端站立,下一秒的陈应已经本能捂住脑袋蜷成一团,断断续续的机械声传到意识里。


    【剧情线进程:第三卷《审判日》中】


    【关键剧情点:被卧底背叛后送入审判法庭,达成审判结局。】


    【完成可能性:90%……75%……60%……30%……5%……0%……0%……0%……0%……0%……】


    概率的极速消失让系统慌张不已,光脑陆续弹出最开始时剧情为反派规定的剧情线。


    【与主角对立,加害主角团,被绿茶卧底背叛,送入审判法庭,彻底黑化为大boss,成立仿生人科技公司,妄图奴役全人类,后被主角斩杀】


    【被绿茶卧底背叛】这一行字被标红,红得乍眼,陈应在深入骨髓的疼痛里分出细小的神经朝这边瞟来,系统的崩坏还在持续。


    【搜索回溯时间点中……叮……叮……已搜索到疑似十三个回溯时间点,正在评估修正剧情可能性……】


    【叮……可能性为8%、5%、9%、7%……经过评估,无法确定回溯时间点……】


    “怎么可能?!”系统在咆哮。


    “怎么可能无法确定回溯时间点?许川到底是什么时候决定不会背叛的?找出来不就可以吗?”系统继续咆哮。


    “再次评估!”


    【搜索回溯时间点中……叮……叮……已搜索到疑似七个回溯时间点,正在评估修正剧情可能性……】


    【叮……可能性为11%、7%、8%、10%……经过评估,无法确定回溯时间点……】


    而此时,疼到意识已经模糊的陈应,缓缓勾起唇角.


    “你是如何判断该在哪个时间点回溯?”陈应曾经问过系统这个问题。那时的他一枪崩了时砚清,时间回溯到他起了杀心前一刻。


    “系统分析了你的语言、性格与行为,确定了回溯时间点。”那时的系统这样回复。


    所以,假如,有一天许川,也就是剧情线中的绿茶卧底不再选择背叛,系统该如何判断他具体在某时某刻产生脱离剧情的念头。


    将时期和时点混为一谈,是系统最浮于表面的漏洞。


    “明明之前测算的都是可以达成啊?”系统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崩溃,“怎么突然就失败了?”


    “你知道……量变引起质变吗?”陈应疼得青筋爆起,冷汗直冒,他拼命遏制即将昏厥的意识,微弱地插了这么一句。


    “!”系统猛地意识到了什么,尖叫道,“是你!我就说你为什么一直接近那个男三,原来打得是这个主意,好啊!”


    陈应的嘴角大了些许,他已经压抑不住得意的神色了。


    “我就说你这种疯子怎么突然乖乖走剧情,我还以为你已经迷途知返!”系统的声音被气得发抖,“从这一开始你就谋划好了这一切,是不是!”


    陈应喘着粗重的气,疼痛使他失去了开口的力气,于是默默给系统竖了个中指。


    “你在戏耍别人的感情,你会遭报应的!”系统不吝啬用最恶毒的话诅咒他,“我会将这一切如实转告给许川,他会恨透你!”


    陈应的笑容完全没有了,他冷冷盯着光脑屏幕,如果目光能凝成实质,大概光脑已被冰刃刺穿。


    【叮……已搜索到疑似五个回溯时间点,可能性为9%、7%、8%、10%……经过评估,无法确定回溯时间点……】


    仿佛已经适应脑中刺骨的疼痛,还是说只是回光返照,陈应感觉开口已经不像最初那么艰难。


    “看来对你是重创啊……我都没想到……”陈应从牙关里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蹦。


    “你胡说!”系统的声音尖锐刺耳,“我马上就可以修复!”


    “那你直接修复啊……这么激动做什么?”陈应又蹦了几个字。


    系统被戳到跳脚,是的,若不是这事确实棘手,它根本不会如此慌乱。世界线并没有规定每一个关键剧情点都必须百分百完成,但它掌握了时间回溯如此强大的能量,便相应的失去了和世界线讨价还价的能力。


    无法完成任务的系统通通会被销毁,成为碎片抛进黑洞深渊里,永无出头之日。


    系统懊恼不已,它怎么如此掉以轻心!


    而看着地上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它的怒气已经冲破顶峰。幸好,幸好,他第一时间压下了小世界剧情线的细小裂缝。他可是高维空间系统,怎么可能打不过低劣的三维生物。


    “你以为你能反抗吗,陈应,”系统猖狂大笑,但那笑声干涩又生硬,像是刻意模拟出来乱他心智,“你太小看我了!既然无法确定回溯时间点,那就一个一个回去给我改!!”


    在意识的最后,陈应听到了那句熟悉的机械声。他终于闭上双眼,任由意识向黑暗中坠入。


    【叮,时间回溯已完成,请宿主重回正轨,珍惜生命。】——


    第68章  消失


    陈应再次睁眼的时候, 他回到了和许川上床那日。


    系统在他的意识海里咆哮着,“肯定是这里,你俩背着我干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上什么床上床!给我盖棉被纯聊天!”


    “不!聊天也不行, 直接给我分开!”


    “……”阵痛还未褪去,陈应脑中的眩晕感还在一阵一阵冲击着神经。他勉强自己回忆起系统选择的场景。


    傅俞臣刚从傅子尧的暗杀中逃脱苏醒, 丁守决给许川发了侮辱性的词句。而许川,用巧妙的语言大骂丁守决一顿,茶茶地挂掉了视讯。


    陈应刚与许川闲聊了几句, 然后,他记得自己应该做出了喝酒的提议。


    然后借着酒意,趁人之危。


    但那句提议只做了个张嘴的动作,没发出任何声音。


    “酒后才乱性,喝什么酒喝酒!给我喝水!”系统已经开始病急乱投医,它阻止他们的一切亲密行为。


    陈应深呼吸, 又叹了口气。


    “喝点热水?”他扯出一个笑。


    “……”许川被突如其来的老土提议打了个猝不及防, 他曾看过一本地球纪恋爱文学, 里面的不称职男生会用这四个字来装作关系敷衍难受的女生。


    何况他环顾一周, 地下城已经没有喝热水的习惯, 热水壶是非常罕见的东西。


    “喝, 怎么,你要给我捂热?”许川倒是挺想看到这一场面。


    “一时失言。”陈应打个哈哈过去.


    “给我分开, 给我分开!”始终保持如临大敌的系统在脑海中催促, 催促着他们最起码在今天各走各路, 尽力杜绝他们一切亲密接触的可能。


    陈应在脑海中没好气, “你着个什么急?我们有说什么过界的东西吗?”


    “是没有, 但不保证一会儿会不会有。”系统完全草木皆兵。


    “行吧。”


    于是陈应假意自己还有事, 十分抱歉地和许川告别。离开的时候假装一无所知许川目光死死盯着他的背影。陈应走到许川看不见的拐角, “我接下来会回宿舍,然后呢?”


    系统没有回复,它在忙。


    陈应等了一会儿,闭眼抱臂靠在墙角,装了个闭目养神又云淡风轻的模样,大脑却在飞速运转。


    他在思考。


    与以往的回溯不同,这次的时间回溯几乎跨越了一个多月。所以他是要以这条没有上床的时间线继续生活,静候第三卷的到来。还是说他只是来到了这一时点,只要这个剧情小点结束,再次睁眼的他可能已经站上审判法庭的被告席。


    只有系统能给他答案。


    幸好,系统的声音很快响起,但听起来并不美妙。“为什么?为什么背叛的概率还是0%?!不是把亲密接触取消了吗!所以不是这里……”


    “那会是哪里……”系统继续搜索中。


    感觉像第二条,陈应其实是通过时间回溯补补丁。系统认为他们的关系某时某刻发生变质,便会回到此刻改变剧情,然后重新测算许川背叛他的可能性。


    熟悉的疼痛再次袭来,这块补丁已经补救失败,是否上床并不会影响剧情产生的裂缝。


    【叮,时间回溯已完成,请宿主重回正轨,珍惜生命。】.


    陈应回到了表白那天。


    其实那并不算表白,只是他察觉身后有动静,而许泰禾又问得露骨,许泰禾自觉自己的信任值不该位于刚来不久的许川之后,这很不公平。


    而经过缜密的观察,他好像开始察觉到他们二人屏蔽了周围众人的结界,和几乎是与生俱来的默契行为。


    这两人有鬼。


    “陈哥,你是喜欢许川的啊?”


    “快否定!否定!”系统在脑海中暴躁大吼。震得陈应的脑仁一跳一跳,仿佛要自主剥开头骨寻求自由。


    系统完全不管不顾如此频繁的时间回溯对陈应而言是非常残酷的折磨,它或许已经忘记他将疼痛调高了十倍,又或许它记得,而这是它对陈应试图反抗的惩罚。


    但陈应装的很好,单看脸色,完全没有表露出好像自己的脑袋正在被人千锤百炼的痛苦神色。


    “不是。”陈应说。


    系统欢欣鼓舞。


    许泰禾腹诽你放屁吧,你猜我信你的鬼话还是信你是秦始皇。但毕竟面前是他的上司,作为一个职场社畜,他作死的胆量也只有那么一点。


    “那或许是许川本身就有让人信任他的能力。”许泰禾换了个说法。


    “快否定!否定!”系统大叫。


    “……”


    “也不是。”陈应道。


    “所以是为什么?”为什么给予他那么大的信任,为什么让他和我共同管理霸下无敌?


    陈应用闭口不言表明自己的态度,又好像打算给他些补偿,“如果你不愿意有人瓜分你的权利,我也可以再做考虑。公会名字也可以改,大概只有赵鹏认为他起得好听。”


    “那没有关系。”许泰禾还是识趣,总归他还是坚持自己的想法。反正陈应不是秦始皇。


    “总之希望陈哥谨慎行事,我比一般人更加了解许川的为人。”陈应否定的如此畅快,他也只能言尽于此。


    “我也知道。”陈应只是说.


    既然话题讨论完毕,他准备离开,在离开的前一刻,恍惚间一个身影停靠在门口。


    太过熟悉的身影,他几乎是一瞬间认出。


    “陈……”许泰禾张了张嘴,想提醒什么。又被陈应不容质疑的话打断。陈应指着他手腕上的伤疤,那是很多年前摸爬滚打时被人一刀砍下时留下的。


    现在已经轻浅到不仔细观察根本留意不到的程度,也不知道陈应哪里来的洞察力。


    “怎么弄的?”陈应问他。


    “这个?”许泰禾瞥了门口一眼,“小时候不懂事和人打架,被人用刀砍的。”


    “那有点疼,”陈应说,“你非常怕疼吗?”


    这话题拐得七转十八弯,脑回路非常神奇,许泰禾愣了一下,犹犹豫豫看了眼门口的身影,“还好,我应该算是非常能忍痛的类型。”


    “那就好。”陈应点点头,尽管他是面无表情。但擅长察言观色的许泰禾总觉得此时的陈应比任何时候的他更深不见底,但也更……


    离他近了一些?或许。


    深沉与柔和竟能如此和谐地体现在一张凶神恶煞的坏人脸上,还是在面无表情的情况下。许泰禾若有所思,但他只思考了一瞬。


    因为下一秒,许川迈步进来。


    思绪被打乱,许泰禾将舞台留给两位,他走得很快,也就没有听见屋内两位的对话。


    “你好像终于开始信任他。”许川说。


    “是啊,我之前实在是太过固步自封,倒显得有些姗姗来迟了。”陈应非常罕见地低头,“你在门口听了多久?”


    “从你对他说不喜欢我开始。”许川说.


    “哇!完美!”系统激动,“这不就斩断可能了?来让我看看……”


    “什么?还是0%!为什么?”系统咆哮,“为什么?”


    “许川都已经知道你不喜欢他了,怎么还不背叛你!不行……不行……”


    系统的声音消失,它要继续去评估回溯时间点。陈应看着面前如此坦然的许川,突然笑了一声。


    “哎,”陈应说,“我真该死啊。”


    “是,”许川没有问他为什么冒出这样一句,而是学着他说,“你真该死啊。”


    “我还没说什么原因呢。”陈应的笑容愈发大了些。


    “管他什么原因,何况我有脑子。”许川说。


    头疼又开始加剧,下一次时间回溯立即开始。这回的陈应一瞬间就被无边无际的黑暗吞噬,因无法适应而下意识捂住眼睛。待到缓缓睁眼,他在地星表面,面前是闪烁着微弱光亮的野火堆,和对面安静坐着,时不时往里添加些木材的许川。


    “这趟出行里你救了他两命,他肯定是因为要报救命之恩!”焦头烂额的系统开始给自己自圆其说。


    “禁止救人!”系统下达最终指令。


    “这样的光亮或许会引来野兽。”陈应的脑袋沉重到好似下一刻就要从肩膀上脱落,他按着太阳穴起身,“进车里休息吧。”


    “嗯?”出来生火的是他,刚坐下又要休息的也是他,许川看着十分无语,但毕竟还处在一个寄人篱下的地位,于是他站起来,看陈应两脚蹬灭了火焰。


    “走吧。”陈应难得绅士替他拉开车门,许川进去坐好。陈应也从另一边轻手轻脚爬了上来。


    再然后,漫无边际的黑色铺天盖地蔓延而来,将荒野中停着的车辆完全覆盖。细微的沙沙声近在咫尺,层层叠叠的食人蚁铺天盖地而来。


    “幸好。”这画面实在太过恶心,许川有些后怕。


    “睡吧。”陈应说。


    “你是怎么知道可能有食人蚁来袭?”许川有些怀疑他突如其来的异常决定。


    “幸运。”陈应说。


    他两个字的回复表明自己不再想交流。因为他突然意识到一个致命的问题。


    这样从后往前的回溯使得他无法判断,他打的补丁到底因为失败而消失,还是说通通停留在了此条时间线上。


    如果一直停留,就意味着,他和许川经历过的所有重大时点,正在许川的记忆中悄无声息地消失。


    他才意识到这点,在此前他的所有计划里,这是唯一的意料之外。


    有一股莫名的,密密麻麻的细小疼痛自胸口蔓延开来——


    第69章  鲜活


    夜幕已经完全降临。


    陈应带着一脑袋的抽痛陷进黑暗中, 再次转醒,他站在了科技城附近的巨型石块后,对面是打得如火如荼的仿生人尼克和主角团, 再过不久,一颗子弹会直直冲着许川的心口而来。


    右后方的一股莫名力量托起了他, 陈应扭头回看,仿生人罗伊伸出一只金属手臂主动为他支撑。?陈应疑惑。


    “你刚晃了两下,感觉要倒下。”罗伊解释。


    是吗?陈应感觉自己的精神开始出现小片小片的空白, 大脑好似被什么东西贯穿捣碎,日星的光照不知何时变得愈发毒辣,烫着,烧着。


    “我脑浆不会被煮沸了吧?”


    陈应试图用一个轻松点的玩笑缓解心口传来的细细密密阵痛,但效果甚微。对面,时砚清和傅俞臣旋转跳跃闭着眼, 陈应眼睁睁看着一只黑洞洞的枪口对准了主角团。


    或许是主角们的生死时刻, 这枪口的存在感不知被放大了多少倍。


    陈应闭了闭眼, 虚虚握了握空荡荡的手心, 手腕处跳动的动脉仿佛有了形体, 在叫嚣着逃离。


    枪声响起, 许川应声倒下。


    “哎?”罗伊向前冲了一步,又回头看一动不动的陈应, “您不去看看吗?”


    陈应揉了揉太阳穴, 从石块后迈出一步。


    只一步, 因为系统的警告声已经在脑中响起.


    许川其实早已发现了他们, 傅俞臣紧张地在包中搜寻医疗物品时, 他微微扭了扭头, 将自己的视线投向陈应这边。


    对于许川, 他们隔着一整片荒芜田野。


    对于陈应,他们隔着反派与男配命运的划线,还要更远一些。


    胸前的护心甲救了许川一命,但他的身体仍然遭受了重创,不能再跟着主角团一起闯荡。于是许川的去留成为亟待解决的问题。


    主角团善良又体贴,商量出的结果是分出一人尽快护送许川回程。只是这人选十分难以抉择。


    最合适的是傅俞臣,因为时砚清和段宁与他的关系并不好。但段宁有眼色地想撮合他们,于是自告奋勇承担重任,几人你一句我一句。


    许川躺在炙热的地面上,听那几人决定自己的去留。


    “嘿!”他清清嗓子,努力提高声音,“听听当事人的意见。”


    三人停住,当事人的意见都不用听,肯定是请求傅俞臣送,这是在场几人心知肚明的事实。


    只是,出乎所有人的意料,许川缓慢抬起手臂,指着一个方向,“你们把陈应叫过来,让他送我。”


    几人震惊回头,果然,陈应安静站在远处,不知站了多久.


    “怎么又是你送他!”系统无法干涉主角团的自主行为,只能眼睁睁看着两人一步步走过来,罗伊抱上重伤的许川,带他回到车里。


    “但幸好这个救命之恩解除了,来让我看看可能性……”


    系统再没有了声音,陈应启动车辆,带着重伤的许川回程。


    一片寂静,陈应没有说一个字,只是安静地开车,尽力将车开得平稳。若不是车外的风景一直在变化,许川都要以为自己坐的是无人驾驶车辆。


    “你怎么了?”让一个病号来展开话题还有没有天理。


    “没有。”陈应回。


    “没有怎么这个脸色,生气?”许川艰难道。


    “没有,”陈应回得很慢,“我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做。”


    这话可真是稀奇,陈应其实本质上是一个非常强势的人,他是如此无所畏惧又肆意妄为,怎么产生了这样弱势的念头呢?许川不解。


    不会就因为自己非常多此一举地替傅俞臣挡下一颗子弹吧。


    许川不是如此自恋的人,只是陈应此时的状态如此反常,他好像已经尽力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但手背上的青筋凸起,眉眼间全是痛苦。


    是的,痛苦。


    真不会是因为我吧……


    这个突兀的念头一旦起来就很难下去,分开的时候还好端端,怎么几小时过去突然变成这样。许川有些无措,他试图挑起一个话题。


    只是陈应先了一步。


    “你会在什么情况下认定一个人?”


    话音未落,应激的系统弹了出来,“怎么!你要和他打情骂俏?!”


    “你不想知道答案吗?有了标准答案你不能针对性阻止了吗?”陈应竭力忍住内心的厌恶,解释道。


    系统一想确实是这个理,于是也开始静待结果。


    “认定?”许川思考半响,“你是说爱情吗?”


    “也行。”


    “那他……得对我特别好吧。”许川想了很久,他其实还算擅长和人讨论情感话题,只是讨论的一般是三分真七分假,像这样真心的大约还是第一次。


    主要是陈应太过反常,几乎绷紧在临界边缘,虽然不知那是什么的临界。


    “……得从不欺骗我,听我的话,不让我受伤,不让我为难,不让我猜疑……”


    “……纯粹一些,不算计,不利用,坦诚相待……”


    “他要先爱我,我才决定爱他。”


    没办法,我就是这么自私又小气的人,我不可能比别人先付出,在我的世界里我排第一位。许川在心里默默补充。


    “他个骗子!”本来满心期待的系统听得目瞪口呆,咬牙切齿道,“陈应你踏马的啥时候对他这么好过,梦里吗?”


    梦里吗?


    陈应也不清楚。


    他已经无法思考了,指甲嵌入到皮肉里才能堪堪使自己的神智保持清明,头疼欲裂,脑中仿佛有根粗大的尖刺狠命□□,痛苦如同狂风骤雨般一阵阵冲击过来,他无比希望自己可以暂时晕厥过去,求得一阵解脱。


    但不行,他在开车,副驾驶是许川。


    幸好,这样的痛苦并没有持续很久。


    因为系统发现,仍然是0,依旧是0,那一个小圈是张成o型的嘴唇,仿佛在肆意嘲笑它的无能。


    更令系统崩溃的是,自己的能量已经被这几次回溯用掉一半,但它仍对解决问题的源头没有丝毫头绪。


    怎么办?怎么办!


    数据在系统的程序内部闪烁出残影,它已经完全癫狂,被销毁的恐惧感让它的程序开始错乱,电光火石之间,陈应感觉自己的身体正在被无形的力量大力撕扯。


    他用尽最后的力气将车辆平稳停住,只顾上瞄一眼副驾驶上已经睡熟的人,就完全失去了意识.


    再次睁眼,闹哄哄的吵闹集市声由远及近,一直跟随他的剧烈头痛顷刻间消失,只留下一片空洞的白。


    面前的人重重落地的声音将陈应从麻木中唤醒,飞扬的尘土里露出一张熟悉的倔强脸庞,是许川。


    只是小了一些,青涩一些。


    而傅俞臣即将经过.


    卖惨对于傅俞臣是非常过时的套路,他知道很多人不遗余力地接近他,讨好他,试图勾起他的同情或者恻隐。许川的把戏虽然更加惨烈了些,但依旧没有到他下定决心要将这人捡走的地步。


    他没有养流浪猫狗的爱好。


    只是那人面前还站着一人,背对着他看不清脸,但看背影是位年龄与他们相仿的年轻男生,那男生站了一会儿,僵硬地挪近几步,低头看着地上喘着粗气的受伤男生。


    没有打算救人,却也好像没有打算立即离开。


    这是什么配合演出?


    傅俞臣本打算直接路过,又不动声色地转了个方向,他莫名其妙对有些新奇的场景感兴趣。


    只见那男生慢动作一般蹲下身子,将手指一寸一寸挪在他的眼皮上方,很轻地在空气中点了两下。非常莫名其妙的动作,地上人的眼皮轻颤了两下,他或许感应到了眼前明暗色块的变化。


    只是按照计划,傅俞臣应当还有十五秒左右才会走近,所以他谨慎地没有睁眼。


    也就没有看到,此时出现在他面前的陌生人。这人会在四年后与他相遇,命运的红线缠绕着结成四结。


    许川在心里默数,十三、十二……


    陈应轻捻下他的头发,非常轻柔,发梢没有神经,所以没有引起地上人的任何怀疑。


    十、九……


    陈应直起身子,傅俞臣已近在五米之外。


    七、六……


    陈应没有丝毫留恋地抬步就走,傅俞臣心中一动,一股诡异的力量催促着他加快脚步,想要看清面前人的面孔。


    没迈开,因为地上的人伸出一条胳膊,死死抓住了他的裤脚。


    再抬头,本该是背影的方向空无一人,可那里是一片空地,没有任何遮蔽之处。


    “跟紧那个人。”傅俞臣命令道。


    “什么人?”手下迷茫。


    “蹲下起身又走开的那个。”傅俞臣有些不满地扔出几个形容词。


    “啊?什么?”手下更加迷茫,“会长,这里从始至终就只有这位躺着的,不是吗?”.


    系统崩坏,直到经历了两个地点,陈应才意识到自己的意识不受控制地游荡在各处时间线上,且好像只有主角能量强的人才能察觉他的存在。


    陈应路过在傅俞臣身边舌战群儒的许川,路过用绿茶模样替傅俞臣甩掉身边扑上来的人的许川,路过和丁守决争锋相对的许川,路过和许泰禾偷偷摸摸倒卖物资的许川。


    “傅哥明明对我最好啊,姓丁的你嫉妒了啊!”愤怒的许川大战丁守决。


    “但是傅哥最讨厌背后嚼舌根的人了,哎呀,你猜怎么样,我录下来了!”浮夸的许川挥动手中的光脑,面前是脸色铁青的柔弱青年。


    “分的钱记得转我百分之六十,六十。”刻薄的许川贴心给许泰禾标注了重点。


    平静的许川躺在那里,疏离感将他吞没。


    或许是几个眨眼,几小时后,或者已经过了很久很久,时间变得非常虚无缥缈,陈应的意识已经非常虚弱,虚弱到好像无法支撑他睁开双眼。


    朦胧中,陈应好像听见了系统的机械声。


    “你逼我的。”它说——


    第70章  法庭


    再次睁开双眼, 首先感知到的是自己身体的实感,再不用像一个虚无缥缈的意识一般漂浮着。


    再然后,陈应发现自己回到了陈峰的大楼里, 光脑的屏幕还闪着光,显示与许川的视讯刚刚结束。


    他终于从时间旅行中归来, 回到许川说算了的下一刻。


    系统说的那四个字“你逼我的”还在脑海中回荡余音,断不可能是他的幻觉。所以,对于剧情线中许川选择不背叛的这个bug, 系统到底做了什么,才发出这样破釜沉舟的言论。


    不过陈应首先关注的重点并不是这个,他端详自己的光脑,发现是最近更换过的那个,那么他用芯片拦住射向许川的子弹这件事应该真实发生。


    所以他应当是回到了一切还没发生的时间线,而不是被补丁修补过的缺陷版。意识到这件事的陈应心头一松, 长长舒了口气。


    系统的声音适时冒出, 与以往的中气十足不同, 这次, 系统的声音又低又慢, 虚弱到仿佛马上就要消散。


    长时间的过度计算运转和几次间隔较长的时间回溯耗费它几乎一半的能量, 更别说系统崩坏后的时间乱流,使它的各项功能受到重创。


    甚至为了这个世界剧情线的顺利推进, 它用剩下的力量赌了一把, 费尽全力, 成功将绿茶卧底的背叛环节, 从剧情线中抹除。


    所以, 已经有另外的霸下无敌高层向傅俞臣投诚, 并利用安排的黑客等专业团队, 窃取了送陈应上审判法庭的证据。


    许川的背叛与否,对于剧情来说已无足轻重.


    以上都是系统的转述,很艰难的转述,几乎失去所有能量的它即将陷入休眠。


    “休眠?”陈应冷笑一声,“恭喜。”


    “……你别得意,”系统愤怒,“我仅仅只是休眠,又不是销毁。你做出影响结局的事还是会自动触发时间回溯,别以为你能无法无天!”


    “行。”陈应简洁回应。


    系统气得要升天,“没有了我,再没有人给你时刻报备剧情进程,哼,两眼一抹黑了吧,不是上帝视角了吧,有你哭的时候!”


    “滚。”陈应微笑回应。


    系统不情不愿地滚了,世界清净.


    被窥伺的感觉终于完全消失,陈应的心情好极了。


    他非常愉悦地给自己处理后事,先给许川转了八十万积分,这几乎占到他积蓄的二分之一,又剩下的积分给了至今还没离去的公会成员。最后余下的一点,想了想,恶作剧般转给了时砚清。


    时砚清在线发了个问号过来。


    陈应轻快地笑了起来,他没理那个问号,他忙着将霸下无敌和命定方舟公会解散,派人销毁了所有的线上线下名册和记录。


    又将时昊送来的保密柜放进陈峰的秘密保险箱封存。刚放进去,警报声如惊雷般炸响。


    陈应抬起头,所有黑洞洞的监控探头闪烁红色的刺眼光芒。整齐划一的脚步声从远及近,震得地面上的灰尘舞动出优美的姿态。


    陈应走向走廊的尽头,那里有个小小的窗户,探头一看,大型机器人守卫已将大楼围得水泄不通。


    巨大的电流声凭空响起,然后是肃穆的机械声。


    【审判法庭启动,请陈应配合调查】.


    对于蛊城大部分人来说,审判法庭只存在于传闻中,S级大事件的审判才会开启,得是多么天怒人怨的事才配得上这个审判等级。


    真有排面啊,陈应愉悦地想。


    他被成排的机器人守卫护送,或者说是羁押到A层禁区某地,房间是监狱模样,但设施并不算差,几乎是一应俱全。


    【调查时间为二十小时左右,请耐心等待】


    身上的任何电子设备都被收走,陈应躺在松软的床上,安静闭上了眼睛。


    他这里岁月静好,外面却混乱不堪。


    陈应被审判法庭带走的消息一传十十传百,不出所料黑暗的医疗系统将正式走向终结,大多数人欢欣鼓舞,医疗系统成员慌张地打开所属公会界面,发现他们已经是自由人。


    群聊,名册,所有的记录已通通销毁。只剩匿名账户的一笔汇款,不算多,但足够买上几瓶好酒。他们茫然抬头,发现好像无人能证明他们曾经是大反派陈应手下的帮凶。


    于是他们也合群地快乐起来。


    名存实亡半月有余的医疗系统终于彻底消亡,据说赵鹏时昊等人也已经死去,只剩下审判法庭里的孤身寡人陈应。于是正义战胜邪恶,生活走向光明。


    全世界都在快乐,好像只剩许川。


    如坠冰窖。


    他第一时间拨通了傅俞臣的视讯,傅俞臣那边人声嘈杂,他们如此忙碌,忙着收集整理陈应的罪证,忙着引导外界的舆论,忙着潜移默化建立新的民主的医疗系统。


    百忙之中抽空接起许川的视讯,许川该谢谢他最起码还顾及与自己多年的感情。


    “你递交的审判材料吗?”伴着嘈杂的人声,他听见自己面无表情质问。


    “是。”傅俞臣承认。


    “我不是说我会整理好传给你吗?”


    “你会吗?”


    这三个字直接打破了许川的淡然面具,他眨眨眼睛,竭力忍住眸中流淌出的无言的痛苦来。


    傅俞臣也没想将话说得太绝,“有人来投诚,也省的你那么艰难做心理建设。”


    是啊,但他估计要认为是我提供的……


    “你要知道,陈应是咎由自取。”傅俞臣在电话那头道.


    咎由自取。这四个字回荡在许川的意识里,直到审判法庭如约开启,时隔半月,他终于再一次见到了陈应的脸。真人,不是视讯里的半透明投影。


    陈应在被告席。


    整个审判法庭都是VR技术的产物,营造了一整片银色的科技感氛围。他们人虽然到了法庭中,但除了必须接触的原告被告证人席位,周遭的一切如审判台,惩罚台都是虚拟。四面环绕巨大的电子屏幕,正在全方位向公众直播这场兴师动众的审判仪式。


    冰冷的机械音在宣读主持词,快速闪烁的弹幕如同蠕动的银色虫卵,明亮的灯光刺痛瞳孔,陈应微不可查转了转头,用余光在旁听席寻找那位,答应他会出席的熟悉身影。


    很容易就能找到,许川坐在第一排。


    用一种非常难以言喻的神情注视着陈应。


    那神情,就好像窗外的阳光正在慢慢腐烂,爱吃的苹果在阳光里变质,长出霉菌。


    许川无奈,万分不舍地想丢掉,看到家养的宠物又踢翻了垃圾桶。


    打又舍不得,更咽不下这口气。爱人突然回来,指着他质问,你怎么把垃圾弄得到处都是。


    他委屈到要流泪了,他捧着腐烂的苹果,抽噎着小声说,不是我。


    就是这样的神情。


    只是一个浮夸的联想,没什么其他意思。都怪主持词太过无聊,陈应才会产生这样的幻觉。


    主持词结束,审判法庭开始念他们调查出的医疗系统的种种恶行。


    【经过调查,陈峰在位期间,向医疗系统提交的材料中,共有173人未得到应有的器官更换待遇,主要原因有以下几点:一……】


    【经过调查,地下器官贩卖中心曾在十五年内隶属于陈峰负责的医疗监察队,黑诊所在十五年内提供了15,000余次手术,溢价3800%……】


    陈应找到了人,但并不敢将视线一直停留,无数双眼睛在盯着他的一举一动。无所事事的他开始冥思苦想,许川的神情为何如此。


    连日的时间回溯扰乱了他对所发生事物的感知,于是他一步步复盘来时的路,终于察觉。


    在许川和他说完会背叛后,资料迅速收集完整。或许是觉得他肯定会第一时间认定许川是那个背叛者。


    这可真是个大误会。


    被告席并不允许主动发言。但这只是一条规矩,又没有用物理方式捂上他的嘴,于是在某个停顿的间隙,他朝着一个方向开口。


    “我知道不是你。”他提高声音。


    并不是直愣愣对着许川的方向,只是维持在他应该能够看见的角度。许川还要在这地下城生活,不应该与自己有太多关系。


    公然在审判法庭违规,陈应的胆大妄为震惊了一众人,他承受了一次审判法庭的电击,无力支撑自己酥麻的身体,斜斜靠在了椅子上。


    审判还在继续。


    【经过调查,陈应在位期间,地下器官贩卖中心以非正当名义构建死亡链条,器官贩卖等多种地下交易,使得……】


    【经过调查,陈应连同手下时昊以威胁和逼迫的方式强行取得佣兵联盟公会的控制权,并对其他公会进行无限制的打压……】


    审判法庭如此啰嗦,也是,大反派的暂时退场也应着重描写些笔墨,陈应分出一根脑神经捕捉了些调查结果,觉得实在都是废话。


    对面站着好多熟人。傅俞臣,时砚清,钟笙,丁守决,江长星,白沐安,秦野,段宁……陈应一个一个望过去,用相同的频率看了眼许川。


    他不再是那幅表情了。


    但他看起来有些悲伤。


    可这是没有办法的事,陈应想,宿命如此,不要怪我。


    怪我也行。


    【现在宣布,判处医疗系统负责人陈应死刑】


    【执行方式,毒性气体】


    于是弹幕狂欢,刷屏的速度一瞬间快了十倍不止,人们如愿以偿得到他们想要的审判结果,恶行累累的大反派即将被处死,这是多么大快人心的好事!


    被带到执行间的陈应孤身一人站在那里,站在白色的密封的玻璃室内,尖锐哨声响起,四角的气体喷射装置开始运行,白色的气体即将覆盖住他的身体。


    在最后一刻,陈应冲着那个人的方向,缓慢却坚定地眨了两下眼——


    第三卷正式结束,第四卷下章 开始!


    后两卷的故事全都发生在主城,我们陈应还是主城三大家族之一陈家的四分之一继承人。而克隆人和主城傅家的矛盾终于要爆发,真正的永生科技即将崛起。


    敬请期待!


    # 第四卷 永生科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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