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女伯爵
“你一定很不能理解我为什么要这么干吧。”
安妮趴在枕头上, 她看不见伯爵,虽然看不见他的脸色,但安妮能感觉到, 斯特兰奇的情绪在这间屋子里蔓延, 他是小心翼翼的处理着一切,又充满困惑。
斯特兰奇坐在床尾凳上,他背对着安妮,自然也无法察觉她的神色。
“事实上, 这不是一件很难理解的事情。”
“噢?说来听听。”她把被子裹紧了一点。
如果斯特兰奇知道什么是拼图的话,那么他会认为他拿到了拼图的最后一块。
“如果换做是我,我不会救驾,即使王储和国王都死了, 我照样可以依靠地位在新的君主面前获得话语权。”斯特兰奇扭头侧目看了一眼,他的口吻十分平淡, 在提及国王和王储时,竟然有些讽刺意味。
“但你不这么认为。”他的手指摩挲着家徽戒指, 上面镶嵌了彩宝,在珠光下熠熠生辉。
“拥立新的君主,你不一定能获得现在的地位, 因为你是一个女人。”
“女人怎么了?”安妮狠狠的回嘴。
“你想拥有地位权势,想不受掌控, 只有两条路可以选择。”
斯特兰奇起身,手熟的拿钥匙打开了她的箱子,拿出布包裹的小瓶子,又把箱子关上。
他坐到床边, 手指探了探她的后颈,指腹的触感轻微滚烫。
“给, 你的药。”
安妮把盘尼西林接过来,拔掉塞子一口饮了。
“你还没说完。”她有种被戳穿了的感觉,但又莫名想听一听。
“第一条路,不断的为你现在的靠山卖命,让他永远离不开利用你,直到你可以反过来用你的重要性挟制他。到了那个时候,什么性别,根基薄弱都不是问题了。”
“这条路难走,费时费力。”
“第二条路,那就是扶持一个公主上位。”
“最好在她势力微薄的时候就开始,这样她就会视你如心腹。又都是女人,她绝对会给你无比的信任,无比依赖你,直到成为你的傀儡。”
安妮听不下去了。
“我没有要让她成为傀儡的意思。”
斯特兰奇依旧说着:“你感觉自己岌岌可危,所以什么机会都想抓在手里。公主眼下还有很长的路要走,你培养了她,又等不了她,只能在现在,利用一切机会在王储和陛下面前证明自己的用处,获得迅速上升的通道。”
“这倒是真的。”安妮答。
她没有了一开始被戳穿的窘迫感,反而坦诚起来:“没办法,谁让我别无选择,鸡蛋不能放在一个篮子里,我还上有老下有小呢。”
漆黑的屋子里有一瞬间的寂静。
“不跟王储拒绝订婚这件事,也是给自己留的退路?万一两条路都走不动了,还能以此为遮蔽,获得喘息的时间。”
她脸上的神色僵住了,“我过说了,我别无选择,你能理解应该就不介意吧?”
“所以,即使不是我,是任何人,只要是王储给你的,你都不会拒绝。”他低低的说道。
安妮有些摸不着头脑,她想扭头去看他的脸色,又动弹不得。
“这有什么问题吗?”
她不再试图回头,趴在枕头上等着药效退烧。
其实她很没有把握,万一这个身体对药过敏咋办,万一她提纯的不够咋办,还是很有风险的。
“当然了,什么问题都没有。”斯特兰奇起身,他准备离开这里。
靴子在木质地板上发出闷闷的动静,他走到门边,回头看了一眼,这才离开,将门合上。
药效至少要半个小时才能发挥,安妮回想着伯爵今晚的一席话,她觉得,伯爵这个人本来就有许多秘密,而她替他保守了那么多要砍头的秘密,利用一下他未婚妻的身份做退路又有什么问题?他很吃亏吗?也没有吧。
现在反正彼此也没有什么不知道的秘密,反正都是利益共同体了,还差这么一个名分吗?
她想着想着,思绪渐渐归入黑甜的梦境。
再次醒来时,最先是鼻子闻到了一股浓郁的麦子甜粥味儿,她睁开眼,余光里看见侍女们正打开窗户,清扫地板,更换窗台上新鲜的花束,红艳艳的,竟然是美尔夏南花园里的山茶花。
“这是山茶花吗?”安妮问道,她依旧只能趴着,估计要趴到伤口结痂才能不再卧床,这样美丽的花朵,估计也没什么机会能看到。
侍女踌躇了一会儿,说道;“这是杜洛夏夫人让人送来的,说是感谢子爵您救了她。”
原来是她啊。
侍女继续说道:“杜洛夏夫人让人每天都给您送新鲜的各式花朵来,她还送了一些礼物,和陛下派人送的东西放在一起。”
国王还算有点良心,特地派人从库房里选了一些平时赏赐人的金银财宝,还有一块有伯爵这个地位才能收的光明神殿徽章。
安妮问的详细,侍女就缓缓道来:“除了徽章和花之外,还有两百个金币,一些织金的丝绸,宝石项链之类的东西,需要我给您收到衣橱里去吗?”
“好。”
安妮伸了个懒腰,背后的伤口还在隐隐作痛,国王送来了这块徽章,那么就极其有可能把鲁尔普郡剩下的几个镇也给她,晋升她为伯爵。
这样一来,她自然就有资格戴光明神殿徽章,进入神殿参会。
看来,只要豁的出去,没有什么是不能弄到手的。
安妮还在想,要如何规划那唾手可得的土地,公主索菲丽达就抱着一堆书籍走进了她的卧室。
索菲丽达很开心,她挥退了房间里的侍女,将书本摆在墙角的桌子上:“安妮,父王给你送了许多赏赐呢,甚至还有光明神殿的徽章,眼下怕是全宫廷都知道了,即将会有一位”
“全宫都知道了?”安妮蹙眉:“查刺客的事情呢?王储交给谁去办了?”
“赛巴斯蒂伯爵没有告诉你吗?他今天一早就离开了宫里,在王都搜查刺客的下落,王储让他来查这件事。 ”
他去查这件事?安妮有些深思。
索菲丽达又道:“先不说这件事了,安妮。前几天你不是让我换掉身边的侍女吗?我佯装丢了东西,去请王储妃来查这件事,王储妃果然做主让我重新挑选侍女。”
“我又听你的,选了几个年轻的,进宫没有多久的人。”索菲丽达的侍女出身贵族家庭,最低也是个男爵之女。
安妮不再想查案的事情了,反正不是她安排的刺杀,这无需上心。
“嗯,那就好。她们要跟着公主你去迦宁,要贴身的照顾你,得好好的谋划,把她们笼络住。”
索菲丽达就是为了这件事来找安妮说话的,她将放在桌上晾凉的麦子粥端起来,坐在床边喂给没法翻身的病号吃。
“我这不是来请教你了嘛,到底该怎么做才能让她们对我忠诚?”
她说的意思并不是浮于表面的尊敬,只要还是公主,这些人倒是不敢当面不尊敬她。
她自己的能力也能够约束好他们的行为不逾越。
“不说像你我一样做推心置腹的好友,但我希望至少我身边的侍女是真心为我考虑的,不会暗地里给别人卖命,或者三两个钱就能收买去了。”
收买人心这件事,索菲丽达承认自己还很欠缺。
索菲丽达说罢,安妮嚼了嚼煮的软烂的麦子粥,她若有所思。
“公主,你想想,半个月前我见了你行礼都来不及,但现在你都能喂我吃粥了。”她露出自豪的笑容:“这是为什么,还不是因为我对您尽心尽力。”
“做人嘛,都是真心换真心。做侍女的,只求主子脾气好,好说话还不折腾人,公主你在这方面已经够格了。”
“但是,要想侍女们都跟你沆瀣一气,那就得给她们一点盼头。”
安妮用没中箭的胳膊接过公主手里的碗,她嫌公主喂的慢,接过来自己三两口吃了,回头,索菲丽达还在出神的思考,什么是盼头。
“消灭不完的怪物,是没盼头。”
“有盼头,自然就是有奖励,还得是团体奖。公主,那些新来的侍女们都多少有点出身,你知道对她们来说最重要的是什么吗?”
公主回过神,接了碗放到一旁,答道:“这个我知道,是前程。”
“对咯。”安妮用帕子擦了擦嘴角,循循善诱:“一般情况下,给王室做侍女,能得到什么前程?”
索菲丽达对这个很熟悉,她掰着指头数:“侍女们的出路一共只有三条。”
“首先,就是到了二十多岁被赐婚的,如果是我给侍女赐婚,那么再差也能叫她们嫁给男爵做夫人。”
“要么就是封为宫廷管事,走这条出路的侍女大多是嫁给了宫廷守卫,或者一生未婚,管理厨房,衣料仓库,宫里各处的杂事,最最了不起了,能当上王储妃身边的宫廷女侍官。”
“再就是跟着主子出宫了,如果是我,她们会跟我去迦宁,我过的好,她们就能衣食无忧,贵族子弟随便挑选。如果我过的不好,要是沦落到去修道院了此残生,要么被送给别的贵族,要么她们也只能在修道院里老死。”
安妮赞同地点点头,她说道:“所以,公主你得把侍女的待遇提高。同时还要早早的为她们安排好出路,并且告诉她们,得到这样的出路只需要忠心不移。”
“这样一来,无论你将来如何,她们都有安身立命的资本,自然就不会轻易被别人诱惑。”
“换做是公主你受了这样天大的恩惠,会不为施恩的人尽心尽力吗?”安妮反问她。
索菲丽达恍然大悟,“当然了,如果有一个人为我撑腰,给了我可靠的后路,保我不愁吃喝,不用忧虑前途,我自然会把她当成第二个父母一样尊敬爱护,即使事先知道这一切都是有条件的,我也愿意去付出。”
……
第62章 逃犯
“有许多的贵族, 目光最远只能看见身边的一亩三分地,领地里的农奴时刻都想把他们的脑袋砍下来,也毫无察觉。”
“公主你能有这个体贤下士的行为就胜过很多人了。”
索菲丽达闻言窃笑:“希望如此, 不会有人随时想砍我的头。”
安妮神色戏谑, 淡淡地反问公主:“你觉得,有人是天生就主动被群众怨恨的吗?”
“没有。就拿这次刺杀来说,如果不找到最深的缘由,永远都会有下一个刺客在路上。”
这些话完全超出了索菲丽达能理解的范畴, 什么叫最深层的缘由?
“为什么这么说?”
安妮趴了回去,她摆摆手,“你早晚会懂的,公主, 我要的那些书籍都找到了吗?”
索菲丽达应声:“都找来了,有海航图, 南方国家的地图,要这些做什么, 我在仓库的角落里找了很久,只有这些了。”
“反正要养伤,就连国王的寿宴也不一定能参与, 闲来无事多看看书呗。”
因为救驾而受伤之后,安妮可以明显的感觉到, 她生活的环境又因为见义勇为变好了一点,时不时就有一些面生的贵族前来看望她,不管认识不认识的,总要寒暄一些话, 送一些礼物,女公爵和侯爵也来过, 衣橱里已经快要塞不下了。
侍女们每天都会送来最新鲜的食物,王储妃拨了两个侍女给她使用,打扫房间,但清创换药的事情,安妮还是劳烦了公主。
伤口在三天后彻底结痂,安妮可以起来活动了,但一只胳膊还是不能用力,所以她只在房间内行动。
每日清晨起床后,她盯着两个侍女给屋子里的地毯除尘,打扫完卫生,安妮不允许她们一直待在卧室里。
她会看一个清晨的书籍,然后下午陪公主聊天吃饭,直到国王寿宴那天,她才一个人在屋子里扎了一整天,午后,封伯爵的旨意就下来了。
如果这也算是一种考公上岸的话,那么也就是过了公示期了,众人通通改了口,开始叫她伯爵。
成为伯爵之后,她收到了授勋礼要用的袍服,紫色滚边蓝色底的丝绸袍子,刺绣了姓氏。
“我父王特意在寿宴上将这件事告知众人,嘉奖你的英勇忠诚。可我认为,即使没有这次,迟早你也是会顺利成为鲁尔普伯爵的。”
“我送的寿礼国王看过了没有”安妮问道。
索菲丽达摇了摇头:“还没有,许多王国都派来了几十人的使臣团,接见完他们,至少也要三天之后。”
安妮点了点头,她站在窗前,六月的阳光刺眼炽热,王都是个炎热的地方,这样的地带,有大批的葡萄庄园,经过一个夏季的炽热,果实会变得更有糖分,酿出来的红酒,能畅销西陆。
迦宁的使团已经抵达了王都,接下来,他们会派人教授公主当地的语言。
这个世界的大陆没有漂移,也没有隔着几大洋,而是一个整体,但因为隔着许多天堑险地,各国互通程度并不高,虽然人种差别是有的,但是语言和风俗乃至宗教都互相影响的程度较小。
语言体系,差不太多,早在几百年前,就已经有游历东西陆,以及南方诸国的学者写下了游记,航海图,学习了许多国家的语言,留下许多参考文献。
安妮活过两辈子,现在总有种随时想大喊礼崩乐坏倒反天罡的冲动感。
她强行按捺住内心的不适,回头说道:“闲着也是闲着,不如我也跟公主你一起学习他们那里的语言吧。”
省的去了新的地图,还要请翻译在身边,耽误她找机会做生意。
又是三天过去。
安妮可以出屋子了,她天不亮就起床了,换掉晨袍,穿了授勋用的衣裳,与公主一起用过早餐后,她前往了太阳神殿,授勋在这里进行。
外面围观的人并不少,宫廷侍官和几个勋爵接应了她,安妮在太阳神殿隔出来的房间里等待吉时,她百无聊赖的看几个男勋爵在一旁抽烟闲聊,这些人对安妮的态度很微妙。
一方面他们瞧不起女人,又一方面安妮.米勒有些功劳在身上,后台又是王储,不得不礼貌对待。再者,她是赛巴斯蒂伯爵的未婚妻,又不打算放弃头衔,现在甚至要加封,他们都觉得,安妮.米勒是一个古怪的人,所以又自动的将她隔离在交际之外了。
这些人,身上都有爵位,却没上过战场,他们的身份血统是有的,或许就是之前去病房慰问安妮的某个夫人的丈夫或者儿子。
临近中午,侍官说时间到了,她提着袍子从殿内出来,穿过穹顶进入神像供奉的地方,红绒地垫铺出来了一条路,因为使团还在王都的缘故,所以相当一部分人都是穿着奇装异服的异国面孔,安妮用余光撇着。
她看见有一队人穿曲裾深衣,束发戴冠,站在靠前的位置。
这该不会就是迦宁的使团吧?好亲切噢。
她继续往前走,在持剑的国王面前跪下,神甫念叨了一些歌颂之词之后,国王抬起纯金铸造,手柄镶嵌了宝石的窄剑在安妮的双肩搭了两下,这就算是礼成了。
仪式结束后,安妮在美尔夏宫参与了聚餐宴席。
她从始至终都没有看见斯特兰奇的影子,就连王储也只是在授勋仪式上短暂的出现了一下就离开了,宴席上没有他们。
索菲丽达与安妮窃窃私语:“伯爵应该是找到了刺客的下落,王储接到消息之后就出宫去了。别说他,王储妃也杂事缠身,兴许是碰到了什么事情吧,这种场合竟然也不在。”
国王在伯爵的授勋仪式之后邀请宫内的所有人吃宴席,在美尔夏宫摆了十几张长桌,各国的使臣又见识了西陆第一强国的授勋仪式,又吃珍馐美味,喝琼浆玉液,他们带来了异国歌舞伎进献给国王,席间也有表演。
甚至有穿喇叭裙跳肚皮舞的,宴席上的古板贵族们议论不已,才临时被叫下场,鸡飞狗跳的,安妮乐呵呵的欣赏了全过程。
宴席结束后,有守卫到安妮身边来请她,说国王有事要见她。
安妮猜测国王应该是看见了她送上去的祥瑞,她点头,让索菲丽达先行回宫。
随后,安妮跟着守卫来到了国王的书房。
这里的装饰已经不能用浮夸来形容了,她平静的闭了闭眼,从眼花缭乱的木雕,金器,玉器展示台里穿过,说是书房,其实更像个展厅。
宫廷侍官正陪着国王摆弄一些使臣们送来的新鲜玩意儿。
“陛下,鲁尔普伯爵到了。”侍官口中是安妮眼下的官方称呼,封地名加爵位。
她行过礼之后,慢吞吞的上前,国王已经给准备了椅子,她不用人请就主动坐下了。
国王满头白发,身宽体胖,穿绣满金丝的袍子,坐在靠窗的椅子上,身前有矮桌,他老人家的手里正拿着安妮准备的生日礼物,一把白龟壳占卜器,占了几卦,侍官又帮助国王把里面的钱币装回龟壳里。
国王回过头,他指了指这个白龟壳,说道:“你来的正好,能不能解释一下,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在本国的文化中,占卜并不是巫师的专利,神职人员也会用占卜来询问天神的旨意,安妮就送了象征祥瑞的白龟占卜器,以及里面的特定钱币。
在钱币铸造的过程中,安妮特意让工匠改变了它的正反重量。
在安妮起身走过去的过程中,国王又占卜下一个卦,钱币落下之后,又变成了一模一样的卦象。
国王翻阅了古老的占卜书解读,这卦象可不是一般的好,说他能长寿万年呢。
“为什么我每一次占卜,都只会出来同样的结果?”
安妮眼睁睁的看着国王瞪大了双眼,开心又不敢相信,她装傻充愣地说道:“我也不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只不过觉得这白龟壳漂亮稀有,就做成法器送来了。兴许,是国王您就有如此命运吧。”
她将龟壳接过来,掷了一次,竟然并不是之前的卦象了。
又递给侍官,这位服侍了国王半辈子中年侍官也掷出来了不一样的卦象。
这其中的关窍不用打谜语,其实就是他们手上所戴的戒指磁力不一样罢了,国王戴的是纯纯的金戒指,其他人都是混合金属,自然能影响钱币里的磁盘。
国王彻底信服了安妮的话,他抚摸着胡须,渐渐咧嘴笑起来:“看来还真如你说的一样,这卦象就是我的命运。”
说罢,国王就把占卜的事儿丢到了一边,他告诉安妮:“赛巴斯蒂伯爵传信进宫,说找到了上次刺杀案其中的一个。”
“伯爵和王储马上就会押送到宫里来,鲁尔普伯爵是亲历者,不如也留在这里听一听,这个会说什么。”
侍官在一旁开口补充道。
“是在哪里找到的?”安妮下意识询问。
侍官挺了挺胸,不明白她为什么会这么问,说道:“说是在港口,这个刺客想混进商船里,海禁之后没有走成。”
国王这个老头子忽然眼神严肃了起来,他正对着书房的大门,目不斜视地询问:
“依你觉得,这个,是真吗?”
安妮听了这话,后背浮起一阵冷意。
她依旧装傻充愣:“还能有假的吗?难不成还会有人愿意顶替砍头的罪名吗?”
“呵呵,这倒也是。”国王恢复了乐呵呵的模样,他老人家叹了一口气,指了指左边的那些展示台:
“你这个礼物本王很满意,那儿有迦宁使臣送来的对象儿,你过去挑一些,也给索菲丽达带两件,现在就拿去玩儿吧。”
安妮明白国王这是忽然改主意了,不想让她一起等着审讯了。
她满意地笑了笑。
第63章 二合一
…
迦宁国地方不大, 物产却很丰饶精美。
安妮挑选了一只白瓷颈瓶,一把绣扇,一尊银错金三足香炉, 她将这些选好之后, 侍官唤来侍女帮忙拿着,安妮这就离开了书房。
临走时看见国王肉疼的表情,所以她现在的心情很是愉悦。
临近出美尔夏宫时,正巧隔着穿廊的庭院, 午后的阳光朦胧如雾,她看见王储与斯特兰奇从马背上下来。
他们二人看起来皆有些为难之色,不知道聚头说了些什么,随后守卫打开牢笼, 拉出来一个浑身都是镣铐的逃犯,这囚犯跌跌撞撞的被推进宫里。
安妮收回目光, 她带着这几样东西,回到了公主居住的宫殿。
起居室里摆着一套安妮改良过的沙发和矮桌, 如果这个时代有电视的话,那么这个沙发极其适合用来躺平。
白瓷颈瓶晶莹剔透,如玉石一样散发莹润光泽, 这东西是个宝物,在王都都很难找这么白, 胎体这么薄的瓷瓶子,索菲丽达很喜欢,她拿在手里摆弄了许久,最后还是放下了。
“父王从来没送过我什么东西。”索菲丽达想起这些年每到过节日, 她总会心生一些不切实际的期待,然后落空。
她一直想, 或许,她对任何人来说都是无足轻重的,只象征着一段不体面的宫廷秘史而已,没资格收到任何的礼物。
“你要开始感动了吗?”安妮低下头,她生病时收到了其他贵族送的骨瓷牛奶杯,眼下兑了一些奶茶,热腾腾的茶香压制了鲜奶的腥味,鲜奶又中和了茶叶的涩味,她端在手里啜茗。
索菲丽达闻言愣了一下,她在安妮的脸上寻找开玩笑的神色,但却发现安妮并不是开玩笑。
“当然没有。”
她有些愠怒:“这么多年了,对我的境遇不闻不问。因为别人一句话,就要把我嫁到千里之外的异教国,连正室都做不了,做什么可笑的夫人!”
“我这辈子都不会忘记他是怎么对我的!”索菲丽达高声说道,她很少有这么失态,高涨的情绪。
安妮没说话,索菲丽达又安静下来,她低头深思,眼下送这些东西,无非是因为她即将就要远嫁到迦宁,为了用情亲操纵她在迦宁一切以莫尔兰利益为重,所以他才会这么做。
这证明,国王曾经并不是忘记了自己有一个女儿,而是他没忘记,但还是选择主动刻意忽略了,国王不愿意承认自己有这么一段过去,可到了需要利用她的时候,国王又忽然想起来她这个人了,开始施舍东西了。
宫廷和王都里的贵族都是人精,国王对谁好,他们只需要一个小时就能嗅到风声,纷纷附和,例如安妮。
但国王要是刻意的打压冷落谁,这些贵族也绝对会效仿,索菲丽达知道自己这么多年受到的冷遇,其实都只是因为她不受父王的重视而已。
她觉得自己很有立场去怨恨,但如此想想,她不该怨恨,毕竟她从来都知道所谓父王的真实面目。
王室的父子君臣,天生就是敌人和棋子罢了。
“国王不是一个愚笨的人,他自私刻薄,薄情寡义,一切都以自己的利益为先,对待子女都是如此。”安妮将手中的茶杯放下,她抬眼看向恢复平静的索菲丽达,目光幽深。
“那么我很好奇,到底是因为什么缘故,他才对老沃伦公爵的后代那么格外优待?”
起居室里没有别人,只有她们二人,骨瓷在桌面发出清脆的响声,回荡在空旷的屋子里。
“我记得公主你提起过,王储妃能成为王储妃,与老沃伦公爵的死亡真相有关。”
安妮的话让索菲丽达唤回一些回忆,她点了点头。
“这么说来,老沃伦公爵并不一定是保护国王而死,那为什么国王如今要对他的后代这么好?你觉得这象是什么?”
安妮问道。
她的双眸如同找寻到猎物的鹰隼,锐利地仿佛能将它穿,她在等公主说出她预设的答案。
索菲丽达转了转脑子:“补偿。”
“因为愧疚,所以补偿。”
公主瞪大了双眼,可是如今人人都知道,女沃伦公爵是未来的王孙妃,那么,也就是说她现在拥有的一切都会回到王室的手中。
且不说,沃伦公爵到底是因为什么死的,就说假设。
“假设国王是为了补偿沃伦公爵的死,才对他们一家人这么好,又给沃伦女公爵钱财地位,甚至修改继承法。又假设,这一切都是王储妃提出来的主意,让女公爵继承爵位,又让她成为王孙妃,变相的收回了一切。”
“既然想收回,为什么起初要赐予?”安妮追问。
“这证明,陛下并不想补偿老沃伦公爵的死,只不过,名义上他可是为了救陛下而死,他不得不犒劳名义上英雄的后人。”索菲丽达按捺住心里的惊骇,她顿了顿,心里的乱麻逐渐清晰起来:“在王储妃成为王储妃之前,老沃伦公爵的继承人,也就是现在女公爵的父亲,他刚死没多久。”
“那个时候,沃伦公爵的位置要么落到旁支手里,要么落到女公爵那样一个牙牙学语的儿童身上。”
女公爵的父亲是怎么死的?这也是一件值得探究的事情。
所以,不难想象,王储妃意外得知了关于沃伦公爵的秘密,即将被国王秘密赐死,但她为国王提出了一个解决办法,顺利的将沃伦公爵一家的秘密掩盖在滔天的陛下恩宠中,等无知的女公爵长大,再将她身上的一切都收回。
到时候,再没有任何人会知道国王的秘密,即使知道了,自小被捧杀的女公爵也无法做什么。
她虽然是公爵,但没有一天在任上工作,没有自己的心腹,没有自己的忠实部曲,她连利用公爵职权造反的能力都没有。
犹如一个任人宰割的娃娃,而这一切都是因为,国王对她的恩惠。
索菲丽达感觉自己的四肢百骸有些冰凉,不好言说的恐惧感蔓延开:“所以,当初陛下会力排众议修改法案,让公爵变成一个小女孩,因为只有这样的人做公爵,他才能安心。”
安妮引导公主梳理出来了这一切,她能感觉到,索菲丽达是一个非常敏锐的人,有那么一瞬间,或许她也遗传到了她父亲身上的洞察力。
“这才是王权角逐的世界。”
安妮落寞地环顾自周,这就是为什么她不敢在国王面前展露智慧和聪明,宁愿扮蠢,装作鲁莽。
“身为一个国王,他不会拥有任何的慕儒之情,爱情和友情,任何的仁慈和宽宏,那些只是假象。”
“任何的国王都是一样,他们只会利用身边能利用的一切,遮掩自己的面目,实际上使用最肮脏的手段。”安妮低声的说着:“为什么王储妃能在这样的世界里如鱼得水?因为她赌自己能成为王权最得手的棋子,能生下继承人,且她赌赢了。”
“我们能走的只有两条路,要么像王储妃一样成为成为它华丽的遮羞布,要么毁掉它。”
这一句又一句,丝毫多余的情绪都没有。
奶茶冷却后散发出的冷腻气味有些败兴,可洗耳倾听的索菲丽达手指却在颤抖,她并不是害怕,反而脸庞上浮现着浓浓燃烧的野心,这使她的呼吸加重了许多。
“我想毁掉这一切的不能见光的污秽。”
她紧紧的抓住了安妮的衣袖,“我明白了。安妮,我明白你说的“最深的缘由”是什么了。”
“如果不毁掉它,那么永远有无休无止的杀戮发生。”
“这一次的刺杀,你认为会是谁做的?”安妮反问索菲丽达公主,她推理出这一切的过程,与公主兜了这么大的圈子,将她引入思考的路途,都是为了引出这一个名字。
“加姆威科侯爵。”公主垂眼,眼皮轻阖
美尔夏宫。
国王居住在二层,拱形廊道铺着大理石地砖,最低等的侍女们隔三差五就会将这里清扫一边,擦拭昂贵剔透的玻璃。
这些玻璃在顶天立地的长条窗框里装点了屋子,显得通透又开阔,若是运用在数十平米的书房中,则会显得过于没有隐私感,所以又有人发明了窗帘,国王不可能用棉麻制品,于是只能使用厚重的丝绸,绒布。
即使屋外刮起夏风,被束成一捆的厚重绒布窗帘也纹丝不动,显得毫无生机。
就如同国王的脸色一样,木然,苍老的没有活力。
斯特兰奇的身影笔直而宽阔,他一语不发地站在逃犯的左边,轻微地低着头,冷漠的目光斜眼看着正在跪地向国王陈词求饶的逃犯。
逃犯衣衫褴褛皮包骨头,他身上还穿着行刺时的麻衣,染了鞭刑的血污,他不是死士所以逃跑了,在港口的仓库里躲了这么多天,他没能逃出搜查。
王储双手叉腰,他的披风都没取下来,样子象是耀武扬威的花蝴蝶,“陛下,捉拿这逃犯可费了我们不少的功夫,即使是这样,我们依旧没有让他逃脱!”
他伸出脚来踢了踢皮包骨的逃犯:“在国王面前,好好的交代清楚,到底是谁指示你们行刺国王,他是谁,怎么吩咐的,怎么通过层层检查制造起火的,都说明白了!”
“要是敢隐瞒或者欺诈,现在就砍了你的头!”
那命逃犯卧倒在地上,他的眼睛里只有洁白干净的地砖,缓缓地抬起头,逃犯看向上位的国王。
“没有人指使,我们是自发的组织,目的就是为了取国王的命而已。”
王储闻言,勃然大怒:“还敢狡辩,你可想清楚了,说实话,还有可能得到全尸!”
他的怒吼之后就是无限的寂静。
那个逃犯什么也没说,匍匐在地上,仿佛不怕开水烫的死猪。
国王在上头坐着,见状感到无比乏味,他摆了摆手:“把人带走砍了吧。”
“可是他还没交代幕后主使是谁呢?”王储疑惑地反问。
国王摇摇头,他看起来有种果然如此的平静,其实他早就猜到了,这个逃犯一定会什么都不交代。
“他不会说的,这件事,就这么了了吧。”
国王对王储这个傻儿子心生怜悯,他为什么总在大是大非的问题上看不清楚,反而在有关自身利益处却那么会算计呢?
侍官见国王发了话,站出来说道:“既然这样,王储和勋爵先把这个逃犯关押进地牢吧,国王每天这个时候都得午睡了。”
王储没再说什么,反正又不是刺杀他的刺客,他点了点头,看向斯特兰奇:“走吧,那我们就告辞了。”
斯特兰奇点头,退出书房。
二人带着逃犯去了地牢,将囚犯关押在底下的囚室中,等待着刽子手准备好东西,既然国王有命令,那么这个人明天一早就得砍头。
一切都在井然有序的准备着。
王储与斯特兰奇在地牢的拐角处停下脚步,王储心里有许多的疑问想问斯特兰奇。
他叉着腰在地牢里转了好几圈。
“教堂那具尸体的事情,查的怎么样了?流言有没有压制下来?”
“查到了尸体是一个曾经在教堂唱诗班的男孩。压制流言的散布已经初见成效了。”斯特兰奇回答。
王储点点头:“大主教最近身体越来越不好了,卧床不能下地,我得多去看看他。至于这次国王被刺杀的事情,你就看着办吧,我真不懂,为什么国王就那么断定这个人什么也不会再说了,要是上上酷刑说不能还能撬出一些东西。”
他面露遗憾,摇头:“算了,砍了就砍了吧,省的麻烦我们去追查。对了,你得准备准备,去迦宁给索菲丽达送嫁,算一算,两国商议的时间还有不到一个月。”
斯特兰奇又点头,说:“我知道了。”
他这种不爱搭理人的样子让王储很是恼怒,他啧了一声:“斯特兰奇,你这个人什么都好,就是太紧绷了,你得松弛一些,即使在办事也别那么严肃。”
“安妮.米勒不会喜欢你这个样子的。话说,她的伤好了没有?不耽误送嫁吧?”
王储琢磨着,送嫁就意味着与其他国家交流,有什么生意上,政治上的机会都是第一手,所以他才想让自己的心腹占满席位,要是安妮.米勒去不了,他还要找一个能替换的人。
斯特兰奇压抑着细碎的情绪,“她可以。”
“那就好。”王储拍了拍伯爵的肩膀,他嫌弃地躲开了一只肥硕的老鼠,拎着衣摆离开了这环境堪忧的地牢。
转眼间,已经是傍晚,夕阳西下,阳光的余温只在地砖上留存,乌云逐渐攀爬,包裹住天空的一隅。
斯特兰奇行走在宫廷的穿廊中,他抬起头,透过横平竖直的建筑物,看见了扩散的乌云。
这预示着今晚会有一场不令人期待的瓢泼大雨。
抓逃犯的任务已经完成了,国王说刺杀的事情完结了,就是圣旨,无需再查。
但他不是很相信,在那个位置上呆了那么多年的国王陛下,会一点异常和蹊跷都查不出来。
不过话说回来,即使看出来了异常,国王也不会就那么让自己的隐私公之于众,所以他不会在明面上动手。
斯特兰奇打算穿过走廊,忽然一个陌生侍女迎面走过来,她拦住了他的去路,恭敬地说道:“伯爵,索菲丽达公主请您去一趟。”
他也不意外,抬眼说道:“是安妮.米勒要找我?”
侍女很敬业,她什么都没说,只是在前面带路,“您跟我走吧,伯爵她说晚餐冷了就不好吃了。”
起居室,餐具摆了两套,安妮坐在窗台边的小凳子上,用铜剪子修理白瓷颈瓶里的洋桔梗,她的右手不能抬,否则会牵动伤口,只能很笨拙地使用左手,但好在只是修理纤细柔软的花朵,不需要费什么力气。
三两个侍女正在忙碌,她们将菜品依次呈上餐桌,即使盖着罩子,可美食的味道依旧从缝隙里透出来,再配上这闲适优美的氛围环境,很难让人不放下戒备。
斯特兰奇踏入这个房间,第一眼就看见了里面的人。
窗木都斑驳了,傍晚阴翳的乌云使光线微弱,烛火早就用上了,疏落地摆在房间各处,空气里的香味裹挟着即将下雨的泥土味。
她站在两扇细长的窗前,倾身抬手修剪那些杂乱的叶子,专注至极,仿佛垂首雕刻一件装饰品,但又不得不因为顾忌伤口而小心翼翼。
奇装异服的裤裙与短衬衣,她扎了一条马尾,细细长长的垂在背后,依旧没有一丝的杂乱,姿态十分的像一个运筹帷幄的优秀捕食者。
在大自然的范畴中,能力越强大的动物,身上的花纹和棱角就越鲜明,越利落。
他叩了叩门扉,安妮回过头,她放下了手中的剪刀,她冲他抬了抬下巴,“坐,就当自己家一样,我有话问你。”
侍女一个个打开菜品的罩子,默默地出去,将门关上。
斯特兰奇顺从地在她对面坐下,他将双手放在桌面,不到两秒,他抬起手提了公勺,目光在桌上巡视了一圈,默默给自己面前的盘子添了一道浓汤。
四五道菜,都是他很喜欢吃的东西,“想问我的还不少啊,竟然做了烤鸭。”
斯特兰奇没好气地说道,他就这点爱好,被摸透之后就经常被拿捏。
“你非要这么想,我也没办法。”安妮在他的对面坐下,她欲言又止,觉得做人也不能太过于功利,好歹也是个朋友。
“算了,饭后我再问吧,不差这么一会儿。”
省的对齐信息之后,她会食不下咽,影响口腹之欲。
脆皮烤鸭配黄瓜丝,沾上甜面酱,与薄饼一起塞进嘴巴里,安妮右手不能用,她只能笨拙地用左手拿勺子吃饭,但战斗力依旧□□。
斯特兰奇很好心,他在铜盆里净了手,慢条斯理地擦拭干净,帮助身残志坚的女伯爵包了几片烤鸭。
“谢谢你,你是个好人。”
“不用谢,我知道我是个好人。”他答道。
她有些噎住了,清清嗓子,眼见着差不多了,就问道:“你不打算主动告诉我,那个逃犯都跟国王说了什么吗?”
“本来在你们押送逃犯进美尔夏之前,我被国王叫去了书房,这老头竟然问我,觉得这逃犯是真逃犯还是假逃犯,吓的我,都不敢留下来了。”
她心有余悸的扒了一勺胡萝卜红烧肉,骟过的猪崽子们已经长大了,这是玛丽不远千里用船运到王都宰杀,公主派人出去抬回宫的北方猪肉。
果然,毫无一丝腥味儿,只有肉香,炖的软烂了,加上胡萝卜和紫皮葱碎,这就解了腻,带有一丝丝的清甜。
如果作为饭友,安妮觉得自己与这个饭友很能吃的到一个碗里去,口味差不多。
斯特兰奇放下了他的叉子,“他真这么问你了?”
安妮点头。
“那逃犯见到国王之后,只说他们是自发组织的刺杀,什么背后的主使也没交代。”
他如实说道。
“你抓到人之后,有没有可能被掉包,你自己没动什么手脚吧?”安妮狐疑地问。
“没有,这件事与我无关,我为什么要做手脚,给自己找麻烦?”
斯特兰奇澄清了她的猜想。
“我与这件事无关,要说唯一的关系,就是收到了那张做提示的纸条。”
安妮冷哼一声,言之凿凿的说:“那这个逃犯,是加姆维科侯爵故意留下来,给你拿去交差的吧?”
在事发之前,斯特兰奇没有出现在狩猎场,而是去见了加姆维科侯爵,这件事几乎没有人注意到。
发生了那么多事情,谁会在意哪个伯爵见了哪个侯爵。
但只要细心的打探,动用了马车就能留下痕迹。
“也可以不用这么聪慧。”斯特兰奇弱弱地说,他发现在安妮.米勒面前丝毫没有秘密可言。
“我不是有意想瞒什么,只不过照你的说法,既然国王已经怀疑上侯爵,他就一定会遭到暗中灭口。”
“所以,不知情对我来说才是最有利的?”安妮反问。
第64章 启程
“你是从什么时候知道是侯爵动的手?”
安妮问。
“收到那张便条后不久, 在狩猎日当天,我去见了他,他将为何要刺杀国王的原因, 都告诉了我。”
斯特兰奇答。
他之前并不知道国王和王储妃在其中的故事, 但顺着线索追查,真相顺藤摸瓜到了他的手中。
“第一次见到侯爵的时候,我打心眼里觉得他象是一只花孔雀。”
安妮陷入了沉思和回忆。
同路这么多天,又在王都同住一个屋檐下那么久的日子, 她从未在侯爵的脸上看到如同其他贵族一样瞧不起她的轻蔑神色。
他对任何人都很宽容,脾气好,容易劝说,也十分好客和细心。
他会在知道安妮喜欢美食的时候命人购买王都里最新鲜的水果, 在不谙世事的女公爵面前,他并不像一个监护人, 一个兄长那样管束她,而是给足了女公爵选择生活的自尊, 又象是做老妈子,又象是朋友。
原来以为,是这位侯爵脾气好, 是因为他受尽了追捧,长在春风中, 自然也会对陌生人报以足够的善意。
他那精湛的演技,好似十足就是一个天生没心眼子的人。
作为女公爵的监护人,他是沃伦家族唯二的直系后裔,他的母亲就是老沃伦公爵的女儿。
如果王室利用了他的家人的性命, 还准备继续吃干抹净,他当然有资格怨恨王室。
侯爵告诉斯特兰奇, 当年在海岛上,年轻的国王和老公爵遇到敌人,国王杀了老公爵,换了衣裳,把老公爵的尸体丢弃,让敌人误以为他已经死了。国王处决了当时在岛上的一切目睹者,只剩下一个带国王离开海岛的船手。
后来那个船手在海外失踪,国王以为他死了。可多年之后,老沃伦公爵儿子的葬礼上,那个老船手竟然自刎在庄园门前,国王害怕这个秘密已经外泄,害怕遭到报复,于是他接受了王储妃的献策。
“原来是这样。”
“国王才不会大张旗鼓的将寻仇的侯爵赐死,他会找机会暗中动手的。”只是不知道,女公爵知不知道这一切。
安妮回头看向窗外,这个宫廷实在是太复杂了,她可真想回默沙威堡,看看运河修的怎么样了,过不会掉脑袋的安稳日子
斯特兰奇离开宫廷几天后,安妮与公主见到了迦宁的使臣。
他们是坐船来的,有官职品级的成员共有八人,男性都约莫在四五十岁左右,穿深衣大袖,束了发,腰间挂着玉佩和香囊,嘴里说的话,安妮听不懂,但勉强能理解。
学过两国语言的使臣在中间做翻译。
使臣给公主带来了许多的迦宁国书籍,上面都有莫尔兰语的批注。
翻译告诉索菲丽达,迦宁是一个拥有十七个郡的国家,与东陆的大国西泽列相邻,南部是山区,北部是平原,都城在就北部,与莫尔兰王都的风土有些相似,他们的国君和太后都十分期盼公主能早点嫁到迦宁。
每日都召见使臣学习语言,听使臣说当地的事情,安妮这才在只言词组中,对那个神秘的南陆国家产生了一些实际的构想,他们的国家也实行分封制度,面积只有莫尔兰的十分之一,周围小国林立。
这样的南陆,有点战国时期的味道,还并没有出现一个大一统的王朝。
学习当地语言的日子风平浪静,在这个过程中,安妮忽然收到了香缇夫人的信。
她说当初在城里买的那一块地如今已经变成了王都城内最大的陈酒庄园,因为各国的使臣都在,他们办了一场宴会邀请各国使臣,又邀请了王都内的许多商人参观,吸引了许多异国的生意和订单。
安妮这才回过味道来,原来在那鸟不拉屎的地儿买地,是为了做展销中心啊。
转眼间,宫廷内诡异地平静了月余,只有几场宴会遮蔽着寂静的风波。
临近公主出嫁的前一周,随行送亲队伍开始将行李和物什运上两艘庞大的帆船,国王陛下忽然下旨,叫加姆维科侯爵同行送嫁。
加姆维科侯爵早在逃犯被砍头时就被软禁了起来,这次叫他送嫁,只不过为了在名义上制造意外身亡的假象,实则是处死。
安妮心里清楚这一切,脸上什么异常也没表现出来,她假装自己什么都不知道,照常与公主出双入对,学习文字,整理行装。
临到船队出行前一天,索菲丽达在起居室里将新派来的侍女们都叫进屋子。
一共有五人,她们属于近身伺候的侍女,穿着体面的统一服饰,肤白貌美,牙齿齐齐如贝,身形匀称,没有晒斑,一看就知道出身贵族家庭。
索菲丽达与她们也相处了月余,并不生疏,她进屋之后,叫她们五人都在凳子上坐。
没人敢动,为首的侍女名叫塔其拉,她年龄最大,有十九岁了,出身也高,父亲是王都附近的一个男爵,舅舅是子爵,其他侍女都听她的派遣,主动认她做头儿。
索菲丽达便看向塔其拉,塔其拉会察言观色,见公主看着是真想与她们说说话,就顺着意思坐下了。
“公主,您有什么吩咐?”
另外几个才跟着坐下,她们有些拘谨。
“没什么。只不过马上要去迦宁了,想问问你们,有没有想要留在王都的,毕竟你们的父母家人都在这里,要是跟我去迦宁了,就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公主露出人畜无害的微笑,她将目光一一划过侍女们的脸颊。
又道:“如果有人愿意留下来,我可以向王储妃开口,让你们去她那里做侍女,毕竟王储妃平时对你们那么好。”
索菲丽达的话,暗指这一个月来王储妃派人来偷偷收买侍女,让人盯着公主和鲁尔普伯爵的来往。
她猜测王储妃给了不少好处,总有人忍不住收了,不过也她们来的时间短,如果有也就一次两次而已。
塔其拉听出来了公主的话,立马起身,她背影笔挺,垂着脸说道:“公主,我们并没有对您不忠诚。”
她缓缓抬起头,“我们早知道跟着您可能会永远也回不来王都,王储妃也确实总是派人来送东西,叫我们偷听您和鲁尔普伯爵说话并向她汇报,可我并没有答应。”
公主有些意外,没想到她会这么诚恳,直白的将她的忧虑说出来。
“真的?”
“确实是这样。”其他侍女也开口说道。
塔其拉说:“早在初进宫时,我就想清楚了。王储妃身边已经有许多的侍女和女侍官了,再怎么说也不会需要我这么一个新来的。即使为他们所用,他们也会觉得我是一个会背叛主人的人,何谈重用?”
“只有跟着公主,才是我眼下最有出路的选择。”
塔其拉似乎早就将这个理念灌输给了其他几位侍女,她们都统一的接受了这个说法,在索菲丽达都没开始拉拢的时候,就已经达成了内部的稳定,此时此刻,她们点了点头。
这实在是让索菲丽达有些猝不及防,她只见贯了会背叛主人的侍女,会倒卖消息的宫廷守卫。
这么耿直的侍女,她还是第一次见。
其他四个侍女最大只有十五岁,个个天真烂漫没见过什么世面,有塔其拉这么个主心骨在,似乎很是步调一致。
“你们都能这么想,我很开心。”索菲丽达说:“既然这样,你们跟着我去了迦宁,只要衷心的为我办事,等我站稳脚跟后我会给你们每人留一笔嫁妆钱”
公主将安妮说的好处都许了下去,她有些无措地坐在屋子里,随后就吩咐几个侍女下去收拾行李,塔其拉却没离开,她折返了回来。
见到塔其拉又回来了,安妮询问她怎么不去收拾行李。
塔其拉摇摇头,“早就收好了。公主,我来是想求您一件事。”
“什么?”
塔其拉在地上直直的跪了下来,她的脸色极其认真:“您能允许我在二十五岁之后离开宫廷吗?”
索菲丽达很好奇她离开宫廷是为了什么:“可以,但你要去做什么?”
“我想投效鲁尔普伯爵,我听说她的领地里有女治安官。我识字,读过很多书,也会骑马,公主,到时候您能推荐我吗,我可以不要那笔嫁妆钱”
“”索菲丽达摸了摸后脑勺,怪不得这侍女这么果断的的拒绝了王储妃,原来并不是因为良心发现,而是因为她崇拜安妮。
不过,别说一个小小的男爵之女,现如今王都里的贵族女儿家,哪一个不崇拜她?就连她这个公主都不能例外。
“好,我答应你。” 索菲丽达点头。
第二天,到了的日子,为了国家的颜面,仪式还算办的盛大,港口附近聚集了许多民众围观公主上船。
安妮与斯特兰奇在公主上船后,侯爵也暂时被放开了自由,跟随他们登上航船。
侯爵被两个便装打扮的骑士软禁着,关进了船舱里,那两个骑士对外称侯爵病了,需要长时间休息。
安妮没能见到侯爵一面,她跟着穿华服带正式冠冕的公主进入了专用的船舱。
公主指了指站在墙边的收拾东西的塔其拉,这次安妮与公主说话没有将侍女赶出去。
“她叫塔其拉,说要等到二十五岁之后,投靠去你的领地做女治安官。”
索菲丽达有些吃味的低声说道,“做公主有什么好的,我倒是也想做一名治安官。”
安妮严肃地清清嗓子,“公主,塔其拉早就读完了使臣给的书,您今天准备什么时候开始学?”
索菲丽达老实了。
“我现在就学。”
……
第65章 意外
三艘扬着巨大白帆的木船在河流上航行, 天气炎热,河面十分燥热,潮湿又嘈杂, 飞鸟不停的掠来掠去。
因为习俗问题, 迦宁使臣们独自乘来时的船跟随在后头,又有一艘船上全部装着嫁妆和用具。
两国习俗不同,在迦宁流行高昂的聘礼,在莫尔兰则是崇尚厚嫁之风, 这两边送来的钱财和宝物都落到了公主手中,倒是也没人管她要。
最前头那艘船上,就住着公主和几位送嫁的贵族使臣。
这一路,要一直南下, 穿过娜委河的源头山脉,过了那高耸磅礴还盖着雪顶的拉克山, 再往东南方向去,就是一望无际的南陆平原。
一般土著没读过什么书, 不把这里叫南陆,只是南方南方的称呼,要说整个南陆其实也不比东西陆小, 可真该用诸国林立来形容。
穿过拉克山后,从水路一直往东南方向前进, 一两天就会经过一个国家,一个月之后,就会到达与东陆国家接壤的迦宁。
安妮的船舱在上层,她们这艘船上的随行人员并不多, 除了公主的十几个守卫之外,就是一些杂役和船手。
斯特兰奇与侯爵的船舱都在下一层, 如果不出屋子吃饭的话,几乎一整天都不会见到面。
转眼已经是出发的第三天了,安妮的舱里有一扇小窗,清晨她睡醒后,可以透过窗子看见外面明亮的天空静静照耀水面,船手从凌晨就起来升帆,此刻他们已经忙碌许久了,河水拍打船壁,可以感觉到船身又在缓缓的行动。
船在河面划行,清冽的空气与视线中渐渐从云雾中露出来的拉克山在安妮的面前,她简单地收拾了一下,洗了把脸,披着晨袍在窗前开始了学习迦宁语的进度。
根据使臣们的说法,这南陆共有十六国。
南陆算是连接东西两陆的走廊,东西陆即使小国家也多,但总有那么一两个势力大的强国,例如西泽列与莫尔兰。
南陆的北部娜委河两岸都是平原,千里之外,与它平行奔流的佑河南侧,则是大片连绵的山区险地,山区后掩护着一片平坦的腹地,从那儿再往南就是汪洋大海,以及成群的海岛了。
迦宁呈长条状从北部横向南方,北部的委娜河与东陆国家相连,中间被佑河与山区隔开一道,但又有几百里的海岸线。
要去其他的南方国家,就得改换流域更广阔的佑河。
在十六国之中,共有五个国家实力比别家雄厚一些,分别都是一些怪名,有的叫白卧乌国,有的叫林琮国,总之几个强国都在佑河流域的鱼米之乡。
但在安妮看来,这些国家简直是礼乐崩坏,直到她昨天在学习词汇的过程中,在使臣给的书上看见了犄角旮旯里,一个与迦宁接壤的,靠近东陆那片草原大漠地的一个名为唐的小国。
她当时就激动了,将使臣抓来问话,使臣才告诉她,这个唐国的上一任君主把他们国家改成了这个名字,那地方距离北方的游牧国家太近了,那个君主年事已高,忽然开始在领地上搞七搞八,又是在民间大选后宫佳丽,又是成立所谓的科举制,又弄了个什么锦衣卫。
结果科举这事儿,动了士族门阀举荐制度的蛋糕。
想想也是,又有强势的士族,又想扶持寒门弄科举制,又想搞锦衣卫集中君权,岂不是养蛊?
后来这位仁兄仅仅几年便被清君侧篡位了,如今尸首都不知道在哪,恐怕唯一剩下的,就只有这几十年也没改的国号了。
安妮几乎可以十分肯定,这人就是同胞,但可惜他穿到了国王身上,开局美好,结局潦倒。
算算时间,也就比她早来二十年,什么都没来得及干,人就没了。
安妮听说之后,倒有些庆幸自己迫于地位,只能束手束脚的干一些无关紧要的事情,最多被人称作怪女人,并不能立刻动摇国家根基。
如果让她穿成个女王,权利在手,随时都能大动干戈,估计也下场好不到哪里去。
或许是兔死狐悲吧,她打听了南陆的情况,知道迦宁语的运用范围相对很大,就专心的学习这门语言了。
学习语言并不简单,但兴许是安妮上辈子有一些应试教育基础的原因,她对这种只需要死记硬背的东西还算拿手,每天起床学习词汇,中午与公主和公主的侍女们交流学习,午后与使臣交流口语锻炼语法,晚上再读一读互译的书籍。
直到阳光从山头爬起,驱散了拉克山顶上的雾,整个雪山顶都展现在眼前,陡峭的山势白花花的雪被阳光晒成金色。
安妮见到了日照金山的美景,她将羽毛笔放下,心里无比期待接下来的行程。
但在此之前,还有一件事需要她去办。
收拾好书桌,安妮唤侍女进屋,她换好衣裳,梳了头发,将准备好的钓鱼竿拿上,她跟着侍女出了舱房,简单的吃了点东西,就下楼直径往软禁侯爵的船舱去了。
这几天,那些守卫都宣称侯爵晕船不能离开屋子,安妮也叮嘱过公主,切莫让身边的侍女乱走动,什么也别多问,只当做什么都不知道。
安妮只带了一个提着鱼竿包的侍女,守卫们一边一个待在侯爵的船舱两旁,他们二人是国王派来的,只听从国王的调配,只管看押侯爵,在路途中□□的假象,但不能把这件事闹大,不能让船上的其他人察觉异样。
眼见着女伯爵过来,其中一个守卫挡住了安妮的去路,脸色严肃地说道:“伯爵大人,侯爵这段时间生病了,现在还没起来,恐怕您不能见他。”
“怎么病了这么久还不见好,你们到底有没有好好照顾侯爵?”安妮蹙起眉头,口吻略带抱怨地说道:“几个月前来王都的路上就说好了想要我说的新式折叠鱼竿,眼下我让工匠把东西做好了,还特意贴了金箔,他人却倒下了,也迟迟不来找我拿。”
安妮偏头,示意侍女将箱子递给他们,“既然侯爵不能见人,那你们就帮我把东西拿进去吧。”
说罢,守卫退而求其次并没有阻拦,收下了箱子准备扔进屋里。
安妮走后,神态十分自然地去找了公主。
那鱼竿是早就做好了准备送给侯爵的,但一直没有时间和机会,没想到眼下会用在这个节骨眼上。
船上的日子枯燥乏味,不过风景还算尚可,安妮在读书的间隙会在船头散步,偶尔遇到了坐在那儿看风景的斯特兰奇,二人也不打招呼,也不寒暄,可也不能表现的太像毫无感情的同事。
船上到处都是国王派的守卫,几乎什么话都说不了,但也不能什么都不说。
傍晚太阳落下,他们正在蜿蜒的峡湾地貌中航行,悬崖上有冰山融化下来的雪水瀑布,气候显然远远没有王都那么闷热了。
安妮撇了一眼背后的守卫,没话找话与斯特兰奇谈了谈这个地方在冬季会不会被冰川完全覆盖。
斯特兰奇答,这条山脉的海拔很高,每到十月份就会冰封,附近的河很少有地方上冻,但如果要走商船,还是夏天比较适合。
冬季交通困难,条件又艰苦,沿岸各国的陆地军营管理松懈,这里会有半路打劫的匪徒趁着这个空子作乱。
劫船,抢货抢人的都有。
不过他们的船上有士兵,插着王室的徽旗,无人敢上前一步。
眼看着月亮爬起来,晚餐时间他们又回到船舱跟着公主一起吃饭。
这一次,餐桌上会吃到什么,安妮就无权决定了,整个船上的人员调动都是王储妃安排的,她派了宫里有经验的厨娘,她们依旧还是那老几样,不是烤就是炖,鹿肉牛肉鸡肉换着来。
公主跟安妮在一起吃惯了细糠,对这些毫无感觉,她在餐前让塔其拉把安妮腌渍的酸萝卜切一盘端来,配着略显干硬的面包,也算是开胃了。
她眼看着那些守卫是要对侯爵动手了,想问问安妮有没有计策,但碍于船上眼睛太多,实在没机会问。
但看两位伯爵都不着急,索菲丽达也不着急了,她象征性的派人给侯爵送去了治疗晕船的香草。
夜幕降临,安妮回想着斯特兰奇说的话,在烛火下给远在莫尔兰北方的家里写信。
她叙述着,眼下已经走到了一个叫丹锐的国家,这里的山脉是娜委河的源头之一,许多年前发生过一场波及多国的战役,眼下这个季节的景色最好看。
写完信,安妮让侍女把舱门关好,她脱衣洗漱,躺进被子里,蜡烛也吹了,屋里一片寂静。
在环境安静漆黑的情况下,她的高警觉神经需要一个小时才能完全放松入睡,陷入睡眠后没有多久,似乎才三四个小时过去,她的耳边传来喧嚣声,安妮睁开眼,眼下还有些困倦的肿胀。
门外有急促的叩响声,她应了一声,门被侍女打开。
侍女端着蜡烛,惊恐而慌张地朝安妮说道:
“侯爵,侯爵出事了!侯爵的守卫说,他夜半出去散步赏月,掉下了船!”
第66章 驿站
落水了?
这黑灯瞎火的怎么会有人不在船里睡觉出去赏月还能落水, 那报信的侍女都不太相信会有这样的事情发生。
可她却没见女伯爵有多仓皇,安妮稳稳地应了一声,说道:“既然有人落水, 还不快派船上的人都下船去捞?”
此时此刻他们的船靠在一处港湾里, 但附近的河水因为雪山的缘故所以有暗流,要说捞人还真有些难。
那侍女得信后离开了安妮的房间。
她起身披衣,窗外吹乎进来的冷风顿时驱散了被吵醒后的头痛脑胀,安妮看向窗外, 安静的夜色里只有月光在河面闪烁着波光,一望无际的四野山峦是彻骨鲜明的透黑。
“哗啦——”
距离港口千米外的水湾中,劳伦从冰冷的河水里钻出来,他手中还紧紧抓着安妮送的带有爪勾的折叠鱼竿, 谢天谢地,这玩意儿能让他在水里没那么自由落体。
劳夫短暂地原谅了一下安妮在刺杀中意外将国王那个老头子救出来, 但却坑了他一把的壮举。
他这几日被软禁,无法寻到机会脱身, 只有到了这雪山附近,守卫们都懒怠了,才有机会半夜跑出去跳船。
因为只穿了件睡袍, 他冻的哆哆嗦嗦往岸边爬,这片地方地势比较平, 是他与线人约定好了要汇合的地方。
淅淅沥沥的水花动静不大,回过头看去,远处灯火通明的船只上已经可以看见人影在四处奔走。
看来船上的人已经发现了他跳船的事情,说不定会找来, 想到这里,他加快了涉水的步伐, 希望老天能保佑,嘴里嘟嘟囔囔的念叨着。
附近的河岸都是遍布着尖锐石头的砾滩,没什么遮挡的水草和植被。
岸上打瞌睡的两个年轻人听见有动静,往水边一瞧,果然看见了浑身湿透的加姆维科侯爵。
“侯爵,侯爵!”
二人将侯爵从岸边拉起来,“杜洛夏夫人都吩咐好了,让我们带您去丹锐的都城暂时躲避一阵子”
侯爵没好气地说到:“我早晚要回去跟她算账的,怎么事到临头了还忽然心软。给斯特兰奇留下纸条的人,就是她吧?”不能他还能遭这个罪
那两个年轻人又道:“夫人说,现在还不是时候”
三人没敢点灯,朝着附近的村落走去。
船上,两位伯爵和公主都被惊醒了,几人都站在甲板吹冷风。
身旁来来去去的船手和守卫在往水里扎,他们不清楚侯爵落水的确切时间,下水打捞了半个小时也没捞上来任何东西。
负责软禁侯爵的守卫也两脸迷茫。
他们只是打了个盹就发现侯爵不见了,可是距离国王安排暗杀抛尸的地方还有一段距离,所以他们今晚就没有动手。
想到他会跑,所以在靠岸和船舱出口的那一侧都布置了人守夜,可是没想到他会跳水,这附近的水流也一样湍急,冰冷刺骨,掉水里面即使不死也会丢半条命,兴许不用他们动手,自己就溺死了呢?
“你们真的不清楚侯爵是什么时候失踪的?”
索菲丽达表现出了手足无措的模样,她与一旁不吭声的斯特兰奇同时向安妮投去目光,似乎都在等着她拿主意。
“我们听到动静的时候,河面已经看不见人影了。”
“说不定是侯爵白天里晕船被憋坏了,晚上想起来转转,可能头晕的毛病又犯了”
守卫不能说是侯爵畏惧被杀才起心逃跑的,他们商量好了,一口咬定,外宣称侯爵是因为意外才落水的。
“天亮之前找不到人,就再来报把。”安妮一脸悲恸,她挥手离开甲板,走进舱里,并没有说让人顺着水流去沿岸再找找的话。
安妮其实在来到甲板上之前还以为是国王派的守卫动手了。
与斯特兰奇汇合后,听了他的耳语,才知道侯爵是自己跑的,安妮相信,光靠她送给侯爵的那把折叠杆钩是不够的,他能跳的这么果断,在河里和岸边都搜不到踪迹,说不定是有人接应。
是斯特兰奇安排了人吗?看样子,他也一样的意外,心里压着什么事,一句话也没多说。
不是他,那会是谁啊?
安妮有些怀疑,会是当初给斯特兰奇留下纸条的人,这个人是个女人,既了解侯爵的动向,跟他有关联,可又不希望国王死。
她将房间的门从里面栓上,裹挟着寒夜冷风的衣裳也没有换下,身影笔直的坐在书桌前,不停思索着。
直到清晨,守卫来敲门,告诉她人没找到。
安妮应了一声,她往自己的脸上搓了两滴鳄鱼的眼泪,垂着脸出了船舱,如丧考妣的样子还真像那么回事。
甲板上,斯特兰奇正在吩咐:“你们将侯爵的遗物就地烧掉,他意外身亡的消息送回王都,公主要赶路,不能耽搁。与使臣们解释清楚了,待会儿还得继续赶路。”
“是,我们这就去办。”
守卫们走后,安妮在一旁与扭脸看过来的斯特兰奇四目相对,二人互相点头,什么也没有挑明。
午后船就驶离了这片港湾,侯爵的守卫和船上的一部分人都在沿岸租赁了商船原路返回。
迦宁国使臣听说昨夜出了这样大的事情,一国侯爵就这样溺水死了,一个两个都战战兢兢的不敢设想这么冲撞的事情偏偏碰上了两国的喜事,会不会是不好的预兆。
包括岸上的丹锐国当地贵族,都派了小船来问需不需要帮忙出动更多人查找,毕竟这连尸首都没找到呢,好歹是个侯爵。
可船上有话语权的几位贵族态度却十分微妙,看起来确实着急,可为了赶路,也就推辞了他们的好意。
自此开始,之后的一大段日子都并没有再发生什么不得了的事情,船上的人各怀心思,表面毫无异样,平静的吃喝拉撒。
直到航行到迦宁国界,船上的人又开始有了一丝躁动。
特别是安妮。
她最近不再扎在屋子里了,每到白日里,她就坐在船头向远处眺望。
岸边上逐渐出现房屋,越往王城的方向,越会出现人多的小村落。
那些村落建在平坦的河畔,屋宇都是木构的,偶尔有亭台楼阁。虽然细节处与上辈子有细微的差别,但大体都是差不多的,疏朗的古朴建筑,远远没有上辈子的古建筑那么精致。
抵达迦宁王城口岸时,安妮还看见了有点类似缩小版的丹凤门,就连屋脊上的鸱吻都令人有熟悉感。
跟随使臣下船后进入城外的码头边的,安妮好奇地观察着这里的一切。
来迎接公主的迦宁官员们都穿着官服,上面没有补子,全绣的团纹,花纹越多品级越高。
而听说了来送嫁的一男一女都是伯爵之后,那些官员都消化了好一阵子,毕竟迦宁的女县君和女郡君只食邑,并没有女人封伯。
但毕竟是莫尔兰的勋爵,无人敢怠慢,安妮和公主被安排进了里暂时居住。
他们要在住三日,休整好之后进入王城,再去到宫里赴宴,具体给册封的日子还得等宴上国君和太后下旨。
而安妮也要待到册封完毕之后才能踏上回程。
她带着侍女住进了的女眷专用高级院子里,并不是跟别人共享,而是独门独户的仅仅住了她一位,院子里有许多房间,足以她放下所有的行李,也够侍女们一人一间。
侍女们都不知道该如何住在这种全木结构且只有一层的屋子里,她们不知道该怎么使用这种屋子里摆的羊角灯罩,又嫌准备的枕头并不是鹅绒而是硬邦邦的瓷枕。
安妮这才知道,原来从来没有东西两陆的异国女贵族在这女眷院子里住过,大多数都是押送货物的男商人,这里的女眷院子平时只服务附近几国的士族夫人。
她的房间在正屋里,是最大的一间房,侍女们都在搬行李,里的本地仆人们给安妮送来了食物。
是两个穿棉麻曲裾的中年女人给她送来的,打开食屉,里面装着一碗肉沫盖浇饭,有炙烤的熏鱼。
原来迦宁的造铁技术也不太行,还没发展出炒菜这种东西。
她也不嫌弃,老老实实地把饭用掉了。
到傍晚,她的院子里大约都收拾好了东西,公主那里还在忙,她打算先出门去转转。
为了更融入环境不被人围观,安妮让的女仆帮她和侍女买几身本地人穿的衣裳。
没过一会儿,她们就都换上了曲裾深衣,安妮坐了的轿子,让轿夫抬着在王城外建有民宅的街上逛。
她可以十分清楚的看见,街上其实也有许多异国面孔,不过大多数都是底层船手和商人。
他们在城外与本地的商人合作买卖货物,安妮看见了有棕色卷发的异国商人在选布料。
而这里也不算很富裕发达,除了城门和官方好看一些之外,其他都是毛草顶的木屋子,稀疏的篱笆墙里栽着枇杷树。
有一些摆摊挂着布巾卖炊饼的小摊,还有卖竹编的,在低矮的院墙里织布的妇女。
直到她看见一间货坊里摆着几沓木浆纸,才派人过去问了问。
第67章 微泾氏
货坊是座独门独院的小院子, 因为城外地势宽阔,花贱价也能买上一块起房子的地,所以城外的居民大多都是独院。
院子的围墙是黄泥垒出来的, 屋子盖了乌瓦, 院子门上挂了象征货坊的青帘子,透过大门可以看见里面院子摆着的东西。
有熟悉的瓷器,铜器,还有绣品, 彩色丝线。
最里头的货架上,摆着几刀洁白的木浆纸,安妮下了驿站的轿子,带着随行的人进入这货行, 里头有个穿短打的店小二,见到她们一行人是西陆人的模样, 即刻挤出笑脸。
“瓷器,一个银币绸缎, 两个银币”那店小二生疏地说着莫尔兰语,他应该只会说瓷器和丝绸这两个词儿,剩下的全靠用手比划。
安妮身旁的驿站女仆忍不住笑道:“几位贵客听得懂迦宁话, 你不用卖力气了。”
小二这才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还是第一次见到莫尔兰的女客。”
安妮笑而不语,她自顾自地在院子里逛, 小二就跟在一旁解说。
“王城内有三十四家货行,王城外有一百六十家货行,这其中有五分之一都属于王城里的。是整个迦宁最有名的商号,无论是从哪里来迦宁的货物, 都得先过过一手。”
小二说着,脸上自豪之意溢于言表, 他见看着安妮有兴趣听,继续介绍:“所以啊,您来商号旗下的货坊买东西,买的都是尖货。其他的货坊,那都是只能挑咱们选剩下的货源。”
“您不远万里来迦南一趟,选咱们这里就对了,准能买到好东西。”
安妮听他这样说,她继续往深处走,院子里有两间体面的木构瓦房,修的很是体面,墙壁上都糊了防尘的绢布,设施与官方驿站也差不多。
货架上,正摆着安妮忽然看见的木浆纸。
货很齐全,工坊造出来的纸演化到现在已经有了三代了,一开始的粗糙黄色木浆纸,后来修改了工艺,颜色稍微变白了,纸张也细腻了,而最新的版本,薄如蝉翼但不晕墨,备受南方士族喜欢。
小二见她感兴趣,说道:“这不是我们本地产的,叫莫尔兰纸,就来自您那儿。”
“你们这一间铺子,就这么点存货?”安妮逛了大半天,这才指着那些纸问小二。
小二又道:“我们铺子小,卖什么货每个月都有定量,您要是买的多,可以去城内的总货行。”
他将东西取下来给安妮看,“这莫尔兰纸,不像羊皮纸,也不像竹简,适合用来作画,比布帛要实惠,还可以裱在布帛上。”
安妮不说话,这装裱的工艺还是她教亚丁的。
“别家货行能买到这纸吗?”她又问。
店小二将手一挥,他挺着胸说:“那不会,正宗的莫尔兰纸都是固定的商人送来的,他与我们的主家签了文书,在迦南只供我们独家。”
说罢,他又低声道:“最近外头的商号也有仿制品,可都没这个好,他们造出来的纸,不知道是哪里出了问题,容易破不说,颜色也没这么白。”
兴许是树种的原因。
安妮思索着,又问了售价。
换算成迦宁的五铢钱,要比一铜币的价格贵上两倍,估计是分销商加价了。
她思索着,这造纸其实并不是什么高精尖技术,现在仿制品的技术还没起来,她这项专利还能卖的上价,万一以后其他的国家也能产了,技术就变的不值钱了。
看来,还得趁着现在,把这手艺的秘密找个好买家卖个好价钱。
“给他点赏钱。”安妮让侍女给尽职尽责的小二塞了一把五铢钱,她们离开货行之后,安妮立刻打下了主意,她唤轿夫抬着她进入王城。
这里也没有宵禁,即使到了午后,这街上的人照样也多。
登记好身份,进入王城内,安妮先是从驿站女仆的嘴里听说了这王城的由来。
“原先这城内就是一片湖泽,一百年前,国君下令迁都,于是就填了这湖泽,建了宫城和王城。”
所以城内留有许多的湖泊和水网,一步一景,有钱有势的人家都喜欢围着湖泊修院子,种植花卉草木。
真有些神似江南,竟然还是个古代版花园城市呢。
安妮逛的很开心,她看见了路边准备表演皮影戏的商贩,又看见了挂着正店字样的食肆,以及路边还有人在卖青椒镶肉的烤串。
甚至还能看见穿着道袍的戏子头戴翎羽,胸口戴着十字架,手里拿着念珠,准备上台演戏。
安妮派人去戏坊里问,得知他们今晚即将要演戏是《诸神辩经》
内容就是一个混血儿三家神像都拜,死后三家神仙都想救赎他的故事。
安妮得知后差点一口老血没喷了,她躺在绸缎糊的轿子里缓了半天才逐渐接受这个设定。
真是礼崩乐坏,人心不古啊!
没有不可跨越的天堑挡着,这民俗融合的令人一言难尽。
好在,安妮并没有忘记自己要干什么,她选择乘着轿子,去到一家驿站女仆嘴里有名的正店里,选了阁楼上的雅座,吃招牌的羊肉汤。
她派了一个驿站的女仆去街上帮她买点其他货坊买的纸。
并倒了两杯热茶,静静的等一个人。
花绣坊,亚丁从他买下的宅院里走出来,这宅子位于迦南王城内寸土寸金的位置,如果不是每月几百个银币,和偶尔金银财宝的赏赐,他可赚不到这间屋子。
自打工作重心到海外,特别是南方之后,亚丁就打主意在这南方十字路口,迦宁王城买一座宅子居住。
他如今在这里管着三四条海船的航运货物,哪个商人不认识?人们得知他是个骑士,又是西陆贵族的买办,是红发,又不懂迦南话,纷纷恶作剧管他叫红阁下。
亚丁知道之后也不生气,他从屋子里出来了说要出门,院子里的仆人,手下和翻译就想跟着一起出门,牵马的牵马,收拾的收拾。
亚丁却牵了马,摆摆手:“我自己去就行,女伯爵早上传来信,说已经到驿站了。她下午会去陈家正店,估计这会儿已经到了。”
手下和仆从对女伯爵不熟悉,从未见过她,他们问道:“女伯爵是给公主送嫁来的吗?我怎么听说来的路上死了一个贵族?”
“她人怎么样呀,脾气大不大,好不好应付?听说已经跟北方的赛巴斯蒂伯爵订婚了,真是不可思议。”
亚丁的眉毛一拧,脸色变得不太好看:“这是你们该问的事情吗?”
几个从莫尔兰跟来的手下仆从见他是真生气,也不敢说了,转移话题道:“对了,马格还没有回来,咱们是不是得告诉马格女伯爵到迦南了?他这会儿估计在港口盯着船上货。”
“去吧。”亚丁上马,他的神色莫名其妙地沉重起来,但手上还不忘记将这几个月的账本都安安稳稳的塞进袋子里装好。
安妮在正店里坐了不到一刻钟,她的汤已经端上来了,没过一会儿楼下传来急促的马蹄声。
亚丁上了阁楼,他掀开帘子一瞧,安妮正坐在桌后沉浸式喝汤。
“伯爵,你还能吃得惯这汤汤水水的东西?”
开门见山,安妮将驿站的女仆都支了出去,她点点头:“当然了,这东西得细品,都像你一样牛嚼牡丹,肯定吃不惯吧。”
“牛嚼什么?”亚丁抓了抓头,他在安妮对面的小垫子上盘腿跪坐。
“没什么,账本拿来了没有?”
安妮让跟随她从北方一路而来的女仆带了把算盘,亚丁规规矩矩的把本季度账本拿出来之后,安妮就用算盘比照数目对了好一阵。
直到她沉吟一声,目光明亮,满意地点点头,将账本合上,亚丁悬着的心才放进肚子里。
他倒不是心虚,但每次面对安妮的查验的时候,就总怕那里出了问题,会让她觉得不放心。
安妮将驿站女仆买来的仿制纸张从桌子底下抽出来,递给亚丁查看:“你知道最近南方有许多人都在模仿我们造纸吗?”
亚丁点头,他观察着安妮的脸色,并不觉得她心里气愤或者恼怒。
“我知道,但他们根本没有摸索出正确的方式,不能跟我们比。”
“但是,这只是时间问题。”安妮打断他的话,她认为毕竟造纸术是在华夏那个环境里发展出来的,到了这个世界,与华夏相似的南陆诸国也迟早会发明出来,只不过她抢了先而已,但是绝对不可能垄断的。
“那您想怎么办?”亚丁现在越来越看不透自己的老板了,他觉得这些仿品与自己的货没法比,况且他也与本地最大的商号签了文书,不愁销路,何须担忧?
“我想把这项手艺的秘密,高价卖给合适的买家。”安妮顿了顿,又道:“你觉得,我应该找什么样的卖家?”
“商号?士族?”
亚丁想也不想,脱口而出道:“那当然是王室了。”
“与我签订合同的,现任家主其实就是迦宁国王太后的表侄子,微泾钊。”
安妮点了点头。
第68章 埃金
意思是, 只要与王室和士族谈,不愁不能将利益最大化。
安妮觉得亚丁这小子还算有些机灵,知道自己年轻没什么工作经验, 特意向香缇夫人取了经, 得来这独家的经验,现在眼看着也能看见势外之势,人外之人了。
“我打算进宫之后与王室接触接触,到时候再选一个合适的人。”
亚丁摸了摸下巴, 他端起面前的茶饮了。
即使已经在迦宁呆了这么久,他还是喝不惯这又涩又寡的汤水,王都也不流行这个东西。
他若有所思,“在这里呆了这么久, 我多少也有些听说。”
安妮抬眼问:“听说什么?”
“迦宁国跟我们那里不太一样,这儿, 如今是国王的母亲,也就是王太后在听政。”
“国王不是已经娶了王后多年了吗?为什么还没有亲政?”
安妮疑惑地很, 她怎么没听说?不过想来,使臣和仆人也不敢随意告诉别人,王室到底是谁说了算, 她没听说倒也正常。
亚丁摇摇头。
“这个我可就不知道了,不过我可以去打听。”
安妮没说什么, 只是默默地计较着要不要提出意让索菲丽达与王太后搞好关系。
想了一会儿,她回过神,往窗外看去,天色已经渐暗。
傍晚的烟霞在傍水的烟柳和清雅楼阁之上, 景色分外秀丽,与亚丁这毛毛躁躁的样子有些不合。
她又从侍女那里拿来几本书, 递给亚丁:“我这次来,除了查账之外,也是来给你送书的。”
亚丁惶恐地翻开那些书,都是安妮在船上读完了的学迦宁语的专业书本。
他从小会写自己的名字,在街头混迹时也简单认得几个字,直到跟了安妮才开始学写字读书,实际上他学的很费劲,要不是怕安妮不要他了,亚丁永远也不想主动去碰那些令人头疼的东西。
现在又要学这个?
“这是让我学吗?”他不可置信地眨眨眼。
“当然了,你以后经常就在迦宁工作,不会这里的语言,要是被合伙人骗了怎么办?”
安妮不容置疑,她露出幸灾乐祸地笑色:“放心,我给你一年时间,要是学到了能不用翻译的程度,我就奖励你一条自己的船。”
亚丁抱着那些书本,他还是一个半大的小伙子,这十几年也没读过这么多书。
“这都是您在船上看完的?”亚丁得知安妮已经读完了这些书,震惊地翻了翻。
这些羊皮纸订的书很厚重,上面还有安妮用羽毛笔打出来的音标和笔记。
“是啊,船上无聊,读书的时候看着太阳升起来,读书的时候又看着太阳落下去。”安妮平静地说道:“能专注的研究一件事情,是很幸福的。”
亚丁怔了一会儿,等他再回过神的时候,安妮已经起身,打算离开这里了。
他将书扔在原地,送她走下楼。
安妮在一群女侍女仆婢的簇拥下走上了绸轿,她撩开帘子,抬手拍了拍亚丁的肩膀,“好好学,别让我失望。”
亚丁点了点头,他站在原地等那绸轿过了转角的另一条街才捂着砰砰跳的胸口,扬起嘴角,一脸春色转身跑回店里拿他的书。
不远处,茶寮里坐着的斯特兰奇将目光收回。
柳荫下,他与一个满嘴说着丹锐语言的长胡子中年男人面对面坐在隐蔽处。
长胡子男人穿着丝绸,身上戴了纯金的鼻烟壶,他看起来与斯特兰奇十分熟稔,“怎么?看见认识的人了?”
斯特兰奇摇头,他的脸上看起来没有任何异常,情绪稀松地问道:“侯爵在你哪里?”
“准确的说,他确实在我的势力范围中,但不在我的手里。”
那个长胡子男人喝的是牛皮水囊里的白酒,他浑身散发着一种不好惹的凶悍气场,但不知为何却与气度矜贵的伯爵坐到了一个桌上,他的态度还很殷勤。
“如果伯爵有需要,我也可以让他落在我的手里。”
说完了这富有嚣张气焰的话,长胡子端着水囊呵呵地笑起来。
斯特兰奇并不觉得有什么好笑的,见他没说话,端正的坐在原地,连眼皮上的睫毛都纹丝不动,长胡子也就不再笑了。
“不需要,盯着那几个外来人和侯爵的动静就好。”
说完了话,他也不打算在这里呆着,这么好的景色,他的未婚妻约着手下年轻得力的骑士,亲厚地商议事情,他却要跟一个长胡子的水匪头子混在一起。
虽然觉得有些芥蒂,但他十分的清楚,像安妮.米勒这样专注于事业的人,她注定要接触许多的人,与他们合作,与他们建立友谊和共患难的情谊,可她的心太广阔了,很难有一个人能占到许多的位置。
他做不到,别人也不一定能做到,但别人没名没分,而他却有。
想到这里,斯特兰奇又不那么介意那个看起来像个街头小偷的红发小子了,他什么身份,自己什么身份?用得着操这个心吗。
瞧着伯爵的脸色阴一阵晴一阵,长胡子也也就告辞了。
在伯爵十几岁时曾游历诸国,意外与这个有些交集,此刻为了确认侯爵的安全,他才想起来去在迦南的窝点找他。
此刻办完了正事,他想他也该回去了。
驿站,这里的院墙盖的很高,远远看起来就像士族的宅邸,进去之后就是重重深院,水色涟漪的池塘围着游廊,挂有幽幽的纱帘和竹帘。
来往的婢女们端着送往各个院子的食物。
驿站属于对外的官方旅馆,是南方国家的特产,要说莫尔兰却没这个东西,有来自国外的使臣,自然可以选择住在宫里,也可以住在王都城里任何一个旅店。
这时节,驿站里只住了跟随公主来送嫁的使臣,驿站给划分出来的地方也就在一个区域,安妮住的地方与斯特兰奇住的地方并不远。
就仅仅隔着一个有鲤鱼池的园子而已。
这迦宁的建筑风格很紧凑,处处都是精细的,没有北方那么粗犷。
安妮好久没有如此宁静的欣赏景色,再过一天就要进王宫了,她要办的事情很多,只能趁此刻多多休息。
斯特兰奇回了驿站之后,从鲤鱼池附近经过,他目光瞧见了捧着水果在一旁守候的侍女,自然也瞧见了躺在水边竹椅上的女伯爵。
她实在是太悠哉了,舒服地丢鱼食儿,一旁还斜着一根鱼竿,像一个森林里飘出来的精灵一样,好像天生就该过田园牧歌的生活,即使身上戴再多闪亮的饰品,第一眼看过去也注意不到,因为那些东西都没她浑身上下的独特气质更吸睛。
斯特兰奇不打算惊动她,他默默地往前走,耳畔却忽然听见远处传来的呼喊。
朝着声音的源头看过去,原来是安妮在叫他。
她依旧躺在竹椅上,抬起手挥了挥,“斯特兰奇!吃晚饭了没啊!”
就像一个给木匠做邻居的铁匠,隔着院子在大声豪迈的问好。
他温驯地点了点头,“吃过了。”
于是才扶着墙走掉。
安妮看他步履匆匆,还以为是有什么事儿要做,她也不去多嘴开口问了。
在这之后的一天里,安妮又走访了城里城外许多地方,在侍女们的眼里,女伯爵对这里的兴趣很大,她也购置了一些在西边买不到的东西。
例如新鲜的茶叶,荔枝,杨梅,以及一些本地产的浊酒。
这种浊酒跟米酒一个样子,度数也不高,甜滋滋的,本地的人喜欢把这浊酒放在锅里温一温再喝,这酒精都挥发掉了更是没有度数只有甜味了。
安妮平时在北边得到的茶叶,都是让马格从南边带过去的,要在船舱里闷上月余,即使船底垫了吸湿气的竹炭也避免不了受潮。
总是没有原产地的茶叶那么鲜香扑鼻。
她想着这些东西,忽然就想起来,似乎茶叶远航运输可以发酵做成红茶,红茶加奶和方糖块儿,构成了一种开花遍地的饮食方法。
此时的西陆虽然有钱人家都穿丝绸,买瓷器,但是却没有喝茶的习惯。
正所谓,想要赚钱,第一步就是培养用户的生活习惯,等用户无法缺少这一样东西,那就是她赚钱的时候。
安妮在日记里写下了她的商业计划,先是茶叶,再是茶器。
不过,再去田间地头购买土地修茶园之前,安妮还没忘记自己的主业,她是跟着公主来到迦宁的使臣。
在来到迦宁的第三个日子,安妮天不亮就被驿站的女仆从床上叫醒,她穿了正式的伯爵制式外袍,戴了肩章和徽章,腰间配了一柄细细的银剑,脑袋也梳整齐了,戴了封伯后国王赐的纯金月桂叶爵位头冠,如果是男人,头冠就会变成一条腰带。
她如今去哪里都要将这一身行头戴上,出席正式场合,大家都是靠着行头来分辨你是谁,你的籍贯和地位。
收拾好之后天也才蒙蒙亮,安妮跟侍女从院子里去到驿站外的仪仗里等公主。
公主的行头更繁琐,没有两个小时下不来。
作为伯爵,安妮的官方坐骑是一匹有编号的白马,这小家伙也是从王宫里选出来的,身上披帛挂彩,却总是想舔一旁赛巴斯蒂伯爵的那匹黑色马驹。
安妮实在是没眼看,她抚摸着马鬃毛,回首朝门里看去。
斯特兰奇出来的比她还晚,他也穿了蓝底紫色滚边的伯爵袍,腰间系着金色扣带,窄窄的勒出来个倒三角,愈发显得肩身宽阔。他手上拿了佩剑,身姿挺拔端庄,可谓盘靓条顺。
被一旁的仆从多盯了两眼,他蹙着眉加快脚步。
第69章 王太后
索菲丽达踏上了车轿, 两位伯爵骑马在车轿前并肩走,前方有许多官兵开道,保护公主安全。
从驿站一直往王城的方向, 进了王城, 又上御街,御街两旁民众众多,纷纷拖家带口的在路上驻足,想要瞧一瞧这西陆来的公主长什么模样。
但公主在轿里, 大家只看得见两位使臣,以及轿后随行的侍女和守卫。
安妮全程戒备,她十分紧张会有想摧毁这桩联姻的人埋伏在街上刺杀,但好在走了一路她都没有碰见异常。
进入王城之后, 顺着御街往前走上一炷香的时间,安妮透过护城河边嫩绿的榕树枝叶, 看见了远处宽阔的宫墙。
与西陆不一样,这里的王宫墙壁呈现朱砂红, 盖了青瓦,城门上的楼台精致清雅,一重又一重的宫殿影子重叠。
队伍缓缓从城门中央进入, 他们被宫内官引着,在前苑一处空旷宫室里暂时安置。
地面铺着石砖, 宫室屋宇都只有一层,一圈又一圈更高的建筑物将这些宫室围在当中,索菲丽达从车轿里下来,她垂着眼, 感觉置身其中十分压抑,无论看向那里, 都只有横平竖直的宫墙,看不见外面的青山绿水。
“请公主暂时在这里休息,两位使臣随我来吧。”
那名宫内官身穿圆领直袍,头上戴着簪花的乌纱帽,他知道两位使臣都是伯爵,但又觉得那位女伯爵看起来地位更高,不自觉就向她俯首说道。
二人没有异议,跟随那位内官往中轴线中央的两座宫殿走去。
“内贵人,我们还要走多远?”
经过那两座规格最高的宫殿,这位宫内官将他们二人引入了西边的一座宫室前,安妮觉得有些奇怪,一路上基本没有碰到其他的宫人,于是她朝这内官问道。
那位内官惊讶地瞧了安妮一眼,似乎是没想到她的迦宁话会说的这么好,他笑了笑,解答道:“前面是寿安宫,是的居所,只有内阁大臣才有资格去寿安宫朝见。”
安妮再次差点崴了脚,她走在平整的宫道上,似乎是没反应过来。
这迦宁国竟然这么先进,不搞武吕之恶,竟然开始女尊了?早知道就来南方发展了。
安妮暗自悔恨之际,那位内官似乎多看了斯特兰奇几眼,似乎对他有些眼熟,问道:“这位伯爵,您是不是姓赛巴斯蒂?”
伯爵点了点头。
内官笑道:“怪不得见您眼熟,您是老赛巴斯蒂伯爵的小儿子吧?”
伯爵又点头,他对神色疑惑地安妮解释道:“六年前我来过这里。”
大概五六年前,南方的诸国还是一团混战的情况,也就是这两年才稳定下来,南方的诸国总要找盟友,老赛巴斯蒂伯爵作为国王的心腹,多次被派出使迦宁。
那个时候,伯爵还只是一个十几岁的半大孩子,他常跟着老伯爵在南方行走。
到了寿安宫,内官将二人从正门引入,进入一座大殿。
安妮看见大殿的明堂中间空无一物,门上无匾,殿里没有陈设,唯独有一座大水缸靠在隔断后,里面养了几尾鱼。
几人绕过隔断,就看见一间类似厅堂的地方,这大殿空间高耸,任何的陈设装饰和书画也没有,走亲近自然的风格,仅仅摆着各色的花卉,往最中间看,是一座纱帘隔起来的宝座。
宝座两边,是七把圈椅,已经坐着人,有五位穿官服的白胡子老大臣,他们也就组成了内官口中所说的内阁。
两位使臣在内官的通报中走入,几位大臣朝他们点头示意。
“两位请就坐吧。”
安妮和斯特兰奇分到了自己的座位,在后排的位置,那几个白胡子老官员都端正的坐在椅子上,也不交头接耳,也不跟他们说话,似乎个个都有要事压在心里。
她觉得这地方外面看还算正常,可这的宫里跟她想象的不一样啊,这怎么到处都充满了诡异的气氛呢?
宝座上还空无一人,安妮也不敢问问,她装作自若的坐在原地。
“各位稍等一会儿,这会儿正在后面喂鸟,每日都是这个时辰,耽搁不了多久。”
内官说完就走了,又有几个婢女给端上来茶水。
然后,外面传来动静,安妮回头看去,正巧看见了从屏风后快步走来。
是一件素白色曲裾,看起来连最次等的细麻都不如,不过倒是格外的柔软,在如飞的步履带动下曳动着。
再往上看,身姿清瘦,大约四五十岁左右,头发梳成一个简单的高髻,发髻上只戴着木钗,不施粉黛,笑脸盈盈。
她的身后跟着几个婢女,她们的着装却十分正常,与驿站里的女仆差不多,只不过衣料更好,戴的金银饰品更精致。
几位阁臣就要起身行礼,安妮也准备站起来,却挥了挥手,笑道:“不用行礼,都好好坐着。”
几个婢女将宝座上的纱撩了,便自然地入座。
一般国王见使臣应该都是设盛大的宴席,把场面办的越隆重,越繁琐,越显得威严越好。
可这位太后却不这么想,她的办事风格没有丝毫形式主义,就好像见别国使臣就是在今日的工作中多了一件小小的事情而已,不是什么需要装模作样的场面。
也不跟那些阁臣寒暄,由内官报了要议的事情,就一件一件的顺下来,那位太后看了阁臣们的奏报,一言果断的处置这些事情,与唾沫星子满天飞的朝堂不一样,这是实打实的独裁,她两句话吩咐完一件事,阁臣只能称是,一点异议都没有。
安妮词汇量还没有那么庞大,她听的断断续续,没过多久,就让那些领完差事的大臣回去办差了。
剩下两个使臣,喝了一口茶,眼中没有一点儿疲倦:“我儿已有王后,我与他商议,册封公主为正二品夫人,册封仪式就定在三日之后。”
安妮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从寿安宫走出来的。
将事情吩咐清楚,告诉他们这几日可以在宫里随意走动之后,就又起身掀起一股皂角味儿的清风,离开了这座空旷的殿宇。
随后内官一边将他们往外带,一边歉意的说道:“今日养的狸猫要下崽了,所以没法儿与二位使臣共宴。”
“原来如此。”安妮点了点头,她侧脸,看向斯特兰奇,他一点也不意外。
等那位内官走了,换成婢女带他们回到公主休息的宫室,安妮才开口问他:“这里的,为什么如此古怪?”
斯特兰奇抬手收了收衣摆,他反问:“哪里古怪?你没听说过?上任国君去世,开始理政之后就一直是这样。”
他算了算时间,告诉安妮,大约二十多年前,迦宁国库亏空,但又面临大规模的洪灾,又是边境被敌国侵扰,急需赈灾。
可就连禁军的粮饷都要发不出来了,随时可能发生动乱。
和一个小国君在士族面前可筹不来款,士族存的心思,是等着太后低头,同意由士族出身的官员辅政,她主动不再垂帘听政后,再把这笔救急的钱拿出来。
无可奈何之下,她就下令把宫里所有金银饰全都融了,小到瓷器痰盂,玉佩,大到名贵木料制作的床榻,都统统拉出宫卖,宫人也遣散大半,硬是拖了过来,又亲自书信给边境邻国,谈出了边境互市的条件,平息战争。
在多年前,这事情引起了多国贵族的耳闻。
年轻时,与士族权臣互相矛盾了多年,如今安妮所看到的,已经是政治斗争成功后的景象。
但直到如今也国库充盈了,她也没再下旨往宫殿里置办什么,宫人也没有增添,所以本来金碧辉煌的寿安宫里,只剩下宝座还在。
和国君从未改变简朴生活的习惯。
听完这些,安妮消化了许久。
这位太后,也是个对自己狠得下心的人,这些年迦宁能抵挡的住东陆那些茹毛饮血的敌人,还能将迦宁发展成南陆最为富庶的国家,她早已名声在外了。
但凡安妮将做生意的心思分出来打听打听,也很容易知道这些。
一个农女,意外成为妃嫔,又意外的成为了挟幼子登基的,从一开始只调动的了禁军,到后来一封信平息战争后收回兵符,与士族争斗多年,终于将王国掌握手中,回到公主休息的宫室之后,安妮将这些事情说给了她听。
索菲丽达久居宫廷,她只是耳闻过,真听了安妮的描述,她也生出敬佩的意思:“真的这么多年只穿麻衣?”
原来只要放得下富贵和享乐,舍得掉安逸,即使是一国的君主,也没有那么身不由己,就不会受制于人了。
安妮也沉默了许久,她实在不敢想,要是自己身为,被士族欺负的缺衣少食,只能卖首饰家具给禁军发粮饷,那她肯定第一件事就是砍了那些士族大夫的脑袋。
公主居住的房间里陈设虽然不华丽,但是一应俱全,也算体面,这说明也不准备让索菲丽达也非要过的朴素。
安妮正想开口说好像爱莳花弄草,门外就走进来两个婢女,送来了一匣子午食,有肉菜几道,荤素搭配。
“公主,这里面的时蔬都是亲自种的。”其中一个婢女说道。
第70章 旧管事
用过饭后的当天傍晚, 索菲丽达与安妮没有早早的歇息,她们二人对坐在公主的卧房里的贵妃椅上,小方几上铺着木浆纸, 安妮在陪索菲丽达练习用毛笔在木浆纸上写文字。
傍晚还没有天黑, 院子里四处有人在洒扫,公主的侍女都在整理行李,屋里没有别人打扰,安妮手上拿了书, 正在专注的翻阅,忽然听见一阵脚步声。
塔其拉掀开门帘子,从屏风后绕进来,她对安妮与索菲丽达说道:“公主, 伯爵。有一位年老的女管事带着两个婢女过来了,她们说是王太后派来的, 要在这两天陪公主吃住,教导公主一些这里的礼仪。”
安妮与索菲丽达对视一眼, 点了点头:“好,你让她们进来吧。”
塔其拉应声,出门没一会儿, 就带进屋一位穿着简约的薄绸深衣中年妇人,她头上戴着乌黑的假髻, 插了一支碧玉簪,脸庞笑容和煦,浑身的气质看起来象是很有地位。
跟随这位女管事来的婢女也静静地守在门外,一动不动的十分安静端正。
她向公主和安妮姿态优雅地行礼问好, 又自我介绍道:“我姓旧,在宫里管的是婢女调动, 王太后特意下令,叫我来教公主一些宫里的规矩。”
打量着二位来自异国的女贵族,见她们穿着的袍服虽然面料昂贵,但并不花哨,也一点也不露骨,这可有些不像传闻中的西陆女人。
“那就要劳烦了。”安妮点头,开口说道。
索菲丽达矜持地没有开口感谢,她点了点头,叫坐近一些。
“谈不上劳烦,其实也更谈不上教规矩。”在一只凳子上坐了,她开门见山地问:“女伯爵,您见过王太后,也知晓咱们这宫里与别处不太一样,是太后而非国君管着政事,所以,这有些事情与别处也不同。”
安妮又请她详细说来,这位就顺着说下去。
从婚礼的仪式,到宫里每天下钥的时间,再到公主可以随处活动的范围,都做了解说。
安妮这才知道,原来这国君目前只有一个王后。
也就是说,整个宫廷里也只有三个主人,他们分别居住在宫廷的各处,一般情况下都不聚头,国君自小不爱参政,也就将权利交给了内阁,内阁约束百官,又受王太后约束。
国君的住址在宫东侧的太清宫,他不爱出门。王后出自邻国,也是一位公主,姓东受,住在太玄宫,她不管任何事,也只爱在自己的宫里呆着。
公主被封为夫人之后,会搬到内宫去住,只需要每个月初一看望王后一次,看望王太后一次。
其他时间,她甚至可以带着随从出宫,甚至还可以去京城士族们的宴会,甚至可以收养儿女,也并不非要说迦宁话,如果愿意,莫尔兰国王生日时她都可以回国去参宴尽孝道。
安妮与公主怔怔的听着这位说,她们二人从未如此无语凝噎。
“王太后说了,她不喜欢那些繁文缛节,既然嫁到了迦宁,就是为了两国交好,如果公主自己都过的不舒服,那岂不是就要结仇了?”
笑吟吟地说道。
安妮回过神来,“请放心,等我回过了,一定会告诉国王,王太后对莫尔兰的友善。”
那位又说了一些客套话,见天黑了,就告辞离开这间屋子,说要准备明日一早,教公主从国外带来的侍女认认宫里的路。
公主暂时居住的宫室在王宫的外侧,与内宫隔着好几道有宫人看守的门,要去宫外,也需要经过两条长街,属于一个中间地带。
次日清晨,安妮从她睡的西厢房里走出来。
她到了廊下有阳光的地方站定,公主的侍女们一大清早就集合,此时正在隔壁听教一些稀松平常的注意事项,例如大厨房在哪里,哪里有水井,怎么注意防火,阵阵说话声从那屋子里传来。
安妮留心听了一阵,这还真是巨细无遗,她也就彻底放下心来,回到了屋子里。
或许是因为这宫室里宫内宫外都有距离的缘故,婢女们送东西过来时已经艳阳高照了,安妮屋里的侍女替她洗漱,又在八角桌上摆了她点名要吃的馄饨,这会儿已经在麻利的准备收拾屋里的床铺了。
作为使臣,她好在是个女人,由宫里的婢女们带着,就可以随意出入每个地方,不用担心异国宫廷里的些许男女大防。
“公主还没起来吗?”安妮瞧了瞧窗外的朝阳,这里的气候适宜,在夏季也很凉快,出一点太阳之后空气更干爽。
非常适合无事时闲逛花园。
“起来了,但公主说她还得练练字,就不跟着您一起去内宫逛花园了。”
刚刚被安妮派去叫公主的侍女回来答道。
安妮点了点头,索菲丽达就是这样的性格,别人对她越是不约束不报期望,她越是努力的想把事情都做到滴水不漏。
昨天傍晚那说了那一席话,恐怕索菲丽达更不会随心所欲的在这里生活。
吃完了馄饨,安妮打算让侍女和宫里的婢女带她去四处转一转。
临走时,她还打听了隔壁院子跟她们分开住的斯特兰奇,侍女说他今早天一亮就出宫去了。
安妮没说什么,她更换了一件窄袖衬衫与裤裙,穿上了十分好走路的软底布鞋,也没有乘坐婢女们准备的绸轿,走着就出了宫室,顺着长街往宫内的中轴线走。
花园在宫廷中央,占地颇广,这还是因为前两年宫里有几座老旧需要修缮,但王太后又觉得宫里反正就三个主人要住,就干脆下令将那些老旧的没法用的危房都拆除了,将地砖掘起来,改成园子。
这一路上,要经过国君居住的太清宫后苑。
安妮看见有许多穿麻衣的劳工抬着木料从太清宫后苑往里走,安妮好奇的问婢女,是不是太清宫在修缮。
那婢女笑着摇头:“太清宫没有修缮,这些劳工抬的木料,是国君陛下要拿来做木雕的原料。”
“做木雕?国君?”安妮眯了眯眼,这该不会又是一个光顾着玩爱好,什么事儿也不在乎的昏君预备役吧。
“对啊,伯爵您瞧,那就是国君做出来的东西。”婢女指了指另外两个劳工从后苑挪出来的东西。
说挪出来,不如说是摇出来的。
那是一架手摇木轮车,有些类似板车的模样,有三个轮子,以及带动轮子转动的机关和皮带,两个劳工一起坐在上面摇车,勉强可以缓慢的从平地走出来。虽然不是很丝滑。
显然,这是一个制作失败的半成品。
安妮暂时接受了国君是个理工达人的这个设定,她从来不怀疑,这个世界也是会有土著天才出现的,如果她有心去引导,说不定还能让这国君做出来世界上的第一辆自行车。
不过,这对她并没有什么好处,安妮奉承了两句,继续让婢女带她往前逛。
王后就住在太清宫对面的太玄宫里。
太玄宫从外面看起来没什么特别,就是比太清宫多了一座小楼阁,从外面可以看见建筑的轮廓。
安妮经过太玄宫的后苑时,听见里面传出来丝竹管弦的声音,接着是阵阵吟唱声,有一些类似她在宫外的戏园子里看见的那种本地曲艺,听着还算悦耳,可就是不知道内容。
“里面这是在唱什么?”
她好奇地问。
婢女又说:“这是王后在排新戏,要在索菲丽达公主封夫人后的宴会上演的。”
安妮已经接受了许多新鲜事物,她此时没有觉得被雷到,反问:“排戏?王后很喜欢这些表演吗?”
婢女点了点头,她已经司空见惯了,“我们王后最爱看戏,又爱写戏卷,每个又都要请艺伎进宫,将她写的东西演出来。”
“就连艺伎们要穿的戏服,画什么妆,戏楼里搭什么景,配乐的曲子该是什么调,王后都会一一调整。”
婢女还说,王后请丹青画师描绘了许多实景图,花园附近的藏书阁里就挂了许多,如果感兴趣,她可以去观赏。
安妮摸着下巴,若有所思:“这王后,是个当艺术家的料子啊。”
婢女没反应过来安妮的意思:“您说什么?”
“没什么,我就是想问问,国君和王后的关系如何?”
婢女噢了一声,脸色有些复杂,婉转的说道:“他们相敬如宾。”
恐怕是相敬如冰吧,这俩人一个沉迷手工发明,一个喜欢艺术创作,爱好不同,这连共同语言都没有。
平时见了面能说什么呢?安妮实在想不出来,若是宫里再多一个人,又会把爱好点在什么领域?
现在这里住着的几位,还真是各有各的特色,但只要是有爱好的人,就不愁找不到方式与他们和谐共处。
再过一道宫门,就是内花园的地界了。
安妮与几个随行的婢女朝着藏书楼附近的桃树林走去,她见过有人在宫里种柏树,柳树的。
可还是第一次看见宫里种桃子,竹篱笆围出来一块,中间铺了石板路,与周围的威严宫殿格格不入,那树上的桃儿正是时节,已经硕果累累,胭脂红挂了一片。
安妮有些眼馋,她猜测这桃儿肯定很甜。
不自觉往桃树林多走了两步,她看见一个穿麻衣曲裾的背影在用水舀给桃树浇灌,定睛看清那人是谁之后,安妮没有让随行的人跟上来,她抬脚走上前。
“王太后,您怎么一个人在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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